《楚书太宗皇帝本纪》 第一章:少年与狼 大雪、山林、狼。 看体型,这是一只成年的母狼,此刻嘴里正叼着一只公鸡的脖子在山林中奔行,鸡血淋漓在皑皑的雪上,显得如此刺目和妖艳。 许久之后,这只狼才停下脚步,它将口中的鸡扔下,仰起脖子嗷呜嗷呜的嚎叫了两声。 很快,山林中又响起了脚步声。 一只幼狼冒了出来,四条蹄子倒腾着,很快就跑到这只母狼的身畔,亲昵的蹭着母狼的脖子。 “嗷~” 母狼伸出舌头在孩子的脸上、脖颈处舔了几下,原本捕猎时凶狠的眸子此刻也变得温柔如水,看来,这是一双母子。 而那只被捕猎来的鸡,就是母狼带给孩子的吃食。 幼狼撕咬起来,大口大口的吞嚼,看来,它饿极了。 母狼就静静的趴伏在旁边,看着自己孩子的同时,不停的左右转头保持着警惕。 这里是森林,一个危险时刻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突然,母狼站立起来,浑身的毛发都支棱起来。 它的眼帘中,出现了两个站立行走的动物。 一高一低。 母狼不清楚这是什么动物,但它多年的生命中没少和这种动物打过交道,知道这种可以站立行走的动物是所有森林物种的天敌。 不过很快母狼又放松下来。 它并没有在这两个天敌的爪子上看到那种可以在很远处就射穿它们身体的奇怪物件。 这种动物,没有了物件的帮助,仅凭一双连利爪都退化到没有的肉掌,是很难伤害到它们的。 “嘶~吼!” 母狼开始低吼,企图吓退这两个不速之客。 不要打扰到它孩子的进食。 而在这只母狼的对面,所谓的站立行走的两个动物,当然是人。 一大一小。 小的可能只有四五岁,而大的,二十岁许的样子。 “成武哥,咱们快走吧。” 小家伙拉了拉身旁青年的袍袖,一脸的担心和惊惧。 这可是狼啊。 “怕什么。” 被叫做成武哥的年轻人自信一笑,从旁边的地上捡起一根树杈,几下掰扯就做成了一根简易的木叉。 攥在手里,成武哥活动了一下脖子和四肢。 “好好看着,看哥哥是怎么打猎的,咱们今晚有狼肉可以吃了。” 说着话,成武哥就攥着木叉向着那只母狼逼近过去。 母狼有些胆怯。 它从这个天敌的身上感受到了威胁,非常可怕的威胁! 鼻子嗅动着,母狼甚至闻到了一种极为浓郁的血腥味。 眼前这个天敌杀过生,而且,还杀过不少。 逃! 生物种趋利避害的天性告诉母狼,它该逃了。 可是,身后的孩子还在,天真无知的茫然看着。 母狼不忍心放弃自己的孩子独自逃命,所以它选择了留下,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嗷呜~嗷嗷!!” 母狼须发皆张,大声的喝吼起来。 既是恐吓着眼前的天敌,也是提醒自己的孩子抓紧逃命。 幼狼终于回过神来,弃下那只鸡,撒开蹄子向远处开始逃窜。 孩子一跑,母狼的心里就踏实许多,也开始准备逃离。 但,天敌已经离它极近了。 捕猎者,绝不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天敌。 即使是要逃,也会先争取到一个安全的距离。 而现在很显然,它与他之间的距离,并不安全! 成武哥率先动了,手握木叉一个大步就腾空跃了起来,直直的扑向母狼。 母狼四肢着地蹦起,同样飞扑向眼前的天敌。 于空中张开血盆大口,对准眼前天敌的脖颈处。 它要一击毙命,咬死眼前的天敌。 一人一狼。 叫做成武哥的年轻人眼里跳动着火光,面对狼口丝毫没有畏惧,一只手攥拳,在空中砸向狼的下巴。 他更快。 快的如奔雷击星。 即使是狼这种森林中的捕猎者也不及他。 因此,狼受了伤。 先是下巴挨了重重一拳,晕头转向间还没有来得及从空中掉下,脖子处就被成武哥手里的木叉捅穿。 人说狼是铜头铁骨豆腐腰。 可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浑身上下都是弱点。 任何一个部位都是要害。 “噗通。” 男人稳稳的落在地上站好,身边,一具狼尸落地,砸起无数蓬蓬的雪花。 母狼的四肢颤抖着,它还没有完全死透,一个劲的抽搐,带着鲜血撒满一地。 最后的目光,停在远处。 那是它孩子逃跑的方向。 “不堪一击。” 叫做成武的年轻人不屑的晃动两下手腕,俯下身子拔出木叉,而后两手用力握住狼头,狠劲一掰。 随着嘎嘣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狼头被扭断。 抽搐的四肢随即停止。 狼死了。 就这么脆弱的死在这个叫做成武的年轻人手里。 “成武哥哥好棒!” 小孩子在后面欢呼起来,但很快又惊叫起来。 这一叫,吓得成武急忙回头去看,发现之前逃跑的那只幼狼不知道何时绕到了后方,正扑向孩子。 “孽畜你敢!” 成武奋然扑过去,来不及去半路阻击,只能一把将孩子先护住,小狼就一口咬在了成武的后腰处。 入肉三分,激起了成武心中更大的怒。 右手攥拳,一拳砸在幼狼的天灵盖上。 鲜血、脑浆、红白混杂。 这一拳,竟然生生将幼狼的脑袋砸开了花! 这个成武,好生的勇猛! 若是有军伍之人见到,定会赞叹一句。 此子有霸王之风,为天生猛将之才。 “啊,成武哥哥,你没事吧。” 孩子看着成武腰上的伤口,吓得不轻,眼里更是扑簌簌的掉下泪来。 “没事。”成武低头看了一眼伤口,浑不在意的笑笑:“区区小伤而已,玉晟不要哭,咱们回家了。” 说着话,撕下一块布料,草草的包扎住伤口,就这么扛起一大一小两头狼。 轻如无物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兄弟俩一路走出树林,向着不远处的一个乡集。 集镇外,十几个青壮汉子见状,便迎上来。 “公子、二哥。” “给。” 成武把狼递过去,咧嘴一笑:“把这两头狼去毛去皮,晚上咱们大家伙吃顿烤狼肉。” “谢谢二哥。” 一群人正开心着,就听一声厉喝。 “老二你好大的胆子!” 所有人都不由的打了个哆嗦,转过身,一个同样二十多岁的青年手里攥着书,怒不可遏的走来。 看到这个青年,人群纷纷散开,吓得噤若寒蝉,即使是刚才勇毙二狼的成武也下意识退了一步,低头。 “大哥。” 这大哥可没搭理成武,走上来一把拉住叫玉晟孩子,上下左右的打量一圈,确定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起身恶狠狠的剜了一眼成武。 “你去捕猎,还敢带着玉晟入山,万一要是出了定点的闪失,你负的起责吗。” 成武被骂的不敢还嘴,一个劲的唯唯诺诺。 还是那玉晟开口说了一句。 “成文哥哥,是玉晟求成武哥带我去的,他为了保护我,还被狼咬了一口,都怪我,呜呜呜!” 说着话,玉晟又哭了起来。 这时候成文才注意到,成武的后腰处有一片殷红,眼里掠过一丝担忧,可嘴上却是没饶。 “活该!下次要是再让我知道你敢带玉晟去做那么危险的事,看我不告诉娘,把你赶走。” “那我就去南昌找父王。” “叫爹!” 成文急急忙低喝了一声,吓得成武赶紧改口。 “对对对,是爹。” “你啊你,一天天的注意点。” 成文恨铁不成钢的叹上口气,叹罢了,还是向身边喊了一句。 “二虎,辛苦你去一趟县城请个大夫来,被狼咬了可不是小事,不及时治疗,容易患病。” “好嘞大哥。” 叫二虎的孩子点点头,快步跑离村子。 成武嬉皮笑脸的一抱拳。 “还是大哥疼我。” “滚滚滚。”成文没好气的挥手:“似你这般冒失的性子,将来非犯下大错不可,我还能护你一辈子啊。” “谁让你是我大哥呢。” 成武只是一个劲傻乐,屁颠颠的跟在成文身后面进集。 “大哥,你会护着我的吧。” “嗯。”成文点点头:“我是你大哥,当然会一辈子护着你,不仅是你,成英他们几个,我都会护着。” 被成文牵着手的玉晟也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 “等我长大了,也会保护成武哥哥的。” “好好好。” 成武兴高采烈的揉了几下玉晟的小脑袋:“等玉晟你大了,成武哥就要靠你保护了。” “没问题。” 小玉晟挺起自己柔弱的胸膛,很是有男子气概的说道。 “我一定会保护好成武哥哥的,还有成文哥哥、成英哥哥他们。” “真棒!” 兄弟三人并排走着,踩在皑皑的白雪上迤逦着长长的足迹。 这里,是福州辖下一乡集。 这三兄弟,都姓骆。 第二章:顽劣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 “背书好烦啊。” 骆玉晟捧着书,读的昏昏欲睡,没多久就打起了哈欠,而后就被骆成文唤醒。 “发什么呆,继续。” “哈~欠。”骆玉晟扶着小脑袋,一脸的倦意,然后眼珠子骨碌几下,又来了兴致:“成文哥哥,你带我进城去玩好不好。” “不好!” 骆成文没好气的拿戒尺敲了几下桌子,嘟囔道:“上一次带你进城被娘知道了,我可是被罚了好几天,你这小子忒没义气,不上你的当。” “去嘛去嘛。”骆玉晟拉住骆成文的衣袖撒起娇来,同时还伸出小手大言不惭的说道:“我保证,这一次要是母后知道了,我就说是我的主意。” 骆成文一瞪眼:“什么母后,叫娘。” “为什么啊。” 骆玉晟苦着脸很不乐意:“以前在南昌的时候叫娘,你们让我改口叫母后,现在又要我改口叫娘,来来回回的改好麻烦啊。” “在南昌你可以叫母后,但是在这,你必须叫娘,还有,以后不许说南昌,要说洪州。” “为什么啊。” “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骆成文敲了几下桌子:“继续读书。” 虽然很不解,可骆玉晟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哦上一声,而后就继续闷头读起书来,只是没少分散注意力去偷瞄面前的骆成文。 他发现,骆成文也在看书。 于是不安分的小玉晟又说起话来。 “成文哥哥,你在看什么书啊。” “我在看爹写的书。” “父王......额、爹写的书?”骆玉晟赶忙改口,改完口后又来了兴致:“爹写的什么书啊。” “一些文选的合集。”骆成文睨了小玉晟一眼:“你又看不懂,瞎操心什么呢,好好读你的千字文去。” “这有什么好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骆玉晟有些不屑:“还没有爹爹写的西游记好看呢,我要看西游记。” “西游记能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不好看了。”骆玉晟梗起小脑袋,据理力争的说道:“里面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就很厉害啊,一个筋斗云能飞十万八千里呢,上天入海无所不能。” “这么说,你还挺喜欢孙猴子了。” “当然。” 骆成文呵呵一笑,放下手里的书,笑眯眯的看着骆玉晟问道:“既然你最喜欢的是孙猴子,那你最不喜欢的是谁啊。” “唐三藏。” “为什么?” “因为他不听话。” 一句不听话把骆成文逗乐了:“唐三藏是师父,哪有说师父不听话的道理。” “他就是不听话。” “那你倒是说说,唐三藏哪里不听话了?” 于是骆玉晟就掰着手指头数落起唐三藏的不是来。 “成文哥哥你看,唐三藏就是个普通的僧人,去西天取经的路上有那么多的妖怪,要不是孙悟空保护他,他早就被妖怪吃了,对不对。” “嗯,然后呢。” “每一次孙悟空去找神仙帮忙的时候,都会为唐三藏画一个圈保护他,可是唐三藏每一次都不听话的从圈子里跑出去,从而被妖怪给抓走,让孙悟空好一通找,最后还要去和妖怪打架才能救他,你说这是不是不听话。” 骆成文怔住了,眨了好几下眼睛。 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就听着小玉晟一个劲的在那念叨。 “唐三藏不仅蠢还总是自以为是,你说,他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让人讨厌啊。” 骆成文不怎么看西游记,也就刚编修出来的时候草草看过一点,对这种神仙鬼怪类的书籍不怎么关注,他更喜欢看的还是三国。 至于平时看最多的,当然还是他爹,准确来说是义父,一个叫骆永胜的男人写出来的文选合集。 编修者叫严真,是他义父的一个学生。 一个平日里总臭着张脸,像是天下人都欠他钱似的。 不单是骆成文,就连骆成武和小玉晟都很讨厌这个人。 看到骆成文支持自己的观点,骆玉晟就更加开心了,也更有谈性。 “成文哥哥你也这么想啊,这就对了嘛,唐三藏这种人最让人讨厌了。” “那玉晟弟弟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能像唐三藏那样哦。”骆成文笑呵呵的伸手揉了几下小玉晟的脑袋,鼓励道:“你将来要听话,而且还不能自以为是。” “嗯。” “既然要学会听话,现在就先听娘的话,好好读书。” 转瞬间,小玉晟的脸就变的像苦瓜一样。 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重新抄起书本,小声嘟囔道。 “其实,唐三藏也不是那么讨厌的。” 骆成文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摇摇头,继续埋头去看手里的书。 这时候一个家丁装扮的小青年蹑足走了进来,凑到骆成文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大公子,南昌来了信使,夫人叫您过去。” 骆成文忙起身,看到小玉晟好奇的看着自己,便轻咳一声。 “哥哥有点事,你自己继续看书,不许偷偷跑出去玩,不然我回来看不到你,可是要打你手板的。” “知道啦,成文哥哥放心去吧。” 小玉晟一脸的认真,赶等骆成文一走,又装模作样的大声读了几句。 而后,还看个屁的书啊。 将手里的千字文一扔,挪桌子搬凳子的就从房梁上摸出一个弹弓来。 兴高采烈的跑出屋开始满院子的打石子。 后院里搭了一个小小的家禽圈子,骆玉晟就拿着弹弓,瞄准里面叨食的鸡鸭开始了他的骚扰。 直打的鸡鸭乱蹿,不住的叫唤。 几个后院里护院的家丁只当看不见。 玩了一阵,骆玉晟又觉得无趣起来,正看到书上有个鸟窝,眼珠一转。 他要上树! “两位哥哥,两位哥哥。” “不敢,公子有何吩咐。” 两个家丁连呼不敢,而后就被骆玉晟拉到了树下。 便见小家伙一指身旁的大树。 “两位哥哥能把我驮到树上吗。” 两人对视,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苦涩。 其中一人硬着头皮的说道。 “这上树什么不安全,公子还是不要做的好。” “有什么不安全的。” 骆玉晟一拍胸脯:“你们尽管把我弄上去,在下面守着便好。” “让夫人知道的话......” “我不说你们俩不说,我娘怎么会知道。” 骆玉晟又用起了自己的撒娇大法,两家丁无奈叹气,只能硬着头皮把小玉晟驾到肩膀上,扶着小玉晟爬上树。 小玉晟上了树后很是兴奋,正打算直奔鸟窝去掏几个鸟蛋来玩,眼神一瞥可就怔住了。 他看到,旁边的住户人家里,正有个男人光着屁股的冲身子。 胯下三寸晃悠悠的。 骆玉晟看看自己再看看那男人。 坏笑一声,可就把弹弓攥到了手里,从鸟窝里掏出一枚石子大小的鸟蛋。 瞄准。 发射! 啪的一声,正中靶心! 正仰头冲澡的男人直接惨嚎一声,手里高举的木桶直接卡在了脑袋上,双手捂着裆往地上一跪便开始惨叫起来。 那叫声,真可谓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真·火星撞地球! “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老子杀了你!” 这一下,小玉晟也知道自己是惹了祸,赶紧从树上出溜下来,一溜烟跑回屋拿起书本。 只是脑子完全想不明白。 打一下而已。 有那么疼吗? 那么大的人,不就是被鸟蛋砸了一下吗。 成武哥哥被狼咬了一口都不嫌疼。 呸,真没用! 第三章:谁在造反? 作为罪魁祸首的骆玉晟是躲进了屋,可不代表这事就过去了。 骆成文正在正堂叙事呢,突听得宅门被人从外面砸的震天响,下意识的惊坐起。 上首主座上是一个妇人,二十岁许的芳华,亦是一脸惊容。 正堂外一瞬间冒出十几个家丁,此刻都是拔刀在手,那气质,哪里还像是家丁,反倒更像是身经百战的武卒。 之前徒手毙狼的骆成武也站了出来,看了一眼骆成文。 后者皱着眉,有些不满的看向不远处一个男人,那是今天从南昌来报信的人。 “有尾巴?” “没、没!” 来人吞了口口水,一脸的惊惶摇头:“回大公子,不可能的,职下一路很小心。” 骆成文便不再多问,转身冲向那年轻妇人作揖。 “娘,您先回屋。” 娘? 这妇人看起来和这骆成文也就般大的岁数,怎得能唤上一句娘? 妇人点点头,起身离开。 骆成文又看向那骆成武,交代道。 “老二,你带八个好手去后院护着娘和玉晟,要是有情况,立刻走。” 这时候那成武也不多废话,一抱拳就带人离开。 宅门被砸的越来越响,还夹杂着几句喝骂和叫门声。 骆成文走出正堂,冲两边拔刀在手的家丁挥手。 “把刀收好躲起来。” 一群家丁应声便散,整个庭院瞬间就空的只剩下骆成文一个人。 但却有那么几个家丁却从柴房里取出了弩机,躲进到两侧的厢房里。 这骆成文一家子是什么情况,又是刀又是弩,全是朝廷管制的兵器。 骆成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和装束,而后快步跑向宅门,边跑边喊。 “来了来了,莫催莫催。” 说着话的功夫来到近前将宅门打开,脸上就笑开了颜。 “哦哟哟,这不是隔壁的孙大哥吗,我当是谁呢,您这是怎般了生得如此怒气。” 见来人是旁边邻居,骆成文心头巨石就落了地,一只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手势。 院中那凝聚的杀机瞬间消散一空。 风一吹。 安定祥和。 “你们老罗家的还有脸问我?” 姓孙的男人一把推开宅门,怒不可遏的就往里闯,头上悬挂的匾额写着两个大字。 罗宅。 这家人不是姓骆吗? “罗家大郎,你家那个小不点呢。” 孙姓汉子怒气冲冲的说道:“叫他给老子出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 骆成文只顾陪着笑,搓着手说道:“孙大哥,咱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说!”孙汉子吹胡子瞪眼的发火:“老子在院子里洗身子呢,你家你那个弟弟拿弹弓打我。” “不可能啊。”骆成文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七分,可还是狐疑:“我弟弟一直在房里读书呢。” “读书?” 孙汉子停住脚步,一口咬定道:“肯定是你家那小子干的好事。” “孙大哥这无凭无据,说的哪里话啊。” “我无凭无据?” 孙汉子一指自己的裆:“他打的我这里,哪个大人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看看孙汉子手指的地方,骆成文没忍住笑了出来,见孙汉子发火,赶紧作揖道歉。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代我家三郎给您道歉。” “光道个歉就完了?” “赔礼,必须赔礼。” “你叫你家三郎给我出来当面道歉。”孙汉子走进正堂,直接一屁股坐到了主坐上,一脸的恼意:“还有,你这个做大哥的不行,家大人呢,孩子犯这种浑,总得出面赔个不是吧。” “这个真不行。” 骆成文摇摇头:“孙大哥,我们老罗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我父亲过世了,就留下我母亲矜寡一人,不方便出面。” “那你把那小子给我交出来给我赔礼。” 孙汉子揉了揉自己的裆,一脸的痛苦纠缠:“妈的疼死老子了,这一下要是再重点,我估计就给老子打碎了,下这么重的手,我要是报进官府还得了,让他给我磕头道歉难道不应该吗。” 骆成文脸上的笑瞬间退去,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又笑,不停作揖应是。 “是是是,应该应该,可是我家三郎他这个、这个也不合适。” “你!” 孙汉子当时就拍桌而起,刚想喝骂却闭了嘴。 他看到了什么。 一锭银子! 福州这地界认银子啊。 这里银子可比铜钱吃香的多。 “这锭银子您留着买点补药,晚上小子备下薄酒给您赔礼,您看成吗。” 孙汉子连吞好几口唾沫,而后非常硬气的哼了一声。 “成!” 说罢,拿起银子就走。 那腿脚,利索极了。 钱治百病啊。 笑着脸把孙汉子送出门,骆成文还不忘道声慢走,可一关上门,这脸唰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一家丁默默凑了过来。 “大公子,这厮好生狂妄,敢如此辱少主,要不要。” 说罢,手掌作刀,在喉咙处笔划了一下。 他竟然动了杀心! “滚滚滚。” 骆成文没好气的踹了那家丁一脚,笑骂道:“你个傻牛,说你傻牛你是真傻,人家是咱邻居,远亲不如近邻没听过吗,人家可啥话都没说呢,你竟然要杀人家,真是不知好歹。” “谁让他侮辱咱少主的。” 傻牛挨了踢兀自不忿,嘴里嘟囔个不停:“也就是公子您宽容,不然在下非抽烂他的嘴不可。” “这是福州,不是南昌。” 骆成文说了一句,复又叹了口气。 “唉,南昌...现在又叫洪州咯,也不知道爹现在怎么样了。” “刚才不是来了信使吗。” “那是老严来的人,说爹南下去了广州。” 念叨着,骆成文走进了正堂,便看到之前那妇人转屏风而出,忙唤一声娘。 “怎的了?可是官府来的人?” 小妇人有些惊惧和紧张。 “不是。”骆成文忙宽慰道:“娘大可放心,咱们隐姓埋名于此,官府不是那么容易觉察的,便真是官府来了,老二他们也能护着您和玉晟安全离开。” “那是谁这般无礼,焉能如此轰门。” 这下骆成文便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去说。 妇人脸色一冷。 “可是晟儿招惹的祸事。” “是。” 妇人顿时大怒,冲进后院就把骆玉晟揪了出来。 “跪下!” 骆玉晟不敢顽劣了,规规矩矩跪在正堂之中。 “取鞭子来。” “娘!”骆成文吓了一跳,赶紧来劝。 鞭子啊,抽在身上那可当场就是一条血痕。 骆玉晟更是直接吓哭。 他还当只是挨两下手板,怎得连鞭子都用上了。 “谁也不要护着这个逆子!” 妇人气急,拿过鞭子就往骆玉晟身上抽,一边抽一边哭。 “娘告诉你多少次,来到这里不要惹祸、不要惹祸,万一惹来了官府,你的哥哥们都要受你连累,你就是不听。” 骆玉晟挨的在地上乱滚,哭爹喊娘认错,还是骆成武扑出来将骆玉晟护在身下。 “娘,你打儿吧,玉晟还小,这么打可就打坏了。” 大家伙都拦,一群家丁更是跪了一地。 “夫人饶了少主吧。” “饶了他,他再这般生祸,将来官府岂会饶了咱们。” “娘,爹没事。”骆成文跪着攥住鞭子,嘴里宽慰着:“爹现在既然去了广州,说明伪宋奈何不得爹,爹乃雄主人杰,要不了多久一定还会回南昌,到那时咱们都可以回家了。” 所有人都劝,妇人这才罢手,看着骆玉晟,扑簌簌的直掉眼泪。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她打她也疼啊。 “别怪娘打你,孩子,咱们现在是逃命,你爹正在做的,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要是撞了官府,可就都没命了。” 若是二人在这里听到,只怕会瞠目结舌。 如日中天的朝廷到这家人口中成了伪宋。 这小家伙骆玉晟的爹又是何许人,竟然能犯下诛九族的大罪。 诛九族,只能是谋逆了。 谁在造赵宋王朝的反? 第四章:老乡?杀掉他! “孙大哥,这杯酒敬您,给您赔不是了。” 罗家厅堂摆了桌席,骆成文举着酒杯一嘴的不是。 他的面前,正是白天找上门来,让那骆玉晟拿弹弓打了二弟的孙汉子。 经过一天的修养,孙汉子的脸色算是好看了许多。 银子也拿了,这赔礼酒也喝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事,自然要揭过去。 孙汉子举杯应下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寒暄起来。 “罗家大郎,哥哥听你这口语,也不是这福州地界人士,倒像是江淮一带的。” 福州人说话辨识度太高了,一听就能听出来。 而且福州这十里不同音,隔开一座山丘,那都没法交流。 骆成文一张口就是江淮语系,一下就能分辨出来不是福州当地人士。 “孙哥走南闯北,轻易就辩了出来,佩服。”骆成文挑了大拇指认下:“弟弟家中确实不是福州当地人,而是从扬州逃难来的。” “扬州?” 孙汉子眨了几下眼,脸上可就荡漾起了喜色:“怎得这般巧,哥哥我也是扬州人士。” “您也是?” “千真万确,哥哥我以前是在扬州漕运码头做工,跟着船家来福州这走货的,结果船在下了港就被贼人给劫了,哥哥我也是没办法才只得留在这,倒是没曾想在这成了家,嘿嘿,娶了你嫂子。” “那可真是他乡遇故人啊。” 骆成文忙添酒举杯,激动不已:“弟弟家住扬州通渠街,姓罗单名一个文字。” “孙彪。” 孙汉子也报了蔓,感慨着痛饮三杯。 他乡遇故人,何其值得开心。 放下酒杯,孙汉子又叹了口气。 “世事无常啊,某本是不该来此的。” “哦?” 骆成文来了兴致,问上一句:“哥哥此话何意。” “唉,往事不提也罢。” 这人话说半截未免太让人讨厌了,更何况骆成文本就心里发虚,见孙彪不愿意说,便一个劲灌酒,直把孙彪灌的酩酊大醉,才刨根问底。 “哥哥方才说世事无常,何解啊。” “前些年某在扬州,认识一妙人,干的是粪夫行当。” 孙彪大着舌头,回忆起往事来:“你可千万别小瞧那粪夫,不少挣钱啊,那人让某和他一块做事,结果转天我去寻他,嘿,找不到人了,听那附近的人说,那家伙胆大包天,杀了衙门的人。” 骆成文脸上顿时一僵,额角瞬间流出汗珠,嘴唇发白起来。 勉强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僵硬的应话。 “是吗,好大的胆子啊。” “可不说吗,谁能看出来啊。” 孙彪笔划着:“就那瘦瘦弱弱的一赶粪车的粪夫,竟然还敢杀当差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后来某就寻不到他了,也不知道是被官府捕杀了还是逃到哪隐姓埋名去了,我只知道他姓骆,叫什么倒是不清楚。 诶对了,现在在洪州,洪州你知道吧,就那个闹造反的什么楚王,听说也姓骆,叫什么、骆、骆永胜是吧,二十多岁。 乖乖,别会是同一个人吧。” 骆成文放在桌子下的双腿肉眼可见的哆嗦着,面上还是强压住,陪着感慨。 “应该是巧合吧。” “我也觉得。” 孙彪一咧嘴,不屑道:“扬州那个就是一挑粪赶车的,怎么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了反贼王爷,哈哈。” “对对对,孙哥说的极是。” 一场酒,喝的骆成文遍体生寒满是汗水,强撑着送走孙彪,一关上门可就秃噜到了地上,大口喘起粗气来。 那在洪州闹造反的骆永胜是何许人? 就是今日他口中的骆玉晟的爹! 也就是他和骆成武两人的义父! 而之所以今时今日他们躲在这福州城外改姓罗,就是隐姓埋名逃匿藏身。 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妇人如此担心官府的原因。 那位妇人,便是骆永胜的妻子。 叫温珺。 坐在地上许久,骆成文才算勉强定住心神,可脑子里依旧在胡思乱想着。 那个叫做孙彪的汉子,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还是说有意的试探? 虽说天下的事无巧不成书,可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呢。 扬州做工,福州走货,就那么巧被贼人劫了船? 还就那么巧住到了他们一家人附近。 森着脸,骆成文推开了骆成武的房间,发现后者一个激灵躲进被窝。 “大哥你干什么!” 骆成武红着脸怒吼:“进门不知道敲门喊一声吗,一点礼节都没有!” “你知道个屁的礼......”骆成文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上前去扯被,便见骆成武死死拉住,满脸的羞臊。 这下,是个傻子也知道骆成武在屋里做什么了。 骆成文顿时哈哈笑了起来,之前的惊惶一扫而空,坐到一边的凳子上笑的喘不上气来。 “等这段时间过去,哥请娘给你说门媳妇。” 骆成武躲在被里没脸去看,半晌吭出一句来。 “什么事。” “明天你去跟上邻居那孙汉子。” 说起正事来,骆成文顿时严肃正经许多:“跟着他看看他一天都在忙些什么,若是离了这要入城的话,你就在外面寻个机会,把他杀掉!” 杀人! 不管这孙彪是不是真的巧合还是假意试探,骆成文都不敢冒险。 杀掉孙彪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骆成武倒是一点不吃惊,脸上风平浪静的。 杀个人对他来说还不如刚才骆成文突然闯进来让他受惊呢。 “为啥?” “他好像知道咱们的事。” 这下骆成武才呆不住,一把坐起身来,从被里露出半拉屁股。 这功夫骆成武也顾不上什么害臊了,森着脸,杀气弥漫。 “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万一他今晚就把事传出去呢,我现在就摸进他家干掉他,掠尽财物装作杀人越货不就行了。” “不可。”骆成文摇了摇头:“他白天来咱家生事,周边都知道,若是今晚就死在家中,官府可能会怀疑到咱们头上,为安全记,你明日集外杀他,挖个坑埋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也只当他是失踪,不会费心费力调查的。” “成!” 骆成武点点头,而后一指门外:“大哥请出去,弟弟还有事要忙。” “滚滚滚。” 骆成文笑骂,起身离开。 只是一张脸上,满满散不开的忧心。 仰头看天,乌云遮月。 “此情此景,与当年扬州之夜,何其相像啊。” 第五章:林锦鸿 孙李氏这些天近乎快要哭成了泪人。 他的丈夫前些日子去城里做工,结果白天离了乡集就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是遭了强人的害,还有人说是不是回了扬州老家,众说纷纭。 但孙李氏却总感觉,自己家隔壁的邻居最有嫌疑。 自己丈夫失踪的前一天晚上去了隔壁罗家喝酒,结果转过天人就没了踪迹,怎么说,罗家都有嫌疑。 可是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无从查起也就懒得再问。 现在天下乱的很,哪有精力去关心去寻失踪人口啊。 再说。 马上过年了。 是啊,马上过年了,大家都得过年,不能因为你孙李氏丢个丈夫,大家都不过年吧。 孙李氏的年过的好不好没人在乎,起码就被她所怀疑的邻居罗家,这个年过的很开心。 骆玉晟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假期,被准去可以去福州城逛上一天。 就这般,一大早骆玉晟就和骆成文登上了入城的驴车。 缴纳入城钱、拴好驴车。 兄弟俩大手牵小手,在几个伪装成农夫的家丁保卫下,踏进了福州城。 这还是骆玉晟打来到福建地界后,第一次进入这福州城。 哪怕之前近在咫尺也没有过。 他的天地,被局限在了宅子那小小的后院。 “成文哥哥,城里的人好多啊。” 骆玉晟小孩子天性,看什么都新奇的很,大街上的并肩接踵,让他不由惊叹。 “以前,南昌城比这里人还多。” 骆成文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下意识向西看了一眼。 现在,南昌还有人吗。 听说伪宋朝廷下了屠城令,此刻,南昌怕已是化作鬼蜮了吧。 如果伪宋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这种事来,那料想以自己父亲的手段,很快福州这地界也会得到消息。 骆成文没有猜错,就两人入城的功夫,城门口聚集了很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难民,询问之下,果都是从江南路六州逃来的难民。 一个劲的哭诉着。 朝廷屠了江南六州。 “哭什么哭!想嚎丧滚远点嚎,平白扰了你家爷过年的喜乐心情。” 城门官被这群难民扰的烦心,拿出鞭子就抽打起来,嘴里还在不住的喝骂,凶神恶煞。 骆玉晟看的心里厌恶,就拉了拉骆成文的衣角。 “成文哥哥,那人好可恶啊,大家伙都好可怜了,他为什么还要打他们。” “嘘。” 骆成文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弯下腰叮嘱道:“进城前你怎么答应哥哥的,不要乱说话,不然我就把你送回家。” “哦。”骆玉晟委屈的应上一声,可自己还是默默的念叨:“可是,看到不对的事应该站出来,不也是成文哥哥你教的吗。” “那也要懂得变通啊。” 骆成文把小玉晟抱起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边走边说道:“你要懂得,凡事都有个度,这个度如果把握不好,好事就变成了坏事,而如果把握好了,坏事也会变成好事。 这就是事无分好坏,仅看做事的人如何去掌握其中的尺寸,明白吗。” “不明白。” 骆玉晟倒是实在,直接干脆的摇头:“成文哥哥说的我听不懂。” “不急,慢慢会懂的。” 兄弟俩入了城在喜气洋洋的街巷里逛着,骆成文给骆玉晟买了些糖球之类的玩意,就让小家伙开心的不得了。 自打从南昌的家离开来到这里,骆玉晟都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糖球了。 “成文哥哥,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马上就回去啊。” “不是,我说的不是城外那个家,是有爹爹的家。” 骆成文沉默了一下,才笑着问道:“怎么,玉晟是想爹爹了吗?” “嗯。”骆玉晟的热闹兴头稍微有些低沉:“虽然爹爹以前都很忙,可是爹爹总会给我买些小玩件,还有小白、小花它们陪我玩。 自从来到这里,我已经很久没有玩的东西了,小白小花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家,我想爹爹了。” “等爹忙完,就会派人来接咱们了。” “爹在忙什么呢?” 骆成文怔住,而后展颜一笑,捏了捏骆玉晟的小鼻子。 “爹在忙着给你打造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物件。” “有多大?”骆玉晟一指街边卖的糖人:“有那个大吗。” “比那个大。” “那有咱们来时坐的驴车大吗。” “也比那个大。” “哇。” 骆玉晟顿时惊呼起来,两眼冒光,兴奋的拍手询问:“那是什么,怎么会那么大。” 骆成文就凑到骆玉晟的耳边,小声道。 “哥哥告诉你,那个东西比这座城还要大,因为祂,叫做江山。” “江山是什么?” 小孩子总有太多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骆成文是无法一一去解答的,所以便只是笑笑,牵着小玉晟的手走进一家酒肆。 临近年关,酒肆里的人很多,骆成文两人进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位置了,骆成文环顾一圈便打算离开,却听得一声喊。 “兄台要是不嫌弃,可来同坐。” 骆成文寻声望去,见到是一个年轻人,穿了身儒衫,面如冠玉,倒是让人看起来很容易生出好感。 想想也觉得无妨,便牵着小玉晟过去,不过路上的时候没忘用力握了一下。 这是兄弟俩之间的暗号。 意思就是,吃饭的过程中,什么都不许说。 “兄台这是,父子二人?” 骆成文笑了笑,没有急着落座,先是作揖道了声谢,才说道:“让兄见笑,这是我家三郎,我是他大哥。” “好好好,兄台兄弟二人相貌堂堂,气质不凡,都非常人哉,快请就坐。” 年轻人起身做了个手势,同时自我介绍起来:“鄙人林锦鸿,敢问兄台二人如何称呼。” “罗文,这是我弟弟罗成。” “缘是罗家兄弟,相识便是有缘,今日这餐就由林某来请,小二,重新给本公子换一桌,要上好的菜肴。” 这林锦鸿倒是挺热情,热情到骆成文都有些吃不消,拦了一句却是拦不动。 “千万莫要客气。” “只是如此让林兄破费,小弟心里过意不去啊。” “哎,区区小钱,哪比得上认识新友来的重要。” 这林锦鸿确实为人豪气,所言所语也让骆成文心中暗赞,但却也不敢放松丝毫警惕之心,便似有意如无意般,在交谈中套起话来。 “某观林兄,气度斐然必是家学渊源之人,这酒楼茶肆喧闹嘈杂,人员混处,林公子怎来这般地界用餐。” “罗兄弟这就有所不知了吧。”林锦鸿哈哈一笑,一指他处,那有一处小小高台,此刻空无一人。 “今天咱福州有名的说书先生要来这里开书说三国,所以今日这酒肆生意才如此之好啊。” 说三国。 骆成文微微蹙眉,吸了口子气:“啊?三国,不是江南路洪州那个反贼骆逆作的书吗,各地都不让说,这里竟然?” 三国是反书啊。 不仅是三国,水浒西游都被打成了反书,谁要是敢宣说和私藏,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无妨无妨。” 林锦鸿哈哈一笑,宽了骆成文的心,轻描淡写的说了如此一句。 “只要我想听,福州就没人敢问。” 话说的轻松,可却让骆成文面容一紧。 这林锦鸿,好大的口气啊。 第六章:盘山龙坐地虎 这林锦鸿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敢说,他想听三国,即使是反书,福州当地官府就不能去管。 这口气实在是太大了。 目无王法不牛,牛的是你不仅目无王法,王法对你还没用,那才是真的牛。 骆成文压下心头的震撼,陪着林锦鸿吃起了饭,后面也就不敢再轻易试探,生怕露出什么马脚来,基本也都是林锦鸿聊两句,他就陪着附和几句。 眼看饭局将将要结束,林锦鸿都已邀请骆成文有时间去他府里相聚畅聊,这酒肆里闹出了一阵乱子。 一个姑娘大呼救命。 众人纷纷寻声去看,只见一个醉醺醺的年轻男子此刻正抓着一名姑娘的手,满脸的邪祟淫笑。 “小娘子长得好生俊俏,不如和本公子回家,我俩探讨一番琴棋书画岂不美欤。” 这是碰到强抢民女的了? 福州这都什么治安啊。 大庭广众读反书,光天化日抢民女。 而最让骆成文无语的,则是周围人观此场景不仅不敢劝拦,反而纷纷退避三舍,远远逃离,甚至连一句抨击的话都不敢说。 那姑娘自不是一个人,一个岁数相差不大的友人站了出来,厉喝一声。 “呔!贼人尔敢,快快撒手,不然待官府衙差一到,必锁你入监。” “官府?衙差?哈哈哈哈。” 强抢民女的浪荡公子仰天大笑起来:“我爹是福州知州胡显,福州这地界,谁敢拿我!” 这下,酒肆里的食客躲得更远了。 不多时,有一队净街都的衙差赶到,打听明白这胡衙内的身份后果然装起瞎来,不仅由着这胡衙内的性子胡来,反开始去锁拿那姑娘的友人。 杀威棍兜头就打。 “敢管衙内的闲事,不知好歹的东西,找打。” 打则打罢,带头的衙头还一挥手:“锁入大牢,治他一个酒后衅事之罪。” 骆成文都看傻了。 这福州,都是什么王法世道。 犯罪的理直气壮,被害的反生有罪。 若只是如此,骆成文也就认了,自打出了南昌,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的不法行径了,只是这队衙差或者说那胡衙内后面的所作所为,才是彻底让他瞠目结舌。 胡衙内带了两个家丁,直接拿住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开始往外拖拽,这般作态,明显是打算掳回家受那胡衙内凌辱。 “这酒肆说书先生公然宣讲骆逆反书,这个女人还有她的友人定是反贼同党,全部拿下,本公子要好生审讯一番。” 这胡衙内倒是给自己强抢民女找了一个十分恰当合适的理由出来。 于是一班衙差也就理直气壮起来。 “好啊,竟然还敢说反书,现在把你们格杀勿论也是明正法典,看你们这群反贼同党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功夫,一顿饭吃到这时都一句话没吭的骆玉晟小家伙憋不住了,喊了一句。 “坏人,你们才是坏人。” 哎呦,我的小祖宗哟,你仗义直言也别挑这时候啊。 骆成文吓得三魂离体,忙想去捂骆玉晟的嘴,可说出去话泼出去的水,那班衙差自然是听到了,齐刷刷看向骆成文这一桌,脸色可有怒极了。 那胡衙内此刻都打算离场回府,好生享受他掳来的俊俏姑娘了,闻听此话顿住身子,转身笑了。 “看来这屋子里的反贼同党不少,通通锁回去,好生审问。” 他还真没猜错,这屋子里,骆成文和骆玉晟还真是反贼同党,不仅是,还是反贼贼酋骆永胜的俩儿子。 骆成文手里攥紧了汗水,都已打算呼哨一声唤来人保着骆玉晟先杀出城,却见身旁一直云淡风轻的林锦鸿开了口。 “是我找的说书先生,我是不是也是反贼同党啊。” “哟呵,今天这一屋子,不怕死的鬼挺多哈。” 胡衙内哈着酒气,瞪着一双红眼:“那就都带走,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就你们也配!” 林锦鸿呵了一声,依旧稳坐身形,不急不躁,只是轻轻举起手掌。 瞬间,从这酒肆四周,破窗而入十几条大汉,更令人惊惧之处则是这些大汉,各个手握尖刀,戾气十足。 骆成文只看一眼,心头就惊动起来。 这是兵,不是仆。 个头虽都不高,可各个四肢短粗,胸宽背阔,一双大手老茧横生,这都是杀人的好手啊。 难不成,这林锦鸿是什么江洋大盗? 随着这十几个精悍大汉一到,酒肆内的场景可谓是瞬间急转直下,胡衙内一行被团团包围,吓得面如土色。 最后,还是得搬出靠山来。 胡衙内一指林锦鸿,外强中干的怒喝:“你、你这强人好大的胆子,我爹可是福州知州,你可知伤我一根毫毛,朝廷都不会放过你。” “你爹,福州知州。”林锦鸿拿起酒杯,走到这胡衙内面前,饮下一口而后噗的一声喷了胡衙内满脸,哈哈大笑起来。 “今日就是你爹站我面前,我吐他一脸他都不敢放个屁,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林锦鸿,好是霸道! 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就在胡衙内和一众官差摸不透深浅的时候,就见那林锦鸿已是自报家门。 “别怪老子今日揍你你还稀里糊涂,你不是喜欢走哪都打着你爹的旗号横行霸道吗,那么我也告诉你,我爹,是福州团练使,林远军。” 福州团练使? 那不就是一个七品的地方武官吗。 和四品的福州知州比起来,天差地远啊。 更何况赵宋朝廷重文轻武,慢说一个七品的团练使,就是五品的节度留后,在福州知州面前,说不好听点,狗都不算。 可这林锦鸿哪敢如此豪横。 因为,这里是福州。 福州,是林家人的福州。 知州堂尊,那就是朝廷打发来一个泥菩萨。 收收税赋也就行了,想管林家? 王法到不了林家! 福州城内城外两万多军,都是林家的私军! 刀攥在谁的手里,谁就是祖宗。 一群衙差哆嗦起来,就这胡衙内似乎还懵懂无知,听到不过是一个区区团练,便耻笑。 “团练使?不过是朝廷和我爹养的一条狗而已。” 林锦鸿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呵呵一笑,转身。 一路走回自己的位置,冲骆成文作揖。 “罗兄,今日惹出这般不快,冲了咱俩的谈兴,改日,改日有机会一定要到我府上做客,某当好生招待一番。” 这话,明显是请他骆成文离开了。 骆成文当然明了,笑脸回礼,而后便牵着骆玉晟快步离开。 他俩一走,很快这酒肆里所有食客和堂倌都被赶了出来,包括之前被拿下的姑娘和她的友人。 “成文哥哥,那个哥哥为什么要赶走我们啊。” 骆成文往紧闭的酒肆看了一眼,笑笑。 “因为,林兄弟要和那些坏人谈谈心。” 第七章:对和错 从福州城离开,踏上回乡的返途,坐在驴板车上的骆玉晟突然说了一句话。 “成文哥哥,为什么城里面的人都那么坏啊。” 专心赶车的骆成文怔住了,没想过骆玉晟是因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们为什么这么坏。” 没有得到回应,骆玉晟就自顾自的在那里念叨。 “这些坏人打人、骂人、欺负人,坏事都被他们做了,为什么没人站出来制止他们,只有那位姓林的大哥哥是个好人。” 骆成文就笑了,一手攥住丝缰,一手摸向骆玉晟的脑袋。 “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位姓林的大哥哥是好人。” “因为他制止了坏人啊。” “这样啊。”骆成文笑笑,叹了口气:“好坏不是这么容易区分的,就好像那些坏人,或许他们都不是坏人,只是因为他们有了权力才敢为非作歹,而你说的那位大哥哥,是因为有更大的权力,所以才可以制止这些坏人。 玉晟,这个世上能够管住权力的,只有更大的权力,书上说公道自在人心,然而遗憾的是,能够伸张公道的只有权力。” “成文哥哥,为什么你懂的那么多啊。”骆玉晟坐好了身子,兴致勃勃的喋喋不休起来:“就是你说的话都好深奥,我根本听不懂。” 骆成文便只是笑:“你不需要懂,只要记住这些就行,你既然那么讨厌那些坏人,那等你将来长大了,就把那些坏人都抓完怎么样。” “好!”骆玉晟兴奋的拍手,但很快又失落下来:“成文哥哥,可是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去抓那些坏人啊,我要是有你那么聪明就好了。” “我可不聪明。”骆成文哈哈一笑,看着沿途的风景陷入回忆中:“我其实才是一个大笨蛋呢,这些道理都是爹教的,你要想将来长大后能把天下的坏人都抓光,那你就得好好学习,用心去看爹写的文章和书,那么等你将来长大之后,就能分辨清是非对错了。 就能把天下的坏人都抓光,不让这种欺负人的事情再出现。” “又是爹。” 骆玉晟扬起了下巴,满脸的好奇:“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成文哥哥,你跟我说说呗,我娘说,爹是大英雄大豪杰,可是我看爹瘦瘦高高的,还没有成武哥哥强壮呢,怎么就是大英雄大豪杰了。” “哈哈哈哈。”骆成文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摇头道:“大英雄大豪杰可不是看身体强不强壮,而是要看做的事,爹做的都是大事,是要给全天下人带去幸福的大好事,所以爹当然是大英雄大豪杰了。” 骆玉晟越发的迷糊。 “既然爹做的都是大好事,那为什么咱们还要从南昌逃命来到这,为什么南昌的百姓都因为爹被朝廷给杀了呢。” 骆成文霎时间哑口无言,耳边,只听着骆玉晟的声音再继续响起。 “那些叔伯们都好可怜啊,他们的亲人都被杀了,是不是因为爹,是不是爹害死的他们。” 童言无忌,自然是想说什么说什么。 这趟入城到福州,骆玉晟看到的、听到的可不少,所以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疑惑和不解。 既然都说自己的爹爹骆永胜是个好人,可为什么朝廷还要追杀爹呢。 为什么朝廷还要杀南昌的老百姓。 这些死去的无辜的人,是不是因为爹的原因? 这些疑问,骆玉晟此刻都抛了出来。 问的骆成文竟不知该如何去解释。 怎么解释,解释又该说什么呢。 朝廷屠了江南六州,杀了大几十万人,摧毁了几百万人的家园。 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饿殍,在逃亡的路上挨饿受冻又要死去多少。 就从福州返乡这短短的十几里路,道路两侧,就不缺少逃难来此的难民身影。 路边,从不缺少冻饿而亡的尸体。 这一具具的尸体、一个个如行尸走肉般失去灵魂的逃难者无不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世人。 此刻,是乱世。 天下大乱的乱世。 “其实你们都不愿意说,我也知道。” 骆玉晟低着小脑袋,默默的念叨道:“我听好多人说,我爹是逆贼,他在造反,因为他造反,所以就要打仗,打仗就会死人,这些可怜的百姓,都是因为我爹造反才跟着遭殃的。 我爹他根本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他是反贼头子,是天底下最大的坏人。” 骆成文面色急变,扭头厉喝一声。 “你在胡扯什么!” “我没有胡扯,所有人都这么说。”骆玉晟昂起自己的小脑袋,一点都惧怕,据理力争:“城里面的人这么说、乡里的人也这么说,大家都说我爹是大坏人,难道所有人都错了吗。” 骆成文梗住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对那些因为骆永胜造反而失去亲人的可怜百姓来说,骆永胜难道没错? 将心比心啊。 骆玉晟还只是一个孩子,他思考不了那么全面,所以他的问题可能会片面,但却也是直指本质。 这让骆成文如何去回答。 如何去解释对和错的模糊概念。 “爹造反,为了什么。” 沉默了许久,骆成文才黯然叹了口气:“我当初和你一样,我也不清楚,后来才明白,造反,是为了让更多人挺直脊梁活下去。 哥哥以前在扬州乞讨的时候,那里的百姓很多都活的像条狗一样,直到遇到了爹。 爹告诉我们,人要活出一个人样,人必须得像个人一样活着,挺直了脊梁,站直了身子,两条腿走路而不是跪在地上爬着。 所以爹造了朝廷的反,夺了江南六州做基业,那之后,所有的百姓都可以昂着头挺直脊梁活着了,没有苛捐杂税、没有主客五等,人无分贵贱贫富,都一体视之。 玉晟,那时候你还小不出门不知道,全南昌的老百姓都在夸爹的好,夸爹是大英雄,是上天赐给他们的救世主。 只是后来爹战败了,打输了,逃离了南昌,所以这些百姓跟着遭了殃才开始说爹的坏话。 这无可厚非,但你得记住。 人在好时多宾客,人到末路皆敌人。 不要因为别人嘴里的话就扰乱自己判断对错、明晰是非的思考能力。 爹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你要自己去了解,去判断。” 驴板车辘辘的行进着。 车上的兄弟两人都不再说话,彼此沉默。 驴车有目的地,车上的两人也有目的地,而这路野之中,那无数的难民。 他们游荡在家乡之外的心灵能找到归宿吗。 未来的日子还有盼头吗。 寒风呼啸着刮过大地。 卷起无数支离破碎的灵魂。 消散在天地之中。 第八章:天下何人不通骆 自打回了家,骆玉晟便再不贪玩了。 整日埋头在属于自己的那方小天地里,早晨跟着骆成文读书认字,下午就跟着骆成文习武强身。 日子,就这么晃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天下发生了一件大事。 广州的陈家宣布独立,正式竖起了推翻赵宋王朝的反旗,并宣布和骆永胜的楚政权缔结盟约,共抗赵宋朝廷的镇压。 这一年,福州也戒严了。 “官府兵丁调动的很平凡,看情况,福州的林远军似乎也有不臣之心。” 正堂内,骆成文和几个年岁相仿的年轻人坐在一起,骆玉晟偷摸的躲在拐角处偷看,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只听成文哥哥念叨过两句。 说是什么君卫队的。 “大王几个月前在五指峰打了一场大胜仗,几乎歼灭了雷友终的天武军全部,算算时间,差不多已经光复了整个江南六州,离着咱们回家的日子,已是越来越近了啊。” 一群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悦之情。 “战场上,伪宋朝廷节节败退,刚占下来的江南六州还没捂热乎就又吐了出来,现在两广、夔梓及蜀地又相继宣布独立。 永顺土司也挑了旗要反。 如果此刻福州的林远军也同意福建独立,那赵宋,可就失去了天下半壁江山啊。” 骆成文站起身,负手边走边念叨着。 “两广福建、江南六州、荆湖南路、蜀中、夔梓,天下连成了一条线,整个整切断了长江以南,伪宋失去的,何止只是一个长江以南。 各地群反,东路兵锋可以推进到苏皖两江,父王的中路兵锋可以抵进荆湖北路,跨三镇、穿襄州,就能直接打到东京城下。 而西路动荡汉中,出关就是关中平原进凤翔府,继而西安府。 三路齐头并进,不出五年,伪宋朝廷就会大势尽去,改朝换代正当时矣。” “是啊是啊。” 堂内一片附和的喜悦之声:“没想到短短一年,天下大势就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动,大王这一手南下转进,实在是太高了。 时今之天下,我大楚虽只占江南六州,可实力和家底却是最厚实的。 此番大王带军走出赣南大山,沿途所向披靡,各州县望风而降,即刻便安排主官恢复生产,招拢流民重建家园。 百姓基础打的很牢固,几个大的铁器匠坊都很快就开始上工开炉,各种兵器盔甲源源不断的生产着,只要有兵入伍,操练三个月就能拉出一支成建制的新军。” “严兄与我大楚立了首功啊。” 骆成文感慨一声:“真没曾想,他带着你们千八百号人进大山,一年多的功夫,就能在赣南、湘南、湘西搞出那么大规模的村庄根据地,还能如此有百姓基础,不得了啊。” “这得夸一下老刘。” 其中一个年轻人指向和其对面而坐的另一位年轻人,哈哈笑道:“大公子有所不知,刘兄可是咱们君卫队头号笔杆子、发声人,他的战后宣传工作做的可是极到位。” “不敢不敢。” 被点了名的年轻人站起身谦虚了两句,同时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职下刘汉初见过大公子。” “不要多礼、不要多礼。”骆成文半起身虚扶一把,便就坐回椅子狐疑道:“既然刘兄是严总政的左膀右臂,怎得想起来来福州了。” 刘汉初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其实职下来福的主要任务,是说服林远军举义,顺便看看在福州,有没有发展君卫队组织的可能性。” “哈哈哈哈,好你个刘汉初,这是打算在福州这,给林远军的心脏里插一颗钉子啊。” 骆成文笑了起来,随后便很快正色。皱眉道:“林远军的态度如何?” “不太理想。” 刘汉初摇了摇头,叹气道:“林远军是个骑墙派,到现在还在观望局势,不愿意贸然举事,别看现在林远军频繁调动兵力,可根本不是为了举事,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举事造反那么大的事,换谁不得小心慎重。 就算是天下头一号反王骆永胜,造反之前不也一样在南昌城积蓄了五六年的实力。 仓促举旗,很可能旗帜还没立牢呢,就先从内部崩溃了。 那还造个屁的反。 骆成文皱紧了眉头。 许久后才开口道:“看来,得我出面了。” 几人纷纷一愣。 “我和林远军的嫡子林锦鸿认识,我们俩之间这一年不仅有书信上的往来,我也拜会过他几次,他这人雄心壮志、颇有抱负,不是郁郁久居人下之人。 而且这林锦鸿早前,杀了福州知州胡显的儿子,也是那种目无王法之辈,要不是咱们搅得天下大乱,伪宋朝廷早就找他麻烦了。 有这事做说辞,说不准,我可以鼓动他。” “有把握吗?”刘汉初有些担心:“大公子,您身份尊贵,而且您在这的情况谁都不知道,您暴露身份,会不会影响夫人和少主的安全。” “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骆成文沉吟了一阵:“等我打算去的时候,我会让成武带人护着娘以及玉晟转移到其他地方暂住,即使林家真要拿我去找伪宋朝廷请功,也不会累及娘和玉晟。 至于我本人,只要能说动林家举事,伪宋的气数就断了七七八八,和父王大业相比,我的安危不值一提。” 众人皆肃然起敬,这骆成文身为骆永胜的义子之长,又是大楚政权的核心人物之一,竟然抛却个人安危亲身入虎穴做说客,这份魄力胆识可不得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骆成文笑着开口,缓和了一下紧张的气氛:“我亲自出马,说不准还能说动那林锦鸿加入君卫队呢,要是能如此,老刘,你得请我好好喝一场啊。” 说服林锦鸿加入君卫队? 好家伙,这一下组织可谓是直接建立到林远军心窝子上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连道玩笑话。 “怎么玩笑了。” 骆成文纠正一句:“我在这可都听说了,这一年多严总政百姓基础打的好,以至于湘赣地区都有了这么一句话,叫做天下何人不通骆。 雷友终部五指峰全军覆没,守江宋军一溃千里,说不准再过两年,连那伪宋中央都会有人归楚咯。” “大公子说的极是。”刘汉初附了一句:“要是寇老西那家伙能归了咱该多好,连仗都不用打了。” “哈哈哈哈。” 满堂大笑。 说服寇凖老儿归楚? 那还不如直接去说服赵恒禅位呢。 “父王以前说过一句话,举义尚未成功,诸位仍需努力,这话今时今日仍如此,个人安危不值一提,推翻无道的伪宋朝廷,才是咱们的任务。” 骆成文站起身端肃道。 “诸位,努力。” “为了大楚,为了君父!” 众人齐刷刷起身,具严肃应声。 拐角处,骆玉晟默默念叨着这句话。 为了大楚,为了君父。 第九章:奇货可居 “小弟不请自来,叨扰林兄,还望林兄海涵。” “哈哈,罗兄哪里话,时逢年关,某本想先往罗兄处拜会,没想到罗兄倒是先来了,快请快请。” 福州城林府外,骆成文拎着一些拜礼敲开了福州团练使林远军的家门,见到了林远军的儿子林锦鸿。 后者热络的招呼着骆成文入府。 按说林远军的身份是不够格称林府的,最多最多叫林邸,可这礼节上的规矩,显然林家人不放在眼里。 朝廷都不放在眼里,还在乎一个虚礼? 逾矩和违制的事,谁来找林家的麻烦。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嘛。” 看着骆成文手里拎着的拜礼,林锦鸿责怪了一句,不过还是喝了家丁一句。 “眼瞎不成,还不上来接过,难不成让罗兄亲自拿着。” 家中下人慌忙迎上,从骆成文手里接过拜礼,告着罪的退下。 骆成文陪着寒暄入府,沿途左右张望两眼,见林府内处处有兵丁把守,甲胄森严,心里还是难免紧张起来。 今日若是搞不好,这林府怕是就成自己的葬身之地了。 “罗兄怎么了?” 一旁的林锦鸿当然注意到了此刻骆成文的面色变化,便赶忙解释道:“罗兄切莫多想,这些都是福州府外的兵丁,此番入城修整,我爹怕扰了民,这才索性安顿在府内。” 编,接着编。 拿谁当三岁小孩呢。 骆成文笑笑,拱手道:“令尊心系百姓,实为我辈楷模,钦佩钦佩。” 扯上几句瞎话后,骆成文这才试探了一句正题。 “林兄,不知令尊可在府内,若在,子侄当亲往拜见。” “额。”林锦鸿语顿,而后又胡诌了一句:“让罗兄失望了,我爹、我爹奉旨入京,有军务之事。” 这就纯是睁眼说瞎话了。 林远军八个胆子也不敢入京,不用说,此刻必然是在城外军营中住下。 这一下,骆成文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 人不在家在军营,为什么。 说明正忙着在军中统一思想,清排异己啊。 林远军若真有不臣之心,那他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先将自家的私军牢牢的控制住。 那他就得时刻在军中看着。 林锦鸿撒了句谎,却也足够给骆成文带来很多有用且重要的信息了。 两人入了厅堂,林锦鸿招呼下人去安排酒菜,自己则亲力亲为替骆成文斟了杯茶水,倒是让后者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欠身致谢。 “罗兄就不要与某多礼了。” 林锦鸿满面春风带笑,和煦道:“某虽与罗兄迄今不过几面之缘,但却为罗兄之才华而折服,罗兄不仅文采出众,似乎对治国理政也深有心得,是不世出的大才啊。” 这话说的骆成文心中窃笑。 那是,来福州之前,骆成文可是南昌骆楚政权政务阁的阁臣之一,往大了说,算宰臣了。 别管骆楚这个政权多小,他到底是一国。 要说懂点治国理政,那还真不为过。 窃笑之余,骆成文便随着林锦鸿的话头往下谦虚两句,便突听得林锦鸿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知罗兄对如今天下之势,如何看待。” 这一下,就让骆成文怔住。 天下之势? 如今是景德四年,当今天子乃是赵恒。 不过景德二年初,南昌出了一个反贼,叫做骆永胜,搅得天下大乱。 时至今日,中原神州已是处处狼烟烽火,赵宋江山已是进入风雨飘摇时期。 广州的坐地虎,陈氏宗族前些日子刚刚宣布两广独立,扯旗造反,建立了陈粤政权。 巴蜀的刘世通接了早前王钧的底子同样宣布起义,割据蜀中而反。 荆湖南路的永顺土司起义、西北的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小动作频频,也是极其不安分。 而北方的辽国则因为在瀛洲一战中被寇凖战败,元气大伤,暂时没有太多的小动作,改而命大将军萧国玉会同女真、室韦两族征讨高丽。 这就是如今的天下。 林锦鸿问天下,存了什么心? 不吃饭的人谁会关心厨子做的什么菜。 “当今天下纷乱,局势错综复杂,在下不敢妄断。” 骆成文还不清楚林锦鸿的态度,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假意应付,留了话头等着林锦鸿去接。 “林兄如何看。” “天下大乱之势已成,罗兄可知,广州的陈家早些日子宣布起义了。” 林锦鸿果然把话题接了过去,说道:“广州市舶司可是朝廷重中之重,广州起义,朝廷在南方失去了一个极重要的税赋来源,银、铁、盐及南海海外互贸都将失去。 朝廷已显倾颓之势了。” 骆成文眯起了眼睛。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呢。 林锦鸿想表达什么意思。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罗兄是有才华的人,时逢此世,何不寻方谋主一展抱负,也不枉满腹经纶毕生所学。” 得! 闹了半天这林锦鸿是想招揽骆成文。 后者笑了。 自己还想着如何撺掇林家造反,感情林家人自己已经下定了造反的决心,现在林锦鸿都开始为他爹或者说为他自己招揽幕僚班底了。 “罗兄何故发笑?” 下人上了美酒佳肴,林锦鸿斟满两杯,面无表情的看向骆成文。 杀机氤氲。 他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出来,这罗文要是不知好歹,那可就别想活着离开林家了。 这杀机骆成文当然感受得到,却反而不再紧张,坦然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冲林锦鸿拱手一礼。 “感谢林兄坦诚相对,既如此,小弟反而不好再继续隐瞒下去了,小弟并不叫罗文,而是叫骆成文。” 林锦鸿面色一变。 骆这个姓,在现如今来言,可是很容易刺激到某些人的。 “我的义父,正是当今楚王,骆永胜!” 厅堂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许久之后,林锦鸿才抽动面皮,干笑起来。 “罗、骆兄,瞒得我好苦啊。” “为安全记,不可不为,林兄海涵。” 既然双方都挑明了这事,骆成文也不再耽搁,话明此番来的正事。 “我这次来拜访林兄,就是想说服林兄举兵起义。” “无需你说服,我父亲也已经下了决定。” 林锦鸿苦涩一笑。 闹了半天,大家都是反贼啊。 自己竟然还想着招这骆成文做幕僚,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酒喝进嘴里,好生苦涩。 酒席散去,林锦鸿送骆成文离开,随即唤来一名家将。 “你带上些人手跟过去,摸清他的底细,看一下情况。” 如果真的是骆永胜的义子,来此隐姓埋名,那就绝不会只是骆成文一人。 说不准,早前跟着骆成文身边那个小不点,就是骆永胜的家眷! 若真如此,那可是捡到宝了。 控制在手将来就能从骆楚手里要点好处。 奇货可居啊。 第十章:回家过年 前脚刚刚到家,骆成文就把骆成武喊到了近前,一脸的神情严肃。 “我去见了林锦鸿,这是个狼子野心之徒,他爹林远军已经决意起事,我倒是感觉都是这林锦鸿撺掇的。” “这是好事啊大哥。” 骆成武觉得很开心,福州决定起事,那就意味着赵宋朝廷又要失去一处重地,又将赵家江山往深渊里推了一把。 “好事确实是好事,但对咱们,对娘和玉晟却是坏事。” 骆成文蹙紧眉头:“既然这林锦鸿真个是野心勃勃之徒,就断不会让咱们安全离开,奇货可居的故事你难道没听过吗。” “没听过。”骆成武很老实的回答道。 这个憨憨。 骆成文叹了口气,现在也没有时间给骆成武科普了,直接说道:“我去了一次林家,现在他们府里大概有一百多兵丁护卫,你有没有把握,把那林锦鸿劫出来。” 现在骆成文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那林锦鸿真打算强留下他们,那就只能谋求反击了。 一百多人? 骆成武蹙紧眉头想了一阵,而后摇头。 “给我二十个好手,我有把握把他们全杀光,但那个功夫林锦鸿也早都逃了。” 骆成武再如何神勇,终究不是上天入地的神仙,哪里有可能突破上百人的阻隔去抓对方核心保卫圈中的林锦鸿。 “这林锦鸿平素里好听曲听书,这一点你可以把握一下。” 骆成文算了一下时间:“还有四天就是正月初一,你现在就带人去福州城里蹲点,那林锦鸿这几日必会有一日出来游玩,找准机会拿下他。” “好嘞。”骆成武也不耽搁多问,直接起身离开。 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过不过年反而不重要了。 安排好了这件事,骆成文才算轻松些许,走出正堂喊来傻牛。 “傻牛,这些日子告诉兄弟们,佩刀。” “佩刀?” 傻牛挠了挠头:“不是说不能招摇吗,怕暴露吗。” “已经暴露了。”骆成文蹙紧眉头,这才觉得自己贸然去找林锦鸿摊牌反而是一件不妙的事情,所以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不仅要佩刀,还要内着甲胄,万一碰到什么可疑之人,就立杀之。” “诺。” 傻牛才不管原因呢,只顾领受命令。 就这般,府内一直藏匿了数年的几十名家丁,此刻集体换装,摇身一变全成了杀气凌厉的军人。 冲散了这府里府外临近年关的喜庆祥和。 事已至此,接下来只能等了。 骆成文打定主意,一旦骆成武那边得手,他们就即刻离开福州,回江南六州寻骆永胜。 而骆成文这边的反应在当晚便送传递到林锦鸿这里。 “这罗文果真是骆成文,没错了。” 哪个寻常百姓家或者富贵人家敢养几十号私军。 而且还是那种看起来就是精锐的百战之军。 “准备动手。” 林锦鸿沉吟一阵,果断下令道:“带足人手把人给我抓回来。” “是。” 府中小校一抱拳,正打算离开,又被身后林锦鸿叫住。 “且慢。” 起身走动两步,林锦鸿又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既然那骆成文公然去掉伪装,说明他已经起了戒备之心,说不准都开始安排那骆永胜的家眷逃离,现在动手打草惊蛇很容易走空。 再等等,还有四天过年,让他们一家过个团圆年也放松些戒备,届时你们再下手,应可毕全功。” “诺。” 两方都有了打算和准备,现在都在等时间。 还有四天,正月初一转新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把骆成文从睡梦中惊醒,他坐起身来晃晃脑袋。 新年了? 新年了! 念及至此,骆成文连忙翻身下床穿衣服,都顾不上洗漱就冲出房门。 “傻牛、傻牛。” 嘴里喊着傻牛的名字,却见不到人,骆成文便把目光对向院子里的其他亲兵。 “傻牛呢?” “少主一早要出门放炮竹,牛大哥带人护着呢。” 闻听此言,骆成文只惊得三魂离体,赶忙喊上几人出大门去寻。 果看到乡集外道路上,骆玉晟四处乱窜,炮竹玩的不亦乐乎。 骆成文松了口气,带人走过去。 “玉晟,别贪玩,回家吃饭吧。” “成文哥哥。” 骆玉晟停下脚步,几步跑着就冲进骆成文的怀里,却又猛然跳开。 骆成文还在发懵呢,就听衣服里咚的一声,紧跟着就是袅袅几缕黑烟升起,吓得骆成文原地一跳。 这顽皮的孩子,竟然往骆成文的衣襟里扔了一个炮竹。 “你这孩子。” 指着骆玉晟,骆成文气的连连摇头。 亏得这过年穿的多,炮竹的威力也不大,只是燎烧了衣服,没有伤到什么。 “快跟我回家,娘等你呢。” 见骆成文把温珺搬了出来,骆玉晟这才老实下来,蔫头耷耳的跟着骆成文往家走,临到了门口又踟躇起来。 “成文哥哥,回家的话,你可千万别跟娘说这炮竹是我放的。” 说着话,还不忘指了指骆成文那被炸黑的衣襟口。 骆成文先是一愣,突然笑了起来,点了点骆玉晟的脑门:“你这小子也有怕的,不是整天还和我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天不怕地不怕吗。” 骆玉晟苦起了脸,两眼巴巴的看向骆成文,满是哀求告饶。 这事要是让温珺知道,怕又要挨手板了。 这幅德性看在骆成文眼里,哈哈一笑应了下来:“行了,放心吧,我不会向娘说的。走,回家吃饭。” 牵住骆玉晟的小手,骆成文又左右看了几眼,喊来傻牛小声嘱咐了一句。 “小心点,林锦鸿很可能会选今天动手。” 傻牛点点头,带着七八个人没有入府,而是留在了大门外,紧张巡视。 骆成文的谨慎没有错,此刻的林锦鸿确实下达了动手的命令。 “把人抓回来。” 几个军中校尉抱拳离开,林锦鸿伸上一记拦腰,跨步走出府门。 家里的管家拦了一句。 “大公子,咱们是不是也小心一点?” “本少爷小心什么。” 林锦鸿笑了起来:“在这福州城内,谁能威胁到我。” 说罢,就信心满满的带着十几个亲兵走出府门,向着隔壁街的茶楼走去。 “今天的书说的哪一回。” 狗腿跟班谄笑着应道:“回公子的话,今天说的是关云长大意失荆州,兵败走麦城。” 林锦鸿脸上先是一愣,而后便变的极其难看。 “回府!” 一群人都愣住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几只弩箭呼啸而出,顷刻间毙命四人。 这下,亲兵们算是反应了过来,大呼有刺客,保护公子。 可还没等他们摆好防御阵型。 旁边二楼上,一个年轻男人手持钢刀一跃跳下。 “斩!” 这男人好生勇猛,一个人便跳进了林锦鸿的亲兵阵中,手中钢刀上下翻飞,左右砍杀,顷刻间连毙七八人。 林锦鸿都还没从惊恐中反应过来,自己就被这杀神掐住了脖子。 “林锦鸿是吧。”来人顶着一脸的狰狞鲜血,咧嘴一笑好生恐怖:“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骆成武!” 林锦鸿倒抽一口子凉气。 这人的名号实在是太响了。 长江岸边,万军丛中,阵斩赵宋兴国军指挥使谢显彬。 号称骆楚军中第一猛将。 他也在福州? 早知道这骆成武在福州,林锦鸿说什么也不敢从家里出来啊。 林锦鸿怂了,怂的非常彻底。 “骆、骆将军饶命。” “想让我饶你的命,先把你派出去的人,追回来!” 骆成武手掌微微一用力,就让林锦鸿险些窒息,慌忙点头,而后便冲身边仅活的几名亲兵怒吼。 “还不快去把人追回来!” 几名亲兵如梦初醒,忙去照做。 此时此刻,骆成武才稍稍松开那紧箍的手掌,满意一笑。 “不错不错,你倒是很懂事嘛。” 正乐着,街道上一名驿卒奔驰而来,看到这般场面慌忙勒马停下,愕然的在马上睁大眼睛。 什么情况? “你家的传令兵?” 骆成武斜眼看了一下林锦鸿。 后者慌忙摇头:“这是朝廷的传令兵、朝廷的人。” 骆成武哦了一声,笑笑,猛然扭身将右手里的钢刀甩出,驿卒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从马上腾空而起,直被这把贯穿胸腹的钢刀带飞出数丈之远。 林锦鸿当场吓尿。 一名跟骆成武同来的士兵走过去,从传令兵怀里摸索一番,取出了一封信笺,快步跑来递给骆成武。 后者喝了句。 “读!” 士兵这才想起来,骆成武不识字。 便拆开看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 “二公子,大王他业已光复南昌,并全歼了整支天武军,伪宋朝廷派人来福州,是希望调动林远军部进攻我军侧后。” 光复南昌,全歼天武军? 骆成武先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好!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天大的大好事,兄弟们,咱们可以回家过年了!” 第十一章:等你长大,就不会再打仗了 有林锦鸿这么一个人质在手,福州城谁还敢拦骆成武离开。 消息传到城外军营中林远军的耳朵里,吓得这位福州团练使第一时间还当是朝廷抓的人呢。 后来带兵出来追击才知道,感情是骆永胜那位反王的人。 “他娘的,姓骆的那混蛋抓我儿子干什么。” 林远军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骆成文一行人,满头雾水。 难不成是为了逼自己和他一道谋反? 这事还用得到这种手段吗,就算你不玩这一套,这赵家王朝的反,我老林也是造定了。 直等到骆成文差人送了封信来之后,林远军才算闹明白。 这事弄到头,竟然还是林锦鸿自己搞出来的。 是自己那个好高骛远的儿子想把人家骆永胜的家眷绑起来,好以此在将来从骆永胜那勒索点好处,结果倒好,人没绑到,自己反而被绑走。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林远军气的破口大骂,但骂归骂,林锦鸿到底是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总不能不管他死活吧。 再说了,自己要骆永胜的家眷有什么意义。 “我们回南昌之后,自然会释放令郎,绝不敢伤害令郎一丝一毫。” 骆成文做了保证,这个保证林远军当然相信。 因为人家也确实没有伤害林锦鸿的必要。 杀了林锦鸿对此刻的骆楚能有什么好处,不仅没有好处,还会惹怒林远军,使得林远军站到朝廷那一方。 从而挥军攻击骆楚的侧后。 这种傻事除了没脑子的白痴会干,骆永胜会干吗。 当然不可能。 要是骆永胜会犯那么傻的错误,就不会把老赵家逼到此时此刻这般窘境了。 寇凖怎么评价的骆永胜。 ‘比曹阿瞒还阴毒的枭雄’。 这个评价可是传遍了四海。 江南让一个骆永胜祸祸的,几百万老百姓全视赵家王朝如寇仇,都到了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地步。 现在骆永胜挥师出赣南,走到哪都是兵源地、兵工厂、大粮仓。 几乎是所向披靡的就将朝廷的平叛大军赶进了长江。 “将军,咱们就这样任由他们把大公子掳走?” 副将都替林远军着急。 这林锦鸿还在人家手里呢,林远军这个当爹的就一点不急? “怕什么。” 林远军转头就走:“那小崽子自己作出来的祸活该他受一遭子罪,没事,过不得多久就回来了,骆永胜不会怎么着他。” 反正知道儿子不会出事,林远军也就不慌了。 现在他的时间很宝贵,得用在谋划起事上。 造反到底能不能成,赵家的江山,是不是真的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 林远军这边还在权衡纠结,另一边的骆成文已经带着所有人踏上了返回江南路的归途。 终可以回家了。 “成文哥哥,咱们这是回家吗?” 骆玉晟不愿坐在马车里,嫌闷得慌,便跑出来缠着和骆成文同乘一匹马。 后者说天冷,想把小家伙赶回去也赶不走,只能由着。 “嗯,咱们回家了。” 骆成文终是露出了舒心的笑,目光北眺,说不出的开心。 “爹已经光复了南昌。” “太好了。”坐在骆成文的怀里,骆玉晟兴奋的拍掌:“我又可以见到小白、小花了。” 小白、小花,是几年前骆玉晟尚幼时养的两条小狗。 骆成文点点头,没忍心告诉小家伙,这两条狗很可能已经死了。 回家的路上,风不大,但江南的冬天就是这样,空气中的水汽很大,很湿冷。 被风一吹,那寒意,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骆玉晟到底还小,没多久便冷的受不了,重新钻回马车里。 而被裹挟着的林锦鸿也不住的叫喊着冷,却没人搭理他。 不仅没人理,有时候喊的烦了,还会被骆成武抽一鞭子。 “老实点!” 这骆成武生的凶神恶煞,一身又杀气狰狞,林锦鸿哪遇过这般狠人,挨了一鞭子后便老实下来,只是俩眼里噙满了委屈的泪水。 自己几十年养尊处优,怎么就落了今日这般田地。 天杀的骆成文! 老子跟你交朋友,你这般害我,真真是有辱斯文。 一行人走了能有七八天,才算是进入到江南路境内,沿途却是连一家客栈都碰不上,眼瞅着所带的粮食就要吃个干净,骆成文直呼头疼。 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掉了。 江南六州被赵宋屠了个七八,哪里还会有民生可言。 自己这趟回乡走的又匆忙,竟忘记多储备些粮草之物。 “按现在的速度,咱们最快还得半个月能到南昌。” 骆成文蹙紧眉头:“看来得先就近寻个城池落脚。” 既然眼下南昌都已被光复,那说明江南六州已尽归骆楚,倒是不怕遇到敌人。 “大公子你看。” 正当骆成文还想着事,身旁的傻牛喊了一声,吸引了前者的目光。 这一看,原来在众人的东北处,隐隐有袅袅炊烟。 有村落! 这个发现让骆成文大喜,忙命队伍向村庄的方向赶去。 村口处立着一块碑。 张吴村。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庄,恐怕只有五六十户人家。 骆成文一眼就可以看到,在很多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一些斑斑血迹尚未来得及清洗干净。 这里,应该是才刚恢复没多久的一处村子。 而骆成文等人的到来,也让这个村庄上下紧张不已。 “各位乡亲们不要害怕、我们是楚军、是楚军。” 骆成文赶忙走出来,同时大声说道:“我们是回南昌的,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想找乡亲们买口吃的,会给你们钱。” 乡老颤巍巍的走出来,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可是见骆成文真个下马,不带武器的走过来,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 “老人家,村里还有富裕的吃的吗。” 骆成文很是客气的询问着。 “有、有。”乡老点点头,攥住骆成文的手说道:“楚王北山的时候,给俺们所有老百姓都留了粮食,够吃的,老朽这就去取,村外风大,快让孩子们进来避避寒吧。” “不用不用。” 骆成文一个劲的摆手:“村子我们就不进了,这都是一群粗人,再扰了乡亲们那可就罪过了。” 正说着话,骆成文陡听得不远处的树林中传出喊杀声,猛然色变。 身后的一众亲兵亦是迅速动作起来。 或持刀、或挽弓,将温珺娘俩所在的马车团团护住。 “怎么会有喊杀声?” 骆成文一脸紧张看向声音的来源之处。 江南六州不是都已经光复了吗。 难不成是伪宋的残军? 想到这,骆成文看了一眼骆成武。 “老二,你带些人手去看看。” 后者迟疑起来。 “娘和玉晟还在这呢。” 分兵去查看情况,万一敌众或有其他朝廷残军,那可就置温珺娘俩入险地了。 “大哥,咱们现在应该立刻离开此地才是。” “不行!” 这话不是骆成文说的,而是骆玉晟。 这小家伙不知道啥时候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大声说道:“如果这里藏着伪宋的残军,咱们不管的话,那么他们就很可能会从逃匿的地方出来祸害乡亲百姓。” 骆成文点点头表示赞许,便不等骆成武再说话,开口。 “速去。” “好好好。” 骆成武没了办法,只能点上十几个好手向那喊杀声处摸去。 那乡老此刻不住的道谢。 “谢过军爷、谢过军爷。” “老丈切莫多礼,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骆成文说道:“我们当兵,就是为了保护老百姓,不然还当哪门子的兵。” 一句保护老百姓,仿佛让乡老想到了什么,频频点头叹了口气。 “是啊,咱们的兵都是好样的。” 这时,村里出来几个拎粮食的小伙,骆成文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少年身上还穿着孝。 “老丈,这是家里遭了贼人所害?” “唉,你说二蛋啊。”乡老叹了口气:“他哥哥也是当兵的,早些日子还来了书信,说要回乡来过年,结果路上也是遇到了一伙暴宋的残军,唉,牺牲了。” 骆成文的脸皮抽动几下,没说什么,只是在粮钱外又拿出一角碎银子,在乡老连声不可下,强行塞给了那二蛋。 “好好过日子。” 那二蛋拿着银子掉下了眼泪,梗着脖子大声道:“等我大了,我也要当兵去推翻暴宋。” “你要好好读书。” 骆成文揉了揉二蛋的脑袋,郑重说道:“等你长大,就不会再打仗了。” “为什么?” “因为。”骆成文看向北方,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们这代人,会把仗打完!” 第十二章:记住了,我叫骆玉晟 离开张吴村继续北上,没几日骆成文一行人就到了丰县。 到了这,回南昌的路就顺利许多。 可以走陆路,也可以也选择乘船入赣江。 无论水陆,都不过三日的行程。 骆成文便决定先在丰县安顿一日。 连续十几天的行路,他们倒是吃得消,可队伍里毕竟还有温珺和骆玉晟娘俩。 一个穿着青衫的男人守在了丰县城外。 青衫的胸口处别了一枚徽章,徽章上是一个凤凰的标志。 这是一个叫做君卫队的组织所特有的身份标识。 而所谓的君卫队是骆楚这个政权开创者骆永胜搞出来的,起家之初,都是骆永胜所教的门生弟子,后来就改成了君卫队。 这些年在军中招收了不少中下层军官乃至普通士兵。 “职下钱树棠见过大公子、二公子。” 钱树棠昂首挺胸抬起手臂,这是大楚的军礼。 大楚的军礼起初是横臂礼,但一个叫严真的觉得不够阳刚好看,便改成了这种抬臂礼。 因为大楚的甲胄上烙有凤凰图案,翅膀的烙印延伸在肩甲处,抬臂便如凤凰展翅,会更加美观。 骆成文无须回礼,因为他不在军队任职,而他旁边的骆成武则竖起右掌,还以军礼。 随后前者翻身下马,问了一句。 “县令可在?” “报告大公子,丰县还没有县令。”钱树棠汇报道:“不仅丰县,眼下我军光复的很多府县都没有主官,大王便让我们这些人暂时权管,指示我们要以重建家园、恢复生产为主。” “辛苦了。” 骆成文点点头,安排队伍入城,自己则和这钱树棠一道步行入城。 虽然是新年时间,但城中年味并不浓郁,到处都是忙碌的百姓在修房补漏,一派忙碌景象。 破坏比建设容易。 重建家园四个字写起来轻巧,做起来需要付出多少血汗。 “对了,我们这一路走来,倒是没见到路边有什么尸骸,可是都处理好了。” “是的。”钱树棠点点头:“我军从赣南出来的时候,大王就身体力行,亲自带着我们和百姓将尸骸全部收殓,火化后在各府县就地建了一批墓园安葬,咱们这县城东十里,就是丰县死难者纪念祠,而如这种墓园纪念祠,每个府县都有一座。” 骆成文点点头,复又叹了口气。 “等明日我们离开的时候,当去上柱香。” “大公子仁义。” 在这丰县安顿一日后,转天一早骆成文等人便再次离开,骆成文没有食言,带人直接去了城东的丰县纪念祠。 看着祠堂里的巨大石碑,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足有五六千之巨。 最后刻上了一句话。 “此为为无辜惨遭暴宋屠戮的六千七百四十九冤魂所树之碑,此仇,世人永不可忘。” 碑文落款,骆永胜! 碑前是一个巨大的香炉,里面已满是香灰,骆成文叹了口气,从守墓的老头那里要来三根香,点燃插进香炉内,默默的一揖到底。 而在纪念祠外,骆玉晟则探头探脑的左右观望着。 他没有被允许进入。 “为什么不能进?” “因为那里面的死人太多了。” 民间有迷信习俗,要是在路上遇到出殡的,大人都会捂着孩子的眼睛,生怕被孩子看到,传言,孩子看到出殡会生病。 这纪念祠里几千冤魂,温珺哪里能愿意让骆玉晟进入。 “那成文哥哥和成武哥哥怎么就能进去。” “他们是大人,你还是个孩子进去的话会生病。” 骆玉晟哦了一声,可很快一指窗外:“娘,那不也是个孩子吗。” 温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纪念祠外搭建了一个小木屋,木屋外面,站着一个小女孩,一双大眼睛带着些许的害怕和好奇,正打量着他们这一行人。 这下温珺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没等她想出话来,就见骆玉晟已经离开马车,跑向那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啊。” 骆玉晟倒是个自来熟,跑过去直眉瞪眼的就开始自报家门:“我叫骆玉晟,你呢。” “我没有名字。”小女孩有些害怕的退回到门槛里:“阿爷叫我茹茹。” “人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呢,你姓什么总得知道吧。” 骆玉晟问了几遍都没有问出名字来,只能换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在这里总知道吧。” “我家就住在这。” “这?”骆玉晟更不信了,有些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你骗人,我娘说这里都是死人,你是个大活人怎么会住在这。” “这就是我家,我和阿爷住在这,阿爷说他是守墓的。” 骆玉晟哦了一声,这才看到小木屋里有床有桌子,确实像是住的地方。 “那你住在这里会生病吗?” “有时候会。” 骆玉晟便点点头,嘟囔了一句:“看来娘真的没有骗我。” 嘟囔完,便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锁状的小物件直接递给这小女孩。 “拿着。” “这是什么东西?” 小女孩看的新奇,便接过去翻看起来。 “有点像是祠堂大门的锁,你带着锁干什么,是怕丢东西吗。” “这叫长命锁。” 骆玉晟炫耀道:“我小时候我娘在青山寺为我买下的,我小时候就容易生病,有了这个东西后我再也没有生过病,你住在这里最容易生病了,所以这东西送给你,你以后就不会生病了。” “我不能要。” 小女孩赶紧塞回到骆玉晟的手里:“你没有了这个东西,万一以后生病了怎么办。” “我不会,因为我练武。”骆玉晟挺起小小的胸膛,骄傲的像一只企鹅:“我的成武哥哥很厉害很厉害,他教我练武,说练了武就不会生病。 你不知道我的成武哥哥有多厉害,下雪的天他都可以赤膊在外面骑马,一点都不会生病,对了,你有哥哥吗。” 小女孩低下了头,弱弱道。 “没有。” “那你更得拿着了。”骆玉晟一拍胸脯:“我有哥哥教我练武,所以我不需要这个东西了,你没有哥哥就拿着这长命锁,这样以后就不会生病了。” “那、谢谢你。” “不用谢,记住了,我叫骆玉晟。” 这时候,骆成文已经从祠堂里出来,骆玉晟看了一眼,赶忙说道:“我家住在南昌,以后你可以来南昌找我,别忘了。” 说着话,赶紧跑回去。 叫茹茹的小女孩就这么攥着锁看着马车离开的背影。 “骆玉晟,这名字真好听。” 第十三章:骆永胜! “娘,你总看着我干什么。” 坐在马车里,骆玉晟实在是被温珺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得劲,便只能率先开口问了一句。 而后就看到温珺笑了起来。 “小东西,刚才和人家丫头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啊。” 刚想嘴硬,就被温珺掐住了耳朵,吓的骆玉晟一五一十全招了出来。 “好啊,你个小败家子。” 一听骆玉晟把长命锁都给送了出去,温珺可是气坏了,掐着耳朵的手微微用力:“那可是你娘花二十贯钱求来的,就这么被你拿去送人,你这混账东西。” 说到最后,温珺又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没看你平时舍得给娘买什么东西,年年的压岁钱都被你自己拿去买糖、买炮仗花个精光,倒是碰到个小丫头那么大方。” “我就是看她挺可怜的。” 骆玉晟揉着耳朵,赶忙澄清道:“她住在这里那么容易生病,又没有哥哥教她练武,所以我就把长命锁送给她了。” 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温珺。 “娘,你不会生气吧。” “娘才没有生气呢。”温珺笑的眼都弯了:“娘开心还来不及呢。” 这小屁孩,岁数不大竟然都会给自己找媳妇了。 开心? 骆玉晟歪着脑袋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难道是因为自己帮助了一个应该帮助的人。 嗯,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骆玉晟就挺起胸膛:“娘,以后我一定会多帮助别人。” 马车外,一名护送的亲兵动了两下耳朵,眼里更是闪过了一丝光。 队伍离开丰县,三日即达南昌,结果却是扑了个空。 骆永胜在大年初一之后就离开了南昌,率军西进去了荆湖南路。 没见到自家老爹,骆玉晟却也不失落,只是兴匆匆的冲进一座挂着‘大元帅府’匾额的府邸,进了大门就扯脖子高喊起来。 “小白!小花!” 他喊的声音很大,一直在院子里回荡着,却并没有任何回应。 就这么,骆玉晟一直喊着,到处找,却还是找不到,最后喊累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发起呆来。 温珺看着不忍,走过去坐到一旁。 “晟儿。” “娘!” 骆玉晟猛然扑进温珺的怀里,然后就大哭起来:“小白小花都不在了。” “它们可能是跑丢了。” “你骗我。”骆玉晟呜呜的哭着:“它们死了,就像那祠堂里的人一样,都死了。” 温珺拍着骆玉晟的背心,一时间百感交集,只一个劲的安慰着。 “晟儿不哭,娘再给你买两只。” “我不要,我就要小白和小花。” 骆玉晟哭了好一阵才抬头,气呼呼的说道:“都怪爹!要不是爹,小白和小花就不会死!我恨爹!” 这话说的突然,让温珺的脸色一变,气的直接一巴掌扇过去。 “放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父王!” 挨了一巴掌的骆玉晟不仅没有老实,反而更加生气的叫喊道:“就怪爹,要不是爹造反,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小白小花也不会死!” “你、你这个、逆子!” 温珺几乎快被气晕过去,抬手又要打,却听得身后一声耻笑。 “这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在瞎叫嚷啊。” 惊回首,温珺看到的,是一个长相十分俊俏,一身上下珠光宝气的美娘子。 这是谁? 怎么会在她家? 就在温珺兀自发懵的时候,来的这姑娘也看到了温珺,不由皱起眉头。 看看温珺,再看看一脸哭闹不忿的骆玉晟,脸色顿时黑了起来。 “你们俩是谁!不知道这里是大王内苑,怎敢乱闯,小玲,去把成逸唤来!” 这姑娘身后的丫鬟应了一声便打算离开,不远处又跑来一姑娘,看到温珺赶忙见礼。 “恭迎夫人回府。” 唤温珺的这姑娘名叫轻燕,是这府里的女官。 温珺嗯了一声,一指那黑脸姑娘:“轻燕,这是谁,怎会在这里。” 轻燕顿时语顿,脸也垮了下来。 “说!” 默契的,两个女人同时喝问出声。 轻燕夹在中间想死的心都有,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禀夫人,这位是陈夫人,是、是粤王的郡主千金,去年,去年大王在广州的时候,粤王做媒,保了大王和陈夫人的姻。 陈夫人,这位是温夫人,是、是大王当年在南昌时娶、娶的。” 一番解释,两女都气乐了。 陈夫人大名叫陈静姝,他爹叫陈云海,也就是之前宣布两广独立,造反的粤王。 之前骆永胜去广州撺掇陈云海起事,割据两广分裂赵宋,这陈云海就有心和骆永胜结秦晋之好,遂问骆永胜是否婚配。 当时骆永胜说的是原配不幸罹难于南昌。 所以陈云海才决意将闺女陈静姝嫁给骆永胜,而为了让陈云海坚定造反的决心,骆永胜认下了这门姻亲。 所以,陈静姝从头到尾都认为她现在就是骆永胜唯一的妻子,是骆楚政权堂堂正正的正室大房,是王后! 而温珺,则是骆永胜多年前还没造反之时,在南昌娶的媳妇。 他爹是南昌城里一个教谕,有两个兄弟,之前逃难的时候都跟着在福州避难。 从始至终,温珺都不知道骆永胜又续了一房。 现在,两女相见,都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 好你一个骆永胜负心汉,渣男,呸! 远在猇亭渡口处,一个高大的男人打了个喷嚏。 身旁有人关切了一句。 “大王,江上风大,您先回舱里吧。” “不用。” 被唤作大王的男人顶天立地,他驻足北望,眼神中似有火在烧:“此过猇亭,我军就可长驱直入进犯东京,赵恒无能鼠辈,必仓惶而窜逃。 天下,即将归我大楚,即将归于孤手!” 船头数十名将领,数百名卒勇,齐齐抬臂,亢奋不已的欢呼。 “大王千秋无期!” 这个男人的身份便是昭然若揭。 大楚的王,赵宋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立志推翻赵家王朝的男人。 而听他的话,似乎他的志向,即将完成。 因为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 骆永胜! 第十四章:委屈 此刻南昌的大元帅府内,气氛有些尴尬,也有些微妙。 骆成文还招呼着府内下人帮着卸物件,就看到魏禀坤在门口兜兜转转,一脸的别扭劲。 这魏禀坤是秀才出身,早前骆永胜没造反的时候是骆永胜家里聘请的私塾师傅,骆永胜有八个义子,分别取名文武英杰、卓越俊逸。 所以,魏禀坤还算的上是骆成文半个授业恩师。 骆永胜在南昌举旗造反之后,成立了一个所谓的政务阁,处理楚国政务,魏禀坤就是其中之一。 “魏阁老,您这是。” “见过大公子。” 一看到骆成文,魏禀坤算是有了主心骨,拉着骆成文就走到一旁,小声低语道。 “你看我,天天都忙糊涂了,竟然把那么重要的一件事都忘了向夫人还有你说。” “怎么了你这是。” 骆成文只听的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便听魏禀坤继续说道。 “去年大王南下去广州,娶了如今粤王的千金。” “不就是娶了个女,啥?” 骆成文刚开始还不以为然,猛然间才反应过来。 自家那位义父,竟然又娶了一个女人? 当然,你要说多娶个媳妇也不算什么大事。 男人有本事,妻妾成群又如何,更何况是骆永胜,甭管是不是谋逆伪政权,好歹也是一国领袖,没有后宫佳丽三千,就多娶一个女人能怎么样。 可这个女人的身份,似乎有些不好处理啊。 粤王的闺女。 而温珺呢,就是一个教谕的闺女,温家和陈家比起来,那身份上的悬差可太大了。 现在骆成文明白魏禀坤为什么纠结了。 “现在大王正在举事,后方可就正仰赖粤王帮着抵挡赵宋呢,这时候温夫人回来,她俩,谁做后谁当妃?” 魏禀坤一脸的纠结:“按说大王的家事,做臣子的不该多说,可现在实在是没办法,温夫人这一回来,她俩撞了面,万一闹的后宅不宁,陈夫人赌气之下回了广州,楚粤有可能交恶啊。” 都不用魏禀坤继续说下去,骆成文也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楚粤真要翻脸,陈云海的军队北上可就直接进了赣州。 这无异于捅了骆楚的后庭。 “现在咱们大楚本来就兵力有限,核心精锐都被大王带去了荆湖南路,少将军又带一万人去驻守婺源,防备东侧的伪宋军。 南边,可是一支军队都没有啊。” 魏禀坤一个劲的念叨着:“现今天下之势,已成群雄逐鹿,万一那陈云海趁虚而入,夺我基业,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这骆永胜当渣男,提上裤子不认账,却不知道这事情的严峻性到底有多大。 陈静姝被耍了,陈云海也被耍了,整个陈粤政权可谓是都被骆永胜耍了。 万一那陈云海一气之下,领军北上征讨,那还不彻底玩完。 这个风险太大,由不得魏禀坤此刻不提心吊胆。 他哆嗦,骆成文也想到了这一严峻后果,不再多说,赶忙入府找到温珺。 他得将魏禀坤的担心说出来。 这会子温珺还正在气头上,委屈巴巴的掉眼泪呢。 她是个不争的性子,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辈子寻了夫家,那就相夫教子过安生日子。 温珺从来就没想过要霸占骆永胜。 自家男人争气,反越造越大,现在是王,将来说不准就是帝。 便是骆永胜娶十几个媳妇,温珺也断然不会说一个不字。 可多少你得知会一声吧。 不声不响的,人温珺还整天为了你提心吊胆,躲在福州过了一年半不见天日的生活,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守着儿子骆玉晟。 你倒好,那边转头就说温珺死了,在广州重新明媒正娶的聘了一媳妇。 确实是太负心了。 温珺不会去找骆永胜闹,一个人待家里哭一通总是允许的吧。 只是见骆成文来,温珺才擦擦眼泪,别过头没说什么。 前者倒是乖巧的很,进了门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然后就开始磕头。 一个两个三个,磕起来就不停。 这下倒是把温珺给整不会了。 这替父谢罪也没必要磕个没完没了吧。 见骆成文脑门都磕出了血,温珺心有不忍,赶忙拦住。 “文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可让娘心疼死了。” 说着话,忙拿出手帕替骆成文擦去额头的血渍。 骆成文起身,认罪道。 “儿是来替父王道罪的,父王做法有失妥当,伤了娘的心。” “好儿子。” 温珺顿觉心中暖了不少,却又觉委屈上头,便扑嗒嗒的又掉起泪水来。 “罢了罢了,你爹现在已贵为一国之君,他要娶妻纳妾,何须问我意见,随他去吧。” “娘,儿来,不只是为父王纳妾之事。” 骆成文用手帕包着额头,一五一十将魏禀坤的担心都说了出来。 这下,温珺愣住了。 许久之后才冷笑。 “娘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到让娘去赔礼道歉,认那女子做姐姐了?” “儿不敢。” 骆成文又跪了下去,但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那陈夫人自幼锦衣玉食,极易养成刁蛮性子,儿担心,担心她一气之下回了广州,儿不知那粤王何许人也,万一是爱惜羽毛之辈。 则很可能一气之下发兵北上,这样的话,可就坏了父王千秋大业啊。” “他的千秋大业?” 温珺亦是恼怒起来:“他眼里就只有他的千秋大业,为了他所谓的千秋大业就可以什么都不顾了是吗,他的千秋大业就是建立在别人的尸体上,现在又要建立在为娘的心伤上。 那陈家小娘子要脸面,我就没有脸面了吗,呜呜呜呜。” 说罢,温珺亦是失声痛哭起来。 骆成文叹了口气,没得办法只能退下。 出了门,就看到骆玉晟在门口站着,一脸的忿忿不平。 刚想说句什么,就看到骆玉晟从身旁走了进去。 “娘,你别哭、别哭,儿去赶走那个坏女人。” 说罢,就又冲了出来,吓的骆成文赶忙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 “成文哥哥,你松手。” 骆成文挣脱不开,急的连连叫嚷:“我要把那个坏女人给赶走。” “你要把她赶走,父王的基业就毁了!” “毁就毁,跟我有什么关系。” 骆成文急的几欲发狂,便看到骆成武走了进来。 后者啥也没说,进门也是冲温珺叩了三个响头,而后说道。 “娘莫要委屈,儿这便去把那女人杀了!” 说完起身拔腿就走。 这可是个说到做到的狠人啊。 就骆成武那一根筋的性子,说杀绝不留活口。 这下骆成文彻底麻爪。 他能拦下骆玉晟,哪有本事拦住骆成武。 八个他也拦不住啊。 这混账老二,你这不是添麻烦吗。 就在此刻,屋内温珺的声音响了起来。 “够了,都给我停下!” 第十五章:成长 骆成武作势要去杀人,这是温珺万万不能允许的。 自己的丈夫还在外面打仗,这边后院就起火,还是杀人,传扬出去,那她温珺还不遗臭万年了。 再委屈再恼怒,温珺也只能从房间里走出来。 眼里噙着泪花。 “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读过书,知道光武帝和阴后的故事,既然你们都想我做阴丽华,那做了又如何。” 光武帝就是天选之子刘秀,阴丽华是刘秀的原配妻子。 后来刘秀去打仗,连年战火之下,阴丽华就躲回到老家。 阔别两年之后,刘秀登基做了皇帝派人来接阴丽华,结果阴丽华发现,自己的丈夫有了新的妻子,郭圣通。 这郭圣通娘家势力大啊。 所以即使刘秀欲立阴丽华做皇后,阴丽华也不愿意,说是为了国家政权的稳定。 所以,阴丽华做了让步和牺牲。 这就是一个女人的成全。 谁说女人不能保国,只是发生的领域、选择的方式不同而已。 此时此刻,温珺想想,自己和那历史上的阴丽华处境何其相像。 避难福州一年半,回来发现自己丈夫有了新的妻子。 一样的娘家势力雄厚,一样的国家内忧外患。 这个时候她要是闹起来,扯的不只是骆永胜一个人的后腿,毁的还是大楚这个政权。 刚刚恢复安定日子,忙着重建家园的治下百姓,又有可能重新深陷战火离乱之中。 自己一个妇人能做的不多,也就剩下把家务事操持好了。 要么怎么说君王的家事就是国家的国事。 这里就显现出来了。 温珺擦干了泪水,唤来轻燕,说了她要去陈静姝院子端茶道歉的打算,让轻燕下去安排,身后,就是骆成文跪地叩首之声。 “儿替父王谢过娘亲。” 骆成武则是啥都没说,扭头就走。 顺手还拎走了又哭又闹的骆玉晟。 “成武哥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被骆成武拎出后院,骆玉晟两腿悬空来回蹬着,但他哪里有本事挣开骆成武的钳制,徒做无用功罢了。 遂气的火冒三丈。 最后,骆成武把小家伙拎到了大元帅府内一处小校场中,往地上一扔,又挑了一把木刀扔到骆玉晟脚下。 “拿起来。” 骆玉晟哦了一声,伸手打算去拿,结果被骆成武一脚踢飞。 “去,捡起来。” 骆玉晟恼怒了,气呼呼的怒视着骆成武,发起小孩子脾气。 “不,我不捡了。” “刀都不在你手上,你有什么资格说话!”骆成武厉喝一声,吓的骆玉晟打了个哆嗦。 “你记住,刀握在谁的手里,谁才有资格说话。” 骆成武指着远处那把木刀:“你现在连刀都拿不住,还想让别人听你说话,简直是可笑至极。” 被嘲笑的恼羞成怒,骆玉晟快步冲向远处那把木刀,从地上捡起来,这才看向骆成武。 却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已经挽弓引箭。 还没等骆玉晟回过神来,就看骆成武松手。 没有箭头的木箭呼啸飞来,正击中骆玉晟手里举起的刀身。 冲力之下迫使骆玉晟松开手。 刀丢了,骆玉晟也被冲力顶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连刀都握不住。” 骆玉晟坐在地上,委屈的抱头大哭起来,这哭声,惹得骆成武很是生气。 “哭什么!” “一遇到点挫折就哭,还像个男人吗!” “哭有什么用,眼泪能击败你的敌人吗!” “拿起刀,向我进攻!” 骆玉晟爬起来,擦干净眼泪,没有再去捡那把已经开裂的木刀,竟是挑了一把开刃的短刀,冲向骆成武。 那一双小眼睛里,混杂了各种怒意。 “很好!” 骆成武反而很开心,然后一脚将骆玉晟踹飞了老远。 这一脚,让骆玉晟疼的甚至爬不起来。 骆成武走过去,蹲下身子。 反抗,也只会挨得更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差距,你就是个孩子,纵使我如何羞辱你,你都无法反抗我。 而你要知道,即使是我,在爹的面前,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你永远没有资格在别人面前大声的置喙父王是对是错,因为刀,你没资格去拿。 等什么时候你有资格做握刀的那个人,什么时候,你才能对眼前发生的事去品头论足。 而这种委屈,我们和爹,受了很多年。” 骆玉晟捂着胸口,这次他没有流泪。 只是恨恨的看着骆成武。 “孟子云:威武不能屈,我凭什么要像你屈服,听你这种施暴者的强权理论。” “你是读书读傻了吗!”骆成武一拳砸到骆玉晟身旁那把短刀身上,生生给砸的变形。 吓得骆玉晟打了一个哆嗦。 “威武不能屈?” 骆成武大声嘲笑着:“孟子既然说不能屈于强权,缘何一生周游列国,弃小而奔大,弃弱而奔强,只为了所谓的一展报负吗。 小国待其国士之礼又如何,外有强敌环伺,不可久待,这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看到了吗,读书人怎么都有理可讲,他们一张嘴皮子,黑的都能变白的。 你听他们的,早晚便傻子。 我明白的告诉你,你只要把刀攥在手里,你说的每句话都是道理,那群读书人会围着你转,想尽一切办法让你说的废话都变成所谓高屋建瓴、立意高远的名言警句! 你连这最基本的道理都还没有学懂,还扯什么有的没的。” 骆玉晟被骂傻了,而傻了之后则又眼神怪怪的看向骆成武。 “成武哥哥,你读过书?” “没有。”骆成武想都没想就说道:“生活就是最好的授课恩师,这都是我自己的感悟,说与你听。” “你知道孟子周游列国。” “听大哥说的。” “你连高屋建瓴、立意高远这种词都会用。” 骆玉晟一骨碌爬起来,也不觉得什么疼痛了,盘腿坐好直勾勾盯着骆成武,直把后者都给看毛楞了起来。 “你明明读过书却装不识字,你懂很多道理却装成大老粗,刚才是你替大哥解得围,你故意说要去杀那个坏女人,就是笃定娘不会同意。” “是吗,我都不知道。” 骆成武笑了下,起身打算离开,身背后就听到骆玉晟的大喊。 “你们都拿我当孩子,我告诉你们,我不是小孩子了!” 背对着骆玉晟,骆成武在笑。 笑容里带着悲伤。 大家都不是孩子了。 第十六章:敕封 有了温珺的低头,内院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陈夫人得了意,每天在大元帅府内作威作福,俨然以大楚王后身份而自居,温珺则躲在一个偏陋的小院内,每日只是给骆玉晟做饭、做衣服。 小家伙也不闹腾了,那日校场内被骆成武一脚踹飞,好似打通了他任督二脉一般,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人活在世上最大的道理。 强权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颠仆不灭、亘古如此。 所以自那日之后,骆玉晟不敢再贪玩耍闹,便每日在屋内读书。 读书,是强大自己的最好办法。 知识,是强化自己的最好武器。 强身健体固然有用,可就算强大如骆成武那般,不一样在自家老爹面前孱弱的如同一个孩子吗。 骆玉晟看明白了。 “娘,儿子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捧着手里的《骆永胜文选》,骆玉晟的目光看向窗外,立下了自己读书的志向。 不为了任何人,只为了强大起来保护温珺。 这是一个孩子最简单质朴的心愿。 而这一年,天下的大势风起云涌。 骆楚的兵锋推到了东京,赵恒惊惧之下迁都长安,留下太师寇凖守备东京,而后北方的辽国趁火打劫兴兵南下,被骆永胜和寇凖合力击溃,大丞相韩德昌仓惶逃命。 楚宋签了合约,赵恒得以还都,而骆永胜也正式班师回朝。 那个仅听过,还尚未见过的楚王,即将出场了。 南昌城里忙做了一团。 政务阁上下都开心的不得了。 “大王王驾还有七日就要抵达南昌,此番凯旋回朝,可喜可贺啊。” 说话的人叫耿百顺,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听说以前是个老青皮,做事浑的很。 这种人做了高官,这也是为什么骆楚被人笑话是泥腿政权的原因。 一个青皮做宰臣,他有那个能力吗。 骆楚用这种人做宰臣,能干好什么事。 没人看好他,更没人看得起他。 面上尊敬的喊一声阁老,背后都会啐上一口。 老混球沐猴而冠。 全天下,大概只有骆永胜一个人重视这耿百顺。 很奇怪。 骆玉晟就觉得自己那个爹是个很奇怪的人。 仿佛永远笼罩在迷雾之中。 因为神秘,所以畏惧。 现在,自己的老爹,大楚的王要回来了。 “耿阁老,接驾之事如何安排?” 魏禀坤请示了一句。 “接驾的事有什么好操心的?” 耿百顺一怔,有些不明白魏禀坤的意思,随口道:“大王凯旋班师,如何接驾都有礼数,百官出迎礼乐具备便是。” “哎呀,我的耿阁老。” 见耿百顺不明白,魏禀坤只能把话点透:“大王虽为一国之王多年,但其一直以来忙着军国大事,署理政务也是在大元帅府,从未建过王宫,也未发过王诏,王后可从来没立过呢。” 这下,耿百顺才算明悟过来。 一拍额头,哎呀一声。 “老夫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大王出征后不久,夫人就带着晟王子殿下回来了,现在和陈夫人同居南昌。” 两女同居于南昌城内,总得分清谁是大谁是小吧。 “早前温夫人自愿居小,奉陈夫人为长,不如,就请陈夫人率百官出城接驾?” 魏禀坤说了一句,眼睛下意识瞄了不远处的骆成文。 后者面如深湖不可窥测。 “大王家事,我等臣子岂能随意安排。” 耿百顺在这事上展现了他的老练稳重,直接拒绝了魏禀坤,决议派人去请示骆永胜。 至于请示温珺、陈静姝两个妇人? 这种事关将来大楚嫡庶之别的国家大事,女人说了不算! 魏禀坤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更加稳妥,便也点头。 决议达成共识,一名政务阁的信使便快马驶离南昌,迎王驾而去。 不过骆永胜王驾班师之事,还是不可避免传进了内院温珺和陈静姝的耳朵里。 于是这一日,陈静姝带着几个同广州陪嫁而来的丫鬟,踏进了温珺的小院子中。 “温妹妹。” 这声妹妹听在温珺的耳朵里可谓是刺耳极了,可她有什么办法,只能强忍住,挤出一丝笑来。 “姐姐来了,快请坐吧。” “坐就不必了,我来,只是为了给妹妹说件事。” 陈静姝站在院子外,趾高气昂的说道:“大王班师,王驾还有几日就要回南昌来了,通知一下妹妹,这些日子做些准备,好去迎王驾回京。” 温珺摇了摇头:“让姐姐劳心了,妹妹这些日子身体不适,迎王驾的事还是请姐姐去吧。”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陈静姝说着谦虚,可面上却是更加得意:“妹妹既然身体不好,就歇着吧,我先走了。” 等到陈静姝带人走远,温珺才关上院门,失声低泣。 一直待在屋里,通过窗户默默观瞧的骆玉晟这才跑出来,拿着手帕给温珺擦拭眼泪。 “娘。” “晟儿!” 搂着孩子,温珺大哭起来。 此时此刻,能给她带来宽慰和心灵依托的,只剩下怀里这个亲生骨肉了。 温珺的哭泣声几乎摧垮了骆玉晟的神经,小家伙也跟着红了眼圈,可他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反而像个小大人一般安慰起温珺。 “娘莫要再哭了,今日的委屈,来日我一定还给那女人。” “好儿子、好儿子。” 温珺大感宽慰,但却不以为然。 一个孩子,能做成什么。 那陈静姝背靠粤王系,树大根深,岂是她温珺所能抗衡的。 “将来,我一定将整个粤王系,连根拔除!” 心里恨着,骆玉晟紧握着温珺的手,陪着走回到屋内,给温珺倒了杯茶水,乖巧奉上,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极有气魄。 “没人可以欺负娘,任何人都不可以。” 娘俩正说着话,院门被敲响。 紧跟着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妹妹开门,我是大哥。” 温珺忙擦去泪水,转头拿起床上一件尚未做好的衣服,做起绣活。 而骆玉晟则跑出去开门,临近门槛的时候停下脚步,又从墙角拿出一个早已落满灰尘的风筝,这才跑出去开门。 打开门,是温珺的亲大哥,也就是骆玉晟的亲娘舅温友良。 现在在南昌治下做县令。 “是玉晟啊,你娘呢。” “娘在屋里做衣服呢。” 骆玉晟笑着喊了声舅舅,声音很甜,甚至看不出之前他还处在难过之中。 这哪里像是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懂事的让人感到可怕。 温友良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便点点头,迈步向屋内走去。 “妹妹。” 埋首绣衣的温珺抬起了头,脸上挤出笑容:“哥哥来了,快坐。” “又在做衣服呢。”温友良坐下来看了一眼,怪责道:“这种活让下人做就是了,你是夫人,怎能天天做这种事呢。” “闲着也是闲着,天眼瞅着越来越热,回了温,打算给玉晟做件袍子。” 说着话展开袍子冲向温友良。 “哥哥觉得好看吗。” 温友良本打算随口应付两句,但这一看却是紧了目。 只见袍子上赫然绣着一条生灵活现的紫色凤凰! 大楚的甲胄是烙有凤凰的款式,所以大楚上下都对凤凰情有独钟,这也比较贴合楚地的风俗,崇奉龙凤。 这里的龙凤不能单单只是引为男女,大楚的凤袍等同于大宋的龙袍。 比如骆永胜的大氅,就绣着一整图的百鸟朝凰,是一只赤红色的凤凰。 而自骆永胜往下,整个大楚只有少将军骆永捷的披风锦袍上绣有凤凰,但颜色是青色的。 上古神话中,青鸾是凤凰的孩子,因为这重寓意,所以大楚的凤凰不能乱绣。 最高等自然是骆永胜的百鸟朝凰,其次便是紫、青两色。 青到深处变紫,紫到深处变红。 所以,紫色的凤凰也可以将其认为是储君的配色。 虽然这些穷讲究都是魏禀坤这些个书生秀才搞出来的所谓礼法,骆永胜一直没有明确过这方面,但是大楚上下也没有愣头青,打算来个以身试法,给自己整一身凤凰的装束。 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个约定成俗的潜规则。 成了一个默认的规矩。 而现在,温珺却给骆玉晟绣了一件紫凤的袍子。 你说温珺不违制吧,骆玉晟现在还不是王世子,更不是明确的储君。但要说违制吧,骆永胜眼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说难听点,万一骆永胜前脚驾崩,骆玉晟这个独子后脚自然继位。 这里用驾崩是恰当的,帝曰崩、王曰薨,骆永胜虽然是王,但大楚不是大宋的属国,两者平级,骆永胜这个楚王和赵恒同地位,去世当然得用崩这个字眼。 “妹妹,这衣服。” 温友良本打算劝一句,就听到温珺反问道:“哥哥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啊,哦,为兄来是想告诉妹妹一件喜事,大王班师了,预计几日后王驾就会回到南昌。” 温友良明智,马上转移了话题,喜上眉梢。 “你们夫君二人一年半未见,为兄替你高兴。” 温珺却没见的多么惊喜,反而情绪变得低落许多:“这事昨日成文就跟我说了。” 看到温珺情绪不是怎么太高,温友良有些诧异不解,遂问道。 “既然妹妹已经知道了,缘何看起来还怏怏不乐呢。” “成文跟我说,大王回师南昌,百官接驾,但率领百官的人选,迟迟还没定。” 跟聪明人聊天很简单,温友良算不上多聪明,好歹现在也是个官,这句话温珺说的已经很透了,故而瞬间明了。 怪不得刚才来后院的时候会见到陈静姝。 不用想,定是那陈静姝知道后来温珺这耀武扬威呢。 娘们之间聊天总是夹枪带棒的,聊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也就难怪温珺的情绪不高。 “那陈静姝乃是粤王之女,家世显赫,如今我大楚还需要陈粤的佐助来共抗伪宋,于公考虑,该是那陈夫人统领百官接驾才是。” 温珺很是通情达理,小声念叨着:“到时候妹妹我就在家里面候着,替大王备上好酒好菜接风洗尘,便是妹妹的福分了。” 话到最后,温珺又垂首去绣起锦袍来,同时嘀咕着:“不过想来大王回师,晟儿能够见到父王,一定会很开心吧,到时候让晟儿去接驾,也算是替妹妹全了心愿。” 温友良面上一僵,猛然发现,自己的妹妹似乎也不是那么简单单纯了。 无论两个女人谁有资格统领百官去接驾,骆玉晟这个独子是一定会随同的。 她陈静姝来这里摆身份、秀家世的耀武扬威欺负温珺,后者就当着陈静姝的面绣凤袍! 这不明摆着打陈静姝脸呢吗。 任你家世再如何,倒是替大王下个蛋,生个一儿半女出来啊。 一个女人,连孩子都生不出来,那还有什么用处。 很现实,但在这个时代,在骆永胜这种身份的男人这里,女人的作用就是如此简单。 生孩子! 王业不可以绝嗣,血脉必须得以传承。 所以,做骆永胜的女人,你可以刁蛮任性、可以不通事理,但你决不能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那要你还有什么用? 温珺这话说的,伤害性很大,侮辱性更强。 “好好,妹妹说的极是。” 温友良讪笑了两声,便打算起身离开。 这里是内院,他不姓骆是外臣,不方便多待的。 刚起身,院子外疾步走进一姑娘,恰是这府内的女官轻燕。 但见这轻燕很是开心,一进来就拜倒在温珺面前。 “恭喜夫人,大王降了王诏,敕封您为,王后!” 锦袍自温珺的手里滑落,流到了地上,和着映入的光,那只紫凤恍如活过来一般。 屋外,假装放风筝的骆玉晟也停住了脚步。 惊喜的回头。 温珺是王后。 他便是王世子! 第十七章:要比那唐太宗 这一日,骆玉晟起了个大早。 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堪堪破晓,夜幕中吐了一抹红。 今天是他爹,那位大楚的王,天下头号传奇人物骆永胜班师回南昌的日子。 所以温珺早早就把骆玉晟喊了起来。 娘俩要率百官去接驾。 想到接驾,骆玉晟就很开心。 这份开心,不是因为他即将可以看到自己的父亲,而是因为想到前两日温珺被敕封为王后之后,那女人痛苦和憋屈的样子。 想到陈静姝那个女人,骆玉晟就开心。 果然,只有建立在别人痛苦的快乐,才是最舒心畅快的快乐。 穿上那件温珺亲手缝纫做成的紫色凤袍,骆玉晟踩着地面尚存的月光走出了大元帅府,被温珺牵着手,登上一架马车。 马车的两侧,站满了两列手持火把的大楚精锐军卒。 除了这些军人健儿,骆玉晟还看到了很多之前没见过几面,仅残余模糊印象的‘大官’。 居中的那个老头叫耿百顺。 左右两边站着了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分别叫魏禀坤和褚季。 后者和魏禀坤一样,都是秀才,都是早年骆永胜府内的私塾老师。 骆玉晟也看到了自己的大哥骆成文和二哥骆成武。 那个男人是谁? 蓦然间,骆玉晟又注意到一个男人。 二三十岁,穿的不是官袍而是儒衫,胸口别着一枚凤凰徽章。 骆玉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严真! 一个特别让人讨厌的人。 整天到晚臭着一张脸,搞的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 坐进马车里,骆玉晟看得出来自己母亲是很开心的,所以他也很开心。 虽然现在的骆玉晟对自家那个许久未见的父王,已并没有太多好感。 但温珺这个做娘的开心他就跟着开心。 “母后,父王这次回来之后,就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握住温珺的手,骆玉晟喜笑颜开:“我要去找父王,告那个坏女人的状,最好能让父王把她赶走。” “瞎说。” 温珺脸上都是笑,但还是瞪了骆玉晟一眼,批评道:“可不许在你父王面前说出这般话。” “哦。” 这次谈话之后,车里就安静了下来,娘俩一路上都没有再多什么交流,直到出了城。 耐不住寂寞的骆玉晟走出了马车,看到的,是身后的官员和密密麻麻的百姓,一眼望不到尽头。 “来了好多人啊。” “因为他们都是打心里尊敬父王。” 这个时候骆成文走到了骆玉晟跟前,说道:“你看到了,今天父王班师凯旋,这南昌城里的百姓扶老携幼出城来迎,这是他们自发组织的,我可以和你保证,褚季绝没有授意南昌府衙门做这件事情。 父王是受人爱戴的好君王、真英雄,你要多看,不能偏看一面偏听一言。” 骆玉晟点点头,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风里静静的等着。 很快,视线的尽头出现了几名哨骑。 而后便是一条淡淡的黑线。 黑线越来越近,便也越发的清晰。 一杆绣着赤红色凤凰的大纛旗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奏乐、快奏乐。” 骆玉晟的耳边,响起了耿百顺的声音。 接驾的王乐奏响了,骆玉晟也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那是一个骑在高头马上顶盔掼甲的男人。 男人并不强壮、也没有如这时代所有男人那般奉承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祖训颔下留须,他的面部很清洁干净,所以看起来似乎少了几分威严感。 显得更加年轻。 可那只是看起来。 当男人骑着马离着南昌城越发近的时候,所有接驾人的腰杆都不由自主弯了下去。 “恭迎大王凯旋!” 是了,是他。 大楚的王,这天下头一号反贼,姬姓骆氏永胜! 那个以一己之力近乎葬送掉赵家王朝七分元气的男人。 骆玉晟张了张嘴,脑子一片空白。 曾经在福州的时候他想过,如果重新见到爹的时候一定要扑进骆永胜的怀里,回到南昌的时候也想过,如果见到骆永胜,一定要大声替温珺打抱不平。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骆永胜,看着父亲,原地发怔。 还是温珺从马车里出来,拉着骆玉晟迎上前去拜倒。 “妾参加大王。” 见礼的同时,温珺拉了一把骆玉晟,才把小家伙惊醒。 满肚子的话到嘴边,也只是变成一句拜词。 “参见父王。” “小崽子,长那么大了。” 骆永胜翻身下马,扶起了娘俩,又牵起骆玉晟的手:“走,跟老子一道去见见百官。” 就这般,骆玉晟被牵着手跟在身旁,路上只是扬起小脑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陌生。 熟悉是来自血脉上的联系,只是握着手就足够了。 而陌生则是最近才有的感觉。 骆玉晟每长大一天,就对自己这个父亲越感到陌生。 尤其是此时此刻,两只手握在一起,骆玉晟竟然会有一种“父王好似不属于这个天地”的荒谬感觉! 这太可笑了。 接完了驾,骆玉晟就不得不和骆永胜分开,因为骆永胜竟然要坐驴车回城,而他的王驾则留给了几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家。 “你父王爱民如子,这才能无往不利,这一点你看在眼里要记在心里。” 马车内,温珺谆谆教诲道:“将来你大了以后,也要做如你父王那般的人,记住了吗。” “唐太宗李世民曾说,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儿臣记着呢。” 见骆玉晟能背出李世民说的话,温珺就开心的不得了。 “好好好,娘相信你将来长大了之后也能做像唐太......”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温珺顿住了。 唐太宗李世民是李唐王朝的第二个皇帝,是唐高祖李渊的儿子。 那大楚呢。 大楚会统一天下吗,骆永胜会成为楚太祖吗。 如果会的话,那骆玉晟真的有朝一日也可以做骆楚王朝的太宗皇帝? 温珺的话没有说完,不过骆玉晟替她说了出来。 “娘,儿长大后一定会成为像李世民那样爱民如子的皇帝,儿会比他做的更好。” “唐太宗可是千古一帝。” 见骆玉晟夸口要比李世民还要好,温珺只是笑,夸上一句有志气。 可小家伙却不那么想,他看向窗外,马车走的总是要比驴车快,他已经看不到自己父亲的身影了,但骆玉晟还是小声念叨了一句。 “我一定会比李世民做的更好。” 第十八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此番随着骆永胜的班师凯旋,大楚的喜事便一件接着一件。 只不过有些喜事对骆玉晟来说,似乎并不能算是喜事。 就比如,那个他极其讨厌甚至是痛恨的陈夫人怀了身孕。 大元帅府上下张灯结彩,人人笑脸盈盈等着迎接楚王第二个世子的降生,远在广州的陈静姝娘家也派了几十个丫鬟来伺候着,一时间,似乎所有人都把温珺娘俩给忘掉了。 就连骆永胜,即使很忙,也会抽出点时间去陈静姝那里看上一眼。 这让骆玉晟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虽然他还只是个孩子,但他的心智绝对要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的太多。 因为骆玉晟喜欢看书。 看史书。 读书可以启智,而史书可不仅仅是启智啊。 小小的脑袋里同样懂得什么叫夺嫡之争、什么叫兄弟阋墙。 “我爹是大楚的王,将来很可能还是天下的共主、世间的帝王。” 什么是君、什么是帝,这个概念骆玉晟已经懂了。 因为懂,所以骆玉晟很明白,陈夫人肚子里的那个还未降生的孩子对自己的威胁有多么的大。 如果是个妹妹,那皆大欢喜,可要是个弟弟? “想要保护娘,我必须要能握住刀,而想要握住刀,我就必须做大楚这个国家将来的太子。” 骆玉晟攥着书站在门槛处向着陈静姝所在的院子眺望,一双小手甚至捏出了青筋。 “你争不过我的。”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像一只斗志昂扬的猛虎准备下场搏杀,等待着踏上夺嫡大戏的擂台。 而骆玉晟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想象中的那一天会来的那么早。 仅仅一年,只是一年。 骆永胜再次发兵北伐,而这一次北伐的结果传进南昌时,直接把骆玉晟整个人都给炸懵了。 赵恒死了! 大宋亡了! 当骆玉晟还在反复念叨着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外婆,也就是温珺的母亲连夜进了大元帅府,嘴里只是反复的念叨着一句话。 “闺女,你要当皇后了。” 娘要做皇后,那自己呢。 骆玉晟一整晚都在辗转反侧,怎么都难以入眠,满脑子响彻的都是外婆温李氏的这句话。 自己会做太子吗。 所以这第二次出城接驾,骆玉晟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和期冀。 他甚至想要去问骆永胜。 ‘父王,您准备什么时候登基?’ 这句话骆玉晟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再见到骆永胜时,骆玉晟变得更加谨慎和畏惧。 他不敢犯错,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到骆永胜生气。 主动开口的反而是骆永胜这个当爹的。 “好儿子,你爹把江山给你打下来了。” 骆永胜拍了拍骆玉晟的肩膀,自豪笑道:“老子这个爹也算没白了你,剩下的,得看你自己争不争气了。” 后者也是开心的很,忙抱拳躬身:“请父王放心,儿臣一定不让父王失望,父王征讨不臣的这段时间里,儿臣已经背下了很多经典,只等父王考校。” “你能收起顽劣的天性,知道读书,孤很欣慰。” 能够得到骆永胜的赞许,骆玉晟激动的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拢在袍袖中的双拳紧紧握着,内心在欢呼。 “晟儿?” 回了城,骆永胜便迫不及待去陈静姝的院子,他出征一年,连陈静姝生产都没能赶上,此刻自然是要去一趟的。 故而温珺只能带着骆玉晟先回住处,结果一进院子,就看到骆玉晟迫不及待的冲进屋中,遂好奇的跟上去查看。 就看到骆玉晟拿着本书,埋头苦读。 当下不由欣慰一笑。 孩子大了,懂事了。 “晟儿,也不要整日这般枯燥,出门逛一逛,今日南昌城到处都在庆贺你父王推翻暴宋,城内气氛堪比佳节。” “娘,儿就不去了,儿想要看书。” 骆玉晟转头面视温珺,咧嘴一笑:“读书才能让儿更加的快乐。” 这话说的后者忍俊不禁。 “你从小性格就顽劣的紧,怎得这两年反而如此刻苦了。” 因为父王就要做皇帝了。 这话骆玉晟没有说,他埋在了心里。 现在那个讨厌的女人果然生下了一个男童,骆玉晟感受到了一种威胁,只有读书才能让骆玉晟觉得自己更有底气。 他怎么也比那个弟弟大上七岁! 这就是先机。 于是,读书就成了骆玉晟眼下人生的全部。 这段时间内,除了骆成文,骆玉晟便很少再接触到外面的人,也知道大家都很忙。 赵宋亡了国,骆楚取而代之,政权更替之间必然事务繁忙。 见骆成文,也纯粹是骆玉晟托骆成文帮个忙。 “大哥,我前两日在家里看报上说,我大楚颁行了一套法典。” “是有此事。” 骆成文好奇的看了一眼骆玉晟:“你打听这事做什么。” “我想请大哥帮忙,让工部印一套给我,我想看。” “啥?” 听骆玉晟想要去读《大楚法典》,骆成文只觉满脑袋都是诧异。 法典,都是法律条文,他骆成文身为宰臣之一看上一阵后都觉得枯燥无味,骆玉晟一个孩子竟然主动提出来想要看法典? “对,我要看。” 骆玉晟很是坚定的说道:“父王之前在家里用膳的时候说,我大楚将来务必要做到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既如此,我也是大楚的一份子,当然应该看看,并将这法典烂熟于心才是。” “那...行吧。” 既然骆玉晟坚持,骆成文也没办法只好允下,没过两天,政务阁通政司的公员就将一套最新印刷出来的大楚法典送到了骆玉晟的手上。 足足六本书。 给到的时候,这公员和骆成文一样,满脸的惊诧。 这法典,除了大理寺寺丞任修贤那个讼棍喜欢看,百官都对其不甚感冒,现在倒好,堂堂的大王世子,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竟然对其感兴趣。 这上哪说理去。 是外面的糖球不好吃,还是说架鹰遛鸟的日子不舒坦。 白瞎投一个那么好的胎了。 不舒舒服服玩些年,看这东西干什么。 “司马公《史记》说过一段典故,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骆玉晟捧着这套法典进了屋,嗅着书面上的油墨味,目光专注而深情。 “这段典故与我,恰逢其时。” 请假说明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太子拜师 时光如水,转头便是两年。 “玉晟、玉晟。” 骆玉晟才堪堪洗漱好,刚打算吃早膳,就听到院外一通叫嚷声,继而是匆匆的脚步声。 他现在已经十岁了,是个大孩子了,所以有了独立的院子。 平日里这里很少会有人来,而骆玉晟也很少会离开院子出去。 他的生活极其简单,甚至是枯燥乏味。 除了每日去给骆永胜问安,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吃顿晚膳,其他的时间基本都在自己这方小天地中度过。 去年的时候这个院子里还有一个外人,是骆永胜安排给骆玉晟的师傅,一个叫蔡松泉的老学究,结果才教了能有一个月,就仓惶挂印。 教无可教,或者说不知从何来教。 自那蔡松泉之后,骆永胜就没有再为骆玉晟安排过师傅,由着骆玉晟自学。 听这呼喊声,骆玉晟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是自己舅舅温友良的声音。 走出门一看,果然是。 “舅舅。”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大早温友良会来寻自己,不过骆玉晟还是赶忙迎上前去作揖见礼。 “舅舅此来有何事?” “好事,大好事啊。” 如今已经做到南昌府同知的温友良也算是一身的飞禽走兽,哪里还有当年的书生意气,从头到尾都散发着迫人的权贵之势,不过此刻一开口,却是破散的一干二净。 只见温友良拉着骆玉晟就往屋内走,边走边说道。 “内阁刚刚下了文,中央即将搬到西安府。” 要迁都了? 骆玉晟先是一怔,很快就明白温友良口中所谓的好事是个什么意思。 眼瞅着骆永胜这统一天下都快两年的时间了,却迟迟没有登基,天下各地都急的要命,但骆永胜不动谁劝也没用。 而现在迁都去西安,那个中的意思还不是明白的紧。 骆永胜立旗造反的时候,发布的伐宋檄文可是自称轩辕黄帝后裔。 此去陕西,必然祭祖。 祭祖之后自然可以理所当然的登基称帝。 这对他骆玉晟来说,能不叫好事吗。 只不过让温友良没想到的是,骆玉晟面上丝毫没有波澜,竟只是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 而后就坐回到书桌前继续看起书来。 “外甥,你不开心吗?” 骆玉晟拿着书,扭头看了眼温友良,展颜一笑。 “舅舅,我有什么好开心的地方吗。” “大王祭祖后势必会在西安登基,到那个时候,你很可能就是太子啊。” “太子是什么?” “储君啊!” 温友良险些气乐了,这骆玉晟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装傻呢,连太子是什么都不明白? “太子也是父王立的,他能立就能废,做太子和做皇子有什么区别。”骆玉晟笑着摇头,继续看书:“我以前小时候身体不好,母亲替我求了长生锁,跟我说特别灵。 天下的人大多如此,信佛礼道,总是要信点什么神灵鬼怪的东西,后来我大了才明白,信什么都不如信自己。” 信什么,都不如信自己! 做了太子又如何,骆永胜能封他做太子,就能罢了他太子的位。 李世民不是太子照样能当皇帝。 亲爹李渊都能干掉,还会拿一个太子李建成当回事? 别逗闷子了。 温友良不再说话了,只是惊愕的看着骆玉晟。 前面还在想骆玉晟是不是傻,现在才知道,这骆玉晟哪里是傻,简直就是人间清醒! 此时此刻温友良只能想到一句话。 龙生龙、凤生凤! 天下第一号反贼头子的种,真就和常人不一样。 这孩子,看几年的《骆永胜文选》,早就明白了很多最简单却也最深奥的道理。 权力握在谁的手上,谁才能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没有权力,再如何尊贵的身份都狗屁不是。 温友良不再说话了,冲着骆玉晟的身影深揖一礼,退步而出。 他的这个外甥,已经比他更强大了! 太子之位,谁还能抢的走。 温友良想的没有错,太子之位谁都抢不走骆玉晟的。 当骆永胜在西安祭祖登基后,一道敕封的诏书就传遍了整个天下。 “立元后温氏为皇后、嫡长子玉晟为太子,正位东宫!” 骆玉晟等到了那象征着储君身份的符宝和金玺,从南昌的小院住进了堂皇富丽的东宫。 可这一切都没有让骆玉晟有丝毫的动容。 他依旧再埋头读着他的书。 孜孜不倦、日复一日。 直到那一天。 “太子殿下,陛下召您过去。” 一名锦衣卫走进了东宫,带来了骆永胜的旨意。 骆玉晟点点头,跟着这名锦衣卫走向那象征着最高权力所在的建章宫。 “你叫什么名字?” 看这名锦衣卫长得很是英武不凡,骆玉晟也就随口问了一句。 “回太子殿下,职下贱姓桂,复名朝宏。” “嗯。” 随意的点点头,骆玉晟也没有再多和这桂朝宏聊什么,一步步走进建章宫内。 殿宇中两个男人此刻对面而坐,相谈正欢。 而这两人,骆玉晟倒是都认识。 他的父皇,天下的共主骆永胜和如今挂牌为君卫队中央总署的一把手严真。 “儿臣叩见父皇金安,万岁万万岁。” 一踏进门槛,骆玉晟就伏跪在地,顿首见礼。 而这一声唱礼,也打断了殿中正在聊天的两人。 “晟儿来了,快过来。” 骆永胜转头看看,满面笑容的冲骆玉晟招手。 后者闻声起身快步走上近前,那边的严真此时也站起身见礼。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不敢,问过严总好。” 闪身避开严真的作揖,骆玉晟又回了一礼,态度很是谦逊。 可以说从礼节这一块来说,任谁也挑不出骆玉晟的毛病来。 “好了,你们俩就不要多么多礼了,都坐吧。” 骆永胜摆摆手,打断两人之间的繁文缛节,开门见山的说道:“晟儿,今天朕唤你来就一件事,朕打算让你去君卫队述职,严真就是朕为你挑的师父,你去了君卫队,要像对朕一样对你的严师,听懂了吗。” 骆玉晟闻言马上起身,冲着严真就双膝拜倒。 “学生骆玉晟,参见恩师。” 他倒是跪的利索,可把严真吓了一跳,当下手足无措的站起身要去拉骆玉晟起来,却被骆永胜一个手势制止住。 由着骆玉晟在地上叩头三记。 “天地君亲师,这是礼,礼不能乱。” 第一章:君卫队 “君卫队成立于中元二十年,其成立之初是陛下在南昌时开课授业的学生们自发形成的组织,主要发起者和创始人就是我还有一个叫顾有志的同窗。” 西京城,刚刚从南昌迁移过来的君卫队中央行署衙门中,有一大一小两人并肩而行,其身后,则是数十名手里捧着卷笔的扈从,皆着青衫,胸口处有凤凰徽章,紧紧跟随两人。 这两人,便是刚刚从建章宫出来的严真以及骆玉晟。 骆永胜并没有给骆玉晟在君卫队中央安排任何的职务,全权交给了严真来安排,后者就带着骆玉晟先熟悉一下君卫队的历史过往。 “中元二十五年,王业倾颓,南昌沦陷,陛下带着当时仅存的中央骨干基业南移进入赣州,后陛下转道两广策反当时雄踞广州的宗族陈家。 而我和君卫队则留在了赣州,以陛下的思想精神为器,发展并武装赣南、湘南一代的百姓,在一片大山中重新建立君卫队组织,发展军工冶器等作业,拉起了一支人数在三万人左右、纵横山野的部队,对抗当时负责扫荡的天武军雷友终部。” 在一堵红色的长廊入口处站定,严真指着墙面上挂满的图画,挨个介绍着。 “这里是咱们君卫队的历史图录,也是陛下提出来的建议,说要将君卫队走过的峥嵘岁月用这种方式保留下来,好让后来者更容易的感受到当年君卫队一路走来的不易,草创、兴业、重创、涅槃,直到今天,君卫队不仅重新站了起来,更是在陛下的带领下,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咱们君卫队已经有十八万成员,遍布全国、全军,不仅在省、府、县三级成立地方行署,更重要的一点还是在于创立时陛下的指示。 那就是要发挥君卫队所具备的对底层群众的组织动员能力,使得处处皆为王业之助力,要将伪宋拖进全天下千千万万受剥削群体者的汪洋大海之中进行作战,如此,则可以实现处处皆战场、将每一寸土地都变成赵家王朝的坟墓。” “反剥削、反压迫、反主客、反五等、反为富不仁的豪强、反草菅人命的士绅、反作威作福的官僚,有了这七条口号,君卫队就不再是无根的浮萍,继而才得以迅速的扩张且具有广泛且深厚的群众基础,迸发出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和战斗力。” 严真沿着这条红色长廊行走着,嘴里不停的向骆玉晟作着介绍,而后者,此刻已经听的瞠目结舌,头皮发麻。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世人说自己的父王是史上不世出的第一号反贼了。 这也太懂造反了。 不对,宋朝的史书管骆永胜叫造反,大楚的历史管骆永胜叫革命,革赵家王朝的命。 哪个前朝的逆贼,不是新朝的国父? 我之功臣,彼之敌寇啊。 这种说法在《骆永胜文选》中叫做唯物辩证论。 可是骆玉晟有一点不太明白,骆永胜这么堂而皇之的把一切造反(革命)的经验和心得如此堂而皇之的写进书里,广宣于天下,就不怕将来天下野心之徒层出不穷吗。 心中虽有疑惑,不过骆玉晟倒也不会开口问严真,放在心里,亦步亦趋的跟着严真走完这一条红色长廊,简单粗略的了解完君卫队从创立到今时今日的历史发展。 而后,严真才带着骆玉晟进入到中央行署的官衙之中。 在这里,乌泱泱大几十号君卫队的高官已经候着了。 “太子殿下千岁。” 几十号人齐唰唰抬起右臂,对此骆玉晟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君卫队的礼节和司空见惯的朝堂不太一样。 作揖礼改成了抬臂礼。 “陛下说不喜欢跪礼,觉得跪礼太伤骨气尊严,动不动一见面就磕个头,跪久了还能站起来吗。 尤其是军队,军人要是跪着,那整个国家都得跪着。 所以在军队内部,哪怕是一个小兵见到少将军都可以不用下跪。 我觉得这个改变就很好,于是就把军礼借鉴过来用在了君卫队内部,反响也很好,陛下也支持,现在咱们大楚,只有非君卫队成员、非军人见礼还是作揖,其他的都改成这抬臂礼了。” 耳边听着严真的介绍,骆玉晟好奇问了一句。 “那民间呢?” 严真怔了一下,而后苦笑道:“民间的跪礼一样废除了,但百姓进衙门过堂见官还是习惯性下跪,这就是我之前说的,跪久了,很难几年就能站起来,可能这个从跪到站的过程,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吧。” 不许跪,站起来! 这六个字说起来无非是上嘴唇碰下嘴唇,但做起来的困难,却需要十几甚至几十年。 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将这件事做成。 何其容易。 骆玉晟点点头表示理解,继而不再多问,跟着严真一一认识眼前这些君卫队的各司衙门负责人。 “现在咱们君卫队的行政体系算是很完善了,内部有十几个职权不同的部、司。 主要的五个工作核心分别是监察、宣传、政研、政工、公员这五个部,以及一个中央总署通政司。 监察的职责和内阁领导下的都察院唯一的不同只在于我们是内部监察,比如地方的官员如果是非君卫队成员,那么他的渎职犯罪由都察院来审理。 如果是君卫队成员,那么就由地方的行署监察司先进行审察,而后证据确凿后移交相关有司和判院进行定罪审判。 宣传的职责是咱们君卫队的重中之重,这一点之前太子殿下也已经了解了,没有宣传哪来的今天君卫队,所以直到今时今日,宣传及思想精神领域的工作都是由我亲自兼任,在这个领域,即使是内阁也不可以插手。 政研是咱们中央行署才刚刚挂牌成立的新部衙,也是一个让内阁和地方不太喜欢的部衙,职责呢是对内阁及地方政务政策研讨。 说白了就是挑刺找毛病,行使对内阁及地方省府县等各级行政单位的监督职权。 政策是否适时合理,是否妥善应当,中央行署及地方行署的政研司衙都有权进行研究,如果确凿不可行和不合理,则上报其上一级主管衙门进行废除,到了咱们中央这一级,比如内阁的政策有误,则政研部同我汇报后,便可以上报给陛下了。 政工抓的是军队,和大元帅府政工司是一个机构两块牌子,同一拨人,之所以挂两块牌子,就是重视军队的思想建设,要求大元帅府和咱们都得时刻关注。 至于最后的公员部相当于咱们君卫队内部的吏部,非君卫队官员升迁罢黜吏部负责,有君卫队身份的官员升迁罢黜则由我们和吏部一起进行研究。” 一个中央行署,十几个部司衙门,严真一一做了介绍,直把骆玉晟听的震惊不已。 这什么君卫队俨然就是一个独立的小朝廷啊。 各部司衙分工明确、职权独立,加上已经完善深入到省府县三级的地方行署机构,换言之,就算将来没有了内阁,没有了省、府、县等地方各级衙门,君卫队就可以全面接手! 实现全盘控制。 天下官员再想说联合起来玩罢官逼宫的手段,皇帝根本不用担心。 你们不干了,有人能接盘。 天下,乱不了! 君卫队就是大楚政权的脊梁骨架! 情况汇报 我母亲已于昨日出院,术后恢复情况良好,虽然仍需卧床数月,无法下地行走,但总体情况尚佳,作者君心里算是踏实了下来。 这本书是楚书系列的第二部,楚书是四部曲,但目前来说因为长期断更原因,后面继续写的话成绩势必会很差,所以作者君打算暂停更新。 是暂停更新不是太监。 作者君打算开一本新书,既是稳定生活也是稳定收入,毕竟家庭的花销一下大了许多。 新书的话还是选择了话题热度、人气较高的明朝史,只不过换了一个题材,不是皇帝文,而是官场文。 主视角上会通过明初四大案、靖难之役来领略一下洪武、永乐两位大帝的帝王风采以及更深层次明初几次剧烈国家动荡中的政治诡谲。 书名暂定《大明太师》,预计与大家见面的时间会在12月1号。 希望大家支持。 等到这本新书写完之后,楚书系列会继续更新。 一切都会好的,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