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灵山》题记:每个人都在创造历史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tw】,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本《灵山》的题材分类,是一部架空历史的穿越小说,主人公穿越的年代是有史以来气象最为恢弘的盛唐。从情节内容来看,在架空历史的背景下,也是一部古典仙侠故事。 大凡穿越,阅读时总有一种现代人的代入感,不论是回到历史还是来到异界,主人公总会凭借在现代社会积累的知识与经验,有意无意试图以自己的愿望去架空一个超爽新世界。特别是回到古代,提前获知历史上重大人物事件的走向,更是穿越者左右逢源的利器。 那么问题就来了。历史重大走向,在当时都是一系列细节事件推动的,而这些,在历史书页上基本看不到,或者,史志记录经历代流传根本就有疏漏偏差。假如你穿越了,你怎么知道脑海中浮光掠影所了解的历史,就是你面对的时代?烛影斧声的秘事,史书更不可能有记载。 假如你来到的朝代,与原先所设想大异其趣,或者几乎完全陌生,那又该如何自处?恐怕不能抱怨――历史不是这样的!……当你身处时代当中,就参与了历史的演变。最后一个问题:那么后代人包括你穿越前所读到的历史,是由谁创造的? 人们总是忍不住去幻想穿越与重生,多少是因为一种补偿心理,在异界幻想中弥补现实经历的遗憾,在历史虚拟重建中弥补前人留给自己的遗憾。这种心理与人们常常希望的,当初能在股市最低点买入股票又在最高点卖出一样。……每个人都希望把自己的世界构建成一座完美的灵山,究竟之处,还是那一句古语――灵山只在汝心头。 现实中,其实每个人都是穿越者,穿越到今生今世此时此地,在梦回前朝的同时,也正在创造着后世你自己的历史。 ――徐公子胜治,2008年10月 唐代的官阶品轶制度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tw】,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本书的主要篇幅的时代背景是唐朝初中期。谈到这一段历史,唐代的官阶品轶制度非常复杂,除在任的职事官之外,还有散官、勋官、爵官的说法,散官又分文散官与武散官。从官制体系上又分中央官制、地方官制、军镇官制、少数民族政权的职官制等多个方面。 仔细追究起来会头晕的,我当然不想让读者头晕,在文章中不会刻意纠缠这些,因为我写的是网络小说而不是史志考证。但行文中不可避免还要有涉及之处,为了方便读者了解历史背景,我在这里整理了一份简略的材料以供参考,大家可看可不看。 ——官职品级—— 正一品: 职官: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天策上将 爵:王 从一品: 职官: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 文散官:开府仪同三司 武散官:骠骑大将军 爵:嗣王、郡王 勋:国公 正二品: 职官:尚书令(因李世民曾任此职,后来此职一直空置)、大行台尚书令 文散官:特进 武散官:辅国大将军 爵:开国郡公 勋:上柱国 从二品: 职官:尚书左右仆射、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京兆/河南/太原府牧、大都督、大都护 文散官:特进 武散官:辅国大将军 爵:开国县公 勋:柱国 正三品: 职官:侍中、中书令、吏部尚书、十六卫大将军、六部尚书、太子宾客、太常卿、太子詹事、中都督、上都护 文散官:金紫光禄大夫 武散官:冠军大将军、怀化大将军 勋:上护军 从三品: 职官:御史大夫、秘书监、光禄/卫尉/宗正/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卿、左右散骑常侍、国子祭酒、殿中监、少府监、将作大匠、诸卫羽林千牛将军、下都督、上州刺史、大都督府长史、大都护府副都护 文散官:银青光禄大夫 武散官:云麾将军、归德将军 爵:开国侯 勋:护军 正四品上: 职官:黄门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吏部侍郎、太常少卿、中州刺史、军器监、上都护府副都护、上府折冲都尉 文散官:正议大夫 武散官:忠武将军 爵:开国伯 勋:上轻军都尉 正四品下: 职官:尚书右丞、尚书中司侍郎、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中郎将、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下州刺史 文散官:通议大夫 武散官:壮武将军 从四品上: 职官:秘书少监、、殿中少监、内侍、大都护府/亲王府长史 文散官:太中大夫 武散官:宣威将军 勋:轻车都尉 从四品下: 职官:国子司业、少府少监、将作少匠、京兆/河南/太原府少尹、上州别驾、大都督府/大都护府/亲王府司马、中府折冲都尉 文散官:中大夫 武散官:明威将军 正五品上: 职官: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国子博士、给事中、中书舍人、都水使者、万年/长安/河南/洛阳/太原/晋阳/奉先县令、亲勋翊卫羽林郎将、中都督/上都护府长史、亲王府典军 文散官:中散大夫 武散官:定远将军 爵:开国子 勋:上骑都尉 正五品下: 职官:太子中舍人、内常侍、中都督/上都护府司马、中州别驾、下府折冲都尉 文散官:朝议大夫 武散官:宁远将军 视正五品:萨宝 从五品上: 职官:尚书左右司诸司郎中、秘书丞、著作郎、太子洗马、殿中丞、亲王府副典军、下都督府/上州长史、下州别驾 文散官:朝请大夫 武散官:游骑将军 爵:开国男 勋:骑都尉 从五品下: 职官:大理正、太常丞、太史令、内给事、上牧监、下都督府/上州司马、驸马都尉、奉车都尉、宫苑总监、上府果毅都尉 文散官:朝散大夫 武散官:游击将军 正六品上: 职官:太学博士、中州长史、亲勋翊卫校尉、京兆/河南/太原府诸县令、武库中尚署令、诸卫左右司阶、中府果毅都尉 文散官:朝议郎 武散官:昭武校尉 勋:骁骑尉 正六品下: 职官:千牛备身、备身左右、下州长史、中州司马、内谒者监、中牧监、上牧副监、上镇将 文散官:承议郎 武散官:昭武副尉 从六品上: 职官:起居郎、起居舍人、尚书诸司员外郎、大理司直、国子助教、城门郎、符宝郎、通事舍人、秘书郎、著作佐郎、侍御医、诸卫羽林长史、两京市令、下州司马、左右监门校尉、亲勋翊卫旅帅、上县令 文散官:奉议郎 武散官:振威校尉 勋:飞骑尉 从六品下: 职官:侍御史、少府/将作/国子监丞、司农寺诸园苑监、下牧监、宫苑总监副监、互市监、中牧副监、下府果毅都尉 文散官:通直郎 武散官:振威副尉 正七品上: 职官:四门博士、詹事司直、左右千牛卫长史、军器监丞、中县令、亲勋翊卫队正、亲勋翊卫副对正、中镇将 文散官:朝请郎 武散官:致果校尉 勋:云骑尉 正七品下: 职官:内寺伯、诸仓/诸冶/司竹/温汤监、诸卫左右中候、上府别将/司史、上镇副、下镇将、下牧副监 文散官:宣德郎 武散官:致果副尉 从七品上: 职官:殿中侍御史、左右补阙、太常博士、太学助教、门下省录事、尚书都事、中书省主书、左右监门直长、都水监丞、中下县令、京县丞、中府别将/长史、中镇副、勋卫太子亲卫 文散官:朝散郎 武散官:翊麾校尉 勋:武骑尉 从七品下: 职官:太史局丞、御史台/少府/将作/国子监主簿、掖庭/宫闱局令、下县令、太庙诸陵署丞、司农寺诸园苑副监、、宫苑总监丞、公主家令、亲王府旅帅、下府别将/长史、下镇副、诸屯监、诸折冲府校尉 文散官:宣义郎 武散官:翊麾副尉 视从七品:萨宝府祆正 正八品上: 职官:监察御史、协律郎、翊卫、大医署医博士、军器监主簿、武库署丞、两京市署丞、上牧监丞、执乘亲事 文散官:给事郎 武散官:宣节校尉 正八品下: 职官:奚官/内仆/内府局令、备身、尚药局司医、京兆/河南/太原诸县丞、太公庙丞、诸宫农圃监、互市监丞、司竹副监、司农寺诸园苑监丞、灵台郎、上戍主、诸卫左右司戈 文散官:征事郎 武散官:宣节副尉 从八品上: 职官:左右拾遗、太医署针博士、四门助教、左右千牛卫录事参军、上县丞、中牧监丞、京县主簿、诸仓/诸冶/司竹/温汤监丞、保章正、诸折冲府旅帅 文散官:承奉郎 武散官:御侮校尉 从八品下: 职官:大理评事、律学博士、太医署丞、左右千牛卫诸曹参军、内谒者、都水监主簿、中书/门下/尚书都省/兵部/吏部/考功/礼部主事、中县丞、京县尉、诸屯监丞、上关令、上府兵曹、上挈壶正、中戍主、上戍副、诸率府左右司戈 文散官:承务郎 武散官:御侮副尉 正九品上: 职官:校书郎、太祝、典客署掌客、岳渎令、诸津令、下牧监丞、中下县丞、中州博士、武库署监事 文散官:儒林郎 武散官:仁勇校尉 正九品下: 职官:正字、奚官/内仆丞、内府局丞、太史局司辰、典厩署主乘、下县丞、下州博士、京兆/河南/太原府诸县尉、上牧监主簿、诸宫农圃监丞、中关令、亲王国尉、上关丞、诸卫左右执戟、中镇兵曹参军、下戍主、诸折冲队正 文散官:登仕郎 武散官:仁勇副尉 从九品上: 职官:尚书/御史台/秘书省/殿中省主事、奉礼郎、律学助教、弘文馆校书、大史局司历、太医署医助教、京兆/河南/太原府/九寺/少府/将作监录事、都督/都护府/上州录事市令、宫苑总监主簿、上中县尉 文散官:文林郎 武散官:陪戎校尉 从九品下: 职官:内侍省主事、国子监录事、崇文馆校书、书学博士、算学博士、门下典仪、太医署按摩/祝禁博士、太卜署卜博士、太医署针助教/医正、太卜署卜正、太史局监候、掖庭局宫教博士、太官署监膳、太乐鼓吹署乐正、大理寺狱丞、中下州医博士、中下县尉、下关令、中关丞、诸卫羽林长上、诸津丞、诸折冲府队副、诸率府左右执戟 文散官:将仕郎 武散官:陪戎副尉 流外一等:诸卫/都水监/羽林军录事、尚书/中书/门下省/御史台令史、太常寺谒者、司仪署诸典书、河渠署河堤谒者、太医署医针师、内侍省寺人 视流外一等:萨宝府祓祝 流外二等:太卜署卜助教、秘书/殿中/内侍省令史、城门/符宝/夕文馆令史、通事令史、尚书/门下/中书省/御史台书令史、太常寺祝史、宫苑总监录事、典客署典客、亲勋翊卫府录事、太史局漏刻博士、御史台殿中令史 流外三等:城门/符宝书令史、秘书/殿中/内侍省、御史台书令史、、诸牧园苑监录事、诸仓监/诸关津录事、、诸卫羽林军府/太子詹事府令史、尚食局主食、、秘书/殿中/内侍省诸局书令史、内侍省内典引、尚药局太医署按摩祝禁师、太常寺赞引、太医署医工/针工、太卜署卜师诸计史、率更寺漏刻博士 流外四等:、诸卫羽林军史、门下省主宝/主符、太医主药、门下/中书省传制、太医署按摩祝禁工、御史台监察史 视流外四等:萨宝府率 流外五等:大理寺司直平事史、诸署农圃监、诸牧园苑监史、诸都护府史、太官署监膳史、良酝署掌酝、掌醢署主醢、诸典事、亲勋翊卫率府史、大理寺狱史 视流外五等:萨宝府史 流外六等:亲勋翊卫府史、诸仓关津府史、、太医署药园师、诸亭长 流外七等:门下省主节、诸掌固、大史监历生、天文观生、诸仓关津史、诸仓计史 流外八等:守宫署掌设 流外九等:国子学/太公庙干、诸辇者 内官: 唐因隋制,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各一人,为夫人,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为九嫔,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四人,正四品;才人五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yu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 宫中内官有六尚,亦曰诸尚书,正三品;二十四司,亦曰诸司事,正四品;二十四典,亦曰诸典事,正六品;二十四掌,亦曰诸掌事。龙朔二年,置赞德二人,正一品;宣仪四人,正二品;承闰五人,正四品;承旨五人,正五品;卫仙六人,正六品;供奉八人,正七品;侍栉二十人,正八品;侍巾三十人,正九品。咸亨复旧。 开元中,玄宗有后而复置四妃,非典法,乃置惠妃、丽妃、华妃,以代三夫人,其后复置贵妃。又置六仪、美人、才人——淑仪、德仪、贤仪、顺仪、婉仪、芳仪各一人,正二品。掌教九御四德,率其属以赞后礼。美人四人,正三品,掌率女官修祭祀、宾客之事。才人七人,正四品,掌叙燕寝,理丝枲,以献岁功。增尚宫、尚仪、尚服三局,诸司诸典,自六品至九品而止。 ——中央官制—— 唐中央政府下主要分设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中书省掌诏敕、政令之立案起草;门下负责审议中书之立案、草案,以决定实行与否;尚书省为行政官署,其下尚分置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置尚书(正三品)及侍郎(正四品上),此为三省六部制。 天子和中书令共同商议政务、行使立案。立案所定的敕命原稿,在经过门下省同意后,方能交付尚书省实施。中书为天子的权力,而门下则代表贵族的势力,故中央政府可以说是由贵族出身的大臣所组成的合议政体。官吏的俸给通常分禄米和料钱,此外,并有职分田或防阁以维持侍从仆用人之费用。另外官僚还有一特权,即犯了流刑、徒刑时可以官当来换刑,杖刑、笞刑则可以支付铜钱来赎罪免刑。 唐代初年,以中书省长官中书令、门下省长官门下侍中、尚书省长官尚书令共议国政,都是宰相。宰相是辅佐皇帝总领天下大政的官员。《新唐书-百官志》说:“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后来,因为唐太宗即位前虽曾任过尚书令,臣下避而不敢居其职,便以仆射为尚书省长官,与门下侍中、中书令号称宰相。据《册府元龟-宰相总序》说,自隋代以来,就有“或以他官参掌机事及专掌朝政者,并为辅弼”。 唐代也因宰相品位尊崇,人主不肯轻易授人,故常以他官居宰相职,并假借他官之称。如唐太宗时,杜淹以吏部尚书参议朝政,魏征以秘书监参预朝政,其后,或称“参议得失”,或称“参知政事”等等,名称不一,都是宰相之职。《旧唐书-李靖传》载贞观八年(公元634年),中书令(《百官志》作仆射)李靖因足疾上表“乞骸骨”,其言辞极为恳切,唐太宗为之感动,说:朕观古往今来,身居富贵,能知足者甚少。纵然才能不堪,身患疾病,犹自强居职位。公能识大体,精神诚可嘉。于是,太宗除下优诏,令其在家调养外,又命其疾小愈,两、三日一至中书门下平章事。贞观十七年(公元633年),太宗以李绩为太子詹事(东宫百官之长),并特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衔,使其与侍中、中书令一样参预宰相职事。从此之后,就有“平章事”与“同三品”的衔号,就是品级再高的官,也不例外,否则,就不能行使宰相的职权,只有三公、三师及中书令不加。永淳元年(公元682年),以黄门侍郎郭侍举,兵部侍郎岑长倩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自此以后,“同平章事”也成为宰相的衔号。开元以后,为仆射者例不加“同平章事”,结果就不能参与宰相机务,而被挤出宰相行列。 安史之乱以后,宰相名号又有了变化。由于代宗大历十二年(公元777年)升中书令和门下侍中为正二品,所以就废除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职衔。与此同时,中书令和门下侍中基本是藩帅兼领,几乎不单独作为宰相来设置,因此,唐后期的宰相名号基本上就是“同平章事”了。 除三省六部外,还设有御史台(监察机构)、九寺(事务机构)、五监、诸卫、诸军。 九寺:长官为卿。太常卿正三品,其余从三品;副长官为少卿,太常少卿正四品上,其余少卿从四品上。寺下设署,分上中下三级,上署令从七品下,丞从八品下;中署令正八品上,丞正九品上;下署令正八品下,丞正九品下。 太常寺:设太常博士四人,从七品上;太祝六人,正九品上;奉礼郎二人,从九品上;协律郎二人,正八品上。下设郊社署、太乐署、鼓吹署、太医署、太卜署。太乐署有乐正八人,从九品下;开元二年(714),京、都皆置内教坊使。鼓吹署亦有乐正四人,从九品下。 光禄寺:辖太官、珍馐、良酝、掌醢四署,用掌郊祀、朝宴之膳食供设。 卫尉寺:辖武库、武器、守宫三署,各有监事一、二人,正九品上,掌仪仗、兵器、宫廷宿卫。 宗正寺:官员全为皇族,掌天子宗族谱牒及外戚事务。 太仆寺:辖乘黄、典厩、典牧、车府四署,掌天子、王公车马养护选择之事。唐代在各地设牧监畜养马等家畜,上牧监从五品下,中牧监正六品下,下牧监从六品下。 大理寺:除卿、少卿、丞外,有大理正二人,从五品下;司直六人,从六品上;评事十二人,从八品下;狱丞二人,秩从九品下。 胪寺:掌典客、司仪二署,典客署掌外来使节、四夷君长朝见之礼、收贡、回赐,并有掌客十五人,正九品上。司仪署掌高官凶丧赙葬营墓之务。 司农寺:掌上林、太仓、钩盾、藁官四署。上林署掌管果菜种植;钩盾署掌柴炭禽畜;藁官署管粮油加工,太仓为国家粮食总管。各宫苑总监一人,从五品下,副监从六品下;九成宫监亦同之。 太府寺:辖京、都诸市署、左、右藏署、常平署、琼林、大盈库。 五监:国子监长官为祭酒,少府监、将作监长官均为监,同为从三品;军器监长官为军器监,正四品上;都水监长官为都水使者,正五品上。国子监副长官为司业,少府监、将作监副长官为少监,均从四品下;各监丞为从六品下,主簿从七品下,录事从九品上(国子监录事从九品下)。 国子监:设国子学,博士五人,正五品上;助教五人,从六品上。太学,博士六人,正六品上;助教六人,从七品上。四门馆,博士六人,从七品上;助教六人,从八品上。 少府监:辖中尚署,掌牋祀圭璧、天子佩饰;左尚署,掌车乘制造;右尚署,掌鞍辔、纸笔等;织染署,掌冠冕、组绶、织纫、染色,有染坊使;掌冶署,掌玉器、金属器制作。各署、监还有监作,从九品下。将作监:长官历称将作令、将作大匠、将作大监,掌土木营造之事。右校署,掌版筑、涂泥、粉刷;中校署,掌管竹、葛等器物制作,左校署,掌木器制作;甄官署,掌石器、陶器制作。 军器监:有甲坊署、弩坊署,令皆正八品下。 都水监:掌各地川泽、津梁、渠堰、陂池之事。辖河渠署及诸监。 ——令外之官—— 三省六部制为盛唐前的官僚制度,至安史乱起,社会内部起了大变化,官僚机构亦发生变动,遂产生由天子直属的令外之官。这种官深入官制中,于是节度使、盐铁使、度支使、观察使等各名目的官职开始出现,渐渐掌握了实权,使原有官职变为有名无实。 这种官职通常采用的属僚,多为新兴的地主阶层,与三省六部制中的贵族官僚对立。由中书之强化,门下之衰弱可看出贵族势力已逐渐减退,门下省已渐为天子代理机构——中书省所容纳,贵族官僚至此受到了决定性的打击。 ——地方行政机构—— 唐代的中央行政机构设置颇为臃肿,有外三省内三省,有九卿六部四监,有御史台卫府,有东宫王宫,职权架构比较交叉重叠,但是其地方行政机关的敷设相对简练,编制完备职责明确。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唐开元二十八年(西元740年)全国共有州府328个,县1573个,人口4814.369万,户数841.2871万,那么当时大约6人/户,而我国现在人口比当时大约多25倍。 《旧唐书》中说明“凡天下之州府,四万户以上为上州”,就是说当时一个发达地区(地级市)的人口超过24万人,折合现在人口600万,差不多正好符合一个计划单列市的标准。 唐代的州府官员属吏的设置精简合理,属官和吏员之间区别明确:所谓“官”是指各部门机关的首长,为流内九品三十级之中的职事官,相当于如今的国家机关公务员;所谓“吏”是指各部门机关办事人员,为有级无品的流外官,相当于如今的事业机关工作人员。共分以下4大块: 一、州领导,有刺史、别驾、长史、司马等。 1、唐制,上州刺史从三品,低于六部尚书而高于侍郎,所以地位尊崇职权重要,“其所部有所改更,得以便宜从事”; 2、别驾为刺史副职,长史和司马为刺史主要助理,分掌监察军政,这三人“纪纲众务,通判列曹”,年终还要轮流入京,向中央政府汇报一年以来本地的政务、户口和赋役。 二、下属司曹,暗合尚书省六部职责,相当于如今的部委办局。 1、录事参军事:相当于如今政府办公厅的职责,下辖录事为主官助理; 2、司功参军事:职掌繁复,分管组织人事、教育考试、祭祀宗教、医药卫生等; 3、司仓参军事:管理机关房屋和伙食,分管食品安全、赋税征收、储备粮库、市场交易等; 4、司户参军事:主管民政户籍、农业副业、蠲符签证、护照发放,主理民事诉讼; 5、司兵参军事:主管武官选拔、兵甲器仗、门户钥匙、烽候驿站; 6、司法参军事:执行法律、缉捕盗贼,主理刑事诉讼; 7、司士参军事:主管渡口桥梁和交通工具,并管理国有企业和矿产资源; 8、司田参军事:主管用地规划与土地分配; 9、参军事:随长官出巡考核下属,并负责礼仪纠察; 10、市令:负责市场行政管理。 三、学校,类似如今的市立学院,分别设经学和医学两个门类对学生进行免费教育,医学博士还作为公立医生为百姓提供医疗服务; 四、各部门均有属吏卒役,如各部门的佐史随员、户曹下有帐史负责收支帐簿,还有随从卫士、值班差役、学校中的助教、负责财政出纳监察的仓督。 唐朝官吏都有定员,按上述名单计,共政府中官21人(不含博士)、吏135人(不含助教),官吏相加计156人,学校中教师5人,学生75人,总计政府财政口薪给人数236员。 唐朝地方行政机构中,还有以下一些有趣的措施: 一、正职和副职之间必须保持距离,刺史的副手称“别驾”,意味着两人巡视辖区时不能同行,副职应该“别乘传车”; 二、选取仓督(财政出纳监察)时一定要候选人出身富厚之家; 三、市令(市场行政管理)不能用本地人,而博士、助教却最好是本地人; 四、仓督、市令、博士、助教必须每4年轮换; 五、上州每年必须向中央推荐3位人才(举人); 六、医学博士日常配置一些中成药,地方上有伤寒、流感、疟疾、痢疾等患者索取,就得免费提供; 七、地方官不能在自己的辖区内购买田地和开设粮食加工厂与百姓争利; 八、地方上的铜矿铁矿听任百姓私自采铸,政府需要黄铜白蜡得向百姓市场价购买,所谓“官无禁利,人无稽市”。 九、在边境上,不管公私都不得冶铁采铜。 ——官员福利—— 唐朝官员每十天休假一天,称“荀假”。此外还有各种节令假(如春节假七天)、定省节(三年探望父母一次,共三十五天)、婚假(九天)、丧假(视与死者关系而定时间长短)、病假(最长不超百日,过百日则解职)。官员身体欠佳或年逾七旬可以退休,称致仕,五品以上官员退休由皇帝批准,六品以下官员退休则由尚书省批准。五品以上官员退休享受半俸,有功之臣因皇帝特恩者可获全俸。 唐代官员根据品级发放俸禄,以九品区分职级,作为发给俸禄的标准。唐代官员有散官与职官之分。散官是一种表示身份地位的等级称号,没有实际职掌,相当于我们今天机关里的局级、处级纪检监察员之类。职官表示实际职守,有职有权。各级官员的品级依正、从、上、下分为九品三十级,而俸禄只依九品正从分为十八级。领取的俸禄包括禄米、俸钱和职分田等。 以安史之乱为界线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实行年禄、月俸双轨制。京官正一品每年给禄米700石,从一品600石,正九品40石,从九品30石。月俸开始时称俸料,只给铜钱与食料。唐玄宗开元年间,月俸又包括杂用、防阁和庶仆等内容。防阁是一种卫士,相当于今天的警卫员,五品以上的官员才配有防阁;庶仆是一般的佣人,配给六品以下的官员。后期基本上只实行月俸制,但支付时往往付给谷帛等实物。唐代官员的俸钱中不但有生活费,还包括办公费,总的趋势是数额不断增加,而且地方官的俸钱高出京官。 唐代官员从政府那里所得的俸禄包括禄米、土地、俸料三大项。 一、禄米。《新唐书食货志五》云:“武德元年(公元618年),文武官给禄,颇减隋制,一品七百石,从一品六百石,二品五百石,从二品四百六十石……”递至从九品为30石,都是每年供给一次,外官无禄。至贞观初年,中书舍人高季辅建言:“外官卑品贫匮,宜给禄养亲。”此后,规定外官比京官低一等给禄,一品以50石为一等,二品三品以30石为一等,四品、五品以20石为一等,六品、七品以5石为一等,八品、九品以2石5斗为一等。若无粟则以盐代禄。此外,百官在年终考核中得到上考者,可得到奖禄一季或一年。 二、土地。在均田制度下,唐代职事官、散官、封爵、勋官等均可按品级受职分田和永业田。据《新唐书食货志五》载,一品有职分田12顷,二品10顷,递至九品2顷,皆给百里内之地。诸州都督、都护、亲王府官二品12顷,三品10顷,递至九品2顷50亩。武官、三卫中郎将、上府折冲都尉六顷,中府五顷五十亩,递至队正、队副80亩。 此外又有永业田,亲王100顷,职事官一品60顷,郡王、职事官从一品50顷,国公、职事官从二品35顷,县公、职事官三品25顷,递至九品2顷。上柱国30顷,柱国25顷,上护军20顷,护军15顷,散官五品以上给同职事官。如果职事官被解免者,则追回田亩,若被除名者,则仅受口分之田,若袭爵者,不另给田亩。这些规定,只是政府的一种限田措施,并不能实授其地。不过,《食货志五》说:“凡给田而无地者,亩给粟二斗”。但从白居易的《问议百官职田》看,唐代官员从政府那里所得土地收入主要还是靠职分田。职分田一般按每亩收六升的租率出佃,所谓“依品而授地,计田而出租”。 三、俸料。唐代官员的俸料制是唐高宗永徽元年(公元650年)制定的。所谓俸料,包括月俸、食料、杂用,职事官又有防合或庶仆(一品至五品有防合。一品防合96人;六品至九品有庶仆,六品有庶仆15人)。这套内容复杂的俸料制,至唐玄宗时才合为一项。《新唐书食货志五》说:“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令百官防合、庶仆俸食杂用以月给之,总称月俸”。唐代官员的俸料法定额数与实际收入往往差别很大,这在地方官尤其为甚。其俸钱的来源有几个方面,或以公廨钱充,或以户税充,或以青苗钱充等等。 隋唐五代的官员,按规定到了七十岁是要退休的,称之为“致仕”。官员请求致仕叫做“乞骸骨”。如果不满七十但疾病缠身者,也可提前要求退休。反之,若精力充沛,体魄健壮者,虽年过七十也可继续留任。五品以上官员退休,本人应直接上奏皇帝批准,六品以下退休者,则只要尚书省按规定统一办理即可。致仕之后,若有特殊需要,也可再度出仕。 官员致仕时可享受一定的待遇,据《唐会要致仕官》说,有的可以加官一级,有的只是换了一个官名而品秩并未改变(致仕后,例晋一级,至宋代才成为制度)。在经济待遇方面,五品以上者致仕,终生可以享受半俸,特例可给全俸。六品以下者,旧制前四年给半俸,天宝时令给至终身。此外,三品以上致仕者还享受朔望听朝参,其班列在本品现任官之上,以表尊崇。这些制度和规定对于鼓励官员退休是有一定作用的。 ——唐朝货币的基本单位—— 1贯:1000文(开元通宝) 1两白银=1贯 1两黄金大约等于8-10两白银。 真正通用的货币是文、贯、白银。黄金很少使用。政府计价是以贯为单位的。 封推感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tw】,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封推之际,总有感言,却觉得感慨难言。 不禁回想起在起点走过的这几年路程。2006年的时候,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我还是个粉嫩粉嫩的新人,当时在网上闲逛偶尔发现了起点这个地方。一时心血来潮将平时练笔写的一个“股事志异”系列小说发在了网上,就是后来整理成的那部,还有些叫好却非常不叫座的《鬼股》。 在起点看的书多了,我当时想找一本书,找我心中想看的那本书――每个人也许在少年时代都曾幻想着身边隐藏着一个神奇的世界,等待我们去发现,去经历。于是我自己写了,开篇是少年人的童话梦幻,随着书中人物的成长,融入了我成年后的感情与思想,就是那部《神游》。 2006年下半年的时候,我看着起点首页在心中感慨:“什么时候,我的书也能混上封推啊?”后来《神游》也终于熬上封推了,好不容易。 2007年年底的时候,我在写《人欲》的“封推感言”,结尾时写道:“还有最后一句感言,就是下次封推再来发表感言。”而今天,我正在写《灵山》的封推感言。 感慨之后应是感谢,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首先是一群人、一个团队、一个舞台,那就是。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已不在起点工作的蓝凤凰,当初就是她给我发短消息,告诉我可以签下那本人气很低迷的《鬼股》,寄合约的时候又告诉我“顺便把《神游》也签了吧。” 最初我在网上的更新并无规律,事情一忙就想不起来。可是等我第一次收到起点寄回的合约那一天起,突然有了一种责任感,对承诺负有责任。于是写作融入了我的生活,甚至成为这两年多来的一种生活方式,每日不辍,苦乐自知,当然更多的是乐趣。 还要感谢很多人:起点编辑一组前组长,一脸严肃恨不得一组作者个个成神的惊寂。现组长,笑起来面容像个菩萨,普渡众神的碧落黄泉。总是喊加油的邓肯,经常提建议的骑王,给我鼓励很多的三江编辑费立国。 最重要的是那位很帅很帅的小帅哥悟道,之所以说他很帅,第一是因为他确实很帅。第二是因为他是我的责编,所以非帅不可。哦,还有那位天天在作者群里催更的,很靓很靓的阿九大妹子,刚刚才认识的。 还有很多人的名字没有提起,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回首这两年多,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竟然就是这样坚持下来了,神、鬼、人三部曲之后,又开了这一部新书《灵山》。 最后也是最应该感激的是读者――那些每天在网上等待更新、给我支持鼓励、可爱又可敬的广大热心书友,感激这些年来诸位的批评建议与支持鼓励!这是最重要的支持力量,让我有一份无法割舍的责任,在网络世界中用文字去编织一个又一个故事,让它们更加精彩,充满更多阅读的乐趣。 在这个物欲纷繁的世界上,我们用文字又构建了一个个玄奇的天地,在这些天地中,不论是作者还是读者,都在寻找他想要的,得到更多的放松愉悦或精神收获,这便是网络文学,这便是起点。感谢起点,感谢封推! 在下次发表感言之前,今天还有最后一句感言:2009年了,希望新年带来新的希望和新的进步,我一直在努力,也期盼诸位读者的继续支持。 书友绘制的精彩插图(不断添加中) 盛世龙腾:天心剑(鬼股) 连接:home.51/chen9704/photo/item/100104247.html 玉翀阁主:柳依依(神游)、白牡丹(灵山) 连接:ammissme.spaces.live/default.aspx george8113: 教皇戒(人欲) 连接:george8113.blog.163/blog/static/404392092009423105040280/ 雷神剑(神游) 连接:george8113.blog.163/blog/static/4043920920094993529706/ 藏神佩(灵山) 连接:george8113.blog.163/blog/static/4043920920094992516802/ 思月蝶(神游) 连接:george8113.blog.163/blog/static/404392092009315867946/ 白牡丹(灵山) 连接:george8113.blog.163/blog/static/4043920920093885930682/ 龙抬头(神游) 连接:george8113.blog.163/blog/static/4043920920092308347333/ 果与游(神游) 连接:george8113.blog.163/blog/static/404392092009224102724173/ 新书《惊门》已上传,附简介与传送门 ?新书《惊门》已上传,附简介与传送门 成天乐,人如其名;年过二十、一事无成,却成天乐呵呵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游荡到苏州混吃混住,却误打误撞、稀里糊涂获得了妖修法决传承,等回过神来,就似打开了世间一扇惊奇之门。 原来在我们的周围,日常生活中、大街小巷里,有着形形色色的妖类。它们与常人无异、普通人也分辨不出。比如你的公司的老板,可能就某种妖兽所化;而街头偶遇的都市潮女,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历经世间险恶、吃了一连串的苦头之后,他才明白妖修之法与人不同,不能随意修炼。没心没肺的成天乐也开始在思考,这些妖类为何会混迹于人世、生活在我们的身边?其实自古至今,人间一直就有妖怪精灵,它们的所行源于人们所为——世上有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异类。 —— 本人已在起点中文网连载完成《神游》、《鬼股》、《人欲》、《灵山》、《地师》、《天枢》六部长篇,信誉保证,稳定更新、完美全本,敬请广大书友放心阅读。 新书冲榜,恳求您的收藏、推荐、会员点击……等支持,传送门如下—— [bookid=2418504,bookname=《惊门》]; 卷首语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tw】,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本卷共十六回,名为“人世间”,写的是梅溪穿越到唐朝以前,在当今社会的来历与经历。 在我开书之前,曾与几位经验老道的作者和编辑谈过新书的大纲构思,几乎所有的“过来人”都告诫我在起点写穿越题材的注意事项,那就是穿越要快,最好是开篇就穿,穿越前的交代要越少越好,可以留到以后的内容中倒叙穿插,否则书很容易扑。 我知道到这个建议是金玉良言,也不想扑街。但是我很难回避穿越前的这一段描写,否则整体构思与许多重要的伏笔都要彻底推dao。只能想个别的办法,将这些内容尽量精简,并且放在最前面作为独立的一卷,题名“当今卷”,以示区别。 最近和一些朋友交流,大家提到很多西方最新流行的小说技法,都颇为推崇。但是我个人骨子里还是比较喜欢中国传统的分卷与章回结构,那种精妙的起、承、转、合大构架,所以这本《灵山》还是如此尝试。无论本人水平如何,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 书写的好不好,在于作者的笔法与笔力,但是评判标准,掌握在广大读者手中。明天就要冲新书榜了,衷心希望诸位书友的收藏与投票!您给予的大力支持,在此深表感谢! 001回、赤子漂身江湖客,太叟演说八大门 “意淫暗耗肾精!”梅溪躺在床上,想起了在课堂上老师说的一句话。 他刚才做了一个感觉很爽、很拉风的梦,不禁佩服自己的想像力可真够丰富的,这种乱七八糟的梦都做出来了,梦境是这样的―― 梅溪身穿藏金色的道袍,周身紫气青光流转,高簪散开髻披拂,脚踏五彩祥云立于诸天之上。眼下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鸿蒙中金光万道、浑沌开瑞雾千喷,梅溪眼中神光开阖一览无极。 只见列菩萨、罗汉、金刚、伽蓝、明母、飞天,霄汉琉璃中隐现;诸帝君、天官、星宿、神将、仙童、玉女,丹犀宝台上安身;更有那各色通灵瑞兽、得道妖王、精奇异怪,琪树瑶花间立足;还有不知名的各方图腾神灵,或头顶圆光、或披鳞耀日、或彩羽凌空,千奇万态难以尽数。 然而这仙家景象、法华世界却似硝烟甫散,有须弥峰抱残,见蕊珠宫守缺,蒸腾杀气犹未散尽。无数神佛仙圣,此时都面带着敬畏之色注视着一个方向――梅溪与他身后各持法器的众位仙家与妖神。 耳闻一声啼喝,一只金毛巨猿翻着跟斗腾云而来落于不远处,它身上的大红袈裟已经破烂不堪还有烟熏痕迹,脑后的猴毛也烧焦了一块,手提一根金箍铁棒指着梅溪道:“梅真人,你挑动这场诸天浩劫,了断天人因果,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已被打落凡尘,你还想怎样?” 梅溪微微一笑:“我等证道之人已脱生死,非为战而战,如今大局已定,正应诸天相商,梅某主盟定议而已。” 这时又有一声长啸,远方一金甲天神化身万丈而起,眉心神目圆睁威风凛凛,只是身上金甲残破、手中三尖两刃兵也少了半截。他高声问道:“梅真人,你叫诸天如何相商?如今之计,你如登凌霄宝殿亦无不可,请勿再起浩劫以伤天和。” 梅溪哈哈大笑:“打落一个玉皇上帝,我再做玉皇上帝?这不等于打我自己吗,这简直是毁我道行功果!要我说,诸位不论所修何道所依何教,也不论各家之言天有几重,这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各人叫仙界也好、净土也罢、天国也可,我只定一名为‘天’。……拆了凌霄宝殿,立定天台,列天条于其上,我要封天!” 此时梵音鸣起莲台显现,一妙曼端庄的女子来到面前。这女子容颜绰约,却是个未梳妆的菩萨,漫腰束锦未戴璎珞,衣裳凌乱赤足露臂,手捧的净露瓶崩缺了口,瓶中插的杨柳枝也焦枯了半边。样子有些狼狈可神情一点看不出异状来,她款款问道:“请问梅真人,你要定什么天条,何为封天?” 梅溪呵呵笑道:“不是我定天条,而是诸天仙佛神圣共定天条,所谓封天,就是划界。……观自在,你受人间香火最多,先就要和你明言……青帝,你说呢?” 梅溪身后走出一名身穿银丝羽衣的男子,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朗声道:“不可妄拟天心为己心;不可欺夺他人之信惑乱众生;不可在世显圣自称神。――这三条,就是我等拟定的天条。”此言一出四方一片哗然,梅溪舌绽惊雷声扬万里,传音道:“且肃静!” “肃静什么肃静?一宿舍人都睡好好的,就你在笑着说梦话!我起来上厕所,让你给吓一跳!”梅溪脑门上挨了一记暴栗,耳边传来宿舍老四的声音,他突然醒了过来,现自己躺在床上,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时间是凌晨四点多钟,天还没亮,四周静悄悄窗外黑沉沉,梅溪却睡不着了。自己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是不是昨天晚上用那台二手破电脑上起点中文网,玄幻小说看多了?或者又想起了太爷要教自己法术的事情? 梅溪的太爷梅太公是一位江湖异人,曾说过等梅溪年满二十岁之后,如果能够通过考察,会教他真正的法术。此时梅溪才想到,今天是2008年11月14号,自己的阳历二十岁生日。 梅溪,男,生于1988年,身高一米七九,体重七十二公斤,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学专业本科二年级学生。 他的眉毛稍浓,眼睛不大眼神有些许深邃,鼻梁挺直,抿嘴的时候唇角的线条微有些紧绷,英俊中带着几分硬朗还有与年纪不相称的沧桑感。但当他微笑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信任感,这样的笑容是他从小到大吃饭的招牌。解释一句,他可不是吃软饭的,而是走江湖的,说起梅溪这个人,其实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 梅溪长大的地方在黄河南岸一个叫梅家原的村庄,这里三面环绕着起伏的山丘,村前有一条梅公河向北蜿蜒流入黄河。梅公河的源头有两条,就源于梅家原以南的山区,一东一西分别叫作初溪与祖溪。 这两条溪水环绕梅家原流过,在村庄以北汇流成梅公河,而梅家原在连绵的山丘与梅公河环抱之中,中原大地千年战乱却神奇的没有波及到这个地方,几乎是个传说中的世外桃园。而梅家原的居民并不死守这一片穷山瘦水,从祖上流传到如今这个庄子上的居民几乎都是走江湖的艺人。 梅家原中年纪最大、辈份最长、威望最高的是梅太公,他住在村庄外侧一个小高坡上的乌梅林中,独门独院十分清幽。有人说梅太公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也有人说梅太公二百多岁了,而梅太公曾亲口告诉梅溪自己生于民国四年,到2008年是九十三岁,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夸张。 太公为什么要告诉梅溪这些?这位梅家原最神秘的老人几乎所有的秘密梅溪都清楚,因为梅溪就是在梅太公身边长大的。梅溪为什么和太公住?他父母呢?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1988年当地有一场大洪水,梅公河泛滥。有一天夜里,梅太公在睡梦中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从床上坐起来仔细聆听,现声音来自于北面的村口,不由得心中一惊。 太公为什么会吃惊?其实老海(精通江湖术的人)都知道,夜闻婴儿啼于户外未必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地处郊野时。这样的情况往往有三种可能:第一是有人弃婴,但是一般父母弃婴往往都选择在人多的地方,好被人及时现,将活婴弃于荒郊的情况很罕见。第二是妖魅惑人,梅太公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信鬼神也正常,按现在有些人附会“科学”的解释,这是在特定环境中产生了幻觉,神志不清醒的情况下走入荒郊是危险的。 第三种可能就是遇上江湖黑道了,比如现在也有一些歹徒在人家窗外放婴儿哭的录音,夜间骗人出屋查看,趁机打闷棍入室抢劫等等,独居的人遇到这种情况要小心,这些黑道手段大抵也是从旧社会江湖术学来的。 婴儿的哭声总让梅太公不放心,但他并没有直接去河边,而是来到村中敲门叫醒了几户人家,约几个精壮汉子打着手电一起去了梅公河。泛滥的梅公河浊浪滚滚,众人在河边拣到一个男婴。 这婴儿长的白白胖胖,全身光溜溜的没穿衣裳,看年齿也就是刚刚出生百日左右。看情形很可能是被山洪冲下来的,在浅滩处被冲上了岸,而奇怪的是孩子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身上唯一的物品是脖子上挂的一件饰物。 这饰物看上去就是一片翠绿的树叶,表面还有叶脉状纹理,约一寸大小,却比普通的树叶厚的多,有一根黄色的细绳连着叶坠挂在婴儿的脖子上,看上去就像现代人常戴的翡翠小挂件。奇异的是,这东西拿在手中的感觉非金非玉,仔细看才能现那根黄色的细绳与碧色的叶子之间没有穿孔,而是连成一个整体,就像环形细藤上长了一片叶子,就算梅太公见多识广也认不出是什么质地。这个婴儿就是梅溪,而这个奇异的小挂件他从小一直贴身戴着,是不知名的父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梅太公把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身边就有人说了一句类似周星驰电影中的台词:“这孩子骨骼清奇、眼神明澈、中气完足,来的又是这么奇异,一定是非常人。” 梅太公说了一句:“管他是什么人,也是一条小命,我先收留着等他的家人来找,兴许是洪水冲下来的,你们明天去派出所说一声。” 洪水退后一直没人来找,村里人根据这孩子出现在河滩全身又没有伤的情况推测,估计他是与长辈亲人一起被冲下来的,他的亲人在洪水中挣扎一直护着这孩子,最后在梅公河汇流的地方拼尽全力将孩子推上浅滩,而自己力竭被洪水冲走。这真是一个凄婉让人同情的故事,让人联想起传说中岳武穆公的身世。这种猜测不论是真是假,还算是个合理的解释,孩子也就在梅家原留了下来,由梅太公收养,还到当地乡政府和派出所落了户。 给孩子落户的前一天,梅太公招集那天夜里所有去河滩的人开了个家族会议,太公对大家说:“这孩子大难不死来到我们梅家原,是他的命,也是我们大家的缘,今后在座的各家一起把他养大**,他和我住,按你们子女的辈份,也姓梅。” 然后大家就商量着给孩子起名,既然从溪水中来,大伯的意见就叫梅祖溪,二大爷的意见应该起名梅初溪,怎么听都像是“没出息”。后来太公拍板,把中间那个字去掉,反正大家谁也不清楚孩子是从哪一条溪流冲下来的,干脆就取名梅溪。听上去像某位阿根廷球星的昵称,但是上学后同学们往往笑称“没戏”,这恐是梅太公当年没有想到的。 梅溪就这样在梅家原长大了,吃千家饭穿百家衣,晚上住在梅太公的独门独院中,他也算是遇到了一伙好心人。梅太公还送他去上学,这孩子很聪明,一直读完小学、中学,还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有史以来,这是梅家原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上大学也不是太难的事,为什么梅家原直到二零零七年才出第一个大学生呢?并不是当地人不舍得花钱送孩子上学,也不是当地的孩子不够聪明,而是这里的孩子们从小就在江湖中野惯了,既不愿意老老实实的坐教室,更不愿意参加那些头痛的考试,而家长并不太在意这些,与现代城市中的风气完全不同。 梅溪被梅太公收养,梅家原中很多人都是他的“亲戚”,那么从小照顾过他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呢?―― 梅溪的大伯名叫梅正乾,是一位得道高人,就是当初在河边说梅溪骨骼清奇的那位。大伯早年是走江湖摆摊算命的,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的名胜风景区,后来在梅家原附近的一个旅游区的道观中当了职业道士,法号正乾道长。刚参加道观工作的时候,正乾道长在大殿的一角有一张带香案的办公桌,他的口头禅就是“施主请留步!” 一旦有游客留步,三分钟之内就被一番天地玄机吉凶祸福给侃晕了,正乾道长会送这位有缘人一道黄绸朱砂符,告诉有缘人回家之后要在某某吉日、在楼外什么样的地方焚烧,方有消灾解祸之效。灵符是白送的不要钱,然后道长就会打开一个金黄色镶红边的册子,要有缘人随一份香油钱,他承诺会亲自替这位有缘人在三清祖师面前燃灯祈福,册子上写的是一排人名与数额,随缘最少的一盏灯油钱也是人民币二百八十八。 这种情况下你好意思少给吗?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的眼睛看着呢!留步的施主想后悔恐怕也是签完名回家之后的事情了。所以在此稍微的提醒一下诸位,你如果在风景区中游玩进了寺庙或者道观,看见某位仙风道骨或宝相庄严的出家人,面带慈祥的微笑特意对你招手道:“施主请留步!”如果你兜里不是很富裕的话,最好很恭敬的别留步。 正乾道长骨骼清奇形像极佳,加上早年走南闯北业务能力高,在道观里干的十分滋润,后来还当了那家道观的观主。大伯梅正乾是道士,但大伯的儿子可不是,他儿子是梅家原的现任村委会主任。 梅溪的二大爷名叫梅申守,拥有各种各样的专家学者头衔。他早年是个江湖郎中,主攻祝由科,治疗跌打损伤很有一套,顺便还销售自制的大力丸与秘方药酒。后来年纪大了回乡,与做药材生意的儿子一起住在附近的县城,经常在广播节目中以某专家学者的身份做特邀嘉宾,偶尔也冒充各种慢性病的中老年患者,往电台、电视台打电话,在节目中声情并茂的夸奖某某产品疗效神奇等等。 梅溪的三叔名叫梅正辛,是一位民间艺术家。三叔家人丁兴旺,是民间曲艺团兼杂技团兼马戏团。梅溪和三叔一家人最亲了,他刚被抱回梅家原时,三婶也刚刚生了孩子奶水足,还喂了他几个月的奶。梅溪小时候跟着三叔家的表演团赶过附近的不少场子,主要帮忙搞一些剧务工作,还学会了一门表演艺术――耍猴。 现代城市里的孩子恐怕没有见过传统的耍猴了。耍猴人敲小锣唱戏文,大猴小猴穿着花衣服,叼着各式各样特制的小面具,随着耍猴人的戏词和吆喝做动作、翻跟头。进入新世纪之后,三叔家的班子已经不耍猴了,在全国各地民间舞台穿插赶场表演民间艺术。 旧社会耍把戏要有功底的,梅溪小时候和三叔练过武,尽管是庄稼把式,强身健体的效果也是不错的,他还学会了一门绝技――打猴鞭。据说这套杂耍的鞭法想完全学会很难,三叔的亲儿子都没有学全。 四姑家的表兄名叫游祖名,是一位考古学家。四姑嫁到了不远的邻村生了表兄,表兄办了个小窑厂,生产的不是砖头,而是技术含量很高的工艺陶瓷,用各种手段做旧还带有各朝各代的签记。他们家不负责销售,总有各式各样的古董贩子上门来收购。 四姑家在当地算是比较富裕的,虽然嫁到外村但梅氏族人的良优传统还在,子弟成年后要自食其力,表兄的儿子游成基去年闯荡到北京,曾经在中关村一带做电子产品生意。他经常用一双纯洁的眼睛扫视着街头的行人,不失时机的上前问一句:“先生,要生活片吗?”前一段时间因为迎接奥运会管理较严生意不好做,又流窜到潘家园古玩市场替人看摊去了,也算是为继承家族事业积累专业知识。 梅溪的五叔名叫梅正金,是一位地理学家。五叔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大师,过去有一段日子曾经混的不太好,一度南下在几家装修公司打过工,但近几年达了。方圆百里之内不论是建阴宅择地还是建阳宅奠基、公司开业、商厦装修等等都会请他老人家看一看风水气数以及物件安放,五叔渐渐名震一方。到梅溪上大学前,五叔曾去香港进行“学术交流”活动,回来之后已经不亲自出门看风水了,这些业务都交给他的儿子打理。 梅溪的六叔名叫梅正齐,是一位气功大师。六叔八十年代曾经风光一时,在全国各地办过不少场培训班与学习班,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批,后来这种买卖不好做了,改行与二大爷父子一同在城里做保健生意了。 梅溪的七姑与七姑夫一对夫妻都是跨专业的博士后导师。他们向全国各地颁各种证书,本科的、硕士的、博士的甚至博士后的,范围涵盖了全国各大知名院校。而且证书的种类不仅仅包括文凭与职称,只要你通过渠道订购,出生证到死亡证都能提供,价格公道、品种齐全、包您满意。 这些人就是梅溪的亲戚们,除了做“生意”之外,他们在梅家原也种田,但此处人稠地狭,虽然风景不错却是穷山瘦水,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走江湖。就是这些人互相帮衬着把梅溪拉扯大,梅溪从小就勤快,一旦有空或放假,不是上补习班做习题而是跟着这帮亲戚出门张罗买卖,打个下手或者偶尔做个托什么的,一来二去也了解了很多门手艺活。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让人联想起古龙小说《绝代双骄》中,那个恶人谷中培养出来的江小鱼,别看梅溪年纪小也是老江湖了,他绝对有能耐不动声色的把人卖了,被卖者还能笑眯眯帮他数钱。不过梅溪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有能耐的人未必要干坏事,就像身怀绝技的高手大多不会是杀人狂,梅溪自问还是想做个好人。 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婴”被养大**,不仅温饱无忧还能考上大学,在梅溪眼里乡亲们都是好人。但梅溪也不是傻子,长大之后经历的事情多了,也知道亲戚们都在干什么――这一村的好人在外面也是一窝典型的骗子! 这个想法在他的心里藏了很久,却又不好公然说出来,一度让他感到十分困惑。梅太公人老成精,当然看出来了梅溪心里在想什么,主动对他把话说开了。梅溪因此才知道原来乡亲们的买卖还各有讲究,可以称为江湖八大门。而这江湖八大门,在古时并非都是如今这种走江湖骗钱的手段,其中各有高深莫测的真本领。 那是在梅溪初中毕业后暑假的一天,刚刚学全了三叔所传的打猴鞭,过两天就要到城里上高中了。这天下午帮太公砍完柴挑完水收拾好院子,太公招呼道:“梅溪,别忙了,去河边给我舀一大碗河沙来。” 梅溪很奇怪的问:“太爷要沙子干什么?” 梅太公笑的有些神秘:“弄一盘下酒菜,让你陪太爷喝顿酒,就别问了,快去河边舀沙子吧。” 装一碗河沙当下酒菜?梅太公这人做事经常很古怪但从不莫名其妙,他会怎么弄?梅溪心里也好奇的要命,捧着大海碗一路小跑去河边了。\ 卷首语 本卷共十六回,名为“人世间”,写的是梅溪穿越到唐朝以前,在当今社会的来历与经历。 在我开书之前,曾与几位经验老道的作者和编辑谈过新书的大纲构思,几乎所有的“过来人”都告诫我在起点写穿越题材的注意事项,那就是穿越要快,最好是开篇就穿,穿越前的交代要越少越好,可以留到以后的内容中倒叙穿插,否则书很容易扑。 我知道到这个建议是金玉良言,也不想扑街。但是我很难回避穿越前的这一段描写,否则整体构思与许多重要的伏笔都要彻底推dao。只能想个别的办法,将这些内容尽量精简,并且放在最前面作为独立的一卷,题名“当今卷”,以示区别。 最近和一些朋友交流,大家提到很多西方最新流行的小说技法,都颇为推崇。但是我个人骨子里还是比较喜欢中国传统的分卷与章回结构,那种精妙的起、承、转、合大构架,所以这本《灵山》还是如此尝试。无论本人水平如何,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 书写的好不好,在于作者的笔法与笔力,但是评判标准,掌握在广大读者手中。明天就要冲新书榜了,衷心希望诸位书友的收藏与投票!您给予的大力支持,在此深表感谢! 001回、赤子漂身江湖客,太叟演说八大门 “意淫暗耗肾精!”梅溪躺在床上,想起了在课堂上老师说的一句话。 他刚才做了一个感觉很爽、很拉风的梦,不禁佩服自己的想像力可真够丰富的,这种乱七八糟的梦都做出来了,梦境是这样的―― 梅溪身穿藏金色的道袍,周身紫气青光流转,高簪散开发髻披拂,脚踏五彩祥云立于诸天之上。眼下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鸿蒙中金光万道、浑沌开瑞雾千喷,梅溪眼中神光开阖一览无极。 只见列菩萨、罗汉、金刚、伽蓝、明母、飞天,霄汉琉璃中隐现;诸帝君、天官、星宿、神将、仙童、玉女,丹犀宝台上安身;更有那各色通灵瑞兽、得道妖王、精奇异怪,琪树瑶花间立足;还有不知名的各方图腾神灵,或头顶圆光、或披鳞耀日、或彩羽凌空,千奇万态难以尽数。 然而这仙家景象、法华世界却似硝烟甫散,有须弥峰抱残,见蕊珠宫守缺,蒸腾杀气犹未散尽。无数神佛仙圣,此时都面带着敬畏之色注视着一个方向――梅溪与他身后各持法器的众位仙家与妖神。 耳闻一声啼喝,一只金毛巨猿翻着跟斗腾云而来落于不远处,它身上的大红袈裟已经破烂不堪还有烟熏痕迹,脑后的猴毛也烧焦了一块,手提一根金箍铁棒指着梅溪道:“梅真人,你挑动这场诸天浩劫,了断天人因果,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已被打落凡尘,你还想怎样?” 梅溪微微一笑:“我等证道之人已超脱生死,非为战而战,如今大局已定,正应诸天相商,梅某主盟定议而已。” 这时又有一声长啸,远方一金甲天神化身万丈而起,眉心神目圆睁威风凛凛,只是身上金甲残破、手中三尖两刃兵也少了半截。他高声问道:“梅真人,你叫诸天如何相商?如今之计,你如登凌霄宝殿亦无不可,请勿再起浩劫以伤天和。” 梅溪哈哈大笑:“打落一个玉皇上帝,我再做玉皇上帝?这不等于打我自己吗,这简直是毁我道行功果!要我说,诸位不论所修何道所依何教,也不论各家之言天有几重,这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各人叫仙界也好、净土也罢、天国也可,我只定一名为‘天’。……拆了凌霄宝殿,立定天台,列天条于其上,我要封天!” 此时梵音鸣起莲台显现,一妙曼端庄的女子来到面前。这女子容颜绰约,却是个未梳妆的菩萨,漫腰束锦未戴璎珞,衣裳凌乱赤足露臂,手捧的净露瓶崩缺了口,瓶中插的杨柳枝也焦枯了半边。样子有些狼狈可神情一点看不出异状来,她款款问道:“请问梅真人,你要定什么天条,何为封天?” 梅溪呵呵笑道:“不是我定天条,而是诸天仙佛神圣共定天条,所谓封天,就是划界。……观自在,你受人间香火最多,首先就要和你明言……青帝,你说呢?” 梅溪身后走出一名身穿银丝羽衣的男子,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朗声道:“不可妄拟天心为己心;不可欺夺他人之信惑乱众生;不可在世显圣自称神。――这三条,就是我等拟定的天条。”此言一出四方一片哗然,梅溪舌绽惊雷声扬万里,传音道:“且肃静!” “肃静什么肃静?一宿舍人都睡好好的,就你在笑着说梦话!我起来上厕所,让你给吓一跳!”梅溪脑门上挨了一记暴栗,耳边传来宿舍老四的声音,他突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时间是凌晨四点多钟,天还没亮,四周静悄悄窗外黑沉沉,梅溪却睡不着了。自己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是不是昨天晚上用那台二手破电脑上,玄幻小说看多了?或者又想起了太爷要教自己法术的事情? 梅溪的太爷梅太公是一位江湖异人,曾说过等梅溪年满二十岁之后,如果能够通过考察,会教他真正的法术。此时梅溪才想到,今天是2008年11月14号,自己的阳历二十岁生日。 梅溪,男,生于1988年,身高一米七九,体重七十二公斤,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学专业本科二年级学生。 他的眉毛稍浓,眼睛不大眼神有些许深邃,鼻梁挺直,抿嘴的时候唇角的线条微有些紧绷,英俊中带着几分硬朗还有与年纪不相称的沧桑感。但当他微笑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信任感,这样的笑容是他从小到大吃饭的招牌。解释一句,他可不是吃软饭的,而是走江湖的,说起梅溪这个人,其实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 梅溪长大的地方在黄河南岸一个叫梅家原的村庄,这里三面环绕着起伏的山丘,村前有一条梅公河向北蜿蜒流入黄河。梅公河的源头有两条,就发源于梅家原以南的山区,一东一西分别叫作初溪与祖溪。 这两条溪水环绕梅家原流过,在村庄以北汇流成梅公河,而梅家原在连绵的山丘与梅公河环抱之中,中原大地千年战乱却神奇的没有波及到这个地方,几乎是个传说中的世外桃园。而梅家原的居民并不死守这一片穷山瘦水,从祖上流传到如今这个庄子上的居民几乎都是走江湖的艺人。 梅家原中年纪最大、辈份最长、威望最高的是梅太公,他住在村庄外侧一个小高坡上的乌梅林中,独门独院十分清幽。有人说梅太公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也有人说梅太公二百多岁了,而梅太公曾亲口告诉梅溪自己生于民国四年,到2008年是九十三岁,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夸张。 太公为什么要告诉梅溪这些?这位梅家原最神秘的老人几乎所有的秘密梅溪都清楚,因为梅溪就是在梅太公身边长大的。梅溪为什么和太公住?他父母呢?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1988年当地有一场大洪水,梅公河泛滥。有一天夜里,梅太公在睡梦中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从床上坐起来仔细聆听,发现声音来自于北面的村口,不由得心中一惊。 太公为什么会吃惊?其实老海(精通江湖术的人)都知道,夜闻婴儿啼于户外未必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地处郊野时。这样的情况往往有三种可能:第一是有人弃婴,但是一般父母弃婴往往都选择在人多的地方,好被人及时发现,将活婴弃于荒郊的情况很罕见。第二是妖魅惑人,梅太公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信鬼神也正常,按现在有些人附会“科学”的解释,这是在特定环境中产生了幻觉,神志不清醒的情况下走入荒郊是危险的。 第三种可能就是遇上江湖黑道了,比如现在也有一些歹徒在人家窗外放婴儿哭的录音,夜间骗人出屋查看,趁机打闷棍入室抢劫等等,独居的人遇到这种情况要小心,这些黑道手段大抵也是从旧社会江湖术学来的。 婴儿的哭声总让梅太公不放心,但他并没有直接去河边,而是来到村中敲门叫醒了几户人家,约几个精壮汉子打着手电一起去了梅公河。泛滥的梅公河浊浪滚滚,众人在河边拣到一个男婴。 这婴儿长的白白胖胖,全身光溜溜的没穿衣裳,看年齿也就是刚刚出生百日左右。看情形很可能是被山洪冲下来的,在浅滩处被冲上了岸,而奇怪的是孩子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身上唯一的物品是脖子上挂的一件饰物。 这饰物看上去就是一片翠绿的树叶,表面还有叶脉状纹理,约一寸大小,却比普通的树叶厚的多,有一根黄色的细绳连着叶坠挂在婴儿的脖子上,看上去就像现代人常戴的翡翠小挂件。奇异的是,这东西拿在手中的感觉非金非玉,仔细看才能发现那根黄色的细绳与碧色的叶子之间没有穿孔,而是连成一个整体,就像环形细藤上长了一片叶子,就算梅太公见多识广也认不出是什么质地。这个婴儿就是梅溪,而这个奇异的小挂件他从小一直贴身戴着,是不知名的父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梅太公把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身边就有人说了一句类似周星驰电影中的台词:“这孩子骨骼清奇、眼神明澈、中气完足,来的又是这么奇异,一定是非常人。” 梅太公说了一句:“管他是什么人,也是一条小命,我先收留着等他的家人来找,兴许是洪水冲下来的,你们明天去派出所说一声。” 洪水退后一直没人来找,村里人根据这孩子出现在河滩全身又没有伤的情况推测,估计他是与长辈亲人一起被冲下来的,他的亲人在洪水中挣扎一直护着这孩子,最后在梅公河汇流的地方拼尽全力将孩子推上浅滩,而自己力竭被洪水冲走。这真是一个凄婉让人同情的故事,让人联想起传说中岳武穆公的身世。这种猜测不论是真是假,还算是个合理的解释,孩子也就在梅家原留了下来,由梅太公收养,还到当地乡政府和派出所落了户。 给孩子落户的前一天,梅太公招集那天夜里所有去河滩的人开了个家族会议,太公对大家说:“这孩子大难不死来到我们梅家原,是他的命,也是我们大家的缘,今后在座的各家一起把他养大成人,他和我住,按你们子女的辈份,也姓梅。” 然后大家就商量着给孩子起名,既然从溪水中来,大伯的意见就叫梅祖溪,二大爷的意见应该起名梅初溪,怎么听都像是“没出息”。后来太公拍板,把中间那个字去掉,反正大家谁也不清楚孩子是从哪一条溪流冲下来的,干脆就取名梅溪。听上去像某位阿根廷球星的昵称,但是上学后同学们往往笑称“没戏”,这恐是梅太公当年没有想到的。 梅溪就这样在梅家原长大了,吃千家饭穿百家衣,晚上住在梅太公的独门独院中,他也算是遇到了一伙好心人。梅太公还送他去上学,这孩子很聪明,一直读完小学、中学,还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有史以来,这是梅家原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上大学也不是太难的事,为什么梅家原直到二零零七年才出第一个大学生呢?并不是当地人不舍得花钱送孩子上学,也不是当地的孩子不够聪明,而是这里的孩子们从小就在江湖中野惯了,既不愿意老老实实的坐教室,更不愿意参加那些头痛的考试,而家长并不太在意这些,与现代城市中的风气完全不同。 梅溪被梅太公收养,梅家原中很多人都是他的“亲戚”,那么从小照顾过他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呢?―― 梅溪的大伯名叫梅正乾,是一位得道高人,就是当初在河边说梅溪骨骼清奇的那位。大伯早年是走江湖摆摊算命的,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的名胜风景区,后来在梅家原附近的一个旅游区的道观中当了职业道士,法号正乾道长。刚参加道观工作的时候,正乾道长在大殿的一角有一张带香案的办公桌,他的口头禅就是“施主请留步!” 一旦有游客留步,三分钟之内就被一番天地玄机吉凶祸福给侃晕了,正乾道长会送这位有缘人一道黄绸朱砂符,告诉有缘人回家之后要在某某吉日、在楼外什么样的地方焚烧,方有消灾解祸之效。灵符是白送的不要钱,然后道长就会打开一个金黄色镶红边的册子,要有缘人随一份香油钱,他承诺会亲自替这位有缘人在三清祖师面前燃灯祈福,册子上写的是一排人名与数额,随缘最少的一盏灯油钱也是人民币二百八十八。 这种情况下你好意思少给吗?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的眼睛看着呢!留步的施主想后悔恐怕也是签完名回家之后的事情了。所以在此稍微的提醒一下诸位,你如果在风景区中游玩进了寺庙或者道观,看见某位仙风道骨或宝相庄严的出家人,面带慈祥的微笑特意对你招手道:“施主请留步!”如果你兜里不是很富裕的话,最好很恭敬的别留步。 正乾道长骨骼清奇形像极佳,加上早年走南闯北业务能力高超,在道观里干的十分滋润,后来还当了那家道观的观主。大伯梅正乾是道士,但大伯的儿子可不是,他儿子是梅家原的现任村委会主任。 梅溪的二大爷名叫梅申守,拥有各种各样的专家学者头衔。他早年是个江湖郎中,主攻祝由科,治疗跌打损伤很有一套,顺便还销售自制的大力丸与秘方药酒。后来年纪大了回乡,与做药材生意的儿子一起住在附近的县城,经常在广播节目中以某专家学者的身份做特邀嘉宾,偶尔也冒充各种慢性病的中老年患者,往电台、电视台打电话,在节目中声情并茂的夸奖某某产品疗效神奇等等。 梅溪的三叔名叫梅正辛,是一位民间艺术家。三叔家人丁兴旺,是民间曲艺团兼杂技团兼马戏团。梅溪和三叔一家人最亲了,他刚被抱回梅家原时,三婶也刚刚生了孩子奶水足,还喂了他几个月的奶。梅溪小时候跟着三叔家的表演团赶过附近的不少场子,主要帮忙搞一些剧务工作,还学会了一门表演艺术――耍猴。 现代城市里的孩子恐怕没有见过传统的耍猴了。耍猴人敲小锣唱戏文,大猴小猴穿着花衣服,叼着各式各样特制的小面具,随着耍猴人的戏词和吆喝做动作、翻跟头。进入新世纪之后,三叔家的班子已经不耍猴了,在全国各地民间舞台穿插赶场表演民间艺术。 旧社会耍把戏要有功底的,梅溪小时候和三叔练过武,尽管是庄稼把式,强身健体的效果也是不错的,他还学会了一门绝技――打猴鞭。据说这套杂耍的鞭法想完全学会很难,三叔的亲儿子都没有学全。 四姑家的表兄名叫游祖名,是一位考古学家。四姑嫁到了不远的邻村生了表兄,表兄办了个小窑厂,生产的不是砖头,而是技术含量很高的工艺陶瓷,用各种手段做旧还带有各朝各代的签记。他们家不负责销售,总有各式各样的古董贩子上门来收购。 四姑家在当地算是比较富裕的,虽然嫁到外村但梅氏族人的良优传统还在,子弟成年后要自食其力,表兄的儿子游成基去年闯荡到北京,曾经在中关村一带做电子产品生意。他经常用一双纯洁的眼睛扫视着街头的行人,不失时机的上前问一句:“先生,要生活片吗?”前一段时间因为迎接奥运会管理较严生意不好做,又流窜到潘家园古玩市场替人看摊去了,也算是为继承家族事业积累专业知识。 梅溪的五叔名叫梅正金,是一位地理学家。五叔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大师,过去有一段日子曾经混的不太好,一度南下在几家装修公司打过工,但近几年发达了。方圆百里之内不论是建阴宅择地还是建阳宅奠基、公司开业、商厦装修等等都会请他老人家看一看风水气数以及物件安放,五叔渐渐名震一方。到梅溪上大学前,五叔曾去香港进行“学术交流”活动,回来之后已经不亲自出门看风水了,这些业务都交给他的儿子打理。 梅溪的六叔名叫梅正齐,是一位气功大师。六叔八十年代曾经风光一时,在全国各地办过不少场培训班与学习班,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批,后来这种买卖不好做了,改行与二大爷父子一同在城里做保健生意了。 梅溪的七姑与七姑夫一对夫妻都是跨专业的博士后导师。他们向全国各地颁发各种证书,本科的、硕士的、博士的甚至博士后的,范围涵盖了全国各大知名院校。而且证书的种类不仅仅包括文凭与职称,只要你通过渠道订购,出生证到死亡证都能提供,价格公道、品种齐全、包您满意。 这些人就是梅溪的亲戚们,除了做“生意”之外,他们在梅家原也种田,但此处人稠地狭,虽然风景不错却是穷山瘦水,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走江湖。就是这些人互相帮衬着把梅溪拉扯大,梅溪从小就勤快,一旦有空或放假,不是上补习班做习题而是跟着这帮亲戚出门张罗买卖,打个下手或者偶尔做个托什么的,一来二去也了解了很多门手艺活。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让人联想起古龙小说《绝代双骄》中,那个恶人谷中培养出来的江小鱼,别看梅溪年纪小也是老江湖了,他绝对有能耐不动声色的把人卖了,被卖者还能笑眯眯帮他数钱。不过梅溪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有能耐的人未必要干坏事,就像身怀绝技的高手大多不会是杀人狂,梅溪自问还是想做个好人。 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婴”被养大成人,不仅温饱无忧还能考上大学,在梅溪眼里乡亲们都是好人。但梅溪也不是傻子,长大之后经历的事情多了,也知道亲戚们都在干什么――这一村的好人在外面也是一窝典型的骗子! 这个想法在他的心里藏了很久,却又不好公然说出来,一度让他感到十分困惑。梅太公人老成精,当然看出来了梅溪心里在想什么,主动对他把话说开了。梅溪因此才知道原来乡亲们的买卖还各有讲究,可以称为江湖八大门。而这江湖八大门,在古时并非都是如今这种走江湖骗钱的手段,其中各有高深莫测的真本领。 那是在梅溪初中毕业后暑假的一天,刚刚学全了三叔所传的打猴鞭,过两天就要到城里上高中了。这天下午帮太公砍完柴挑完水收拾好院子,太公招呼道:“梅溪,别忙了,去河边给我舀一大碗河沙来。” 梅溪很奇怪的问:“太爷要沙子干什么?” 梅太公笑的有些神秘:“弄一盘下酒菜,让你陪太爷喝顿酒,就别问了,快去河边舀沙子吧。” 装一碗河沙当下酒菜?梅太公这人做事经常很古怪但从不莫名其妙,他会怎么弄?梅溪心里也好奇的要命,捧着大海碗一路小跑去河边了。 002回、世间有道人自重,逞术无行祸己身 梅溪取来沙子之后,太公站在堂前挥了挥手又道:“去厨房,把沙子倒在米缸里。” “什么?往米缸里倒沙子?”梅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太公说话时山羊胡子翘翘的:“让你倒你就倒,别问那么多。” 梅溪无奈只有硬着头皮走进厨房,将一碗湿湿的河沙全倒在米缸里,刚刚盖好米缸盖,身后就伸出一只手把盖子又打开了。侧身一看太公不知何时已站在身旁,另一只手还拿着个带把的网兜――就是在浅滩里捉虾的那种。梅太公笑眯眯的也不说话,伸手把网兜插进了米缸,再往上一提,米粒和沙子都从网眼中漏了下去,却提起小半兜两寸来长活蹦乱跳的大河虾! 梅溪从小见过各式各样的戏法,可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其实变戏法玩魔术的人表演这样的技巧并不难,但要借助各种不同的道具,在内行人眼中只有巧妙谈不上神奇。但自己家的米缸可不是变戏法的道具,梅溪心里很清楚。他刚刚在米缸里舀米做完饭,那个网兜就是他平时用来捉虾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天很热,太爷光着上身,精瘦的肌肤微显黝黑很健康,连个老人斑都没有,不可能在身上藏这么多活虾,而且他的动作很慢梅溪看的清清楚楚,一时之间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公提着一兜活虾看着梅溪笑道:“你发什么愣,快把虾洗了,好做菜下酒。” 梅溪长出一口气,瞪大眼睛问道:“太爷,这是什么戏法?你是怎么耍的?教我好吗?” 梅太公呵呵一笑:“这可不是戏法,这是法术,真正的法术!”说话的语气特意强调了“真正”这两个字。 “法术?”梅溪有点蒙了,他从小见过的骗术多了,当然不相信会有什么真正的法术。 梅太公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今天当着你的面演法,想问你一个问题,假如让你三叔表演变这样的戏法,能不能办到?” 梅溪想了想答道:“三叔的戏法变的很好,在米缸里抄出一兜虾来,如果事前有设计的话,至少有五、六种法子,但是我想不明白太爷你是怎么办到的?” 梅太公:“你三叔他们是变戏法而已,而我此时是真正的施法,但在外行人眼里看来都是一般,小子,你想通什么事情了吗?” 梅溪眨了眨眼睛没答上来,太公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你的年纪还太小,世间事所知还少,问这个问题实在太为难你了。……快去做两个菜吧,陪太爷喝酒,我有话对你说。” 就着自家土制的豆酱,放上辣子,炒了一大盘香气四溢的河虾,又在院子里拔几根蒜苗做了个素菜,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放好,给梅太公斟上一杯酒,梅溪坐在一旁恭恭敬敬的陪太爷吃饭。 梅太公让他添个杯子,给自己也斟上一杯酒,梅溪摇头道:“太爷,我不喝酒。” 梅太公提着筷子道:“孩子,过几天你就要到城里上高中了,也算大人了,就喝一杯吧。……刚才的事情你一定很奇怪,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眼中梅家原的这些亲戚们,都是些什么人?” 梅溪低下头:“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世,当然明白大家都是好人。” 梅太公很有深意的看着他:“好人的确是好人,但你不是小孩子了,也知道他们都是江湖骗子,对不对?……不要不说话,其实我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今天特意要和你说一说关于江湖八大门的典故。” 梅溪抬头:“江湖八大门?什么东西?” 梅太公:“过去的江湖术,分为惊、疲、飘、册、风、火、爵、要八门,而梅家原的乡民,也算是八大门中走江湖混饭吃的。但是真正的江湖八大门可不止这些,而是这人世间一切所为之道。你坐好,听我仔细讲来……” 三山五岳、五湖四海,上至庙堂之上,下至市井之间,皆称江湖。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世间一切行事之术,皆可称江湖术,古有八大门之说。然而自清末民国以来,所谓江湖术已经沦为流浪艺人骗口饭吃的小手段,这是狭义的江湖,至今世人所谈的江湖八大门已经完全是狭义了。 惊门,是江湖八大门之首,主要是研究吉凶祸福,为人指点迷津。那么如今看相算命的都算惊门中的江湖人。惊门始祖是伏羲与周文王,传说伏羲画八卦而文王演周易,而江湖术士们常拜的还有另外一位祖师爷是汉代的东方朔,据说东方朔曾经就在长安城中摆摊占卜。如果说惊门也有经典的话,那就是《易经》。 江湖八大门以惊门为首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它研究的是天道变化。惊门一旦精通,则其余七门江湖术都可触类旁通,推演吉凶祸福世事变化本就是世间道的核心。现代的算命先生恐怕没这个本领,但是看人的眼力活还是基本功,而世间江湖术总而言之就是看人下菜碟。 疲门,讲究的是行医济世之道。这里的行医不仅包括江湖游医,也包括坐堂医生,甚至包括古代的巫祝等等,只要是用各种办法给人看病,皆归疲门。疲门中人拜的祖师爷有两位,医圣张仲景与药王孙思邈。但是如今说江湖疲门,大家指的大多都是游方郎中。 疲门仅次于惊门位于江湖八大门之二,地位也很重要,因为它研究的是人自身的学问。严格说起来疲门的始祖是黄帝轩辕与炎帝神农,他们也是传说中中华民族的始祖,疲门的经典当然是《黄帝内经》与《神农本草经》。 飘门,讲究的是云游求学之道。飘门的祖师爷是孔子孔圣人,这恐怕是很多人想不到的。而时至今日,江湖杂耍卖艺、登台现演的,甚至烟花妓女,都自称飘门中人。 册门,讲究的是考证今古之学。册门的祖师爷是司马迁。时至今日江湖术,捣腾真假古董的,卖chun宫的,经营字画的,都自称册门中人,甚至还包括盗墓的。 风门,研究的是天下地理山川。风门的祖师爷据说是郭璞,那么如今的风水先生、阴阳宅地师都是风门中人了。 火门,讲究的是各种养生之术。火门的祖师爷是葛洪葛天师,经典包括《抱朴子》、《参同契》等。那么炼丹术、炼金术、房中术都是火门江湖人的把戏了。 爵门,讲究的是为官之道。传说爵门的祖师爷是鬼谷先生,经典是《鬼谷子》与《战国策》,鬼谷先生有两个很有名的弟子苏秦和张仪,传统爵门讲的其实是纵横术。自近代以来,买官卖官的把戏,包括以官方机构的名义诈骗等等,也算是爵门的江湖术。 要门,讲究的是落魄之道。这一门的学问深奥,时运不济时该当如何自处又如何渡厄?要门的祖师爷据说是朱元璋,还有一说是柳下拓,其究竟已不可考。近代以来,打莲花落要饭的,吃大户打秋风的,装作僧尼化缘骗人的,甚至下蒙汗药的,都可算要门中人。 由此看来,江湖八大门包罗万象,讲的就是人世间做事的手段与道理。江湖术本身没有什么善恶好坏,就是各种手段,但是江湖中人良莠不齐。而近代的江湖八大门讲的几乎都是江湖把戏了,归于“走江湖”的狭义之中。 古时江湖中人有两种讲究:“里”与“尖”,也称为“术”与“道”。里指的是手段,类似生意经,揣摩人的心理运用何种方法才能达到目的;尖指的是真本领、真正的功夫与追求的大道。比如疲门讲行医,“里”指的就是怎么故弄玄虚能忽悠人,而“尖”指的是真正的医道修为。 在世间行事,这“里”与“尖”二字不可偏废,否则就算你有真本事也未必有人肯买帐,古往今来天底下怀才不遇人多的是。俗话说“尖中里,了不起,里中尖,赛神仙”,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是近代以来走江湖的术士艺人,更多的是研究坑蒙拐骗的手段,大多沦为下九流了。其实江湖术本身是一门大学问,如果善用此中之道,足以行走天下。 讲到这里,梅太公喝了一口酒,放下筷子问道:“那个米缸里抄虾的问题,你现在能回答了吗?” 梅溪眨着眼睛想了半天:“明白一点了。” 梅太公点点头:“明白一点就行,剩下的道理慢慢想清楚吧。其实江湖术并非无用,要看你怎么用,为善为恶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也自招其报。江湖之大并非仅指走街卖艺,人世间就是江湖,不必细分什么八大门。” 梅溪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太爷既然明白这么多道理,那为什么大伯他们……?”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住嘴,梅太公看了他一眼,苦笑着说道:“他们只是穷乡的村民,不过学些手段混口饭吃而已,还指望他们治国安邦吗?你理解就行。……江湖术不可滥用,梅家原子弟自有规矩,比如你四姑家捣腾古董,就绝不允许盗墓惊扰阴宅,所作赝品器物也一定要给真正的行家留下破绽作为独门标记。……可世上其它人有没有这些规矩,就是我管不着的了。” 梅溪又问:“那他们有没有真功夫?” 太公开口笑了:“当然有了,一点真玩意都没有还怎么混江湖?但是大多还是靠江湖术掩人耳目。别的不说,你和三叔学的那一套打猴鞭就是绝活,其中的奥妙恐怕连你三叔自己都不完全清楚。” 梅溪来了兴致:“打猴鞭的绝活我学会了,可是三叔的儿子到现在也学不会呢?” 梅太公:“有些东西要靠性情、资质、悟性,学不会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他没那个根器,我们有时候只能记住法子与讲究,指望再教给后辈不要断了传承而已。其实你那套打猴鞭法远远不全,祖上传下来的诀窍就那么多,也是没办法的事。” 梅溪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正经事:“太爷,你今天抓虾用的是什么法术?能不能教我?” 梅太公用手捻了捻山羊胡,微有得色的说道:“这门法术名字很响亮,叫作――神宵天雷!是梅家原族长历代单传的秘技。” 一听是梅家原族长历代单传的秘技,梅溪的眼神有些暗淡,低下头夹菜没有接话。他本来想学,可自己只是村子里拣来的一个弃婴,恐怕没有资格学族长历代单传的绝技。他的表情梅太公当然看在眼里,带着考问之色说道:“梅溪,你好像很失望吗?其实我今天当你的面施法,就是打算教给你。” 梅溪眼神一亮,旋即又弱弱的说道:“可是我……” 梅太公打断了他的话:“我虽然不知道你出生何处,但你是在梅家原长大的,也姓梅,和我们就是一家人。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性情纯正,资质又好,梅氏子弟中只有你最合适学梅家原传世的法术。我倒不指望你做什么,只是希望你把它继续传承下去,我年纪大了,也该物色合适的传人了。” 梅溪心中有一丝喜悦,也有几分紧张,过了片刻才问道:“为什么是我?” 梅太公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你?你已经把打猴鞭学全了,这套鞭法就连你三叔也没有练成那最后一手绝活,若论资质悟性,你是最好的。可惜除你之外,梅家原年轻一代人中并没有大器之才,我观察很多年了。” 梅溪没敢接话,像这种话梅太公私下夸他可以,但他如果自己也插嘴,传到外面的话会得罪一村子的年轻人。梅溪想不想学太爷的法术?当然想,此时的他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换作谁都会想的。梅溪换了个话头问道:“太爷,你打算什么时候教我?” 梅太公嘿嘿笑了两声:“虽然你的资质和悟性不错,但一个人的本性如何,还需要考察历练,梅家原是个小染缸,人世间才是真正的大染缸,等你到外面的天地见识一番,年满二十之后我才会教你,很多事情你必须都要经历过才能让人放心。” 梅溪:“放心?怎么样才能让太爷放心?” 梅太公:“学法,是有很多讲究的,仅仅有资质和悟性还不够,如果性情不端正,反而会自招其祸,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民国时代,梅太公有个堂弟叫梅太能,资质不错很得长辈喜欢,被梅氏上代族长挑选为传人,但是教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梅太能的品行不纯,就没有继续教下去,而是选择了资质稍差的梅太公。但梅太能毕竟是自己家的孩子,长辈没有忍心废了他的修为。 梅太能学法半途而废,但也会点真东西,他有一门“绝技”,就是如果看上了十里八乡谁家的小寡妇,就有办法让人晚上主动到山上他的住所*。这种日子过的很滋润,周围的人对他是又恨又畏,知道他有法术又不敢招惹。后来解放了,梅太能被人民解放军拉去打靶了。 “打靶?打什么靶?参军练枪法吗?”梅溪听到这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梅太公叹息一声:“练什么枪法,是被人当靶子,被人民政府枪毙了。”说话时神情有些苦涩,眼睛眯的细细的有一丝苍凉之意。 “那位叫梅太能的太爷会的那门法术,太爷你会不会?”梅溪终究忍不住,小声的问了出来。 003回、尊卑百行皆机妙,取舍一念善与人 梅太公让他给逗笑了,眯着眼睛的样子有一点像狡猾的老狐狸,看着梅溪道:“太爷我当然会,具体是什么门道,到我愿意教你的时候再说,你好自为之吧。” 接下来梅太公又聊了很多旧社会江湖术的轶闻传说,没有再提传法的事情,梅溪听的也是津津有味。他当时只是好奇两件事,一是太爷在将来会教他什么真本事?二是在米缸里抄虾的法术为什么要叫神宵天雷,这和天上打雷一点都不沾边啊?这两个问题梅太公只是笑而不答。 吃完饭的时候梅溪又问了一句:“这江湖八大门最早是怎么流传下来的?” 梅太公抬头望着门外的乌梅林,若有所思的答道:“故老相传,江湖八大门的始祖是青帝伏羲,洪荒之时伏羲氏画八卦,八卦方位分为惊、伤、开、景、死、生、杜、休八门,总述人间万象,后世演化为江湖八大门。” 梅溪一张嘴:“这么夸张啊?这不是奇门遁甲中的八门局吗?有些附会不上啊?”梅溪从小和大伯正乾道长厮混过,这些东西也了解一些。 梅太公点点头:“的确可能是后世人的牵强附会,我刚才和你讲古时八大门,包括世间各种道理,但是缺少了最核心的一门学问,你猜是什么?” 梅溪摇头:“我猜不出来。” 梅太公:“是神君帝王之道,这在江湖上没人传授,古时也不可能有私学的。我不过是个乡下老汉,太高深的学问也说不清。” 梅溪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又问:“太爷,您会的法术是怎么流传下来的?为什么我从来就没见过真正会法术的人?” 梅太公:“你就算见到了也不知道,因为学法的人都有自古的规矩,这规矩是一个人定下来的,而且我们梅家的法术流传也和这个人有关。” 梅溪:“谁呀?这么了不起!” 梅太公:“这个人叫正一祖师,传说我们梅家祖上就是他的弟子,是他将这一支传人留在了梅家原这个地方,已经有一千二百年了。梅氏族规,子弟可以行走江湖,但不能放弃这片家园,也不能断了传承,据说就是正一祖师的遗训。……其实你的来历奇特,可能也和这位祖师的遗训有关呢!” 梅溪吃了一惊:“我的来历?和正一祖师有什么关系?” 梅太公:“还没有到告诉你的时候,我今天说的关于正一祖师的话,以及我会法术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要外传,也不要再问。不要着急,你该知道的事情迟早都会知道的。” 梅溪的身世他自己清楚,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来历吗?他当然想追问,可惜梅太公怎么也不肯再多说了。梅溪只有起身收拾碗筷道:“太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别的事了,那缸米不能糟蹋了,你找张竹扁把米倒出来在院子里晾上,把沙子全挑走。” “太爷,你明明会法术,为什么让我挑沙子呀?” 梅太公一摆手:“沙子是你倒的,虾你也吃了,你不挑还要我老人家来挑吗?” 虾虽然好吃,可是再把沙子挑出来也太费劲了,早知道这么麻烦,梅溪宁愿不吃这盘虾。从那以后,梅太公再也没有提过传法的事情,梅溪也不好催问。在县城上高中这三年时间,梅溪没怎么走江湖,一放假就被太爷叫回家,教他八大门中各种江湖术的讲究,介绍民国时期江湖中人坑蒙拐骗的种种轶事。梅溪有点不明白太爷想干什么,难道想把自己培养成一个江湖大骗子吗?后来又想通了,估计太爷是害怕自己以后出门闯荡的时候会吃亏。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高中念完了,现在的孩子上大学之前除了要参加高考,还有一件事就是填报志愿,这决定你考了什么分数之后能上什么样的学校。城里的孩子填报志愿十分慎重,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会收集各种资料讨论很长时间,而梅溪的亲戚们虽然精通坑蒙拐骗,但是对正儿八经填报高考志愿一点都不在行,梅溪当然去请教村子里最有学问也最有权威的梅太公。 梅太公对梅溪的高考志愿十分重视,是老人家亲自挑的学校,他挑学校的方法十分讲究——按江湖八大门的顺序排下来。梅太公首先挑惊门,可梅溪告诉他现在的大学本科专业不教这些,那么退而求其次,就去学疲门吧——学医。 学什么医呢?让梅太公做主那当然是学中医!去哪里学中医?当然是去京城,天子脚下名医多嘛,要考就考北京的医学院。如果有别人知道梅太公这么给梅溪报志愿,一点都不考虑学校的名气、梅溪的高考成绩、专业是否热门、将来就业情况等等,估计会目瞪口呆。梅太公虽然是老江湖,但毕竟是个出身旧社会的乡下老头,他也不懂那么多。 梅溪的高考成绩不错,一本第一志愿录取,就这样,他稀里糊涂的考上了北京中医药大学。 梅溪上大学在梅家原可是件大事,乡亲们都很偏爱这个无父无母又乖巧听话的孤儿,这家给准备衣物,那家给准备铺盖,虽然梅氏子弟有传统成年之后闯江湖都要自食其力,但上大学的意义毕竟不一样,伯叔姑姨们也都凑份子拿钱了,否则梅溪还真没法去北京报道。 临行之前梅太公特意嘱咐道:“孩子呀,你是梅家原的人,乡亲们给你凑的钱和从小待你的情,千万不能忘了,无论你能有多大的出息。……这几年我对你讲了不少江湖事,真正的江湖是整个天下,你就要去闯荡了,一定要善自珍重。” …… 二零零七年九月初的一天,梅溪孤身一人走出了北京西客站,比录取通知书上说的学校接站时间早了两天。各大院校的新生开学报道时间有早有晚,在站前广场转一圈,就能看见不少高校的新生接站处,还没有打北京中医药大学牌子的。 现在正是大学新生报道的高峰,一眼扫过去,就能发现来来往往的人当中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提着大包小包一脸兴冲冲的样子,显然是大人送孩子来北京上大学的。梅溪并没有着急离开火车站去学校报道,而是站在那里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这个时间、这种场合是个做“生意”的绝好机会。 刚到北京的第一时间,梅溪想的是怎么利用眼下的机会赚点钱。乡亲们凑的钱虽然够他第一学年的学费,但是大学还要读好几年呢,还有其它很多费用,梅溪总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乡亲,梅氏子弟走江湖都讲究自己混饭吃的,北京是江湖,大学也是一种江湖。 按照江湖术语,先是“看棚”,看准了之后就要“开棚”了——挑好地方摆场子。他选了个地方,不在火车站广场中,而是离开广场向左走距过街地道不远的一处街边,这里的人行道比较宽,也没挡住路旁的店面,更重要的此处来来往往的人,大部分都是来报道的大学生与家长。 梅溪的大件行李都走火车托运了,大学新生报道的行李将会统一被送到学校,不用学生本人到火车站提,他随身只背了一个不大的旅行包。他从旅行包里取出了一根一尺多长的小竹竿,竹竿的一头用绵布包着一块海绵。又取出一个罐头盒打开,里面装的是和了水的白灰浆——这就是他写字用的笔和墨。 忘了介绍了,梅溪虽然刚刚高中毕业,但已经是位小有成就的“书法家”,他的书法可是得自“名家”真传——梅太公从小手把手教的,梅家原的孩子中只有他有这个待遇。用竹竿笔沾白灰浆开始在人行道上书写作品,颇有宋代欧阳公太夫人以荻画字的风采。 “爸,你看那边,那人在干什么?” “咦?这是行为艺术吗?首都就是不一样,一出火车站就碰到了传说中的行为艺术家。……乖女儿,你看,这么漂亮的书法可不多见。” 梅溪正在专心写字,突然听见背后传来说话声。回头一看,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提着旅行包,包上还贴着北京大学新生行李标记,右手挽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一看就是家长送孩子来报道的。少女戴着秀气的眼镜模样倒也可人,正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二位,我不是搞艺术的,我是要饭的。”梅溪露出歉意的、很有礼貌的微笑,向他们解释道。这时他的书法作品已经完成了,是一篇声情并茂的小短文,简要讲述了一个来自贫困乡村的孤儿自强不息考上大学的故事,介绍了自己囊中羞涩的处境,希望过路的行人奉献一点爱心,与人为善也是与善结缘。 梅溪写完了字在附近找了两块小石头,把背包放在路边的墙根处坐了下来。他取出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展开放在面前,用一块小石头压住防止被风吹走,又取出一张硬铜板纸的三好学生奖状,叠成了一个盒子放在通知书旁边,盒子正中央也用一块小石头压住,然后在盒子里精心放了几张面值不等的钞票。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身份证拿了出来,放在录取通知书另一边。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倒把那一对父女给看傻了。女孩呐呐的问道:“同学,你这是……?” 梅溪做出一副很惭愧的表情,低头道:“我这是在行乞,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那中年人拉了女儿一把,示意她别问了,用疑问的眼光看了半天,终于露出了同情之色,打开钱包什么话也没说,抽了一张五十的钞票放在了纸盒里,叹息一声拉着女儿走了。梅溪立刻站起身来,冲着他们的背影鞠了一躬说道:“谢谢你们,好心人,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帮助!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我将来好还钱?” 那中年人回头摆手道:“不用了,小伙子,好自为之吧。” “爸爸,他会不会是骗子?报纸上经常有这样的报道。”女孩在小声的问父亲。 她父亲也小声的答道:“不像,我没见过这种骗子,通知书、奖状、身份证都不像是假的。……这小伙子,了不起呀。” “要饭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父亲笑了:“宝贝,爸爸问你,假如你以后出门遇到什么难事,能像他这样拉下脸来吗?” 女孩一撅嘴:“我干嘛要讨饭啊,给家里打个电话就是了,现在银行汇款快的很!” “唉,我指的可不是要饭。” 父女俩边说边走远去了,梅溪趁着没人拿起那张钞票对着阳光快速看了一眼,然后收在钱包里,纸盒里还是刚才那几张。街头行乞要有家伙事,一般叫花子手里拿个碗,碗里总放点零钱,这放钱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多也不能少。 放少了会给路过的人一种暗示——“原来大家都只给这么点,我丢个钢镚就算大方了!”这样当然不行。放多了也会给人另一种印象——“这要饭的比我身上钱都多,我还装什么大头啊?”这样更不行。要根据你的心理预期与“市场判断”,适当放几张面额不等的钞票在最醒目的位置,做为心理暗示,比如梅溪就放了两张二十的与两张十块的。 还有一点很重要,再放一些面值很小的硬币激发人的同情心。让人一眼看去就想到:“这么可怜的孩子,怎么有人才给这么点?”于是给个十块、二十块,虽然钱不多,也有一种行“大善”的满足感,把那些给硬币的比下去了。总之世事洞明皆学问,江湖八大门中的要门行乞也有不少讲究。 梅溪虽然知道行乞的讲究,但他毕竟是第一次来北京这种大地方,不太清楚状况。北京西客站附近哪有像他这样公然摆摊要饭的,这不是影响市容市貌吗?火车站广场以及候车大厅里要钱的有的是,都是在流动中逢人行乞,直接摆开场子乞讨估计要被直接送救助站了。梅溪的运气还不错,在这里坐了半天才被人察觉。 终于,有一名穿着警服的男子迈着威严的脚步,从火车站方向走了过来。梅溪眼角的余光早就发现他了,估计是火车站附近维持秩序的值班民警,但他仍然做出惭愧状低头假装没看见,直到一双黑皮鞋出现在他眼前,一个粗重的嗓门喝道:“你,干什么的?怎么在西客站旁边要饭?” 梅溪做出吃惊的样子站了起来,但神情并不慌乱,没有跑也没有后退。走江湖碰见六扇门的,千万不能慌,你要是露出慌乱闪烁的表情,就是没犯法都得有麻烦,梅溪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这名警官,小声答道:“警察叔叔,我没干什么,就想求好心人帮帮忙。” “没干什么?你这种骗子我见得多了,给我老实点,信不信我能把你送到昌河筛沙子去!”警察用嘲笑的语气说道,一弯腰把他的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都拿了过去,捻在手里看了半天,紧接着神色微显意外。这两样东西怎么看怎么不是假的——本来就是真的,虽然现在市面上假证多,但是在一个火车站执勤的警察眼里,新版身份证的真假还是能分出来的,再看录取通知书就是今年的,名字和身份证也能对得上。 警察小小的表情变化被梅溪看出来了,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他赶紧解释道:“警察叔叔,我不是骗子,我就是今年刚考上的大学生,你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到学校去问,我的证件也都是真的。” 警察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把证件扔回给梅溪,瞪着眼睛看着梅溪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你还真是个来报道的学生?你这种学生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一到北京就讨饭?你爹妈呢?” 梅溪耷拉下眼皮,一指地上:“我没爹没妈,都写在这里了。” 警察这才往后挪了挪脚,仔细看地上刚才被自己踩住的那几行字,露出几分不忍之色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倒也蛮可怜的,但是这个地方不允许要饭,有困难应该找学校解决。……唉,真是好字,比我儿子那狗刨的字强多了。” 梅溪弱弱的说道:“警察叔叔,我错了,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提醒我。……您儿子也在上学吗?” 警察下意识的答道:“读高二,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可惜成绩不怎么样人又调皮,我说什么话都不肯听。……孩子,我不想为难你,收拾东西快走吧。”语气竟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梅溪当然查觉到了,立刻试探着问道:“叔叔,我有些累了,在路边坐着歇会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警察愣了愣:“当然可以。” 梅溪又一指面前那几行字:“需要我擦掉吗?” 警察也反应过来了,瞪了梅溪一眼,梅溪低着头一副乖巧的样子,警察无可奈何的笑了:“这么好的字不用着急擦,你就坐着休息吧,休息好了再走,明天可不能再来了,其实你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听说现在的大学都有这些政策。” 警察走了,梅溪松了口气,也出了一身细汗。自古六扇门中恶人多,向来不好说话,如果这位警察就是要为难,梅溪也绝不会纠缠顶嘴,赶紧认错收拾东西走人,远远的换个地方再开张。今天这是碰到好心人了! 警察刚刚走,又有一位穿着老式绸衫、头发花白的老者在梅溪眼前驻足,看了半天抽出了一张百元面额的钞票。他没有把钱扔向纸盒里,而是弯腰放了进去,梅溪赶紧站起身来鞠躬答谢。老者笑道:“年轻人,不必谢我,钱是给地上这幅字的,唐代诸遂良的字体,不简单啊不简单!” 北京真是大啊,什么样的人都有,这是梅溪今天收到的最大面额的一张钞票了,也赶紧拿起来收进兜里。一天下来,梅溪收获颇丰,到天擦黑的时候,共收入一千三百二十八元零四毛,这要让其它的职业乞丐知道了,一定会羡慕的不得了。 不是每一个乞丐一天都能要这么多钱的,梅溪仗的是天时地利与人和,看准了才开棚的。首先他选择了大学生报道的高峰期,又在火车站附近,来来往往的都是前来报道的大学新生与家长们。那样一幅字写在路边,又放着今年的录取通知书,来来往往的人们没法不同情——这也是个来上大学的孩子,将心比心,就算分不清真假,也愿意在此时施舍一点善心。 不论谁给了钱,梅溪都会站起身来很有礼貌的鞠躬致谢,一次次坐下去再一次次站起来。他为什么不嫌麻烦,一直站着不就得了?从地上特意站起来鞠躬显得正式诚恳。不论行人施舍的是多少,哪怕只是一毛钱钢镚,梅溪也会站起来鞠躬致谢,没有丝毫不满。就有那么几位女士,一开始给的钱不多,让梅溪彬彬有礼的鞠躬搞的很不好意思,红着脸又多扔下一张纸币走了。 江湖八大门中的要门术,分为“善要”与“恶要”两种,梅溪今天是典型的善要,善要的诀窍就是与人为善。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呢?那就是一定要让施舍的人有所得,要让他们得到行善的满足感,而不是被良心强迫的受骗感,这一点十分重要!不仅关乎到天下要门中人的饭碗与生存空间,也算是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能在有些人眼中,梅溪这么做很丢人。可是梅溪不会这么认为,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脸皮特别厚,他就是走江湖长大的,把这些事早就看透了。既然接受了乡亲们凑的钱,也应该能接受陌生人的善意,这与接受慈善机关的捐助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况且他并没有骗人,行善的人也有自己的收获。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兜里的钱确实不够上大学的花销,初到北京也没有别的谋生手段。 如果不是碰见撬棚(俗称砸场子)的,梅溪这一天的乞讨收入可能会创个更高的记录,连警察都不管谁会来撬棚呢?梅溪很幸运的遇到了自己大学的辅导员——曲大小姐。这个意外,也在梅溪算计的各种可能性之中。 “你怎么能这样?不要往两边看,说的就是你!你骗人还不够,竟然给我们学校抹黑!”太阳刚刚落山天微微擦黑的时候,面前传来一声娇斥。梅溪抬头,看见了一个很美的女人。 ****************** ps:开新书了,前来留言祝贺的朋友很多,感慨并感谢!可惜《灵山》这本书是本周新开的,没有上周数据。按照起点规定,作者每周手中的精华数是根据上周的推荐与点击数据折算的,所以手里只有不几个精华,本周干脆就不加精了,等下周一再补,来的都是客,不能有厚此薄彼之嫌。 本应一一致谢,可实在照顾不过来,在此一并感谢,如有招呼不周失礼之处,请海涵! 另:本书上架前公众版每日一更新,时间我无法说的很准确,因为小说章节也要写完才知道,但我会保证更新连续稳定。 004回、偏崇奇巧轻真诣,可叹沐猴赏神针 她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穿着一条紧身牛仔裤,勾勒出小圆臀紧俏一双xiu腿婷婷玉立,腰肢纤细,但胸前的峰峦不小,在丝麻t恤下傲立煞是诱人。弯弯细眉,一双妙目眼窝稍深顾盼之间很有神采,粉嫩的薄嘴唇两端微微上翘十分俏丽,五官与影视明星杨恭如有几分相像,而在梅溪眼中她比杨恭如漂亮多了。 梅溪站起身来,彬彬有礼的说道:“这位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有点困难求好心人帮一把而已,没有给谁抹黑啊?”路人碰见行乞的,不给钱走过去也就算了,很少见莫名其妙跟叫花子发火的,况且此人既不是城管也不是警察,梅溪看见她的反应心中就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这女子很生气,一张俏脸面带愠色指着地上那张录取通知书,脆声喝道:“北京中医药大学!你用什么假东西骗钱不好,非要用我们学校的?警察哪去了,也不管管!” 梅溪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赶紧将通知书和身份证拣起来递了过去,露出惊慌的神色就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解释道:“老师,我不是骗子,这些都是真的。” 女子接过证件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仍然板着脸冷笑一声掏出了手机,拨了个号码喊道:“王老师啊,你还在办公室没走吗?帮我查一下,中医专业07级的新生,有一个叫梅溪的吗?梅花的梅,溪水的溪!”说话时瞪着梅溪,那表情仿佛在说――小子,看我怎么揭穿你! 过了一会,电话那一边有查询结果了,女子听了之后瞪着眼嘴张的老大:“什么?真有这个人,不会搞错吧?身份证号码多少?……好了,我知道了,没,没出什么事,就是问一声,我先挂了。” 打完电话之后女子的神色万分诧异,把证件还给了梅溪,表情有些尴尬。梅溪仍然像很害怕似的问道:“老师,现在相信我不是骗子了吧?我犯什么错误了吗?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我一定改!” 听他这么说,女子把眼睛又一瞪:“你觉得你做的很对吗?到了北京不去大学报道,反而在火车站摆摊要饭?这影响有多坏!有什么困难不能找学校解决吗?” 梅溪赶紧点头:“老师,我错了,您就别生气了!我是从乡下来的,第一次上大学,不了解情况,下了火车也实在是囊中羞涩,所以才出此下策,以后我一定改。”他一边说一边用鞋底把路上的字迹擦掉,一边还在心中偷笑。 见这大男孩认错的态度如此的诚恳,表情就像受了惊吓的孩子,女子的气也消了不少。她对梅溪招手道:“在偏远地方助学工作的宣传确实不到位,算了,不批评你了,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梅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老师,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女子的神色缓和下来:“我叫曲怡敏,就是你们级队的辅导员,往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多着呢,我上任碰到的第一个学生就是你,真是给我一个惊喜啊!” 梅溪背上背包跟着她走了,一边走一边问:“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要饭的?” 女子头也不回道:“你还好意思说,外校负责新生接站的师兄看见你了,打电话告诉我的。……你怎么叫我姐姐?” 原来如此,出现这种状况也不算很意外。梅溪露出一脸贼纯洁的傻笑:“你这么年轻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人还这么漂亮,叫老师太显老了,应该叫姐姐。” 曲怡敏被他说的有点不自在:“嘴还挺甜,你在乡下也这么叫老师吗?” 梅溪:“我们乡下哪见过您这么好的老师!” 曲怡敏笑了:“你的字写的很漂亮,可以参加学校的书法俱乐部。” 梅溪:“我在街上写字是混口饭吃,哪能去表演,再说我这种情况,也玩不起文房四宝。……姐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地道,来到一处公交车站旁。 曲怡敏:“当然是带你回学校,学校本部在北三环东路,离这里还挺远呢,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得走一阵子。” “姐姐,我在路边坐了大半天了,又渴又饿,能不能吃点东西再走?要不我买点东西路上吃也行。”梅溪用央求的语气说道,可怜兮兮求助的眼神看着谁都心软。 曲怡敏停下脚步看着他:“我倒忘了你还没吃饭,正好我也没吃晚饭,我就请你吃一顿吧。” 梅溪也不推辞,很客气的答道:“谢谢姐姐,您真是太好了!” 曲怡敏:“你也不用谢我,我正想找你谈谈呢。” 找了一家道边干净的小饭店,点了两个菜要了两碗白米饭,梅溪特意显出很饿的样子,菜吃的少饭吃的多,一碗吃完又多要了两碗米饭――他也确实是饿了。曲怡敏开始还板着脸,后来看着他的样子也渐渐心软了,叹了口气小声劝道:“慢点吃,多吃点菜。” “我吃饱了,你不是有话要找我谈吗?”梅溪放下筷子问道。 曲怡敏想了想用斟酌的语气说:“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吗?你家里究竟是什么情况?父母都是做什么的?一下火车就要饭的大学新生,我真是第一次见到。” “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做什么的……”梅溪微微低着头,简单讲述了自己的情况。他并没有用夸张且惹人怜悯的方式,但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表情和语气都很平常,其实那些情况他刚才已经简略的写在人行道上。 听着听着,曲怡敏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她并没有追问详细情况,而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是怎么来到北京的?学费凑齐了吗?” “乡亲们给我凑钱了,我包里有六千多呢,应该够交学费了。”梅溪说着话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背包,打开了就要掏钱,一副全无心机的样子,活脱脱就像电影《天下无贼》中的傻根。 曲怡敏隔着桌子伸手,在梅溪的手背上“啪”的拍了一下,小声喝道:“快放下,这里是大街旁边,哪能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点,你也太没有社会经验了!” 梅溪心中暗道:“要不这样怎么能显得出你有经验?”脸上却是一副受教育的表情道:“谢谢提醒!……姐姐,你刚才在路边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我犯的错很严重吗?违反学校的纪律了吗?” 曲怡敏苦笑:“不,我们学校没这样的纪律。……唉!看来你真是不懂,把大一报道的新生逼到大街上要饭,这要是传出去是多么坏的影响?现在的社会舆论对高等教育的意见就很大,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我校的学生工作有多糟糕呢!勤工俭学部门还有我这个辅导员都要跟着挨批。” 梅溪:“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差点把你给连累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曲怡敏摇头:“现实情况比较复杂,这不是你的错。你们专业今年的学费是五千八,上大学还有其他很多开销,你兜里那点钱真不够花。不过不要担心,你的情况可以申请减免学杂费,还可以申请特困生补助与助学贷款,如果学习好表现又不错,每年还能有奖学金,学校也可以优先安排勤工俭学机会,总之一定有办法能渡过眼前的难关。” 梅溪眼神一亮:“是吗?手续复不复杂?” 曲怡敏:“我帮你办就是了,也不算太复杂,就是要填写一些申请材料和证明材料,有些材料需要你家乡那边提供。……有的学生思想压力大,害怕同学看不起,不愿意主动申请这些手续。” 梅溪笑了,英俊的少年笑容十分率真:“我不怕,是怎么样就怎样,连饭都要过了。” 曲怡敏也忍不住笑了:“就别再提讨饭的事了,到了学校千万别提!那些手续,我会帮你办的,不用你自己太操心,你这种性格,很好!” 梅溪:“姐姐帮我这么多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曲怡敏:“别说这些没用的,以后好好表现就是了,我是你的辅导员,我不帮你谁帮你?……吃完饭快走吧,到了学校不要带那么多现金在身上,记得去办张银行卡。……唉,我真是有些怕你了!” 梅溪背包站了起来:“姐姐怕我什么?” 曲怡敏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我怕你再上街要饭!……还有,以后在同学面前不要叫我姐姐,要叫曲老师,记住了吗?” 梅溪点头:“记住了,曲老师!……谢谢姐姐今天请我的晚饭,等我以后挣了钱,一定回请。” 曲怡敏大大方方一挥手:“你小子真会说话,那就等你挣了钱再说吧!”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面容一肃又问道:“你今天在街边的时候,没碰到记者采访吧?” 梅溪赶紧郑重的答道:“没有,绝对没有!” …… 新生开学这个敏感的时间,在火车站附近行乞惊动了学校的人,梅溪并不意外,但是碰见的恰好是他的辅导员曲怡敏,这就看出梅溪的演技和运气了。而事情又正如曲怡敏所说――梅溪并没有犯什么错误。 减免学杂费、特困生补助、助学贷款等等,这些政策学校都有,但是全部一一申请下来比较麻烦,而且往往受人白眼和刁难。不是每一个办事的人都是修养很好的人,这世上有很多人在履行职责时,把自己应做的工作当作一种施舍,让人很不舒服。 梅溪很走运,曲怡敏真的很帮忙省了他很多麻烦,所以一切都很顺利,转过年来到第二学期,曲怡敏又帮他联系了一份不错的勤工俭学工作。他顺利的读完了大学第一年,还拿到了奖学金。 曲怡敏性格开朗大方,人长的也美,是北中医大很多男性师生心目中的全校第一美女,走到哪里回头率经常是百分之二百――回头看一眼还不够,往往还要再看第二眼。这位“老师”身上也不全是优点,比如她很多时候脾气大大咧咧还爱闯祸,梅溪也吃过她不少苦头,有苦难言啊!――后文自有交代暂且不提。 曲怡敏是北京中医药大学的助教兼中医学专业本科07级队辅导员,当时刚考上了在职博士研究生,导师就是她爷爷――大名鼎鼎的一级教授曲正波。曲老爷子今年七十有二,可是身体硬朗的很,连上楼梯都是两阶一步虎虎生风,一点都不输给年轻人。象他这个年纪原本已经可以退休享清福了,可老人家仍然活跃在教学第一线,算是校园里的一道风景线。 曲正波在官方的“学术地位”不算顶尖,至少与中科院的院士还差了一个级别,原因也很简单,国内学术界评定科研成果时有个最重要的标准――在国际“公认”的核心学术期刊上发表的论文篇数,这几家期刊都是国外的。象曲正波这种标准的传统中医大家,自然是一篇都没发表过――甚至他写的医案翻译成外文都困难。有些“精英人士”,就经常拿这个来攻击中医与传统中医人士。 但是曲正波的“江湖地位”非常高,他的学生弟子遍布世界各地,许多人很有建树,不仅在中医领域。曲教授还是北京中医药大学中的一位传奇人物,梅溪刚上大学不久,就听说了老头的一个故事―― 有一年,有一个国际学术访问团来校做学术交流,这样的场合少不了某些部门的领导陪同,校方也免不了设宴款待,曲教授也出现在一次酒席上。席间众人谈到了针灸治疗,曲教授一时兴起聊起了“人针合一”的讲究,告诉那些对针灸很好奇的国际友人――真正高明的针灸术不仅是学会认穴下针,古代有些高明的医生还锻炼一种特殊的“功力”,这样能起到最佳的治疗效果。 在场有一位来自英国的医学家对此根本不信,借着酒劲评价有些轻浮,言语之中说的曲老有点象江湖骗子。曲教授还没发火,在座的一位卫生部官员就带着歉意解释了:“这位老先生观念很传统,布莱尔教授请不要介意,我对中医的看法与您很接近,比如针灸之类的疗效其实并不存在,如果有那也就是西方研究的心理暗示现象……”。 这位官员以为曲老听不懂外语,不料老人家英语水平好得很,他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震耳的响动。原来曲正波重重的拍了一下面前的酒桌,众人面前的酒杯几乎都跳了起来,把大家也吓了一跳。 见众人都吃惊的看着自己,曲正波取出了随身带的一根针,就是现在医院里做针灸常用的不锈钢细针。他也不说话,右手的拇指与中指捏针、食指虚扶,在面前的桌上轻轻一捻。大家都知道酒店里的那种圆桌吧?中间放菜的地方是一块带转盘的钢化玻璃板,大约有半公分厚,曲正波手中的针无声无息的刺透了玻璃板,玻璃上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曲正波站了起来,首先对那位布莱尔教授说道:“我承认从医学角度,你也许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可你不懂中医就是不懂,言语不谨还情有可原,但是你来做客我们好心招待,你应该懂礼貌,这不仅是说话客不客气的问题!” 接着曲教授又对那位官员说道:“王司长,只要你用三根手指把这根针拔出来,我老头子怎么赔礼道歉都可以,否则,我建议你自己到药王庙磕头谢罪去!”言毕拂袖而去。 这下曲老的脾气和绝技可都出名了,闻者无不敬佩。后来有人邀请曲老出国巡讲,主要是表演神针绝技,曲老又一次拍了桌子喝道:“我是治病的,不是耍猴的!”当场谢绝了邀请。这一句曾传为佳话,但是梅溪听说之后有另外的看法――不是梅溪不敬佩曲教授,而是因为梅溪不歧视耍猴的。 在梅溪眼里,曲教授在酒桌上的那一手,也可以说是一种江湖术,行话称之为“捶岗安门坎”,也就是露一手活镇场子。比如耍猴的,一开锣首先牵着猴翻一连串最漂亮的空心跟头,引人注意顺便在观众中画出表演的场地。而他们梅家耍猴,开锣先是演一趟打猴鞭法,既用鞭梢在地上画出场子,啪、啪的鞭声也命令猴子们站的笔直,排队敬礼惹人发笑。 但是耍猴“捶岗”是固定的套路,而曲教授在酒桌上“捶岗”是不得已而为之,想想也是,一位行医一辈子的中医名家,用得着以针插玻璃来证明医术吗?可是有的外行就服这个,只有用这种手段才镇得住。从某种意义上讲,曲老也是在耍猴――当时他面前坐的是一桌猴。 梅溪当时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没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与曲正波教授会成为忘年交。 ****************** ps:书评区很多朋友猜测与询问人物与情节,很热闹,呵呵,看来都是老书友了。 从我这个作者的角度,开这一本新书,就像打开一幅全新的空白画卷,下笔面对的是又一次新考验。不论我曾经写过什么书,也不论写的是好是坏,都忘了它吧,忘了神鬼人三部曲、忘了有个人名叫风君子……。此时就像第一次写小说一样,只想着如何展开构思,怎样从头开始讲一个精彩的新故事。这就是我的态度:) 另外有读者提到更新次数,我保证每日一更新,坚持写作不间断,重点是每章更新的内容与篇幅。假如觉得将每章都分成二次上传更好,倒也可以考虑,但从阅读角度似乎没什么必要吧? 我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写,多谢诸位的继续支持! 005回、名士风流五石散,魏晋衣冠扪蚤谈 说你身上有虱子,是夸你,不是骂你,你信吗? 还真有人信,信的人当然不是阿q,而是魏晋名流。魏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强汉与盛唐之间一个奇妙的过渡,魏晋士子好清谈玄道,风liu自赏恣诞狂放,史称魏晋风度。 比如竹林七贤之一,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酒徒刘伶,抬棺纵酒醉生梦死,号称在哪里醉死了就地埋。他喝醉了经常一丝不挂据坐屋中,有人实在看不过去责问两句,刘伶反唇相讥道:“天地为我庐,房屋为我裤,尔何入我裤中?” 天地是我居的穹庐,房屋是我穿的衣裤,你怎么跑到我的裤子里来了?有这么说话的吗,如果别人这么说一定是个老流氓,可是刘伶不同,他是个有清名的文化人,可见文化流氓自古有之。 与刘伶纵酒裸形相映成趣的是王羲之东床袒腹。晋太尉郗鉴要在丞相王导的儿子中挑一名女婿,这也是古代贵族之间的政治婚姻。太尉的女儿是个有名的大美人,王家诸子听说太尉来到家中的消息个个矜持,只有王羲之毫不在意,撩开衣服露出肚皮,坐于东床吃零食。结果郗太尉偏偏挑中了王羲之,以为佳婿,就不知道郗小姐乐不乐意了? 王羲之的洒脱比刘伶的狂放尚知收敛,毕竟刘伶露了全身而王羲之只露了肚皮。那么前面所说的虱子又是怎么回事? 魏晋时期的虱子很有名,最有名的就是前秦文武双全的大臣王猛身上的虱子。据说王猛早年未发迹时,面见入关的大将军桓温,一边从身上捉虱子一边侃侃而谈,旁若无人。这便是“扪虱而谈”的典故,但当时曾扪虱而谈的名士可不止王猛一个,考察史料,在魏晋名流中可以捉出来一大串。 除了魏晋名流,现代还有一位伟人也留下了类似的典故,那就是*先生。据美国记者斯诺回忆,他和*在延安窑洞中谈话的时候,经常看见毛主席解开裤腰带捉虱子,神情不变旁若无人。 后来有人附会这段传说,说毛主席也有魏晋风度,而事实未必。抗战时期延安的条件艰苦众所周知,毛主席衣服上有虱子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等到开国之后伟大领袖身上就不可能再有虱子了,否则全国人民也不能答应。但是魏晋名流不一样,上文所述扪虱而谈的都是高官贵族,生活条件和艰苦二字根本扯不上边,而且魏晋时期贵族的生活奢华是有名的。 有人又说了,这是当时士大夫之间的一种自然率真的风气,魏晋风度嘛。这种说法听上去貌似有点道理,但仔细考证起来很有问题。中国的传统贵族和法国中世纪的贵族不一样,没有不洗澡用香水掩盖体臭的习惯,是非常注重养生的。著名的养生著作《黄庭经》就成书于魏晋时期,说当时的名流不崇尚养生不重视卫生是说不过去的。话又说回来,有没有风度与有没有虱子有个毛关系?想要风度,有的是办法。 那么又是怎么回事呢?误会,全是误会!虱子与风度无关,而与另一种东西息息相关,这种东西叫作五石散。 五石散是一种以五色石脂为药饵,研磨成末制成的方剂,据说服用之后能长生不老,在魏晋时期十分流行。贵族名流中,你要是没服用五石散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究竟有没有人服用五石散成就仙道?史书上无一例记载,但是当时的人们为什么还要服用呢?因为五石散确实有效。 服用五石散之后全身发热,却不出大汗,因此冷天也穿单薄的衣服,大袖飘飘显得十分潇洒。另外还有一种药效,就是长期服用后全身的皮肤会变的非常细腻,细皮嫩肉的很好看也很敏感。这下问题就来了,那就是衣服不能常洗,也要尽量不穿新衣。 越旧的绸缎越轻柔舒适,最适合长期服用五石散的人穿着。古代洗衣服用皂角浆洗,洗完之后的衣料很硬,感觉和硬纸板差不多,要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变得柔软,这样穿在身上是很不舒服的,所以长期服用五石散的名流们只能尽量不洗衣服了,时间一长,衣服里就有虱子。在魏晋时期,清谈时着轻便的旧衣也成了一种时尚。 于是说名流身上有虱子,就是说他穿着柔软的、不常洗的衣服,那是因为服用了五石散,而长期服用五石散,不仅时髦而且举世推崇,所以说人身上有虱子是夸人而不是骂人。问题到这里就搞明白了。 魏晋名流服用五石散,其实还有一种秘而不宣的功效,这正是当时名流对这种十分贵重的方剂趋之若鹜的最主要原因,至于五石散这种功效――曲教授在课堂上没说。 上述的内容是北京中医药大学著名教授曲正波先生在课堂上讲述的,听到这段虱子的典故时,同学们都笑了,梅溪也忍不住笑了。这不是一堂古代文史课,而是一堂中医课,但是曲教授讲课很有意思,枯燥的中医经典理论课被他讲的妙趣横生,经常穿插各类文史典故。曲教授有个著名的观点:中医不能仅仅当医术来学,不懂中国每个时代传统的文化内涵,也无法真正学好中医。梅溪最爱听曲老讲课,一节都没落下过。 …… 时间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刚刚召开过不久,听完曲教授讲授五石散的典故后第二天,北京中医药大学二年级学生梅溪,知道了五石散最重要的功效,地点是在曲教授的方剂实验室里。 曲老正在大发雷霆,冲着他的孙女曲怡敏吼道:“谁叫你把五石散的方子给了张小宁?这种药方落在他手里祸害就大了,要不是我知道他配不齐药材没法大规模生产,真想狠狠揍你一顿,你也太能闯祸了!……学医术学的是济世之心,而不是逞强卖弄!” 现在的曲怡敏美目中有波光含羞带怯,一旁的梅溪我见尤怜,可是曲老爷子不吃这套,仍然骂的她抬不起头来,她只能撅着嘴弱弱的说道:“不是爷爷自己说的吗,有条件的话想尽量复原传说中的千年古方进行研究,搞清楚药效,推断当时的医疗情况以及社会生活风貌。” 曲正波怒气未消:“这话是我说的,但是与五石散有关系吗?你把五石散的方子给了张小宁,居然没告诉我,要不是这小子今天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能采到赤石脂?我还不知道他得到了药方,还拿走了我实验室里不少赤石脂。……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有能耐发财,有能耐包那些个二奶,就有能耐别吃药啊!” 曲教授的话有些夹杂,曲怡敏眨了眨大眼睛一时没听太明白,很奇怪的问:“爷爷你是什么意思?他要走了五石散的药方,你怎么骂他包二奶,还不止一个,这是真的吗?” 曲正波:“真的假的我怎么知道?他那种人,好好的配什么五石散?要么就是拿出去祸害,要么就是自己用。你知道药效吗?……”说到这里老头就住了口,转而气哼哼的说:“这里不需要你帮忙,有梅溪就够了,你快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现在看见你就生气。” 曲怡敏却不怎么怕她爷爷,仍然顺着话茬问:“五石散在传说中那么有名,究竟药效怎样,爷爷你一定配过,告诉我好不好?” 老爷子把眼一瞪:“姑娘家的问这些干什么?那玩意是春药!拿着药方子显摆,也不嫌害臊?……快去,你下午不是还有课吗?”曲怡敏一听俏脸也止不住臊红了,吐了吐舌头转身走了。 曲怡敏临走的时候还悄悄给梅溪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梅溪看懂了,就是关于五石散究竟是什么药性?她让梅溪向老爷子打听明白。她不相信这千古奇方的效用就是“春药”两个字这么简单,否则爷爷也不至于花大气力搜集到赤石脂等珍稀罕见的药材,肯定还有名堂。她一时炫耀将药方给了学长,那位学长还拿走了爷爷收藏的赤石脂,她一定要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位张小宁是曲正波老爷子早年带过的本硕连读生,今年三十出头,但是事业经营的十分成功。张小宁学的是中医,最擅长的却是营销,他名下公司销售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营养保健品,主要分两类:一类是给女士用的美容、减肥、丰胸产品,另一类是给男士用的补肾、壮阳、强精产品。 张小宁是个总生产商,他提供这些产品销往全国各地,各类广告也是铺天盖地,相信电脑前的诸位也是经常能看见。那些产品的广告词非常有震撼力,不是千古宫廷秘方重现就是最新生物科技成果,这个产品有最新美容活性因子,那个产品是古代密传开发,等等等等,其实都是张小宁开张滋养的方子再加点激素类西药,换上不同的包装配以诱人的广告就往外卖。 张小宁虽然毕业已经七、八年了,但对曲正波老爷子一直非常尊敬,逢年过节都提着贵重的礼物往老爷子家里跑。可是曲教授看张小宁一直不怎么顺眼,他送的礼也从来都没收过,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的学生态度又十分恭谨,总不好意思断了来往,学校里面好几个项目还都是张小宁提供资金赞助的,只是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 最近听说张小宁在追求自己的宝贝孙女曲怡敏,曲正波就愈加看张小宁不顺眼了,所以听说张小宁从曲怡敏手中要走了五石散的方子,还发现自己实验室收藏的赤石脂少了不少,这才大发雷霆。 张小宁这个人梅溪见过,个子不高,总是十分精明干练的样子,为人是八面玲珑,在曲教授的实验室里见到谁都微笑着打招呼,哪怕是他这个打零工的二年级本科生。可是梅溪不喜欢这个人,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是因为这个人太精明了还是太有钱了,或者是听说他正在追求曲怡敏? 梅溪能够在曲教授的实验室里打零工赚点生活费,是辅导员曲怡敏介绍的,曲怡敏性格开朗人又漂亮,像梅溪这个年纪的男生很容易对她产生朦胧的好感,因此对张小宁没有好印象也正常。 正在梅溪胡思乱想间,就听曲教授道:“小子,你个子高腿脚利索,搬张凳子把最上面那个抽屉换到下面去,赤石脂的标签撕下来,换一张寒鸟粪晶的标签贴上。”这个主意不错,实验室整整两面墙都是柜子,柜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小抽屉,恐怕有上千个,换个地方换张标签别人还真不容易再找了。 在倒腾抽屉的时候,梅溪还没忘了曲怡敏用眼神的吩咐,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老爷子的话套出来。直接问恐怕不行,得对症下药,先紧老爷子爱听的说。 ****************** ps:诸位兄弟姐妹、帅哥靓女们,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商量点事行不?就一件事――冲榜求票,求推荐票! 本周三开书,从下周一开始就要正式冲新书榜了,对于一本新书,冲榜成功与否影响到往后一系列成绩,也包括编辑的推荐安排以及收藏增长等等。良好的开局是一本书成功的一半,呼唤书友们的大力支持,在此感激不尽! 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黎明到来的时刻,我站在新书榜上振臂高呼――向我开票,冲啊! 006回、五气朝元真境界,出神入化只闻说 梅溪能在这个实验室里打短工,还成了帮助曲教授配方剂的助手,不仅因为有曲怡敏的介绍,还因为老爷子喜欢他,怎么看他怎么顺眼。其实以曲老爷子的地位,有的是人愿意给他当助手,可是曲教授就喜欢让梅溪帮忙,也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好,特意让他多赚一份生活费。 梅溪年纪不大,可是为人十分机灵乖巧,非常会讨人开心。不仅如此,他还有一种曲教授最看中的品质――细致认真。老爷子给本科生上阶梯教室的大课,讲的是中医经典理论,是最枯燥也是最深奥的关于“医道”的内容。虽然老爷子讲课的方式很生动,但大多数学生也就当评书来听,并没有下功夫钻研经典以求甚解。 这是当代学生通病,像《黄帝内经》、《伤寒论》等古代经典著作,现代人阅读起来已经十分头大,简直可以当催眠读物,谁还能去逐字研究精义呢,大概学一遍图个考试及格也就完了。况且当代中国有一种风潮,就是有一撮“精英分子”叫嚣废除中医,包括学术界本身也有“废医存药”的讨论。 曲教授对此十分反感,他曾经公开说过:“承认中药有用,却要废中医,这安的是什么心?没了医理医道,你知道那些方子是怎么开出来的吗?吃饱了大米说水稻没用,一帮不孝的败家子!”老爷子这话说的够重的,而且他骂的是“不孝”。 不管曲老爷子怎么不满,中医学式微是事实,很多人都不愿意学中医,往往实在是同档的其它学校录取不了,这才会学中医的,混一张文凭而已,真正因为志向而报考的人不多。现在就业竞争很激烈,大学生毕业后找工作很难,中医学院的学生找工作就更难了,往往都不从事医疗,混的好的就是像张小宁这样了,混的不好的就更别提了。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肯真正用功钻研那些晦涩难懂的,将来可能没有用处的上古经典呢? 学生是这种情况,曲教授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自叹气了,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对医道传承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据说曲正波的祖上曾是隋唐年间药王孙思邈身边的药童,家中还有不少世代相传的医药经典,曲老爷子一直引以为傲。只可惜他的儿子不愿意学中医,老爷子也没有办法,偏巧碰着了一个对传统医学感兴趣的孙女,老爷子自然十分喜爱。但这个孙女虽然对中医的神秘之处好奇,学医却不是很扎实,这也让曲教授很头痛。 过去传统的中医对传承十分重视,想当年孙思邈曾遍求张仲景的《伤寒论》原本而不得,得到之后欣喜若狂手不释卷,当时他已经是德高望重一代名医。师传医典,比如像《黄帝内经》,可不是像现在课堂上这样用白话文解释一遍学生听懂意思就完了,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解其精义。对弟子最简单的要求,那也要全部背下来,一个字都不能差! 这种治学精神在现代的大学生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但在曲正波这种老传统心中,已经是最简单的要求了,可惜这么多届学生中也没什么人能做到。老爷子第一学期带课的时候,考试中很变态的出了一道分值最高的大题,就是默写“四季调神大论”原文,结果扫倒了一大片学生,除了梅溪一人。梅溪的试卷是一字未误,这引起了曲教授的注意,记住了这个学生的名字也对他很有好感。 后来曲怡敏介绍梅溪到曲教授的实验室打零工,曲教授一听他的名字就点头了,和这个小伙子相处的过程中,发现他不仅聪明机灵,而且难得学什么东西都很扎实,真的把学医当成一种问道的机会,这让老爷子十分舒服,梅溪也算投其所好。 “唉――!”在将装有赤石脂的抽屉换上寒鸟粪晶的标签时,梅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向曲教授问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学医的人,不了解医道不仅仅是下药治病,更重要的是一种人生态度呢?” 这句话很对曲教授的胃口,老头坐在宽大的桌子前,捧着茶杯悠然道:“这是医道和医术的区别,有病要治就是为了过正常的生活,那么一个人的生活态度本身也在医理之中,想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流行什么病,有病吃什么药,没病又吃什么药,都能反映一个时代的社会风貌。” 梅溪皱着眉头很认真的说:“没病吃药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想那五石散绝对不是有病才吃的吧?我在图书馆读《世说新语》,总觉得那个乱世的士子性情有些肝气不舒啊,举止看上去轻狂放纵,但感觉心境很是深沉。曲教授说五石散是春药,我想您说出来的春药一定和通常人们理解的含义不同,那么药性大概是疏肝解郁了。” 曲教授闻言笑了:“五石散你连见都没见过,居然这么推测药性,很有意思,也有那么一丁点道理。现在社会上流行的乱七八糟壮阳的药物,都号称补肾,你却从春药两个字首先想到了疏肝,倒有点内行的见解了,再仔细说说。” 见曲教授接茬,梅溪就开始借题发挥了:“壮阳首在强筋,强筋首在疏肝,扶生发之气;当人的肾精不足时,生发之气弱,此时才要辨阴虚阳虚补肾固气。――这是两种道理,要对症下药才行。……但我在课堂上听您说五石散的效用,服用之后全身发热却不出大汗,久服皮肤细腻,说明药力已经由心入肺、由里及表,却又能当春药用,就有些特别了。” 曲教授不置可否,反问道:“像我这样的医生,是不大可能单独开出一剂壮阳药的,你说是为什么呢?” 梅溪:“中医治症主旨在于调和,让人恢复到身体机能均衡的自然状态,而不是孤立刺激某一器官的功能强亢。” 曲教授点点头,又叹息一声道:“你说的不错,可现在有人误解太多,比如补肾气阴虚的六味地黄丸,竟然会被认为是一种壮阳药。” 梅溪:“不仅是误解这么简单,有吃这碗饭的人有意误导,也有吃另一碗饭的人故意歪曲,这不仅是医学的问题,恐怕是江湖手段了。” 曲教授没说话,带着怒意哼了一声。听见这声冷哼,梅溪已然明白――曲教授为什么会看张小宁那种人不顺眼。他笑了笑又小声问:“曲老,您刚才说自己不大可能单独开出一剂壮阳药来,是不愿意还是开不出来?” 曲教授眉毛一竖:“我怎么会开不出来?古时帝王让御医开的最多的就是这种方子,不论体质如何总能想办法开出壮阳药来,可不是简单的刺激血管肌体,而是真正颠倒神魂的媚药。不过只有真正的高手才有这个能耐,但世间明医又怎能如此?于医道有悖啊。” 梅溪:“哦?那岂不是辨症壮阳?” 曲教授:“哼,应该说是辨症投毒!……不说这些了,刚才不是在谈五石散吗?你接着分析五石散。” 这就是梅溪的心眼,他不主动开口问,而是根据自己所学的一点皮毛和曲教授爱听的话,在那里信口发挥。如果他说的不对,曲教授总不能不纠正,一旦开口纠正总不能不解释,这样五石散的药性不用问也就清楚了。曲老要他接着说他就接着说:“据我推测,五石散的药性是加快耗散,有刺激兴奋的作用,有点像运动员服的兴奋剂,久服内虚易受邪,不是什么好东西。……曲教授,您为什么摇头?” 曲教授摇头道:“你这么说是想当然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随便回答,五石散为什么要叫五石散?” 梅溪一听就觉得有门,眼珠子一转开始瞎掰了:“中医辨症调理,有五行、五气、五色、五味的讲究,五石散既然叫五石散,想来是五脏五气皆能调动,五气皆动――所以它有春药的功效,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曲老头眼神一亮站了起来:“小子,你竟然蒙对了两三分!” 梅溪也很意外,摸了摸脑门道:“我还真是蒙的,既然我猜对了一点,您为什么又说我想当然?五气皆动,当然是加速耗散,有什么不对吗?” 曲教授晃了晃脑袋,神情有点得意:“对倒是对,但是你忘了,五石散既然号称神仙方,不是普通医家方,不能这么简单的理解。” 看他的样子梅溪心里就笑了,人们往往有才学要卖弄的时候都是这种表情,他赶紧追问:“神仙方?这世上还真有神仙方一说?” 曲教授:“什么一说不一说,有神仙就有神仙方。五石散不是一般人用的,它最早是修炼之人服食的饵药,有调元五气的冲和之效,只有将要到达五气朝元境界时,才以之辅助,后来药方流入民间,已经失去本意,成了魏晋名流的一种时尚,比现在的夜总会吃摇头丸还厉害,你刚才所说也不能算错。” 梅溪眼睛瞪的溜圆:“还有这种讲究?五气朝元境界是怎么回事?难道您老人家就是传说中的修炼之人?” 曲教授又笑了:“本来不想和人说这些,今天话头让你小子给引出来了,就跟你讲一讲吧。我听说你从小在乡下练过武,过来,和我搭搭手。”说着话走到实验室中央。 梅溪腆着脸走过去陪笑道:“我练的那都是庄稼把式,哪能跟您老人家这种内家高手过招。” 曲教授:“你怎么知道我是内家高手?” 梅溪:“我听说你老人家曾经露了一手捻针入玻璃的绝技,当然是内家功夫了,我就不敢献丑了。” 曲教授把眼一瞪:“你把我的瘾给勾起来了,就不陪我伸伸手了吗?是不是看不起我老头子年纪大了,你放心,我是不会伤着你的。” “那好吧,既然您老这么说,我就得罪了。”说着话梅溪上步拿了个不丁不八的架子,曲一膝护阴,侧身结腕平推单掌向外一封,攻向曲正波胸前。他的身形刚刚一动,就觉得面前的曲老头身形好像缩了一圈,如猴子团身,紧接着往外一展又如白鹤展翅,动作快的就像错觉,然后曲老一手挥出架在他的前臂上。 就这么一下,梅溪耳边听见似是空气压缩产生的“波”的一声轻响,一股柔劲传来带动全身,双脚不由自主的离地向后飞去。在两米开外才稳住身形拿桩落地,为了给老人家面子,又蹬蹬蹬连退几步,贴到靠墙的地方这才稳住身形,抱拳道:“老前辈,真是受教了,惭愧呀,别看我年轻力壮,却连你一个照面都接不下来。这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老头乐呵呵的说道:“你小子不赖啊,可不是普通的庄稼把式,也练成内劲功夫了,否则我刚才能把你打到墙上去。……我这功夫无门无派,如果一定要追究的话,算是形意拳吧。” 梅溪:“形意拳?戴龙邦、马学礼、李存义的大名我可听说过,您的功夫是哪一支传下来的?” 曲教授:“我练的形意拳不是你说的形意拳,武术拳法中的大小架我没学过,只是医家的内养功夫,最早是神医华佗所创,是药王爷孙思邈传给我们曲家祖上的。……今天和你搭手,就是想和你解释五气朝元的境界。我问你,《黄帝内经》中所说‘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你相信吗?” 梅溪:“听说民国的时候,就有学者拿这一句话批判中医,但我相信这种人生状态是存在的,很多人不相信是因为他们在生活中做不到而已。我太爷梅太公,今年九十三了,身子骨好的很,所以对这句话描述的境界,我一点都没有怀疑。” 曲教授连连点头:“你小子说话深合我心啊!你的功夫是和太爷学的吧?既然你相信,那我就能和你解释什么是五气朝元的境界。下面的话有些是真的,我自己可以印证推断,有些只是传说……” 《内经》有言“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将人身看作一个与天道运行相感应的系统,提倡将人的五脏五气经络巡行调摄到一个最佳的状态,那么这个最佳状态称之为“五气朝元”。虽托名上古之人,实际上真有所指。 达到五气朝元的境界,意味着一个普通人身体状态的巅峰,五脏的功能、五官的感觉都处于最佳的状态,其人也能享尽天年安然而去,自己过的舒服也不拖累其它人。这种人当然不能长生不老,但是能“形与神具,而尽终其天年。”天年,就是指一个人在保持身体各器官都在健康状态下自然的寿命。 五气朝元的境界,是一个普通人调养身体的极致,所有的潜能都被激发,天赋的生机一点也不浪费。这是自古以来修行之人的根基,从这个境界再往上,那就不是普通人的修行了。 五气朝元再往上的境界,称之为“易筋洗髓”。五气朝元只是将天生的身体状态调养到极致,而易筋洗髓指的是通过修炼的方式,使自己的身体发生变化,使之具备平常人所没有的能力。寿命也极大延长,达到易筋洗髓的最高境界,理论上有三元之寿,一元就是一甲子。各派修行人都有秘传功法,效果和途径也各不相同。 易筋洗髓再往上的境界,称之为“脱胎换骨”。当身体的变化达到极致,整个人内外都会重现全新的生机,那已经不是一般凡人了,据说算得上是传说中的飞仙了。 脱胎换骨再往上的境界,称之为“出神入化”。到了这个境界,那世间所称的仙人了,上古传说中的仙人无不如此。至于出神入化再往上的境界,曲正波教授也没听说过。 梅溪本来只想问五石散的药性,没想到却问到这么一大串玄之又玄的东西来,他眨了半天眼睛才问道:“曲教授,你说的也太玄了,这些都是真的吗?” 曲教授眯着眼睛答道:“真的假的我也说不清,我曲家祖上是这么传说的,五气朝元的境界是我自己也能印证,但我也就到达这个境界而已,毕竟就是个凡人。” 梅溪:“您刚才提到有神仙就有神仙方,难道您认为世上真有神仙吗?” ****************** ps:冲榜急需推荐票,三百六十度团团作揖,求诸位砸票啊,谢谢! 007回、夜遇浮声抽魅影,仙踪飘渺自正一 曲教授一晃脑袋:“这种话我也就跟你说,我当然认为有神仙,我家祖上还留下过记载,我相信他们是不会骗自家后人的。” 梅溪:“那我怎么没见过神仙?也没听说有别人见过真的神仙。” 曲教授:“如果你去读各家史书,我说的包括史志资料,不仅是野史小说,会发现中唐以前的记载中,神仙和凡人是杂处的,出门碰到个神仙也不意外。……但很少有人知道,唐代时出了一个人叫正一祖师,据说是他定下了规矩,划出了神仙与凡人的界线,所以后来很少有人见过神仙,就算见到了也不知道,知道了也很少会说。” 正一祖师?梅溪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这个名字,他太爷演示法术的时候也提到过这个人,说此人定过什么规矩,怎么曲教授也会提到此人?真是太奇妙了!他上前一步问道:“真有正一祖师这个人吗?他定了什么规矩?” 曲教授:“正一祖师定了什么规矩我也不清楚,事情可能是传说,但这个人绝对是真的存在过。二十年前,我根据祖上的记载,到江南芜城去寻访正一祖师的传人,还真的见到了。” “什么?你还找到了正一祖师的传人?是什么人,你是怎么找到的?” 曲教授踱着步子回到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这才答道:“是他主动找到我的,好像知道我要来找他,至于这个人嘛,嘿嘿,是个同行。据说一百多岁了,是乡下的一名老中医,和我切磋医道,一点都没有保留,我是获益良多啊,我看这个人真有点出神入化的感觉,对祖上的传说也有些不得不信了。” 梅溪:“怎么出神入化了?” 曲教授嘿嘿笑:“你小子就别问了,问我也不会说。不过我告诉你,正一祖师与我还有些渊源呢,他是药王孙思邈的弟子,和我们曲家两位祖上是师兄弟,那这个人不会有假了!” 看老头的表情,感觉有点像当初演完法术之后便不再多言的梅太公,梅溪知道再追问下去他恐怕也不会说,也就换了个话题:“您老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不过您老说的那些修行境界,五气朝元、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出神入化等等,都能是真的吗?我也看过一些修行书,好像和你的说法不太一样。” 曲正波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如果你去当和尚道士,估计说法又不一样,可能完全是另外一套名词。但我们是医家出身,所谈的概念是从身体本身的变化出发,所以才会这么说,估计过程大概都是类似的吧?反正都是传说,你问我也没用。” 曲正波提到了正一祖师,这勾起了梅溪极大的兴趣,可惜梅太公有嘱咐,不能把他当初讲的那番话告诉别人。梅溪在心中暗自思量,等过年回家好好问一问太爷,到时候自己也年满二十岁了。还有,找个时间再想办法好好套一套曲老头的话,看还能问出点什么来?有机会的话,他也想去寻访那传说中正一祖师的后世传人。 …… “五石散的药性真的就这些?你没有漏下什么吧?”这是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的小餐厅,曲怡敏又请梅溪吃饭,特意问了五石散的药性。 “你爷爷就是这么说的,我全都告诉你了。……对了,曲老爷子功夫很好,你们家传的形意拳你会不会?”梅溪趁机又问道。 “切,什么形意拳,就是华佗五禽戏,两千年前的体操而已,爷爷教过我,我看一眼没什么特别的。”曲怡敏撅着嘴答道。 梅溪也不反驳,而是笑着解释:“有可能是你练的不得法,还没有入门而已,老爷子是有真功夫的。” 曲怡敏神色有一丝懊恼:“我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在爷爷身边没几年,可能是真没学会吧。……不谈这些了,今天我又给你带来一套功法和一方汤剂,你拿去试试?”她递过来几张纸,上面画着人形动作图案还有讲解,纸旁边放着一个真空汤剂袋――现在医院里的中药汤剂很先进了,可以熬好了这么带出来,直接口服就可以。 梅溪的脸色苦了下来:“姐姐,你不要总这样好不好,我相信这功法是真的,但古书里的方子不经检验是不能拿来直接就用的,就算是《本草纲目》上的记载也不能。” 曲怡敏一瞪眼:“我是中医研究生,又不是不懂药性,方药有问题我能给你吗?我听说你是练武的,这才在古籍中找到各种修练功法与配合的汤剂,这不是在帮你吗?” 梅溪:“不是我不相信你,我觉得自己都快成小白鼠了,我现在根本没到达那种五气朝元的境界,你把易筋经和洗髓经都找出来给我也没有用。……你那些功法和汤剂,一共有七十二篇,这苦药我得喝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知道有七十二篇?我可没有对你说过,你告诉我爷爷了?怎么说话不算数呢!”曲怡敏吃了一惊,很不满的责问道。 梅溪一不小心说走了嘴,只有解释道:“这是《增演万育仙书》中的方子,对不对?不是曲教授告诉我的,我二大爷就是个江湖郎中,家里的书不多但偏偏就有这一本,我看过。” 曲怡敏很不满的一撅嘴:“原来你小子早就知道,为什么一直装傻充楞,逗我哄我是不是?” 梅溪摆手:“不是不是,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你功法给得多了,我这才觉得熟悉,前两天刚回想起来的。……姐姐,你既然让我叫你一声姐姐,你就听我一声劝好不好?” 曲怡敏:“你想说什么就说呗,姐姐不跟你生气。” 梅溪:“我知道你对中医的神秘好奇,又想在曲教授面前证明自己的水准,但是学中医光看古书没有用,古方也不能这么拿来用,比如那五石散的药性就很有讲究。……经典中讲的是医理医道,一个好医生,是无数临床经验堆出来的。” 曲怡敏的俏脸微微一沉:“梅溪,你小小年纪和我说话,怎么与我爷爷一个口吻?” 梅溪笑了:“刚才的话不是我说的,还真是你爷爷亲口讲的,我只不过是转述给你。” 曲怡敏低头有点不高兴:“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其实我明白,现在已经去京华医院做实习医生,就是想积累临床经验。……梅溪,姐姐求你一件事好不好?这几天我在急诊值夜班,一个人害怕,又不好意思对别人说,你去陪我。” “害怕?有人欺负你吗?” “不是人,医院里――闹鬼。”曲怡敏低着头,终于很不情愿的说出那最后两个字。 …… 北京中医药大学有附属医院,而且还不只一家,其中京华医院是规模最大的,离学校只隔两条街,因为附近有一座京华寺而得名。 不要以为中医大学的附属医院就是中医院,京华医院是一家中西医结合的大型综合医院,各种科室都有,与常见的大医院没什么两样。京华医院尤其以肿瘤科著名,该科以中医汤剂配合术后化疗,在延长患者生命、降低化疗毒副作用、提高术后生活质量方面成果显著。目前社会医疗资源紧缺,尤其在北京这个地方,各大医院每天挂号都要排长队,住院与手术安排往往也要排队等待很长时间,京华医院每天也是门庭若市。 医学院与附属医院的关系很特殊,很多人都有双重身份,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兼职。附属医院的不少医生就是医学院中的老师,很多实习医师就是医学院中的学生,以各知名教授带的研究生为最多。现在中医大学分配不景气,能留在附属医院任职是最理想的结果,往往也需要有关系有门路才行。但是因为曲教授的关系,曲怡敏不需要操心这些,曲教授把她安排进来,让她从实习医师做起。 现在大学里学中医,是中医西医都得学,尤其是研究生,相关的西医临床科目也都需要涉猎。所以中医学的好有可能改西医,但西医改中医却很困难。实习医师往往需要在每个科室都待一段时间,曲怡敏一开始就去了急诊科。 曲怡敏值夜班,让梅溪去陪她,梅溪乍一听见心里还砰砰跳了好几下,美女让你半夜去陪往往意味着什么呢?结果是因为害怕医院闹鬼,这让梅溪有些哭笑不得。梅溪当然不会对曲怡敏有什么歪心思,毕竟现实情况差异太大了,但二十岁的小伙,偶尔有点胡思遐想也正常。 一个女人夜里怕鬼,让一个男人去陪,要么是不知不觉中已经亲密无间,要么就根本没把他当作威胁,究竟是哪一种情况?也许曲怡敏最直接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梅溪这个人老实听话,还会武功,更有安全感。不过她也没深想会不会武功跟鬼有什么关系? 天黑之后,从外面看去,急诊科是整个门诊大楼唯一亮灯的地方。坐在里面感觉也有点渗人,主要是太安静了,十月末北京的天气还很热,可在急诊值班室里穿长袖t恤还有些凉飕飕的。曲怡敏属于天生事就多的那种人,当十点来钟急诊值班室里只剩她和梅溪两个人时,她突然想起自己把手机忘在外科手术室那边了。 没办法,梅溪只能自告奋勇帮她去拿,急诊科和外科手术室不在一栋楼,这两栋楼的三楼之间有一道空中走廊,不用出门可以直接穿过去。梅溪取回曲怡敏的手机,转身向门诊大楼走,空中走廊微弱的灯光惨白而昏暗,梅溪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也传来回声,让人汗毛直竖头皮发麻。 就在此时,梅溪听见了推小车的声音。在医院里,有时候护士送药用小车推,送病人去手术室也用车推,但是现在听到的那种丁零咣琅的响声,是送餐车的声音。夜餐的时间早就过了,怎么还有送餐车?况且这里也不是病房,送餐车是不会推到这里的。 梅溪侧脸看去,空中走廊两侧镶着透明的大玻璃,借着玻璃的反光可以看见他身后声音传来的方向――没有任何人,可那声音却无比的清晰,一直就跟在他后面三米左右的地方,而且是突然出现的。 靠,还真闹鬼了!梅溪身上的毛孔几乎都竖成了细疙瘩,全身血流都为之一滞。但他却没有尖叫,也没有回头,而是行走中把手往后用力一挥,只听见身后三米多远的地方“啪”的一声空气爆裂的脆响,推餐车的声音消失了。然后梅溪加快脚步飞也似的跑向门诊大楼,如逃跑般的穿过楼梯来到一楼,在急诊值班室前面深吸一口气安定心神,尽量没有露出异状来。 走夜路遇鬼――抽它!这是梅太公曾告诉梅溪的话。 “好快呀!”曲怡敏正在惴惴不安的等着,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松了一口气。 “我跑过去跑回来的,速度当然快了,就是不想你一个人害怕。”梅溪故作轻松的说道,没有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就算想对她说,挑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也不合适。 护士都在护士站那边休息,值班副主任跑到住院部病房去了,不知道是睡觉还是找另外的值班医生聊天。梅溪和曲怡敏在值班室里干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曲怡敏渐渐打起哈欠。其实在急诊值班很无聊,不需要查房但又必须有人守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有需要紧急抢救的病人送来,而往往一连好几天又什么事都没有。 “你要是困了,到隔壁手术室躺一会,有事我叫你就是了。”梅溪见曲怡敏有倦意,好心的劝了一句。急诊值班室隔壁有一间紧急处置手术室,分别有门通向走廊和值班室,里面有张小床,可以躺着睡觉,有梅溪在外面盯着,想来曲怡敏也不能太害怕。 梅溪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一听见手术室三个字,曲怡敏好像受了点刺激,打了一个寒战立刻就清醒了,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去。说来真是怪了,就在此时手术室里传来极轻微的“嗡”声,门帘上突然染了一层淡淡的青紫色光芒。 “怎么回事?”梅溪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 “是紫外线灯,它自己开了。”曲怡敏声音发颤,脸色发白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梅溪尽量平静的说:“可能是开关接触不好,把它关上就是了,不要怕,我陪你去。” 也许是因为梅溪在,曲怡敏胆气也壮了一些,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手术室。曲怡敏伸手推开了门,只听见吱呀一声响,还没等梅溪反应过来,她就发出一声低促的惊呼转身一头扑到梅溪的怀里,双手把他抱的紧紧的。梅溪只觉得一阵女体幽香传来,曲怡敏颤抖的身体几乎毫无间隙的贴在自己身前。 “是它,它又出现了,你看见了吗?”曲怡敏把脸埋在梅溪的胸前惊呼道。 梅溪此时怀抱暖玉温香却没有其它的遐想,只觉得后背有凉气上窜,因为曲怡敏扑到怀中的时候,梅溪也看见了那个“东西”。一个女人躺在手术台上,身披白色的长裙,脚穿红色皮鞋,头发披散着盖住面目看不清五官,但看身材是个年轻的女子。梅溪清楚的知道手术室里刚才根本没有人,这个女人是凭空出现的,诡异而恐怖。 如果是梅溪一个人见到如此情景,他的反应可能也会和曲怡敏差不多,但此时将受惊吓的曲老师抱护在怀中,他反而奇异的冷静下来,冷静的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深吸一口气,一手轻轻拍着曲怡敏的后背,小声道:“姐姐别怕,我也看见了,没关系,我帮你赶走它。” 说着话一挥右手,袖中飞出一根细细的长鞭,鞭梢在空中一转,发出啪的一声,正抽在那诡异女子的耳侧。就像幻影被打灭,那女子奇异的消失了,紧接着空中的细鞭如灵蛇般的回缩,又消失在梅溪的袖中。 听见梅溪的话,曲怡敏悄悄在他怀中转头回望,恰好看见了这一幕。惊奇的她一时之间竟忘了害怕,抓住梅溪的右臂问道:“你袖子里是什么东西?” ****************** ps:本章以及本书内容出自杜撰,相关背景出处难考,讲故事而已,切莫当真,呵呵,切莫当真! 冲榜中,继续求票! 008回、鬼祟哪如心猿劣,邪风久染医成疲 “一根鞭子,回头再让你仔细看,先把这灯关了吧,没事了。……告诉我开关在哪?……这开关好像接触真不太好,明天应该找人来修了。”梅溪走进手术室,关上了紫外线灯,嗡鸣声消失了,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连梅溪自己都佩服自己,不久前在走廊里听见声音吓的够呛,一转眼当着曲怡敏的面看见鬼影,竟能表现的如此镇定。 关好手术室的门,扶着身体发软的曲怡敏重新坐好,又给她倒了一杯水,梅溪这才柔声道:“喝杯热水定定神吧,不管那是什么东西,三天之内都不会再出现了,相信我,不用怕。” 曲怡敏定定的看着他就像看着外星人,好半天才呐呐的问:“你怎么知道的?你的袖子里究竟是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就知道姐姐会很意外,其实也没什么神奇的,就一根鞭子。”说着话梅溪挽起了右边的衣袖,他的手臂上缠着一根细长的鞭子,普通电话线粗细,金黄色半透明,似是牛筋制成。既然已经被曲怡敏看见了,梅溪也没有隐瞒,介绍了这根长鞭的来历。 梅溪的打猴鞭是跟他三叔学的,他三叔家原先是走江湖卖艺的,过去的江湖艺人行走荒郊野岭的机会很多,不会两下子防身是不可能的,所以三叔一家都会武功,梅溪最早的功底也是这么打下来的。拳脚功夫就不说了,最神奇的是一套打猴鞭法。 这套鞭法据说世代相传主要都是耍猴使用的,猴性最为顽劣,训猴的时候不仅要哄而且要吓,还要防止猴逃跑。打猴鞭法可以对付最顽劣的猴,不论猴子有多调皮多灵活,长鞭抖开都能抽得它无处躲闪,而且力道巧妙还不伤猴。 过去耍猴人玩的猴虽是家养的但很少是家生的,都是从山上抓来的,训的再好毕竟是畜生,碰见有猴凶性大发要攻击人的时候怎么办?此时还有一招绝技――昏厥鞭。 这一鞭子带着内劲抽出去,鞭梢的巧妙可以从任何方向不同角度打在猴子耳后脑侧一个地方,左右都可以。劲力可大可小,可以让猴昏厥半个时辰,也可以让猴昏厥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却不受真正的内伤。据说过去梅家耍猴人在农忙的时候都把猴子放归山林,需要唤猴的时候只要站在山下抖开长鞭,啪啪啪三声鞭响,猴子听见招唤就会自己下山。 听到这里曲怡敏忘记了害怕,露出笑容问道:“这么夸张?你们家那里能在山上抓到猴?” 梅溪也笑了:“梅家原地处秦岭余脉,过去山上有很多猴,现在猕猴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耍猴已经淘汰了,但是打猴鞭却留传下来。” 曲怡敏不解的问:“不是打猴的吗?你怎么连鬼都能打?”提到这个鬼字,她又面露惧色偷偷看了一眼手术室方向。 “这一手绝活可不仅仅能打猴,凡带九窍者皆可打,还可以打人,也是一门防身绝技。……” 这一手绝活可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十八般武艺中长鞭是最难练的,功夫不到不仅打不了人弄不好还会伤到自己,练成之后又是最为神出鬼没难以防备。三叔的儿子就没学会,三叔自己也没有完全练成,只有梅溪将这一手昏厥鞭所有的巧妙都彻底掌握。 学完之后梅太公又告诉梅溪,其实他所学打猴鞭法也不全,那招昏厥鞭只是一整套鞭法中的一招,但是梅氏家传只有这么多。绝活虽只有一招但用处却很神奇,传说能打世间人鬼神,至于能不能打中、打中之后有什么效果,那要看梅溪的功力和对方的修为了。 梅溪从小夜路走的多了,梅家原一带的荒郊野岭乱坟岗都走遍了,从来都没遇到过鬼更别提撞着神了,所以能打世间人鬼神之说他也不知真假。没想到今天第一次陪曲怡敏值夜班,就接连遇鬼。在走廊上听见异声,他听声辨位甩手一记昏厥鞭,果然把怪声打灭;在急诊手术室中又看见“鬼影”,当即又是一记昏厥鞭出手,仍然奏效,看来梅太公没骗他。此时的梅溪艺高胆也大,已经不怎么害怕了。 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两人正在说话间,值班副主任王医生回来了,推门笑道:“小曲呀,值班还带着男朋友?你们聊什么呢?” 梅溪有些尴尬的起身:“不,我是曲老师的学生,曲老师值夜班害怕,我特意来陪她的。” 王主任:“小曲,你是医生,难道还怕鬼吗?” 听见这个鬼字,曲怡敏的脸色有点变了,皱眉问道:“紧急处置室闹鬼,医院早有传闻,我问护士她们支支唔唔都不肯说,主任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刚才还真见到了,不是幻觉,他也见到了。” 原以为王主任会解释几句,哪有医生承认医院闹鬼的,没想到他却淡淡的像开玩笑一般答道:“哦,是吗?你们是新来的,那种东西欺生,等熟了就好了。” 曲怡敏闻言站了起来:“还真有鬼?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王主任一摆手:“坐,别站着说话,你们今天晚上看见的是不是躺在手术台上的长发女人?已经好久没出现了。……那是一个跳楼的,送来的时候很怪,衣衫整齐外伤并不明显,但人已经不行了,抢救的时候一直瞪着眼睛喘粗气,到死也没闭上。” 曲怡敏:“急诊室里死的人多了,为什么她不走?” 王主任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说来也巧,那女人轻生是因为感情纠纷,而那个男的就是我们医院的医生,那天夜里恰巧在急诊室值班,当时那女人一直瞪着他,感觉就别形容了!” 曲怡敏倒吸一口冷气,脚下不禁移了几步,站到了梅溪身边:“我们医院哪个医生?” 王主任:“你不认识,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医生早就辞职走了。听说到了南方一家医院,现在混的还不错。” 曲怡敏:“你说的好轻松啊,就像一点感觉都没有?闹鬼了,就是刚才,就在这里!” 王主任:“小曲呀,你还是太年轻,等医生做长了你就知道了,医院经常死人,什么没见过?哭天抹泪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吗?”他的语气仍然平淡,梅溪却暗暗叹了一口气,有一句江湖话叫作“久医成疲”,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迎生送死见得多了,人往往会变得麻木起来,这种情况有利有弊,冷静不感性本来就是医生上手术台的基本要求,但是麻木不仁的淡漠感会消磨一个医生应有的济世之心。曲正波谈医道的时候,经常强调这一点――冷静,但不要麻木。 正在梅溪感叹间,王主任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急诊室闹鬼不仅是欺生,医院里各种传闻多呢,据说哪里要死人哪里说不定就闹鬼,很可能急诊室今天夜里要死人。”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鸣笛的汽车呼啸声与刹车声,王主任皱眉笑道:“你们看,送死的来了吧?……咦,怎么不是救护车而是警车?” 这声音梅溪早就听见了,正在惊疑中,就看见警车鸣着笛来到了急诊室楼外,来的不是一辆而是两辆。车一停,就有几个警察七手八脚架着一个挣扎的人冲了进来,有人大叫道:“医生,急诊!” 一看这个架式,应该是有警察在执行任务时受伤了。护士站的护士也惊动了,一路小跑赶了过来,大家把病人送进了紧急处置室,梅溪帮不上忙只能退在门外看着。他发现来了七、八个人,有的穿警服有的穿便服,其中还有一对衣衫不整的母子,那孩子也就十六、七岁,瞪大一双惊慌的眼睛身体有些发抖,而母亲搂着孩子在那里抹眼泪。 听了几句议论梅溪才知道,原来这个患者不是执勤时受伤,而是换班之后和同事喝酒突发急病。这病来的很怪很突然,好好的就突然发了疯一样抡起酒瓶摔打,话也不会说了人也不认识了,神智不清且狂躁不止。幸亏身边都是警察,当场把他制服,呼叫巡逻的同事开车赶来把他送到医院。 最早送的还不是京华医院,可是被那家医院的急诊赶出来了,因为在手术台上根本按不住这个狂躁的病人,注射镇定剂也不好用,医院建议把这名警官送到精神病院去。好好的怎么就成了精神病呢?同事们不敢相信也不愿意那么做,又换家医院试试这才送到了京华医院,此时他的家属也被接来了。 梅溪还没搞明白情况,就听手术室里哎呦一声惨叫,紧接着曲怡敏喊道:“梅溪,快来帮忙!” 梅溪赶紧推门进去,警察们都在手术室门外,而曲怡敏和几个护士显然按不住手术台上的这名警察,刚才那声惨叫是王主任发出来的,他的一只眼圈都青了,捂嘴蹲在那里,地上还落了一枚带血的门牙,显然是刚才挨了一下。梅溪赶紧上前,一把将手术台上的警察翻了过来,扭臂控住后腰不让他乱动,感觉这人全身都在抽搐,力气大的惊人。 王主任站了起来捂嘴喊道:“快,大剂量镇静!” 外面有警察听见了,大声喊道:“医生,刚才在别的医院已经注射过了,不好用,针管都挣弯了,剂量太多会不会出问题?” 王主任闻言把手术室的门推开了,怒道:“别的医院推出来就送我们这?警察就可以乱打人了?我的牙怎么算?……你们还是送精神病院吧,快送!” 警察的妻子上前哀求道:“打坏您哪里我们赔偿就是,他是个病人,医生,我求求你!” 这时手术室里的曲怡敏叫了一声:“王主任,这好像邪火狂躁症状,不能送精神病院去电击,试试十三鬼针怎么样?” 王主任不耐烦的答道:“又不是外客上身,用什么十三鬼针?再说了,他这样能下针吗?……赶紧转院,总不能……”看着外面全是警察盯着,王主任总算把“死在这里”这四个字咽了回去。 他们说话间就听嘶嘶几声,原来梅溪扯开几条医用绷带把那警察的手脚都绑了起来,转身一把抓住曲怡敏的肩膀:“他是什么病症?你能治吗?” 曲怡敏摇头:“这是凶险急症,继续发作下去有生命危险,我不会治,恐怕只有爷爷……” 她没说完梅溪的手就一紧:“姐姐,我求求你,能不能给曲教授打个电话,让他来救救这个人?这个警察我认识,他是好人,也帮过我。”刚才他已经认出这名警察,就是在火车站时巧遇的那位。 “你的手松一点好不好?我这就给爷爷打电话。”梅溪把她的肩膀抓的很紧,语气紧张而诚恳,曲怡敏不知为什么立刻就被他说动了,掏出电话拨号,另一只手还揉了揉肩膀。 梅溪面带歉意的说:“对不起,我把你的肩膀弄痛了。” 而另一边的王主任却瞄了他俩一眼,似乎对梅溪的节外生枝很不满,但曲怡敏已经拨通了电话,他捂着嘴也没有说什么。 …… “唇干裂,舌苔黑紫,手腕寸脉洪、大、数,关、尺脉几近于无。颈脉与手腕寸脉相符,趺阳脉与手腕尺脉相符。狂躁不止,神无定主。入院之前已用加量安定针注射,无效;全身抽搐肌肉痉挛,无法静滴。……这是阳明经狂躁症。这种急发病症非常少见,医生遇到往往措手不及,怡敏,你把我的脉案、诊断、用药都仔细记录下来。” 曲教授赶来之后,看了一眼病人神色十分凝重,叫梅溪松开那警察的一只手开始诊病,对曲怡敏说了一番普通人听不太懂的话,又问道:“阳明经狂躁症,该怎么治?”老人家诊病的时候也不忘了教育孙女。 曲怡敏想了想答道:“这是邪火横行、神无定主的实症,首要祛邪去火。” 梅溪有些着急的插话:“曲教授,他的病能不能治?” 曲教授看了他一眼:“你很着急?我也着急,但不能因急而乱。你放心,此人病症难以下针却可以用药,天亮之前用药还能有救,再晚就性命堪忧了,幸亏你们打电话把我叫来。……这很可能是情志病,我要问问病因,你把患者家属叫进来。” 眼泪汪汪的警察妻子被叫了进来,刚要说话就被曲教授摆手制止了,老人家和颜悦色的问道:“你是患者家属吧?能不能尽量告诉我,你丈夫发病前这一段时间的生活、工作情况?” 通常在医院里,如果病人家属看见医生护士慌慌张张也会十分紧张,说话往往语无伦次,现在看着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心平气和的问话,家属也心下稍安,带着颤音哭诉道:“工作就是治安巡逻,风里来雨里去辛苦的很,看不惯的事情多又管不了,儿子学习不好还不听话,他干这么多年职务也升不上去,心里憋闷爱喝点酒,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曲教授:“先别激动,告诉我他有什么病史?最近吃过什么药?” “身体一直好得很,几乎没生过病,就是经常值班吃饭不规律肠胃不太好,而且值外勤时间长了,一直有腿疼的毛病,到医院也看不出名堂来。对了,最近有人告诉他一个偏方,用中药泡酒,喝了有一段时间了。” “正面疼还是后面疼?酒里都是什么药?”曲教授插话问道。 “前面疼,大腿正面从膝盖一直到小腿面,酒里有杜仲、当归、红花、牛膝……我亲手给泡的,记得很清楚。” 曲教授:“好了,你先出去吧,放心,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病人家属出去了,曲教授沉吟道:“心不受邪,积郁成躁火,病起阳明胃经,前腿疼说明早有症状。他泡的偏方药酒,是补骨强髓的方子,根本不对症。……怡敏,你认为应该怎么用药?” 曲怡敏:“承气汤?” 曲教授:“不错,总算你没有白读《伤寒论》,此时实症凶险,应用大承气汤灌服,你快去准备汤剂,梅溪,你去帮忙煎药。” 《伤寒论》阳明篇记载的大承气汤:大黄四两,厚朴半斤,芒硝三合,枳实五枚,除芒硝外,其余三药都要求熟制,煎成剂量约有两中碗,一斤左右。需要强调的是,这药有毒,而且用的剂量相当大。 两人去准备药剂,王主任的脸色却变了,半捂着嘴劝道:“曲老,不是我不信你的医术,但是你这么用药实在太冒险了!……你不用药,咱们常规处置一下,他就是死了也跟我们医院没关系,你一旦用了药,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麻烦了,我们说都说不清!”也就是曲教授开方子王主任不敢阻止只能劝说,要是别的医生这么干他早就发火了。 009回、华佗落难扁鹊走,无奈挥鞭耍人猴 曲教授沉吟道:“病有可治不可治,我心里明白,这人可以治,我要是不用药他就凶险了,你放心,我有把握,你不要想太多。” 药剂煎好后送了过来,病人仍然被绑住手脚在手术台上挣扎,如痴如狂神志不清。曲教授叫梅溪把病人扶起来,撬开牙关送药,他右手在病人背后用力一抚,病人就不由自主的往下吞咽。刚喝了一小半,病人就把药吐了出来,曲教授要梅溪擦干净病人的嘴角继续送药。 神奇的是,药刚下去不久,病人就不再挣扎乱动,又过了一会,脉搏已缓气息渐平,躺在那里发出哼哼叽叽的声音,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曲教授挥手道:“急症已平,不必留在急症室了,转内科病房吧。立刻安排全身检查,特别是脑部扫描看看有没有出血症状,如果没有别的病症,好好调养应该没有大碍了。……小王,待会儿你也去牙科看看吧。” 安排完毕又把病人家属叫了过来,嘱咐道:“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还需要做个全面检查,如果没有别的病症,醒来后就能恢复神智。……我用的药暂时会影响他的胃口,这段时间可以用姜枣煎汤调理一下脾胃,至于那药酒,就不要再喝了。以后不经诊治,自己不要随意用偏方。……还有,你爱人把王医生门牙打坏了,等他醒来后亲自去道歉赔礼。” 离奇而紧张的一夜过去了,因为梅溪的一念之仁,救了那位名叫余先的警察一命。很多人只感叹曲教授医道高超,却不是太清楚老人家担的风险。纵观患者临床特征,为凶逆危候,起病迅猛随时有病危的可能。王主任劝阻也不是没有原因,医好乃医之责,医不好是医之过,遭受责难辱骂殴打无奇不有,甚者负担法律责任,风险之大可想而知。然医者父母心,同时曲教授对自己的医术也有自信。 余先警官当天上午就清醒了,曲教授又开药调理,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余先便下床行走如常,可以出院回家调养了。余警官一家人对曲教授、曲怡敏、梅溪、王主任等救命恩人感激不已,特别是对那位被打掉一颗门牙的王主任深怀歉意,私下里如何道歉赔偿梅溪就不清楚了。 余警官见到梅溪愣了愣,出于警察的职业敏感,他认出了梅溪,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句:“你是……?” 梅溪没等他说完就笑着答道:“是我,警察叔叔,我们又见面了。” 余警官笑了,没有当众说破梅溪在火车站行乞的事,而是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果然是中医大的学生,应该读二年级了吧?多谢你了!往后有什么事情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他给梅溪留下了联系方式。 本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切都很圆满,可谁也没想到会因此惹出巨大的麻烦,惹上麻烦的人是曲怡敏。那天夜里梅溪用昏厥鞭抽灭魅影,并且告诉曲怡敏三天之内不用再害怕,可是曲怡敏还是有些担心,梅溪又陪了她两夜。到周一的时候,曲怡敏已经不值夜班了,而梅溪要上课也不能总陪她,恰恰是这一天出了事。 这天曲教授不在北京,去外地参加学术交流活动去了。下午的时候,来了一名急诊病人,其症状与那天余警官犯的病一模一样,但是情况更加凶险。曲教授曾说过这种病症十分罕见,但在京华医院急诊室中就接连见到两个,也真是奇了怪了。 曲教授不在,王主任坚决不收,反正患者从体症上没有外伤只是神智如狂,急诊不收也正常,转到神经内科做全面检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便要求病人转院。曲怡敏多嘴说了一句:“和前天那个病人症状是一样的,能不能也试试大承气汤?” 当场就有医生摇头否决:“虎狼之药,宁肯不用,有效果是应该的,出了问题没人理解你。” 偏偏患者家属听见了,有两个老娘们和一条大汉几乎是抱腿下跪哀求,问曲怡敏是怎么回事?曲怡敏没办法,说了前天发生的事,刚开始没敢告诉他们承气汤的方子,可实在经受不住患者家属寻死觅活的哀求,还是说了,同时也反复强调此方的凶险。 家属带着患者走了,结果第二天就有一大群人抬着尸体冲进了京华医院,原来昨天夜里患者就出事了,也不知家属是怎么处置的,反正是死了。这一家人是郊区的,家族庞大亲戚朋友很多,来到医院还打了标语“草菅人命”、“庸医害人”、“还我亲人”等等,砸了急诊室的玻璃和电脑,并且指名道姓要找那个姓曲的小妞偿命。 这场面引来了很多围观者,包括不少排队挂号的患者和住院病人的家属。有两个医生被打的头破血流,曲怡敏想出面解释,却被其它人劝住了让她从后门离开了医院。医院报了警,警察虽然赶来了但处理起来也很头痛,只是让医院和患者家属协商解决。 这协商起来就困难了,病人不是死在医院里,也不是死在医院的治疗过程中,连申请医疗事故鉴定都够不上标准。医院建议患者家属做尸检,先确定死亡原因然后再谈别的。可是患者家属坚决要求医院“交出凶手”,并且抬尸占据了急诊室。按照法律,可以强制执行尸检驱散闹事者,可警方不想激起大规模群体冲突,暂时也没有帮忙医院采取强制措施,反正这天京华医院门诊大楼的情况是一团糟。 从上午一直闹到天黑,死者家属终于开出了条件:赔偿六十万,如果那个姓曲的小妞赔不起,医院就得赔。医院没有道理答应这个条件,看在曲教授的面子上,也不好立刻把曲怡敏撇出去顶缸。而患者家属的态度很坚决,不答应就放着尸体不走,“草菅人命”的条幅挂在门口,看你们医院还怎么开门? 梅溪是下午课后才听说这个消息的,当时就很担心曲怡敏,医院、学校办公室、宿舍都找了人也不在,他去了曲教授的药剂实验室。到地方一看,曲怡敏果然在这里,曲教授也从外地赶回来了,实验室里还有一个人就是张小宁。 曲怡敏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坐在那里默然不语,也不理会身边软语安慰的张小宁。曲教授反常的没有发火,脸色阴沉如水,正在平静的说话:“怡敏,你现在明白为什么如今中医很少治急症了吧?……在西医的输血、消炎技术没有传入之前,中医治疗开放外伤与急性感染确实有很大弱点,但是很多急症不是不可以治。……可现在的环境下治疗失败你说不清,这就是很多医生回避急症的原因。……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你们都听过吧?到最后扁鹊为什么要连夜逃走?就算在过去,医生在很多情况下也是不肯开方的。” 正在这时梅溪敲门走了进来,问道:“曲老师,出什么事了?” 曲怡敏听见梅溪的声音抬起头,想说话,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张小宁答道:“那帮无赖一口咬定要六十万,把死人放在急诊室里不走,还在医院外面打标语骂人。……小敏,别哭了,我知道错不在你。那些人是不讲道理的,不就是六十万吗?我帮你搞定,回头再慢慢找他们算帐,不信玩不死他们!不用担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曲教授眉头一皱:“这不是钱的问题,六十万我搜搜家底也能拿得起,但不是这个道理,如果这么解决了,你想过后果吗?”他说的也对,这还真不是钱的问题,如果这么不明不白的赔钱了事,就再也说不清了。 张小宁:“可是让那些人这么闹下去,影响更不好,总要把眼前的局面对付过去,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 梅溪看了看屋内的众人,暗自叹了口气,开口道:“老爷子,曲老师,你们不要担心了,这件事交给我办吧,到明天这个时候一定处理的明明白白,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曲怡敏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抓住梅溪的胳膊:“你有办法?你能怎么办?” 梅溪:“对不起,我还不能说。但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能把事情给了结了,一定让你满意。……你帮过我很多,就让我帮你一次吧。……现在去洗把脸,好好休息。” 说完话梅溪转身出门,曲怡敏想跟出来却让曲教授拦住了,老头出门在楼下叫住了梅溪:“小子,我知道你可能有办法,但是别玩过火了,人家毕竟失去了亲人。这件事其实我也有错,那天治病的时候有些话没说清楚。……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他凑到梅溪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梅溪有些意外的说:“原来你已经去过医院见过死者了?” 曲教授:“我一回到北京首先就去了医院,混在人群里看见了死者的面目,虽然还没有尸检,但是死因能推断个七、八成,应该不关怡敏的事。……但是对医院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必须要挽回。” 梅溪出了一口气:“既然这样,事情就更好办了,那请老爷子你也帮个忙。”梅溪又在曲教授身边耳语了几句,一老一小私下里面不知道商量了什么。最后曲教授长叹一声:“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 死者姓迟名功,原是京郊的一个混混,打了三十多年光棍,去年娶了个外地女人,夫妻俩在某农贸市场兑了个摊位做买卖,日子还过得去。迟功的堂兄在郊区办了个小厂,家族比较大,地方上有些小势力。这次来医院闹事,就是他堂兄两口子挑的头,发动了一批人。 是人总得吃饭,这伙人又不想放弃急诊室这个“阵地”,天黑之后留下几个人继续看守,其他人都去医院旁边的小饭馆里吃饭,一边吃还一边骂―― “这次老四的事情,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我看六十万还要少了,明天再不松口,就要一百万!”说这话的人嗓门最大,就是死者的堂兄。 死者的媳妇声音有些哽咽,是在座唯一面带泪痕的人,她不无担忧的说:“这么闹会不会把事情搞大了?……人已经不在了,还是让他走的安心些……” 死者的堂嫂冷笑一声:“我们怕把事情闹大吗?这可是在医院里,人死为大,弟妹呀,这可是为你好。” 堂嫂的弟弟也就是那位堂兄的小舅子喝了一口酒道:“头发长见识短,既然开价了当然要往高里要,人哪能白死!……不行明天给报社和电视台打电话,把记者叫来,看他们还敢不松口吗?” 旁边又有两个人笑的邪邪的,小声道:“那个小医生能赔得起吗?不会卖身吧?小妞还挺俊的,能让我们占点便宜也行啊。” 这些话,都被坐在一旁吃面条的梅溪尽收耳底,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结帐走出了小饭馆。等这伙人吃饱喝足离开饭店,刚走到街巷拐弯处,就听见空中啪啪啪三声脆响,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死者的堂兄、堂兄的小舅子、死者妻子的表兄都一头栽倒在地,当即人事不省。 剩下的人一下子就慌了,赶紧送医院。送哪家医院?旁边就是京华医院!急诊室就被他们占着呢。到了医院慌忙去找医生,王主任的回答是:“既然我们医院是草菅人命,哪能治什么病?去别的地方吧。” 在急诊室门外碰见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好心”小伙,看了一眼三个昏迷不醒的人,惊叫道:“哎呀,这可不得了!赶紧去找人治,晚了就救不过来了!” 众人当然要拉住小伙问个清楚,小伙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左右,小声道:“这叫昏厥症,昏迷的时间越长人越危险,不及时救醒会落下残疾,等到三天之后就变植物人了。我听说在北京只有中医药大学的曲正波教授能治,但也说不定,你们快去找人试试吧。我就是曲教授的学生,所以知道这些,可别说这话是我告诉你们的。……噢,对了,你们敲诈的那个小医生,就是曲教授的孙女。” 一席话说的这伙人有些懵了,将信将疑,将患者抬出去了,结果到了别的医院一律救不醒,每家医院的医生都建议他们转院,甚至有不少医生直接建议他们去京华医院试试。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如此还是真救不醒。 没到第二天下午闹事者就绷不住了,又把三名患者抬回了京华医院,请求曲正波老先生出手救人。得到的答复是:“曲教授不在北京,这几天够呛能赶回来,但是不要紧,曲教授的孙女曲怡敏医生也能治,但是你们把小曲医生和医院得罪大发了,自己看着办吧。” 闹事者当即就把医院门口的标语撤了,死人也送到了太平间,昏迷不醒的活人住进了医院,这时那个好心的小伙又陪着曲怡敏出现了。曲怡敏一直没说什么,这个小伙说话了:“曲医生宽容大度不计前嫌,愿意给你们那三人治病。但是你们得书面道歉,损坏物品照价赔偿,打人的去派出所自首,反正也就是治安处罚不算什么大事,完了再谈治病,并且签一份民事赔偿协议。……至于死者,责任不在医院,曲医生也没给他看过病,你们还是先做尸检吧。” 道歉、赔偿倒没什么问题,就是其中有三个打伤医生的闹事者不愿意去派出所自首,这回不用梅溪操心,只是拉着曲怡敏板着脸离开,结果没过多久那三个人就被亲朋劝进派出所自首了。其间有人见曲怡敏不当场救人,还想趁机闹事,结果被这伙人现在的领头者,也就是死者的堂嫂坚决阻止。 救人很简单,在病房里关上门,只留梅溪和曲怡敏两个“医生”,梅溪再抽一鞭子病人人就醒了。打猴鞭中的昏厥鞭就是这么神奇,鞭梢抽在耳后的脑侧可以致人昏厥,在另一侧的相应位用同样手法抽一鞭,又能把人抽醒。其实不抽醒也无所谓,三天之后会人自然醒来不会留下永久性伤害,但是患者家属不知道这些,也绝对不敢等过三天。 救醒三个人只是伸伸手的事,可梅溪偏偏没有一伸手就把人全救醒,而是搞的很紧张的足足“治疗”了两天,过程看似惊险无比。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可是个精通疲门术的老江湖了,这么玩纯粹是江湖手段,术语叫“拖疲”。 010回、自古命算九惊首,往来皆好问绸缪 表面上是曲怡敏出面,两天救醒了两个人,她和“助手”梅溪都竭尽全力。闹事的那伙人也没闲着,写感谢信、送锦旗、好话说了几箩筐。还剩最后一人,就是那位领头闹事的死者堂兄怎么也救不醒,后来梅溪出面对患者家属一摊手,无可奈何的说:“最后这位症状太重,小曲医生治不了。不过也别担心,曲教授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眼看就要满三天三夜了,可是患者家属们谁也不敢再闹事发火,只能小心哄着,生怕得罪了曲大小姐,一不小心把救星曲教授也得罪了。这伙人也不是傻子,梅溪信口胡诌了一个“昏厥症”他们就能完全相信,满北京城那么多医生恐怕也有人能治得了这种昏厥的症状,但是没有其它人伸手,在他们面前只有梅溪说了算。 曲怡敏有点看不过去,眼见麻烦都解决了,很想把这件事快点了结,可是曲教授有交代,一切听梅溪安排。 第三天下午,曲教授终于“赶回”了北京,立刻进病房救人。曲怡敏被打发走了,病房里除了昏迷不醒的病人,只有这一老一小,梅溪道:“我也不用费功夫再抽一鞭,反正到时候他自己会醒,这次玩个惊险吧,让外面人认为最后一刻您老人家妙手回春,这才叫神奇。” 曲老头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老江湖。不过你忘了一件事,我是医生,真正的医生!所以,这种手段不想玩到底。”言毕开始为病人把脉,又仔细检查了病人的全身特别是头部,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盒灸卷,开始下针施灸。 老爷子要来真的,梅溪也起了兴致,站在一旁看看这家传的绝技能否被人破解?老爷子一边施治一边说话:“你这一鞭以内劲而发透入经脉,功夫不到打不出来,功夫不足也会把人伤了,看样子你是练到家了。……鞭梢打中的是阴阳奇正交汇之处,改变神气运行颠倒神魂致人昏厥,你在另一侧打同样的一鞭可以把人唤醒,我也可以在另一侧下针。” 梅溪点头:“我原先只知道施展,不清楚其中原理,读了这一年多的医学才明白一点,您老说的对,可做起来就不容易了。” 曲教授微微一笑:“容易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我出手?” 看见他的笑容梅溪就知道老头有了把握,微微惊讶道:“难道我信口开河还说准了?你果然能把人救醒?……曲老,我家传鞭法据说不全,这昏厥鞭只是其中一招绝技,照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有一整套鞭法,回头研究研究好吗?” 曲教授:“我也很感兴趣,回头好好研究,以你的手法打这个部位有这种效果,那么打别的部位呢?可惜不能轻易拿人实验。……你得把打猴鞭法都教给我才行,不会有什么顾忌吧?” 梅溪摇头:“都什么年代了,没那些讲究,耍猴的手艺而已。如果要说武学的门道规矩,您是老前辈比我更清楚,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曲教授:“耍猴的手艺?我看这次你把那伙人都当猴耍了!” 梅溪一笑:“会耍猴,当然也会耍人,您说呢?……您先救人,救醒了我还有安排。” 曲教授:“你还有什么安排?” 梅溪:“那家人有求于你,现在会暂时低头,但看他们的行事风格,等人醒了未尝不会再反咬一口,干脆做的彻底点。” 这话说的有些狠,不明白的人有可能会怀疑梅溪想做什么歹毒的事,可曲教授却明白他的意思,叹息道:“无论如何,我替怡敏谢谢你,我知道你也是情非所愿。” …… 曲教授医道高超,在那人没有自然醒来之前,竟然施术将人救醒了,算是破解了梅溪的昏厥鞭。梅溪也在心中感叹,这世间果然是万法同源! 这次冲击医院事件的领头人从昏迷中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曲教授和梅溪,而是两个带大盖帽穿制服的警察。他还没有回过神,就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冷冷的问道:“迟业?” “是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叫迟业的男子清醒了,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面前站着两个警察,梅溪和曲教授站在一边。 警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仍然冷冷的说道:“2008年11月3号晚上,你堂弟迟功突发急病,是你灌他喝的药吗?” 迟业突然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警官,是的,是医生开毒药毒死了我堂弟,我堂弟死的冤呐!” 警察仍是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的话:“你聚众闹事打砸,同伙已经自首,这笔帐另外算。告诉你,你堂弟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迟功死于窒息,是强行灌药导致汤药流入气管引发痉挛,他是被呛死的!……你知道你的行为是什么性质吗?往严重点说,就是杀人。至于具体情节还需要调查,既然醒了,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警察这一番吓唬,迟业脸色都变了,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下来,拉着警察的衣角叫道:“警察同志,不是这样的,那药是他媳妇熬的,迟功咬牙乱动药灌不进去,叫人来帮忙,我力气大才让我灌药。……我是救人不是杀人!” 那警察看着他神色有些想笑,可又忍住了,仍然冷冰冰的说道:“是杀人还是救人,问清楚了才知道,先跟我走吧!” 迟业一醒来,就莫名其妙的让警察带走了,同时接受调查的还有迟功死的那晚在他身边的所有亲属,这下医院清静了。迟功死的也离奇,他真是被呛死的。撬开牙关送汤药也是有技巧的,可是迟家人不懂这些。当时的迟功神智不清如痴如狂,当然不会自己服药,迟业撬开他的牙关硬往里灌,却不懂灌药的手法,结果导致了另一场意外。 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名警察却没有立刻走,他就是曲教授前几天救的那名警察余先,他向梅溪道:“你特意找我说了这件事情,我才知道曲医生遇到的麻烦竟然和那天救我有关,实在不好意思。……刚才那位刑警是我哥们,你们放心好了,吓唬完了之后,那些人不敢再找任何麻烦了,公安机关也留下了调查的案底,将来有什么事情都好说。” 曲教授与梅溪连声称谢,余先走后,梅溪长出一口气道:“没想到那人竟然是这样死的,看来仅仅有药也治不了病啊。” 曲教授:“那当然,否则还要医生干什么?这件事,医院和医生也有错,唉,不提了……” 事情了结,曲怡敏的麻烦没有了,但余波并没有完全平复,所导致的最直接变化,就是曲怡敏看梅溪的眼神变了。梅溪身怀绝技,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而且很有手段解决了所有麻烦。梅溪还是她当初从火车站拣回学校的傻小子吗?一年来的变化可真大呀! 其实梅溪倒没怎么变,变化的是曲怡敏眼中的梅溪。解决了此事的第二天,曲怡敏特意请梅溪吃晚饭,在学校外面一家档次不错的饭店,当然是为了道谢,搞得梅溪挺不好意思。曲怡敏的心情还是不太好,吃饭的时候要了几瓶啤酒,梅溪也只得陪她喝。 梅溪在学校虽然很少喝酒,但他的酒量相当好,从小和三叔学武,梅太公经常用药酒给他擦身,上高中之后,每次回家都要陪太公喝几杯,也从来没有醉过。但是曲怡敏的酒量显然不怎么样,只喝了几杯脸就红了,鼻尖也渗出了细汗,人微显醉意。 “姐姐,少喝两杯,你会醉的。”梅溪劝道,同时在心中暗想:“值夜班的时候让我去陪,单独出来喝酒又要把自己喝醉,这个姐姐真是对我一点都不设防啊?唉,幸亏我不是坏人。” “好,你说不喝就不喝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心里闷的慌。”曲怡敏倒挺听话,放下杯子就结帐离开了饭店。 黄昏的路边华灯初上,街旁的过客行色匆匆,梅溪与曲怡敏并肩漫步。不得不说,女人喝点酒有时候显得更加妩媚,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不时有淡淡的幽香传到梅溪鼻中。梅溪尽量不去看她,目视前方缓缓而行,耳边听见曲怡敏道:“没想到你有这么大本事,为什么当初会沦落到街头乞讨呢?” 梅溪:“也不能算沦落,我没和你提过,我从小就是走江湖长大的,当时兜里确实缺钱,看那个地方适合行乞,就忍不住试试了。” 曲怡敏扑哧一笑,心情开朗了不少:“以你的身手,用不着那样吧?” 梅溪摇头:“你是说打猴鞭吗?不过是耍猴的手艺,我总不能在北京西客站耍猴吧?如果持鞭抢劫,那我成什么人了,还不如打闷棍的强盗呢,早让警察给灭了。……论功夫,你爷爷比我高多了,但他真正的身份还是医学教授。” 曲怡敏低头道:“经过这件事,我觉得自己……” 梅溪打断她的话安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但这世上的事情就这么复杂。” 曲怡敏:“我听爷爷说,你用打猴鞭送他们进医院,其实是犯忌讳的,真的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我。” 梅溪:“我们梅家的祖训,打猴鞭不能轻易使用,我也不愿意用。但是事到临头逼不得已,也只能选择为与不为,当为则为。” 曲怡敏侧脸看着他:“我觉得你越来越成熟了,再听你叫姐姐我都有点不好意思,真看不出来,你还只是本科二年级的学生。” 梅溪心里有点砰砰跳,避开她的眼神道:“人就是有各种各样的,经历复杂一点的人感觉成熟些也正常,至少别的学生没要过饭。” 曲怡敏又追问了一句:“读大学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没谈对象?现在和过去不同,大学里找对象很流行了。” 梅溪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没谈对象?” 曲怡敏笑了:“我可是你的辅导员,你除了上课,其它时间都和我爷爷在一起,搞没搞对象我当然清楚。” 梅溪:“我连学费都付不起,哪有钱搞对象啊?现代都市的爱情嘛,都是奢侈的,我没有那个奢侈的资本。总不能请女朋友吃饭看电影,也要找姐姐你借钱吧?” 看着他腼腆的样子,曲怡敏来了继续逗他的兴致:“好啊,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交了女朋友可以找姐姐借钱,不过有个条件,你得先领来给我看看,姐姐替你把把关。” 梅溪:“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可没这个心思。” 曲怡敏却不放过他,继续笑问:“这和你有没有心思没关系,遇到动心的就不是你想不想的事了。……看你这么吞吞吐吐的,该不会是在老家有童养媳吧?” 梅溪又忍不住伸手去摸鼻子,神色有些闪烁的答道:“别再开玩笑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什么童养媳?”他的反应看在曲怡敏眼中是腼腆害羞,所以她也没想太多,这句话却在梅溪心中掀起一阵涟漪。 不经意的一个玩笑,触动了梅溪内心深处的隐秘,他想起了一个妖娆的女人。梅溪确实没搞过对象,也没正式谈过恋爱,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他没有男女之间的经历。大学男生寝室夜话谈的往往都是女人,吹什么牛的都有,梅溪从来都回避这个话题,但是他却早已不是处男,上大学之前就不是了。 那个女人是谁?不能说出来,也没法说出来,但是少年对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是很难忘怀的,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梅溪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转移话题问道:“姐姐,你的情况呢?张小宁追你追的很紧啊,你就一点不动心?” 一听见这个曲怡敏就有些不高兴了,哼了一声道:“别提他了,这次给我出的什么主意?” 梅溪:“话也不能这么说,看张小宁当时的态度,也是想帮你的,只要你点头,他真有可能自己花钱摆平。……这个人的做法有可能你不喜欢,但是别人对你的好不能视而不见。” 曲怡敏:“他追我,也是冲着我爷爷去的,你也知道我爷爷的本事,还有那些祖传的东西。……假如这一次让他出面花钱摆平,我和爷爷该怎么还这个人情?” 梅溪心中暗道――张小宁也不一定完全是冲着曲教授去的,只要把曲怡敏追到手,也算是财色兼收,曲家的秘传迟早也要落到他手里。自从那次和曲教授谈起关于五石散的话题之后,梅溪就知道曲老头手里有很多东西是能帮张小宁这种人赚钱的。 两人边走边谈,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道:“二位请留步!……对,就是你们这对帅哥靓女,请留步!” 驻足回头一看,街边有人叫他们。梅溪一看见这人就想笑,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大伯,那位在道观里给人化解吉凶的正乾道长。只见此人身穿银色滚花刺绣盘扣对襟上衣,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如温玉相貌俊朗,只是鬓角的白发很多。他坐在人行道旁边姿态甚是儒雅,面前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只有两个大字――算命。他的淡定神态与他面前这张不伦不类的幌子显得十分不协调,颇有些喜剧效果。 原来是遇到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惊门是江湖八大门之首,自古有“九惊”之说,分别指的是:算命、看相、测字、扶乩、圆光、走阴、星象、法师、端公。其中星象师在民间很少见,只隶属官方,因为中国古代大多时候都禁止民间私习天文,平民妄谈星象是犯法的,至于其它“八惊”自古都很常见。 “惊门”是八门之首,“算命”是九惊之首,并非偶然。世人皆好问运数、前程,就算嘴上不问心里也想,这其实与信不信鬼神并无直接联系,做什么事情都是在推测未来的可能、思考过去的经历中不解的问题。广义上干这行的人很多,指点经济的有市场分析师、金融专家,指点炒股的还有投资顾问、证券分析师等等,比如美国华尔街有一堆人吃这碗饭,只是人家的名头好听,办公室楼层也高。 011回、博学落眼收伪器,广闻不识撞真仙 至于街头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一般学的是《铁口神算》等速成蒙人法,再高深一点的还可能去学《渊海子平》,知道怎么批八字。几乎所有的算命先生都自称学过《易经》,得到真传云云,大多是胡吹,其实梅溪心里明白,有点门道的算命先生大多都学过中医望诊,往往能看出他人大概有什么毛病,一开口就很能唬人,这也是惊门与疲门的相通之处。 而这位先生真能搞笑,竟然就在幌子上写了“算命”两个字,梅溪从小走江湖见过各色惊门中人,也从没见过这么打招牌的。要么这人就是个完全外行的傻子,如果是内行的话,还真是奇了怪了! 见两人回头站定,那算命先生开口就说了一句:“这位美女,你面带冲煞之色,近来可曾撞见什么阴邪之事?” 惊门中人,开口第一句往往就“擂岗”惊人,把人吓一大跳,惊门得名也与此有关。这句话模棱两可却很有技巧,首先说“冲煞”就是撞见了闹心的人或事,谁能没有呢?硬要去联想总能联想起来。至于阴邪之事,有可能是见鬼,有可能是做生意赔钱,也有可能是遇小人,反正都能扯得上边。 从中医望诊的角度,曲怡敏微有醉意面色潮红,笑时却眉心微蹙若有所思,显然有积郁在心尚未开解,有微染风邪之相。开口说这句话十有八九能叫准,高明的算命先生往往都讲究铁口术的,一句话出口,不明真相的人往往惊疑不定以为自己遇到了活神仙。 梅溪清楚门道不太意外,可曲怡敏真的被吓了一跳,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先生,您真的能看出来?见鬼也能看出来?” 梅溪心中暗叹一声:“曲姐姐这简直是在递话让人接,恐怕想算得不准都不可能。”果然,那算命先生微微一笑:“是呀,我方才抬眼一撇,发现你天庭有晦色,近来曾撞见阴神,以至遭遇不利,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曲怡敏很好奇的答道:“你说的沾边,叫住我们有什么事?” 梅溪一见这个架式,就知道曲怡敏真的感兴趣了,他不说话就站在一旁看着。反正有自己这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在身边,也不怕这算命先生把曲怡敏给骗了,一般走江湖算命的套路都是先“擂”后“兴”,先吓唬人最后也要把人哄安心了才好收钱,其作用跟心理医生也差不了多少,就让他去哄曲怡敏安心吧。 听见曲怡敏两番发问,“钓空子”已经成功,那算命先生反而把架子端起来了,手扶下巴笑道:“相逢便是有缘,我开口便是缘法,能否结缘在你不在我,我不便主动告诉你什么,你心中有何事不解,尽管问我。”这位先生算命的方式倒是与众不同。 曲怡敏却问了一句连梅溪都大感意外的话:“这位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世上为什么会有鬼?” 这哪是算命啊?简直是玄学探讨,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能扯圆的话题,梅溪也等着听那算命先生如何回答?而那位先生却不慌不忙的反问道:“请问,你可知何为天年?” 天年?一般人还真答不上来,但曲怡敏却是知道的,非常简练的答道:“生机之至,自然之寿,就是天年。……这和鬼有什么关系?” 算命先生:“天年未尽而夭亡,机缘巧合,或阴神不知己身已死,或怨念难消此生留恨,都可化为阴灵之物。……这么跟你说吧,假如一个人能活八十岁,但他四十岁就意外挂了,就可能变成鬼,这鬼在世间能再留四十年,且现形时容颜不改,听明白了吗?”他的话前半句说的文绉绉的,后半句说的十分通俗――这个人很能扯,忽悠起来还能自圆其说。 听到这里梅溪也忍不住笑了,插口问了一句:“那传说中的千年老鬼呢?可不止普通人人的寿数。” 算命先生眼皮也不抬的答道:“千年老鬼,你见过吗?世间鬼物,待天年已尽,将再入轮回。除非有莫大福缘,得传鬼修之法,修行而延年,鬼之长生与人之长生,其理同一。” 他在那里一本正经的胡扯,曲怡敏自然不能相信,听到这里也笑了:“天年未尽而亡,就可能变成鬼,等到原本的寿数尽了,鬼也入轮回,这算什么规矩?你发明的?” 算命先生摇头:“这个问题不能问我,应该问千年之前的正一祖师。” 梅溪一愣,原来这街头算命的也听说过正一祖师,上前一步与曲怡敏并肩而立,问道:“先生,正一祖师是谁?您还知道什么?” 算命的还在摇头,抬起脸露出不悦之色:“我说二位,你们这是算命呢还是搞研究呢?我可是算命的,不是讲课的。” 曲怡敏笑道:“当然算命了,那您先算一算,我们现在想问什么?” 算命先生这才颜色缓和,看了她一眼道:“俊男美女肯留步,一般都是问姻缘,我看二位的姻缘嘛……嗯?……你还是不要问了,你身边这小伙……并非当世之人!”他的语气一开始有些微显得意,可没说两句脸色就变了,变得十分疑惑与严肃。 曲怡敏刚开始听见他说出姻缘二字,脸臊的通红正要开口说话,紧接着又发现他的语气变了,透着十分的古怪,忍不住转念问道:“你什么意思?” 算命先生站起身来,上前两步一脚踩在自己的那张幌子上面,眼睛直盯着梅溪道:“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小伙,你非当世之人的面相气色。” 梅溪一摆手:“先生,你这回可打眼了,她是我的老师,我们才不是那种关系。……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算命先生一伸手就要抓梅溪的衣领:“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你看上去真的不是当世之人,我是不会走眼的。……我看你很面熟,走,跟我走,让我仔细研究研究。” 梅溪一闪身避过,然而那位先生一个滑步就绕到了他的身前,看身形竟然很像是个练家子,仍伸手抓向他的胸口。梅溪再闪身避过,喝了一声:“算了,我们不算命了,别一惊一诈的,没用,我身上只有食堂的饭卡没带钱。”言毕一把挽起曲怡敏道:“这是个精神病,我们走。” 梅溪挽着曲怡敏就走,算命先生在后面喊道:“没带钱不要紧,我给你钱还不行吗?” 变故发生的突然,曲怡敏没反应过来,被梅溪拉着快步向学校方向走去,一边还问:“怎么回事?那人为什么是精神病?”梅溪好气又好笑的说:“你听听他在说什么?” 只听那个算命先生也跟着他俩来了,这次没有强行伸手拉人,而是在后面央求道:“我给你钱,开个价吧,多少钱你能让我算一命?……把信用卡给你,要多少钱随便刷!”哪有这么算命的,不是精神有问题又是什么呢? 好在离学校不远,很快就进了大门,曲怡敏对门卫说了一声,门卫将那个纠缠不休的算命先生拦了下来。两人已经走出很远,还听算命先生在大门口不甘心的叫道:“小伙子,别走,你看过美国电影《终结者》吗?第三部都拍完了――” 听见这句话,梅溪与曲怡敏忍不住相对一笑,曲怡敏道:“这人的精神还真不正常,怎么回事呢?这几天净遇到怪事!” 梅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些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日子久了,人就真变的神经兮兮了,这怎么形容呢――自我催眠?” 曲怡敏:“刚开始看那人的举止还很正常,不像精神病。” 梅溪:“正常吗?现在的正常人哪有那么说话的,文言不像文言,白话不像白话。” 曲怡敏又扑哧一笑:“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一开始看见那人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曲怡敏本来心情不算太好,经过这个神经兮兮的算命先生一搅和,反而轻松了不少,笑的很开心。梅溪这才发现,直到此时曲怡敏还挽着自己的胳膊,姿势看上去十分亲昵。刚才只是无心的,现在反应过来一只手臂也僵硬了不少。曲怡敏也察觉到了,把脸转了过去面有羞色,想松开又觉得太明显,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姐姐,时间不早了,你这几天心情不好,现在没事了需要好好休息,回家吧。”梅溪顾左右而言他。 曲怡敏瞄了他一眼,柔声道:“好的,这几天也给你带来不少麻烦,连上课都耽误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就是从这天开始,梅溪发现曲怡敏看他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却很难形容,总之是一种让人心里痒痒的温柔触动。这让梅溪觉得有些温馨,同时也有几分困惑和为难,看来有必要适当保持一下距离了,继续这样互相不设防的交往,滋味有些不对劲。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出门遇到个神经不正常的惊门中人,没过几天,梅溪又遇到一位企图行骗的册门中人。这个骗子通过张小宁去骗曲正波教授,如果没有梅溪在一旁撞破,恐怕就行骗成功了。 曲家祖上据说是药王孙思邈身边的药童,因此关于药王爷的轶闻掌故曲老爷子一直注意搜集,对药王爷的遗物自然更是视若珍宝。这些事被一个古董贩子得知,投其所好,伪造了一个铜鼎,并经过了“专家鉴定”,是唐代古物。而且妙就妙在古董商没说这是什么东西,送到老头手中后,是曲教授自己“发现”它是药王爷遗物。古董商开价百万,没有直接卖给曲教授,而是卖给了一心想讨好曲教授的张小宁,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以六十万成交。 张小宁拿着铜鼎和那份鉴定证书跑到曲教授那里去献宝,他以前送的礼多了,曲教授从来就没收过,但这一次确实送到了老人家心里头,曲教授实在舍不得让他拿回去。老头也没说要,只说暂时留下研究几天,越看越感觉爱不释手。 这天梅溪一进药剂实验室,就看见曲教授在那里摆弄一只不到一尺高、略有残破的三足赤铜小鼎,他很好奇的问:“这是什么东西?老爷子现在也搞收藏了吗?小心别让人蒙了!” 曲教授只顾看鼎,头也不抬的答道:“蒙不了我,别的我不清楚,这玩意我可是内行!梅溪,我考考你――你能认出这是什么东西吗?” 梅溪:“这是一个赤铜鼎,应该是真的古董,看上去有年头了。” 曲教授呵呵直乐:“你小子还不知道吧?这不是普通的鼎,是古时炼丹人所用的丹鼎,真正的丹鼎!一般人不可能认识,就连玩古董的也未必清楚。……你再仔细看看,猜猜这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梅溪闻言也凑过去仔细端详:“老爷子,恭喜你了,这回没上当,真是古物。……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是明代中期的东西,至于丹鼎我就不认识了,您老的话肯定比我有权威。……咦,为什么要做旧呢?做旧手法很高明,打眼一看年头好像更久,有点奇怪。” 梅溪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收藏家,不过有些东西他还是能看出门道的,明清两代的铜香炉他从小见过不少,大多残缺不全是作伪时参考的模器,从材质到形制他都很熟悉,各种做旧手法也都见过。别忘了他四姑家是干什么的?就是专门干仿造古董的!现在他们家的主业是仿制古瓷,有一段时间也仿制过古铜,会做假的人也善于辨真。 曲教授听见他的话眉头却皱了起来,很紧张的追问道:“你会鉴定古董?不会看错吧,这东西真是明代的?不是唐代的?” 梅溪:“不敢说会鉴定古董,但是明清两代的铜器还是有把握的,有时候鉴定就是一扫眼的活。唐代的赤铜器很少,这件东西形制和纹饰也不对,可以肯定是明代的,只可惜有点裂纹算残器,按照现在的行价也能值个几万块钱。……怎么,有人告诉你这是唐代的东西?” 曲教授将信将疑:“鼎的底部有铭文,你看一眼,认识小篆不?” 梅溪小心的将鼎翻了过来,三足中间的鼎底没有花纹,刻着几行铭文:“永徽五年孙隐岩得伏火法铸赤金鼎铭之”(铭文没有标点)。这些字梅溪勉强能认出来,一边看一边读,读完了抬头问道:“曲老,这是怎么回事?我不太明白这几行字在说什么?” 曲正波:“连你也不清楚,所以我才没怀疑,我想一般的古董贩子不可能这么内行,了解这么偏门的考证。这几句话是在说药王爷孙思邈的事情,说明这个鼎就是当年孙思邈炼丹所用的丹鼎。这个故事知道的人不多……” 据曲正波早年查证,历史上有据可考第一次留下火yao配方的文献记录,就是孙思邈所著《丹经》中描述的“伏火法”,配方是硝石、硫磺、皂荚三味,后世的黑火yao则是用更易制取的木炭粉取代了干皂荚粉。孙思邈为什么会创制“伏火法”?因为他在炼制一些特别的丹药时,需要一般燃烧方法达不到的高温与压力。 相传孙思邈于湖南浏阳城东孙隐岩立鼎炼丹,创制了“伏火法”,最早的火yao就诞生于湖南浏阳,到现在浏阳的烟火仍很有名,有一家上市公司就叫浏阳花炮。孙思邈的《丹经》成书于唐高宗永徽六年,也就是公元655年,而这本著作就是在他在浏阳炼丹时期写的。 丹鼎上的铭文印证了孙思邈留下火yao配方的记载,又和孙思邈在永徽年间于孙隐岩炼丹药的史实相合,在曲教授看来刻意做伪的可能性非常低。丹鼎这种东西不是一般人能认识的,就算是搞古董的也未必明白,而这段铭文的来历就更非一般人能看懂了。所以张小宁把丹鼎拿来的时候,曲正波一见之下是欣喜不已,没有太怀疑。 听了这些梅溪也觉得蹊跷,这丹鼎显然是针对曲教授的爱好刻意伪造,该怎么把话说清楚呢?想到这里他问道:“这些典故您老知道,别人未必不知道,但这只鼎恰恰送到你这个‘识货人’的手里,也有点太巧了!再仔细想想,这些典故您还对什么人说过没有?” 012回、药王名成留身后,何曾自谓孙隐岩 听梅溪这么问,曲正波想了半天,皱眉道:“应该说过,都是对我的学生偶尔聊天时谈起的,他们可都不是搞古董的呀?” 梅溪:“这丹鼎是谁拿来的?” 曲正波:“张小宁有个朋友是搞收藏的,张小宁从他手里买来的,朋友不会骗他吧?” 梅溪:“那张小宁知道这些典故吗?” 曲正波:“应该知道,记得我对他说过。” 梅溪:“既然那个收藏家是张小宁的朋友,张小宁告诉过那人这些典故吗?” 曲正波摇头:“这我怎么清楚?那是他的事情。” 梅溪:“你知道张小宁花多少钱买的吗?” 曲正波:“一开始他不说,后来我一再追问,他告诉我是六十万。……怎么,你认为张小宁被人骗了?这东西可是有专家鉴定证书的!不会是你看错了吧?” 六十万?听到这里梅溪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不久前就是在这间实验室里,他也听到过这个数字,当时医院里那个死者迟功的家属闹事,要求曲怡敏赔偿六十万。张小宁在场,主动说让他来摆平,曲老爷子说不必,并且说自己搜搜家底也能拿出六十万。 这样的巧合也许别人不会注意,但听在梅溪这种老江湖耳中就不一样了,江湖败类设局行骗的第一步就是要摸家底,而曲老头的家底已经无意中透出去了。有人可能不太明白,这里举个例子―― 不论是路边设赌局行骗还是坐地开赌场,在古时江湖八大门中都属于飘门。飘门的江湖术是有套路的,最近这套东西在南方一带很猖獗,不少人都曾陷进去。比如张三不小心陷入到一个赌局中,从小赢到大输身上的筹码输完了还想翻本,赌场里就有放高利贷的,而且往往放钱放的很准。张三有一家工厂,值五百万,放高利贷的往往连本带利放到四百万就不会再借了,此时赢家会逼张三还钱。考虑到紧急处置资产的打折,张三恰恰能拿出四百万,看上去很巧,实际上张三是落入到别人设计好的赌局中,对方事先摸过家底。 曲正波拿工资过日子不愁,在北京城有一套大房子,但他毕竟不是什么大款,这些年来的积蓄加起来也就是五、六十万,所以他才会说出搜搜家底也能凑够六十万的话来。那古董商是张小宁的朋友,估计是通过张小宁了解了曲教授的情况,不仅恰好伪造了这么一件丹鼎,而且最后的要价也是六十万。如果张小宁舍不得花这笔钱送礼,曲老爷子见到东西也会自己掏钱买下来的。 想到这里,这个骗局的前后过程梅溪在心中已经的很清楚了,就是不知道张小宁是否也被蒙在鼓里,或者是他与朋友合谋算计老爷子?估计张小宁也被骗的可能性很大,他的朋友所为用行话讲就是“杀熟”。 可是怎么对曲教授把这些话讲清楚,他又不想太打击老头,把那张鉴定证书要了过来,只见上面写道:“三足两耳螭纹异形炉……造型古朴端庄、纹饰精美流畅,符合唐代器物特征,一侧耳部有放射形裂纹,品相略有残缺。经鉴定,为唐代真品,传世较为稀少。……市场参考价:80―100万元……鉴定人:河洛博物馆研究员――龙如海”。 他皱了皱眉头说道:“古董可以伪造,这鉴定证书也未必可信,曲老,我没必要骗你,我看这真不是唐代的东西。……您再仔细瞅瞅,认真想想,先不说这丹鼎是真是假,用平常心去分析有没有其他的破绽?这段历史典故我不是很懂,丹鼎我也不认识,但如果是伪器,很可能还会有别的破绽。” 曲教授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梅溪,用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那倒扣过来的三足铜鼎,看着看着突然一拍大腿,惊呼道:“唉呀,果然不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梅溪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问:“您老看出哪里不对了?” 曲正波一指鼎底上的铭文:“这‘孙隐岩’三个字不对劲呀,如果是永徽五年的东西,恐怕当时还没有孙隐岩这个地名。……我是太高兴了,以为找到了药王爷的遗物,一时间忘了去多想,听你这么一提醒,回过味来还真是有问题。你还不知道吧,我曾经去过浏阳,寻访药王爷遗迹……” 古时浏阳真有一个地方叫孙隐岩,曲教授不仅去过,还在当地档案馆中查阅过地方志。史志的记载中,隋代之前没有出现过这个地名,而唐代不知何时出现了这个地名。这个地方叫孙隐岩,有记载的地名从唐朝开始,而初唐时孙思邈曾在这隐居炼丹。这意味着什么?――仔细分析,结论应该是此地因孙思邈而得名! 永徽年间,孙思邈正在那里炼丹,当时此地就叫孙隐岩了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也不符合中国古代传统的习惯,至少也应该是孙思邈离开之后的事情,就算是唐代命名,也不应该是永徽五年,更不可能铭刻在孙思邈当时的丹鼎上。曲教授被一时高兴冲昏了头脑没有想太多,现在冷静下来也看出了蹊跷。 而这一段历史,估计那古董贩子也没有考虑太多,就算去查史书,也只能看到唐代确实有个地方叫孙隐岩,而孙思邈确实在那里炼丹创制了伏火法。历史有明确记载的东西可以去造伪,而历史没有明确记载,只能凭经验和常识去推断的知识,伪造之物往往会露出破绽。 其实那段铭文梅溪就没怎么多想,因为他一眼就看出这铜鼎不可能是唐代的东西,不管上面写了什么那也是假造的,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而丹鼎最能打动曲正波的就是这段铭文,所以铭文中的破绽是曲正波最早想到的。 见曲教授自己看出了破绽,梅溪也松了一口气。很多民间搞收藏的都有一种偏执心理,总以为自己收藏的东西“有可能”是真的,哪怕是明显的假货,行家对他说破嘴也将信将疑。曲教授不是无知之人,清醒过来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这对梅溪来说是件好事。 梅溪此时问了一句最关键的话:“曲老,您付钱了吗?” 曲教授长叹一声:“差一点就付钱了,我存款有五十多万,股市里还有点,就是股票都套着,股市从六千多点一路跌到一千六百点,到现在也不见反弹,我没舍得卖,上午还打电话想暂时借点凑齐。这丹鼎是张小宁买下送我的,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花钱的,我要留下就给他钱。……唉,看来张小宁很可能是被朋友骗了!” 就在这时,曲怡敏推门走了进来,开口就道:“爷爷,你给我爸发邮件要借钱?爸刚才联系我了,问你干什么用、需要多少,他从国外直接给你打到帐户上。……你花那么多钱,就是为了买这个铜鼎吗?”这时她也看见了梅溪和桌上的丹鼎。 曲教授坐在椅子上,很失望的一摆手:“不用了,这东西是假的,我看出铭文不对,梅溪也认出这不是唐代的东西。”然后解释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 曲怡敏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掏出电话一边拨号一边道:“这个张小宁,竟然诈骗到我爷爷头上来了,看我骂不死他!”旁边的曲教授和梅溪一起伸手拦住了她。 曲教授劝道:“事情还没搞清楚,看情况张小宁也是被人骗了,我听说哦他真的花了六十万,能不能要回来还两说呢。” 梅溪对两人道:“你们别急,这事情不复杂,假如张小宁真的被骗,按照古董行的规矩,如果我猜测的不错,钱是能要回来的。……就是这份鉴定证书还有点问题,曲老师,把手机借我用用行吗?” 曲怡敏将手机递给了他,梅溪拨通了一个号码,就是他四姑家表兄的儿子游成基,现在潘家园古玩市场混的那位。电话打通了之后梅溪说道:“小基基吗?……是我,你表舅。……找你有点事,我这里有件东西,明代的三足两耳异形炉,八寸高的赤铜器有点残,底上加刻了铭文做旧冒充唐朝的,可鉴定证书好像是真的。……我给你念一遍,你听听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答道:“你问的是这件东西?耳朵上有裂纹底下加小篆的是不是?太巧了,我还真知道,就是我们对面铺子的那家何老板干的。……那个鉴定专家龙如海在业内口碑不好,何老板找他的时候,他要三千鉴定费,还价之后一千八搞定了。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给人看穿了就推说走了眼。……也就是你问我才会说,别人摸情况我根本不能告诉这些。” 梅溪:“那老板是坐地户还是过江龙?” 游成基:“正规的开门户,有招牌走不了的,出了事得按规矩来。” 梅溪:“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有空到学校来玩啊!”说完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还给曲怡敏道:“这事好办,明天把张小宁叫来,什么话都说清楚,他明白了之后,自己拿去退就行了,古董行有古董行的规矩。” 倒腾古董,现在时髦的名词叫搞收藏,在江湖八大门中属于册门。时代发展了,现在人不知道什么是册门,但古董生意规矩大多从册门的讲究来的。比如你去某个古董商店,买了一件赝品回家,按照行内的规矩,能不能退呢?不一定,得看具体的情况。 卖古董的没有不往外放赝品的,这东西真假难辨要求的专业知识也非常复杂,因此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哪怕纠纷闹到现代法*连法官都头痛。卖古董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行规,简单的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假如你的货中间有赝品的话,你可以不说东西是假的,但你不能保证东西是真的,让顾客自己去挑,真假自辨,走了眼后果自负。 假如你拿着一件去年刚烧出来的瓷器,可以对顾客说:“这可能是弘治青花,我要价挺便宜的,您买回去碰碰运气!”这样没有问题。但如果你对顾客说:“这就是弘治青花!”那多半要承担责任,顾客找回来你得吃回去,除非你想做完一票买卖就溜。 当然了,古董行的具体情况很复杂,卖赝品也可能并不知情,比如老板被赝品打了眼收了假货以为真的,就当真货开价往外卖,只要他不违反规矩,钱货两讫之后顾客也得自辨真伪。只有一种情况最恶劣,那就是自己造假,然后承诺它是真的,直接明骗。按照现在法律,这就是诈骗了,按照传统的行规,被拆穿了需要退钱、赔礼、砸货、拆招牌。当然了,外行人不了解这些,因此一般都是对不懂行的冤大头才使用如此行骗的手段。 张小宁的那位朋友所为就是这种情况,他通过张小宁了解到曲教授的爱好与家底,刻意设局做了这么一件伪器,性质和一般意义上的卖赝品不一样。 说完这些之后,梅溪向曲教授道:“你现在可以打电话把张小宁叫过来了,把鉴定证书和这件东西都还给他,他如果不明白的话,我对他讲清楚。他是要用法律手段还是按行规办,自己选好了。……曲老师,你也别骂他,我想他也是上当受骗了。” 梅溪劝曲怡敏别骂张小宁,可曲怡敏那张嘴还是没有饶了姓张的。等张小宁赶来之后,劈头盖脸先挨了一顿数落,如果不是梅溪和曲教授在一旁劝说,还不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呢!张小宁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当时羞愧难当,脸紫的就像猪腰子,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拿起那个丹鼎就想摔。 梅溪赶紧阻止了他,提醒道:“必须原样还回去,要砸也让卖货的人自己砸。” 张小宁红着脸说了声谢谢,低头一溜烟的带着东西就走了。曲教授看着他离去有点无奈的叹道:“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个教训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这件事也太离奇了,就和小说中写的一样。” 梅溪淡淡一笑:“现实可能比艺术更离奇,小说中的故事也来源于现实。” 曲怡敏拍着梅溪的后肩道:“多亏你了,否则爷爷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养老的本钱都搭进去了。” 曲教授:“我的工资够养老了,那些钱可不是我的养老钱,是给你的嫁妆钱,本来想买个传家宝,将来留给你做陪嫁。……你是得谢谢梅溪啊,多亏他,你的嫁妆才没被人骗走。嫁妆被骗了不要紧,人可别被骗了!” 曲怡敏被爷爷说的很不好意思,脸颊绯红不由自主又瞄了梅溪一眼。 …… 原本梅溪已经察觉到曲怡敏看他的眼神起了微妙的变化,正在思考是否该适当保持距离,可经过假古董这一场闹剧,无形中他和曲怡敏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曲怡敏看他时眼神中的温柔之色越来越明显,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从年龄看,曲怡敏比梅溪大了几岁,但是论社会阅历和经验,梅溪却比这位姐姐要成熟。 对于梅溪这些心思曲怡敏浑然不知,仍然经常来找他,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大大方方的以辅导员的身份,梅溪躲都没办法躲。他总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姐姐,我们的关系过于亲近了,这样下去会有问题的。” 这天曲怡敏又来找梅溪,非要请他吃饭不可,在饭桌上拿出来一个小瓷瓶神秘兮兮的问道:“你猜,这是什么东西?” 梅溪:“这还用猜吗?一个小瓷瓶。” 曲怡敏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可真逗,我问的当然是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梅溪摇头:“猜不出来,我又没有特异功能。” 曲怡敏:“你还没有特异功能啊?会那么神奇的鞭法!” 梅溪:“打猴鞭是打猴鞭,特异功能是特异功能,两码事。” 曲怡敏:“你挺低调的,我以前还以为民间发现了你这种奇人,早就上新闻联播了呢!……猜不出来?我告诉你吧,就是五石散。” 梅溪一惊:“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哪弄的?” 013上、此生亦有痴于我,不独伤心是小青 曲怡敏哼了一声:“这次我和张小宁彻底翻脸了,他上次让我偷拿爷爷的赤石脂,前天我去找他还回来。结果他已经配成了五石散,赤石脂是没法还了,我就拿了这瓶。……我留着这东西没用,爷爷研究五石散是为了帮助炼功修身,你也是有功夫的人,送给你了。” 梅溪身子往后靠,连连摆手道:“这么珍贵的奇药,怎么能给我,既然是还你爷爷的东西,交给曲教授吧。” 曲怡敏一皱鼻子,佯怒道:“给你就是给你,这一次你帮了我爷爷大忙,他才没有被人骗了,一瓶五石散算什么?你要是不收,姐姐可要生气了。” 这哪里是生气,分明是女孩子撒娇,梅溪心里有点发苦赶紧点头:“我收我收,谢谢你了!”伸手把瓷瓶接了过来。 曲怡敏满意的笑了,还不忘追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服用了五石散,把药效和反应告诉我一声。你上次说的五气朝元的境界,你自己什么时候能达到呀?” 梅溪苦笑摇头:“五气朝元指的不是功夫有多好,而是一种身体状态,我也不太清楚。”心中暗道:“修身境界不到,这东西就是春药,久服还可能中丹毒,我怎么把药效和反应告诉你?” …… 所谓五气朝元境界前文已有介绍,是医家的说法,指的是人的身体达到最佳的、最自然的完美状态。五石散这味药,是在一个人自身“五气冲和”之后,接近五气朝元的境界时,内养调息时服用以助调散五气。五气冲和,指的是五脏六腑身体机能修炼的已经十分强健,此时可服用五石散使内在气机运转协调,达到完美的状态。此是这一剂神仙方的真正用处。 梅溪从小不仅练过武,梅太公也教过他内养功夫,这是学习打猴鞭所必须的,他学的内养功夫有站桩和打坐两套,叫什么名字梅溪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太公要他这么做。五气冲和的状态梅溪差不多已经达到。理论上讲,现在的梅溪可以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在金庸的小说《笑傲江湖》中,岳不群面对辟邪剑谱上所载武功秘籍时,是否考虑过自宫还是不自宫的问题?也许局外人很难理解那种诱惑。 孙思邈曾经在书中写到“宁食野葛,不服五石,明其大猛毒,不可不慎也”,还劝诫“有识者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为含生之害。”但是他身边药童的后世传人曲正波,却保留了这一古方,甚至还复原了五石散,这又是什么道理?不是曲正波不尊药王遗训,而是他了解前人为什么会这么说,研究起来反而更加感兴趣。 …… 几乎每一所大学都有一个被称之为“山上”的地方,就像校园中总会有一条路被称为“情人路”一样,这个地方要么在校园中要么在学校附近,往往是一座绿化比较好植被茂盛的丘陵,面积可能不是很大、高度也可能不是很高,但就算只有那么一块坡地,也会被学生们称为“山上”。 这不是巧合,从传统风水学的角度,“书院”应依山而建,此山不在高,而在于“灵气”冲盈。“书院”选址的时候就要注意这个问题,不能一马平川,自然条件实在满足不了,也要通过人工的设计,建造出特有的地势起伏。江湖八大门中的“风门”,就有这方面的研究,也有人说其中的道理和教育心理学有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代中国许多大学当初在选址与建造时,虽然嘴上不公开说风水,但实际上都有意无意在遵循这一条原则。至于今天各地流行的“大学城”等开发项目,还有没有注意这个讲究,那就不好说了。而梅溪当然知道这些。 “山上”往往是大学情侣们谈情说爱幽会的好去处,在过去,也是夜晚成双结对钻草丛的好地方。至于现在,夜里的“山上”要清静多了,因为大学生在外租房越来越普遍,学校周围的钟点房也是既安全又方便,于是不再流行野合。 在得到五石散后的第三天深夜,梅溪端坐在“山上”的一片开阔地带,周围没有人,他静静的就像夜风中的一道影子。他坐的地方就是这整片校园地势灵气汇聚的“地眼”之处,手中拿着一个玻璃杯,杯中所盛的半杯水正在无声的旋转,还隐约发出淡淡的五色毫光。 这一杯便是神仙方剂五石散,它的服用方法是用净露调匀冲服,以静坐内养调息的方法化解药力,不仅服药人自身要达到五气冲和的状态,还要借助地利与天时。所谓地利,梅溪已经选了附近一带最合适的地方;所谓天时,按药性应在寅时(凌晨三点至五点)服用,调息至卯时(凌晨五点至七点)化尽药力。 之所以如此服用五石散,是遵照中医十二时养生的理论:寅时肺经当令,主一日之始、周身气血重分;卯时大肠经当令,天门地户开、周身表里呼应。提到“天人感应十二时”理论,这里再多说两句―― 现代人喜欢熬夜,比如通宵上网打游戏看书之类,不论此人的生活习惯怎样,一般熬夜到寅时是最难受的,因为此时周身气血重新分配,要求人处于休眠的相对静态中。如果不睡觉继续熬下去,一直熬到卯时,这时你可能会发现想睡都睡不着了,进入感觉有些疲倦闭眼又睡不踏实的状态。这是天人之间颠倒阴阳的症状。 还有,男女之间什么时候调情效果最好?应该是戌时(19点-21点),此时心包经当令,主喜乐qing动。而到了亥时(21点-23点),三焦经当令,主阴阳交泰,所以亥时是zuo爱的最佳时间。 那么情侣之间约会,在戌时进行一些调动彼此情绪的活动,到了亥时就应该考虑上chuangzuo爱了,这样从生理到心理的上感觉可能都是最佳的。你可以不相信,但如果你的人生经历足够丰富的话,自己回忆一下情况是不是这样?这里也给女孩子提个建议,如果你和男朋友约会,又不想发生过于亲密的关系,那么最好在亥时就考虑回家。 梅溪午夜静坐,杯子里的五石散冲剂在无声旋转,渐渐有点发热,那是他在以内劲调匀杯中水,这也是服用前的一个步骤。梅溪这一手功夫,当然是和梅太公学的。 梅溪小时候梅太公过八十大寿,晚辈都要敬酒,轮到小梅溪敬酒,梅太公却说自己不能再多喝了,只喝一口意思一下。梅溪当时就说:“好啊,太爷就喝杯子里最下面的那一口酒吧。”他本来只是和太爷开个玩笑,没想到梅太公二话不说举杯就喝了一口,等杯子再放到梅溪眼前,他就看见玻璃杯中的酒在旋转,而杯底那一小块地方变成了空的,没有酒! 梅溪惊奇佩服的不得了,后来缠着太爷要学这一手戏法,太爷就顺水推舟教了他内养功夫,并要他去和三叔学打猴鞭。习武很苦,而少年人不知苦之为苦,在长辈的督促下倒也能坚持下来。但是练内功就不一样了,过程十分枯燥不适合少年人的心性,所以梅太公耍了个手段,让梅溪自己求着学。 以梅溪今天的功力,还不能以内劲转动杯中水使之凌空倒悬,但是调匀五石散是绰绰有余。已经到了寅时,梅溪望着杯中的五石散却没有立刻服用,他的表情有些奇怪,视线发散似乎在看向很远的地方,若有所思的出神了。他在想什么?五石散也是一味“春药”,男人看见春药的时候,第一个闪念想起的当然是女人,梅溪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 她名叫付小青,比梅溪大三岁,梅溪叫她“小阿姨”,但两人之间其实没有任何亲戚与血缘关系。付小青是邻村人,她的父亲与梅溪的三叔公情同兄弟,三叔一家经常走江湖卖艺,这种卖艺班子以家族为单位但不局限于一家,往往还包括几家合作的乡邻。付家父女也跟随梅家三叔的班子出外走江湖卖艺,小青的父亲在她七岁那年染病客死他乡。 梅溪的三叔一家对旧友留下的孤女寡母多有照顾,小青的母亲后来改嫁了,小青仍然跟随梅家班走江湖,她能歌善舞还精通箜篌与绳技。梅溪小时候经常跟着三叔一家混,与付小青算是一起长大的。那时小孩子在一起玩游戏,付小青在梅溪面前装小大人,非要他叫自己“小阿姨”,梅溪投其所好就这么叫了,反正没什么损失还能哄两块糖吃。 这一叫就顺嘴了没改过来,从小一直叫到长大,也许是因为梅溪的嘴甜,小阿姨对梅溪格外的好。乡下的孩子没有什么奢侈嗜好就是嘴有点馋,从小有什么好吃的,付小青总会悄悄给梅溪留一份,哪怕梅溪也有,她也会把自己那一份再分给梅溪一半。 梅溪上高中之后没有再随三叔一家跑江湖,付小青也离开梅家班独自出外闯荡,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付小青每次回乡都会来找梅溪,从外地捎回不少礼物给他。那时的付小青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人长得既白净又水灵,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身上总带着一种形容不出特别好闻的气息,胸衣下那一对充满弹性的高耸之处总让梅溪不好意思直视。但梅溪从未想到,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竟会是她。 那件事,发生在一年零两个月之前的九月初,也就是梅溪准备离开梅家园上大学的前一天。 ****************** 写完这段有个有趣的问题,诸位那里的大学有“山上”与“情人路”吗? 呵呵,新的一周开始了,继续冲榜求票,谢谢! 013下、此生亦有痴于我,不独伤心是小青 那天晚上乡亲们给梅溪送行,各家携酒端菜,在梅太公的院子里摆了几桌。等到众人散去,桌椅杯盘收拾好已经是夜里,梅太公先睡了。梅溪喝的酒不少而且很参杂,就算他是海量此时也有些晕乎了,觉得脚下轻飘飘且浑身燥热。 在水井边冲个了冷水澡,将一身的汗水与酒气洗净,在自己住的偏屋刚刚躺下,就听见有人敲窗户小声叫他:“梅溪,梅溪,你睡了吗?” 是付小青的声音,梅溪坐起身来问道:“小阿姨,怎么是你?我还没睡,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付小青:“你能出来吗?……小点声,别把老太爷吵醒了。” 梅溪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出房门。这一个晴夜,一轮弯弯的下弦月将院子里照的很清楚,付小青站在那里,上身穿一件浅色短袖真丝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色齐膝短裙,衣料的质地很柔顺,将她的娇美身材显露无遗。当时的天气还很热,付小青应该洗过澡不久,乌发披在肩上还微微有些湿漉,最特别的是她肩上还挎了个不大不小的包。 “夜里睡觉怎么连院门也不关好?家里也没养条狗,不怕小偷吗?”看见梅溪出门,首先开口的是付小青。 梅溪笑了笑:“没什么东西好偷的,要有小偷摸到这里来真是不开眼了。……你找我有事?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付小青:“前天就回来了,听说你要去北京上学了,想来看看你,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我们不要站在院子里说话,出去好吗?”她说话时语气有些吞吐,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夜色中虽然不能完全看清脸色,但梅溪总感觉她的脸颊似乎红红的有些烫。 两人并肩走出院子,穿过乌梅林走下山坡,付小青不说话梅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有些暧mei与尴尬。他想打破沉默,憋了半天却才说出一句:“今晚有点热。” 付小青扑哧一声笑了:“是有点热,陪我去河边走走好吗?”他们去了河边,微微的夜风很是凉爽,月光下的初溪河水声潺潺,沿着河边走了很久,已经远离了村子来到一处僻静的河湾,远处是山丘起伏的魅影,近处河滩旁是一片芳草茵茵的坡地。 梅溪终于忍不住又一次打破沉默开口道:“小阿姨,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我吗?究竟是什么东西,大半夜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跟我来,到这边来――我们坐会儿好不好?”付小青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草坡上,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条薄毯还有一瓶酒,将毯子展平铺好,示意梅溪一起坐下,将酒递给他道:“今天梅家园的乡亲们给你置酒送行,我一个外村女人不好去凑热闹,所以等到现在才请你喝酒,你给面子的话,就喝吧!” 没有杯子,梅溪打开瓶盖,举起这个很精美的玻璃瓶直接对嘴喝了一口,感觉是一种从未尝过的奇妙滋味,他好奇的问:“这是什么酒?我以前没喝过。” 付小青:“这是洋酒,很贵的,我特意从城里给你带的,怎么样,喜欢我的酒吗?” 梅溪点头:“喜欢,当然喜欢!小阿姨特意准备的好酒,我怎么会不喜欢?”其实说实话,这酒感觉不错,但是不太对梅溪的胃口。 付小青:“你喜欢,我就放心了!我陪你一起喝行不行?” 梅溪:“当然好了,有什么不行的?” 他把瓶子递给了她,付小青轻抿了一口,又把瓶子还给梅溪,映着波光的眼眸静静的看着他。梅溪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又低头喝酒,却发现今晚付小青抹唇膏了,尽管在月光下看不出来,但是瓶口上残留了一抹浅浅的颜色。他的脸有些发热,却装作没什么的样子又喝了一口。 勾引,绝对是勾引!――如果这是小说中的情节,肯定会有读者大声这样说。在《水浒传》中,潘金莲勾引武松,用的就是杯沿上带着唇红的半杯残酒,而付小青更绝,连杯子都不拿直接用瓶整。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武松愤然起身义正词严的训斥了对方,而梅溪装作没看见继续喝酒。 酒瓶在两人之间交替,酒渐渐已经下去一半,这两人酒量都很不错,尤其是梅溪,但他今天晚上已经喝了不少了,这些酒下再去,被压下的醉意又泛了上来。夜风将付小青发丝带着迷醉的气息送到他的鼻尖,撩拨的他心里有点痒痒的,空气中有一种萌动的情愫开始弥漫,让人有莫名的冲动。 梅溪心中有些警醒,甩了甩头想甩去心中的胡思乱想,这感觉让他有些羞愧,大半夜稀里糊涂的跟着小阿姨来到这个地方本身就不太对劲,这酒不能再喝了。他刚想开口说话,付小青却转脸看着河水幽幽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明天也要走了,我们去的是不一样的江湖。……你知道吗?其实我前天夜里就来了,但是没有进院子叫你。” “不就是找我喝酒吗,什么时候不行,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呢?”梅溪说话有些喘,仿佛在下意识的回避什么。 付小青的回答像是自言自语:“从小我就认为自己的生活不应该只属于这片山村,很早就出去闯世界,我说不清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却很清楚将失去什么。……你也不属于这里,在我眼中,你和其他所有人是不一样的,我也说不清你应该属于哪里?……梅溪,我只有一个希望――你能记住今夜,也让我记住今夜。” “小阿姨,你,你有什么心事吗?” “先别说话,我说有东西要送你,不是这瓶酒。……你闭上眼睛……好了,现在回答一个问题,答案一定不要让我伤心。你――喜欢我吗?” 梅溪闭上眼睛,听见她问出这样一句话,他能说不吗?只有点头道:“当然喜欢了,没有理由不喜欢?”说话间猛然感觉到不对,温暖的幽香已经袭到近前。 梅溪睁眼,月光下看见付小青已经跪立在身前除去了衬衫,胸衣也落在地上,一片雪白的肌肤让他目眩,尤其是那挺立的胸房上跳动的一对嫣红。梅溪的身体想往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几乎窒息了,因为付小青伸手揽住了他,将他的头埋在自己柔软的胸膛上。 梅溪脑海里嗡的一声,所有的酒劲都在全身的毛孔中散去,而醉意却全部涌上了脑门。如果要拒绝的话,梅溪一开始就不应该半夜随她出来,突然遭遇此情此景……说实话,当时的梅溪也没想到怎样去拒绝。――逆推,绝对是逆推! 梅溪是个完全没有经验的雏,但付小青显然很有经验,完全是她在引导着梅溪健壮的身体去获得更多的欢愉,甚至可以说她在尽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尽量让他索取最大程度的快感与满足。……这一夜的经历与经验都是无法言述的,梅溪有海量,从小至今只醉过一次,但仅这一次就让他“shi身”了。 那一夜温柔缠mian之后,“小阿姨”第二天就走了,甚至没有来给他送行。梅溪仿佛是做了一个回味悠长的chun梦,直到坐上火车时鼻端似乎还能闻见那女体的幽香,指尖还残留着那肌肤滑腻的感觉。梅溪后来给“小阿姨”打过不少次电话,但她的手机号换了,再也没有联系上也没有见过她。 听在南方跑江湖的同乡讲,在广深一带偶尔见过付小青,据说她做的不算是皮肉生意,但也与色诱有关。付小青曾经在广州与多家婚姻介绍所以及茶座有合作,主要工作是把她的相片与不知真假的个人资料登在婚介所的求偶名册上,在不同的地点和不同的男方求偶人见面。见面的对方都是交了婚介费的,见面也是需要在茶座消费的,每次付小青都有提成拿,她的生意一直很好。至于付小青的“工作”范围是否只有这些,遇到大方又顺眼的客户提不提供陪聊、陪游等流行服务,梅溪就不得而知了,再后来就断了消息。 听了同乡带回的传闻,梅溪有点明白了“小阿姨”临别时最后说的话:“说不定有一天,我突然就嫁了,也说不定再见时,我早已堕落不堪,你就当作不认识我。……我的名字叫小青,不叫小阿姨!只希望你能记住现在的我,这一夜回忆中留给你的那些美好的感觉。”她说的也是,常在河边走,说不定就会打湿脚,或者就下了水,谁又敢肯定自己一定能始终把持住呢?这就是人在江湖。 梅溪常常回想起那个晨光微吐的黎明,在微曦中看着付小青从怀中起身时赤裸的剪影,像一幅美妙绝伦的画,他冲口而出说道:“不要走了,你等着,我养活你!”以及“小阿姨”略带叹息的回眸一笑。梅溪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我养活你”,而不是“我娶你”,不知道付小青那复杂的一笑是否与此有关? 那一夜事后的回忆感觉复杂而美妙,少年shi身的经历,大多就是这么意外。付小青比他大三岁,当时却显得成熟很多,清纯少年爱御姐,这种情况大概也不是偶然,也许情窦初开时更容易受到那种成熟魅力的吸引。有意思的是,上了大学梅溪又遇见了曲怡敏这位“姐姐”,很显然如今曲怡敏看梅溪的眼神不自觉有了别样的情愫。 回忆付小青突然又想到了曲怡敏,梅溪只能暗自苦笑,今天的他不会轻易再让那样的意外发生了。如果真的发生,也不可能像当初那样让付小青就那么轻轻的远去,尽管是人在江湖,也必须要有自己能把持的东西。思绪及此,梅溪的心神终于能够安定下来。 修炼有成的高手在静坐行功之前,如果思绪杂乱不能勉强压服,不妨定下心来在杂念中抽出思绪真正的源头冷静的去想一想,然后做到神不随意走,此时方可收心养气,这与初学静坐时的“心斋”那种不管不想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当梅溪终于能够调息入静之时,杯中的五石散也调匀的刚刚好,他举杯缓缓饮尽。 ****************** 唉!叹息一声。求票! 014回、内视山中行意气,觉来梦里闻啸音 五石散入腹,犹如喝下这世上最烈的酒,一股沛然的热力自丹田升腾而起布满全身,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张开向外散射着热量。这不是夸张的形容,据典籍记载,魏晋时期曾有人服用五石散之后,卧于冰雪之上以凉水浇身降温,然而这种做法对身体是有害的。这股热力要用心火融合,化转五脏之中,助长升腾五气,然后再运功调和。 梅溪闭息心神内敛,毛孔收缩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根根毛发站起下体也*,将散射的热力收回体内,身中五气皆动,以内养之功调和,只觉神气充盈运转不息。渐渐的,沛然的热力散去,四肢形骸都有各种暖洋洋、凉飕飕、痒痒的、麻麻的感觉交替流过,宛如夏炎饮冰、秋夜赏月、冬寒围炉、春日拂风,总之十分舒适难以形容。 在定境中不知时间长短,当形骸交感渐渐均衡之后,胸中真气鼓荡,梅溪不由自主开口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如龙吟凤啼传出很远,梅溪本人却没有意识到,但整个校园都听见了这奇异的一声长啸。 校园门口值班的保安听到这一声长啸,揉着朦胧的睡眼惊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半夜拉起防空警报了?不对,听声音不像!” 寅时,也就是凌晨四点前后,是一般人睡的最沉的时候,夜间作案的小偷往往都选择这个时间下手,就算有什么动静睡着的人也不容易醒。校园中很多人在睡梦中都听见了这声长啸,朦朦胧胧的却没有被惊醒,有不少人第二天醒来还互相问道:“我昨天晚上做梦的时候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你们听见没有?” 梅溪本人当然不知这些事情,一声长啸之后,五石散药力化转已尽,他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定坐中感觉十分之清晰,清晰到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的开合,每一根血管的流动,心脏的每一声跳,内脏的轻微蠕动都能准确的感知,就像有一双奇异的眼睛能够“看见”一般。这种状态,修行人往往称之为“内视”,它也是修行高深道法的一道门槛。梅溪自幼学习内养功夫,虽然不知将来门径,但此时却无意中有所突破。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吐气收功,天边已经晨光初露,眼前的小山以及周围的草木看在眼中格外的鲜活清晰。他感觉自己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这是形容不出来的,一夜没睡却一点不困,也没有一丝疲倦感,相反他觉得头脑很清醒,五官与身体的感觉也异常的敏锐与协调,简直达到了一个正常人最佳的状态。――这便是所谓的五气朝元吗? 一看天色已经不早,他这一入坐有一个多时辰,现在是六点多钟了。梅溪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校园里的空气很清新周围没有人。梅溪走了几步,只觉得步履十分轻快,脚下就像装了看不见的弹簧一样,这种感觉很好,他简直想开口唱一支轻快的歌。 然而还没有等他开口,突然腹中有响声,滚滚如雷鸣。梅溪伸掌引气下行,接着他就放了一个贼响贼响的屁,声音大的就像小汽车爆胎。幸亏周围没人被他这个响屁吓到,梅溪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腹中响动又是一个屁,他不动则没什么反应,他一走腹中就有浊气滚动。就这样十步放一屁,一直走到生活区看见宿舍楼才消停下来,总算将这翻滚的浊气排尽。 已经有早起的学生去食堂打饭或跑步去操场锻炼,宿舍楼门口进进出出也有不少人了,梅溪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粉红色的身影站在那里,晨风中亭亭玉立。那是曲怡敏,她大清早怎么会站在这里?看样子她是在等人,是在等梅溪吗? 梅溪还没打招呼,曲怡敏已经看见了他,小跑着迎了过来:“梅溪,你哪去了?一夜都没回宿舍!” “曲老师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梅溪很好奇的问,在宿舍门口当然要规规矩矩的叫她曲老师。 曲怡敏伸手就把他的胳膊抓住了,看表情似乎抓紧了才能放心:“大清早我就接到一个电话,是你的外甥游成基打来的,他告诉我有人想找你的茬,让你这几天注意点防备。……我接到电话心里就不踏实,赶紧来找你了,结果打电话到你们宿舍你人不在,其他人说你昨天一夜没回来。……我都要急坏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谢天谢地,你没事,让我好好看看,你干嘛去了?为什么夜不归宿?” 曲怡敏一开口就说了这么多,抓着梅溪的胳膊脸离他很近,微微有点喘息,带着暖香的热气随着话语拂到他的脸上。看她的表情如释重负,因为梅溪无恙,但语气仍旧含嗔带急,这样娇滴滴的大美人如此和你说话,男人很难不怦然心动。梅溪的身体稍微往后撤了撤,柔声道:“我昨天夜里在山上练功,服用你给我的五石散,所以没回宿舍。……游成基找我,怎么把电话打到你那里了?” 曲怡敏:“你忘了吗?上次你给他打电话,问那只假药鼎的事,用的是我的手机。……他早上往你们宿舍打电话找不到人,又着急,就拨了这个号码,当然是我接的。……真不好意思,又是我们家的事牵连到你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上次张小宁的朋友,一位古董行老板做了个假药鼎,让张小宁拿到曲教授那里献宝想骗六十万,差一点就得手了却让梅溪给识破。张小宁也是受骗者而且是被狗朋狐友骗了,当场面红耳赤下不了台,拿着东西就去找那个古董行的老板算帐了。 张小宁有些恼羞成怒,还带了不少人一起去。梅溪曾讲过古董行的规矩,像这种刻意做伪设局如果被拆穿的话,往往要退钱、赔礼、砸货、拆招牌。但是张小宁走的太急,梅溪没有来得及和他仔细解释,退钱和赔礼是当然的,砸货的话要对方自己动手算是一种羞辱。而最严重的是拆招牌,不可以轻易为之否则就是故意结仇了,因为玩古董的走眼,在业内看来买家自己也有责任。在过去,地方行会撵人时才会拆招牌的,意味着不让这个老板在这一带做生意了,拆招牌先要邀集同行共议才行。 但张小宁并不了解这些,他气势汹汹的带着一帮人去了,找到了那个姓何的老板,让人退钱赔礼还不够,还打坏了人家店面中的好几件高仿。所谓高仿也是赝品古董,但是做工精细成本也是不低的,最可气的是张小宁得理不饶人,还要摘人家店门上的灯箱招牌。 何老板见自己的骗局被揭穿,刚开始是不住的道歉求饶,钱也退了礼也赔了,张小宁带人砸店面的时候他也咬牙认了。到最后张小宁还不罢手,叫人找梯子要拆招牌,何老板终于忍不住了,店里的伙计以及周围做古董生意的人都围了过来拦在前面。何老板问道:“张总,东西是我做的伪,打了你的眼,货我吃回去当场砸了,钱也赔了理也赔了,按规矩我再设一席酒公开赔罪,或者你还想追究那可以用别的办法,怎么能拆我的招牌呢?” 张小宁一手叉腰一手前指,瞪着眼睛道:“当我不懂你们古董行的规矩吗?有明白人都告诉我了!”当场将梅溪讲的那一套东西大声宣扬了一遍,包括遇到明白人怎么看出的破绽,又怎么介绍的古董行的讲究,指点他回来砸场子的。 何老板一听鼻子都给气歪了,看来张小宁这个二百五真是碰见了内行,自己的骗局就是被那个高手拆穿的。可是那位同行太不地道,给外行讲规矩也不讲清楚,居然煽动张小宁来砸场子,砸了店面还要拆招牌,这也太可气了!他却不知道不是梅溪没讲清楚,而是张小宁当时根本没心思再听下去,而且梅溪也没想到张小宁会这么过分,已经赔钱赔礼,砸了店面还要拆人家的招牌。生意人一般不会这么过分的,张小宁平常也不会,这次是被气坏了。 张小宁生意做的大也有些势力,本来就是何老板理亏,事情过去了之后倒也不能再把张小宁如何,却惦记上了那位给自己惹来大麻烦的同行。要打听张小宁说的那个内行人是谁并不难,因为张小宁当场已经把情况讲的很清楚了,在曲教授实验室里帮忙的小伙就是梅溪,想办法找个人问一问也就清楚了。 问清楚之后才知道那人不过是个农村来的大学生,叫梅溪,京城一带没什么背景,作事情却这么不讲究,一般同行之间拆穿赝品也就算了,哪还有故意教人来使坏的? 何老板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在潘家园附近找了几个“扎手”(收钱下黑手的社会闲散人员)要教训教训梅溪。这个消息让游成基知道了,打电话没找到梅溪本人,却联系上了曲怡敏。 曲怡敏说完情况之后面带歉意道:“真不好意思,你是一番好心,却惹了这么大麻烦。我已经打电话告诉张小宁,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收拾干净,不要连累到别人,这事一定要摆平。……但是你也要小心点,这几天最好别出门,上课下课都在校园里,往人多的地方去不要落单,应该不会有事的,那些人总不会冲到学校里来公然把你怎么样。” 曲怡敏这个单纯的大姑娘居然教梅溪这个老江湖怎么躲风头,梅溪哪用得着她来指点?但是他也没说什么,看得出来,曲怡敏是真的关心他,甚至比梅溪自己还着急担忧。听说了这些,梅溪心中有一股怒意升腾而起,冤有头债有主,是那何老板自己做局骗人图谋不轨,怎么吃下去的怎么吐出来怨不得别人,如果张小宁做事过分就去找张小宁出气,欺负到自己头上算什么? 何老板本来是想骗曲教授六十万,没有骗成不反思自己有何错,反而认为是梅溪夺了他六十万一样。这种想法分析起来既搞笑又可耻,但世上偏偏有很多人就是这么想的,对于这种人,一点都不能客气。如果张小宁摆平了或者何老板自己放弃了,也就罢了,如果何老板真敢找人来收拾自己,那么对不起,接下来几年的零花钱就要在这个人身上找着落了,梅溪一点都不会手软,要论江湖手段,他可不是雏哥。 梅溪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是联系游成基,仔细摸一摸那位何老板的背景、生意、爱好、家底等等,再给四姑父打了个电话做些准备,就等何老板派人来找自己的茬了。他心中这么想,表面上一点都没露出来,非常感激的对曲怡敏点头道:“谢谢,幸亏你提醒我了,这两天我就照你说的做,一定会小心注意的。真的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事大清早麻烦你赶来通知,快要上课了,我现在回宿舍洗漱一下,你今天上午是不是也有课?” 直到现在,曲怡敏的右手还一直抓着梅溪的左上臂,两人贴得很近说话的姿态很亲密,已经引起过往的人不自觉的侧目注视,梅溪又悄悄的向后退了半步一动胳膊挣脱了曲怡敏的手。 曲怡敏见梅溪要回去,有些着急的又说了一声:“等等,别着急走,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话从坤包里掏出一款小巧的手机,诺基亚牌的,比较流行的高端款式。 梅溪有些意外的问:“手机?这是给我的吗?” “这款手机有照相、摄像、录音功能,还可以单键快速拨号,你拿着,有什么事情也方便。”曲怡敏将手机塞到梅溪手中。 梅溪:“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这个?” 曲怡敏:“你外甥找你,却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你一直没有手机,联系起来不方便,也真的需要。手机费你不用操心,我充了不少,足够你这个学期用的,电话号码是……” 梅溪看着她,有些动容的问:“所以你大清早给我送手机?这是谁的手机?不可能是你现买的吧?”现在时间还不到七点,没有什么商店开门,这手机肯定不是今天买的。 曲怡敏被他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不是今天买的,我前几天就买好了,准备明天送给你的,今天机会巧就在这里送你吧,提前一天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梅溪突然想起今天是11月13号,明天就是自己的阳历二十周岁生日。他从小也过生日,但太公给他过的都是阴历,定的日子就是到派出所落户的那一天,至于梅溪准确的生日谁都不知道。梅溪的阴历生日是十月初六,这月初已经过去了,曲怡敏这么一提醒,梅溪才意识到明天将是自己名义上的公历二十周岁生日。 ****************** ps:五石散这种东西,在这一卷作为情节道具有什么象征呢?象征人间五味?也许只有尝遍人间五味,才能内照通明。呵呵,行文中的一点感慨,继续求票! 015回、莲台不见观自在,谁家小妹卖秋梨 掌中的手机亮晶晶的十分漂亮,这是梅溪有生以来收到的最贵重的一份生日礼物,是曲怡敏早就准备好的。看着它,梅溪心中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莫名的触动了,让他无法拒绝这份好意,收起手机道:“谢谢,它好漂亮啊,我很喜欢,太谢谢你的礼物了!” 曲怡敏见梅溪很痛快的收下,终于笑了:“这样以后联系起来就方便了,有事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你身怀绝技,待在学校里也不怕什么人找你麻烦,但凡事还是小心一点好。对了,我爷爷听说你过生日,说明天要请你吃晚饭!” …… 曲怡敏走了,梅溪回宿舍,在楼梯上停住脚步,抚mo着手机默然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天上课、吃午饭、下午再上课,第一节课后去曲教授的实验室帮忙,老头果然邀请他第二天吃晚饭,给他庆祝生日也算谢谢他。这一天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和往常一样过去。 凌晨一声长啸震动校园,梅溪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大家很快也就渐渐淡忘了,每天都有那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谁会总是想着睡梦中听见的奇异声音呢?但是这一声长啸却惊动了两个特别的人,也许用“人”来形容这两位并不是很贴切,就是这两个“人”彻底改变了梅溪在公元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这二十年的人生历程。 此时的梅溪还浑然不觉,他当然不怕上门找麻烦的混混,却不知道有两位根本惹不起的高人已经来到了附近。这天夜里他没有再去山上服用五石散,此神仙方如果用来调元五气,最多服用五次,如果境界已到服用一次也就够了,不必再多服。 这天夜里他睡在宿舍,凌晨时做了一个奇异的梦,在梦中他身穿紫气青光流转的道袍,高簪披发立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五彩祥云之上,漫天仙佛环布四方,共称他为梅真人。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他正在召集诸天神佛定立“天条”。(这个梦在本文开篇时已有描述,此处不再重复。) 醒来之后梅溪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做这样奇异的一个梦,与自己平常的所思所想半点边也扯不上。梅溪也没有多想,反正就是个梦而已,自己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比如他还得老老实实到教室上课。 晚上曲正波要请梅溪吃晚饭,没有去饭店而是在老头自己家里,梅溪总不好意思空手登门,不用买太贵重的东西,捎点水果也是应该的。这天下午放学后梅溪出了西大门走向附近的市场,他孤身一人出了校园,违背了曲怡敏的建议,但并没有忘记随时警惕。 梅溪的耳目本就比一般人敏锐的多,自从服用五石散行功之后,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种最佳的状态,也就是曲正波所说的五气朝元的境界。怎么形容这种状态呢,有一句话叫作:“一石投水,满湖皆波,生生而起,衍涉涟漪。”他走在街道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能跟周围的环境发生共鸣,四周一定范围内发生的情况都能清晰的感知。 这种奇异的感觉就是修行人所称的“神识”,也有一些普通人天生“灵觉”十分敏锐,下意识中周围发生的很多事他都有反应,但这种情况是无意识的,而修行人的神识是主动的可以控制。梅溪不是修行理论家,也还没有人跟他讲过完整的修行体系,他不知道这个名词,但是在他自我修炼的过程中,不自觉已经掌握“神识”的运用。如果有高人在侧知道这一切,一定会感叹此少年的资质非凡,也许他的太爷梅太公早就了解这一点吧。 走出校门只有十来分钟,梅溪没有回头,但已经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跟踪,感应他们走路的姿势,似乎腰间还揣着家伙。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来找他麻烦的混混,他们来的好快,梅溪此时却没功夫搭理他们。他要买水果就去买水果,等买完水果走条没有人的小巷再引这些人出手,到时候好好收拾他们。这世上就是有人皮松欠抽,梅溪的打猴鞭抽的也不仅仅是猴。 梅溪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一副毫无戒心的样子,但周边的一切情况都在他的察觉之中,那三个人跟着他,却不知自己一方已成为咬上饵的猎物。眼看到了离市场不远的一个路口,梅溪抬眼却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放慢脚步。 发生了什么事吗?不,什么也没发生,仅仅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面若银盘肌肤如玉,体态稍显丰腴却特有一种妙曼的韵味。很难分辨她有多大年纪,也许二十岁或者三十岁,在她身上看不出岁月特有的痕迹与特征,她站在一个水果摊的后面,看样子这人是个卖水果的。这里离市场不远,路边出现一个卖水果的有什么好奇怪的?能让梅溪这种遇事不动声色的人感到震惊? 原因很特别,是因为这个女人还有她面前的水果摊在梅溪的神识中毫无感应!本来梅溪不紧不慢的走路,但周围一切情况都能清晰的察觉,但独独就是这个人和水果摊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直到抬眼看见才猛然发现!这种情况,足以让梅溪大吃一惊了。 仔细观瞧还有更特别的发现,那就是这个水果摊周围很干净,特别的干净!北京的空气不是很好,虽然前段时间奥运会期间改善了很多,但是街巷中车来人往带着都市那种特有的污浊。而就在那么一小片地方,清静的一尘不染,摊上摆的水果是秋梨与香蕉,个个明黄色鲜艳欲滴都毫无瑕疵,在水果的旁边,还放着一根杨柳枝,就像从春天的柳树上刚刚摘下来,嫩绿的细叶上还挂着新鲜的露珠。 最特别的是这女子的相貌,非常的端庄标致,可以说美到了骨子里却不带半点俗媚气息。梅溪一打眼就觉得此人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念头一转突然想起凌晨刚做的那个梦,梦中那位走到五彩祥云之前与他答话的、叫“观自在”的女身菩萨就是这个样子! 哇靠,搞什么搞?夜里刚刚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菩萨,白天就在大街上看见一位一模一样的人,世事有这么离奇的吗?梅溪瞪大眼睛盯着那女子观瞧,一时之间走神了。 梅溪的眼光锐利,那女子似乎也有感应,抬起头来看向这边,正好与梅溪的视线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梅溪却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种非常复杂的变化,那往往是见到一个与你关系很复杂的熟人才会有的眼神。梅溪不明白是为什么,他以前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就在此时那女子冲他微微点头,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起了水果摊上的杨柳枝。 一种奇异的感觉弥漫而来,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静”与“止”是两个分别的概念,首先是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不复存在,其次是这一片天地间的所有物体动物都停顿下来,包括梅溪的身体。他正向前迈步,一只脚提起来刚刚落下还没落地,这个姿势理论上是不可能保持静止的,但是恰恰他就这样被定住了。他动不了,哪怕一根头发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连视线都无法移动。 在他的侧前方路口处有一辆公共汽车刚刚转弯,还保持着一种前冲的姿态停滞在那里,车后部排出的青烟尾气刚刚飘散此时也被奇异的定格,透过车窗还能看见车厢里站着的乘客身体向转弯处倾斜,都奇异的保持着这瞬间的姿态。奇怪的是梅溪虽然动不了,连呼吸与心跳也静止了,但他的神识感应还在,能察觉到周围的情况,而周围的一切事物几乎都是如此。这种感觉不是空间的凝固,而是时间流逝的停滞。 虽然一切几乎都静止了,但也有例外,静中有动,唯一还保持完全正常的就是那位卖水果的女人。在这一片时空凝滞的天地中,那女人似乎不受任何影响,动作也没有任何停滞,只见她一手拿起了杨柳枝,点头冲梅溪浅浅一笑,看姿势下一个动作应该是用杨柳枝冲着梅溪的方向拂过来。 然而这女人突然脸色一变,抬头,视线穿过梅溪的肩侧看向他的身后。就在此时梅溪听见了身后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关小妹,原来是你呀!这些年见你的化身显现,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标致水灵,你想干什么?勾引小伙吗?……看样子我来的正是时候,也正是地方。” 听见这声音,梅溪只觉得耳熟,转念又想了起来――就是那天他和曲怡敏在路边遇到的算命先生,他一度认为此人精神不正常。那位被称为“关小妹”的女子看向梅溪的身后,眼神就像月光下的一潭秋水显得神谧莫测,幽幽道:“风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位风公子呵呵一笑:“那你为什么又会来呢?难道我们是为了找寻同一个答案吗?不不不,我和你来的目的不一样,我只是路过而已,真的是路过。”他的语气还和当初一样,神神叨叨的。 说话间风公子从身后与梅溪擦肩而过,他行走时带起一阵清风扫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躯一震发现自己能动了,凌空抬起的那只脚也落到了地上,不由自主向前踉跄了半步这才稳住身形。他虽然能动了,但周围的景物仍然没有变化,仍停留在仿佛时空停滞的状态当中,只有梅溪自己“跳”了出来。 016回、当年尚无风公子,只道神君梅振衣 梅溪这一动,对面的关小妹看见了,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有些惊讶,而风公子背对着他好像并未察觉,仍然笑着对关小妹说道:“你不要问我,应该我问你,你出现在此想干什么?” 关小妹望向梅溪,淡淡的答道:“你回头看,不就知道了吗?”此时梅溪也恰好咳嗽一声问道:“二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关小妹与梅溪几乎同时开口,把那位风公子吓了一跳,就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从地上蹦了起来转身,恰好看见梅溪抬手打招呼,他退后一步拍着胸口道:“小子,是你在说话呀?吓我一跳!” 他的反应也让梅溪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道:“是你们吓着我了,我怎么会吓着你?” 风公子有些不高兴的用手往旁边一指:“你看看周围都是什么情况,你突然开口说话能不吓人一跳吗?” 梅溪真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很疑惑的问道:“他们都怎么了?这个世界怎么了?我是在做梦吗?” 风公子笑了:“你没做梦,不过也和做梦差不多,他们没怎么样,所有人没有任何事情,其实什么变化都没发生。” 梅溪愕然道:“不可能,他们怎么都不动了,就像时间凝固了。” 风公子摇头:“他们的时间没有凝固,仍在踏着自己的脚步,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你我所处的境界不同,不是他们不动了,是你我穿行而出,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就是穿行色界的神境通。” 梅溪仍然一头雾水:“神境通?难道我们穿越到另一个平行时空?” 风公子仍然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讲,其实你我也没有什么变化,不也站在这里说话吗?……蚂蚁知道吧?这种动物的感知结构是二维的,没有空间概念,假如你离开它所处的平面,它就感知不到,并不是你消失了也不是你改变了,蚂蚁也没变。……再打个比方吧,假如有人顺着一条线往前走,你在侧面可以看见他动,但你跟在他的身后,他的背影永远不会移动。……这些比方并不贴切,你就勉强去理解吧。” 梅溪听了个半知半解,仍然问道:“四维空间?” 风公子摇头就没停过:“我们在讲神通,不是在讲物理,你看我的样子长的像四维吗?不能这么牵强附会!……这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口才再好你的悟性不到也没办法讲清楚,你现在简直就是个迷路的道盲。” 梅溪:“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突然就变成了这样,这是谁干的?你吗?” 风公子回身一指:“不是我,是她!”他指的是关小妹的方向。 梅溪又吃了一惊,只见马路边刚才摆水果摊的地方变得空空荡荡,就在刚才说话间,不知何时那女子和身前的水果摊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忍不住惊叫道:“她怎么不见了?” 风公子冷哼一声:“哼,难道是城管来了,无证商贩推着小车跑了!……她已经出手了,但是我来了,她当然会走,缘法如此。” 梅溪:“我还是没搞明白,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找上我?” 风公子转头,饶有兴致的盯着他:“你是问关小妹吗?她不就是卖水果的吗,你都长这么大了没见过卖水果的啊?至于我,姓风,我们以前见过一面,就不用再介绍了。……我上次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的来历非常,可你小子竟然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倒想问问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 梅溪老老实实的答道:“我叫梅溪,来自梅家原,高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们变成这个样子,怎么才能恢复正常?” 风公子又笑了:“你觉得现在不正常吗?我觉得挺正常的,不是告诉你了吗,这是穿行色界的神境通,一种神通而已。” 梅溪摸了一下后脑勺,感觉没什么异常,惊叹道:“你们都是有道高人吗?好神奇呀,太不可思议了!” 风公子一皱眉,表情仿佛想笑:“也没什么神奇的,神通并非万能,关小妹施展神境通穿行色界,遇到我不也是不灵了吗?神境穿行就是穿行,扰动不了色界,想去偷看女生洗澡应该可以,但想以此去偷别人的钱包是万万不行的,你明白了吗?” 梅溪还在摸后脑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迷惑中感觉稍微踏实点,仍然问道:“她穿行你穿行,那我是怎么进来的?我又没那么大本事!” “你应该问你是怎么出来的,对呀!你是怎么出来的?……看你小子不像很有能耐,炉鼎气血修炼的还不错,但也是刚刚修行入门而已,离出神入化的大神通境界还差的太远!像你这种情况,我若从你身边经过,你神识中会有所感应,但你根本不能穿行神境,也没人敢把你带出来。”风公子对梅溪的一连串问题一直回答的很耐心。 闻言梅溪心中一动,因为他听见了“出神入化”四个字,曲正波曾经讲修行境界时,提到“五气朝元”、“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出神入化”等等境界,并且强调“五气朝元”是他亲身印证,而往后的其它说法诸如“出神入化”等只是传说了。今天突遭奇遇,听这位风公子开口说话,似乎将出神入化视为理所当然,言语之中很显然风公子与那位关小妹就有这种境界。 梅溪心念飞快的转动,突然想到了这点,也就是他自幼心思沉稳逢变不乱,此时才能回想起这么多东西。自从异变突发,梅溪的感觉一直就像做梦一般,意识明明很清醒,可眼前的很多事又偏偏让他觉得迷糊,直到现在才稍微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睛追问道:“为什么不敢把我带出来?有什么后果吗?” 风公子回答时表情很严肃:“以你的修为不可能穿行神界,血肉凡胎如果强行如此,只能有一个结果。” 梅溪:“什么结果?” 风公子:“形神俱灭,飞灰散尽!” 梅溪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体,喘了口粗气道:“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 “对呀,我看你一点事都没有?你是怎么办到的?把我给搞糊涂了。”梅溪的话把风公子给问住了,他伸手摸着下巴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竟然反问起梅溪来。 梅溪一摊双手:“你问我,我问谁?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不对,这不可能,难道你身怀特殊的仙家异宝?”风公子皱眉说话,突然抬手一指梅溪的前胸:“你身上戴的是什么?” 梅溪将手伸进衣领,提出了一样东西,是一片连接在明黄色柔软细藤上的碧绿叶状饰物,二十年前他被梅太公在河边拣到的时候,身上就莫名其妙的戴着这件来历不明的东西,这二十年来从未离身。 一见此物,风公子的眼神陡然收缩,脱口道:“句芒之心!” “它叫句芒之心?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会认识的?”梅溪颤声问道。眼前的奇人风公子竟然能认出他从小佩戴的饰物,开口就叫出了名字,这让梅溪大感震撼。这是伴随他莫名来到世界上唯一的东西,非常可能与他的身世有关,叫梅溪如何不动容? 风公子的回答却让梅溪很失望,只听他微微叹息道:“我听说过这件东西,很久很久之前的传说,今生今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但是看见它我就能认出来!……你先告诉我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它怎会戴在你身上?” 梅溪:“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一年发大水让洪水冲到河边被人救起,那时我才刚出生不久,身上就戴着这件东西。……先生,你既然知道这东西的传说,能不能告诉我?” 然而风公子却像没有听清楚他的问话,抬眼盯住梅溪的脸,仿佛在思索什么深奥难解之事,说话也像在自言自语:“你自己都不清楚,我怎么告诉你?……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感觉没错,果然就是你,难怪她会到这里找你,可她为什么要来呢?眼前的你究竟是来处还是去处呢?” 梅溪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喂,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叫果然是你?你以前认识我吗?” 风公子看着他,眼神很是难解:“你眼前的我,不能算认识你。但看见了这句芒之心,那就是你了,它果然在你的手中!” 梅溪:“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古怪?你仔细看看,能都告诉我吗?”说着话他一低头,将句芒之心从脖子上解了下来,准备递到风公子手中。 风公子刚才有些走神,看见梅溪的动作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一把抓向他的手腕惊呼道:“不可!”但是他的反应晚了,梅溪已经将句芒之心摘了下来,此时异变陡生! 梅溪刚将句芒之心摘了下来,他的身体就在风公子眼前瞬间消散了,就在同一时刻,那枚句芒之心闪现出碧绿的光华,照射在梅溪消散的地方,静静的悬浮于半空。血肉凡躯不能穿行神境,被强行带入也会在瞬间形神俱灭飞灰散尽,梅溪误打误撞进入,是因为他身上佩着仙家异宝句芒之心。但这东西梅溪自己不会用,一旦摘下来和自杀差不多,唯一的异常是句芒之心上射出的那道光华,至于他的消散是完全正常的。 风公子看出危险想阻止却晚了,像他这种高人怎么会反应慢呢?因为看见句芒之心有瞬间的走神,就像所有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忘记了其它的事,等抬头提醒已经迟了。 句芒之心的光华散射也就是一瞬,很快碧光一敛凌空向下落去,然后被一只手接住,那是风公子下意识的伸手,面前人已不在,只拿住这枚句芒之心。还有一根细长的金黄色软鞭落地,那是缠在梅溪右臂上的打猴鞭,至于梅溪身上其它的一切东西包括他本人的身体都消失了。 风公子伸着手、瞪着眼、张着嘴,表情变傻了,人似乎被石化了一般,这瞬间的变化也是他意想不到的。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关小妹的声音:“形神俱灭,风公子,此人毁于你手!” 风公子闻言身体一震恢复了正常,不仅是他,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在这一瞬间突然恢复了正常,马路上仍然是车来人往,风公子与关小妹站在道旁,没有了刚才的水果摊,也没有了梅溪。不远处有三个人发出低声的惊呼,在那里揉着自己的眼睛,他们就是跟踪梅溪的那几个混混,跟着跟着突然就发现碧光一闪,梅溪凭空不见了! 风公子突然笑了,转身对再度出现的关小妹说道:“你怎么可以说是我毁了此人?我可什么都没干。” 关小妹面色淡然道:“若不是你节外生枝,怎会有此变故?你还笑得出来,据我所知你不可杀生,给他和你自己都闯了这么大的祸,后悔了吗?” 风公子还在笑:“那不可杀生之人并不是我,你好意思说我?如果不是你出手,我会出现吗?追究起来这事根源在你,现在你满意了?” 关小妹有些不悦:“我并没把他怎样,闯祸的是你!” 风公子:“你没把他怎样?恐怕是没来得及吧?因为我来了。……我怎么敢肯定你是善意还是恶意?当然要出面。” 关小妹:“你怎知我有恶意?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倒是小心,结果又如何?” 风公子还在笑:“是呀,我确实是多事了,你是谁呀?观自在,菩萨果渡己渡人,缘法果然奇妙,你一定认出他来了。” 关小妹面容一肃:“我认出他又怎样,你为何笑的如此开心?” 风公子抬头望天道:“知来处去处,得来处去处,合来处去处,为修!……今日一见,终于知道他的来处去处,我觉得挺好玩,你呢?……你不会没看出来他的来处去处吧,于此时来到此地,印证缘法如此,无话可说呀。” 关小妹叹息一声:“不仅是缘法如此,而且是原来如此,可惜你我一千二百年后方能透彻。……姓风的,句芒之心物归原主,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风公子将句芒之心按在自己的胸口,此物倏然不见踪影,他摇头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怎能叫物归原主?今生此世我便是我,至于当年,尚无我风某人。” 关小妹动容道:“真的吗?今生此世你便是你?那我呢,你还记得你我之恩怨吗?” 风公子侧脸看她似笑非笑:“你是谁,自己不知道还要问我吗?你我之间有什么恩怨好谈?我只记得小时候掉沟里,是你把我拉上来的,还送我不少水果吃,真要论的话,你对我只有恩没有怨。” 关小妹的神色柔和起来,也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我此化身入人间,是因为悟空那只心猿,千年之前早该了却,却因神君梅振衣节外生枝,我又留驻世间一千三百余年,本来想今日应当是了却之期。……方才闻君之言,当真有些感愧。” 风公子:“何必纠缠于了不了却呢?既然来了就不要着急走,来来来,找个地方喝一杯去。” 关小妹一侧身道:“出家人不饮酒!” 风公子呵呵一笑,伸手去拉她:“认真算起来,在你昄依之时,佛门尚无此戒,就不要谦虚了。……况且这是个卖水果的化身,又不是坐莲台的菩萨,今日不游饮,岂不辜负大好人间?……走走走,先去天安门广场转转,再到前门楼附近找家饭店,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错的。” 风公子弯腰拣起梅溪留下的打猴鞭,拉着关小妹施施然走了,不远处只留下三个目瞪口呆的小混混。这世界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梅溪不见了,他死了吗?消失了吗?如果他还在,又去了哪里?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四点半,迈向新世纪的大好青年、北京中医药大学二年级学生梅溪,不幸穿越了! ****************** ps:哈哈哈哈,终于挑了个好日子,把梅溪送走了。祝各位书友周末愉快!愉快的同时有空别忘了投票:) 穿越刚刚开始,梅溪正需努力!预告一下,本书下周三江,继续呼唤广大帅哥靓女的支持,多谢! 017回、梦醒一朝身是客,恍然千载此回魂 大唐调露二年(公元680年)初冬,晚饭之后,护国南鲁侯、金紫光禄大夫、殿前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梅孝朗正在书房饮茶。这个时候他是最不喜欢有人打扰的,一个人在书房翻开几本古今策论史传,一边翻看一边静静的想事情,家中事、朝中事,国中事。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穿过小院花厅直冲书房,梅孝朗眉头一皱,听见门外传来轻声的呵斥:“梅安,什么事情这么冒失,不知道侯爷正在读书吗?” 那是他的贴身家将梅毅的声音。梅刚、梅毅兄弟俩本姓罗,是隋末江淮军首领杜伏威的手下亲兵,杜伏威与梅孝朗的父亲梅知岩私下里是莫逆之交,杜伏威归顺大唐后封吴王,后来部将辅公佑叛乱,杜伏威恐受牵连散尽身边亲卫,将罗氏兄弟托付给梅家,这一对兄弟也就改姓了梅,跟随梅家有不少年了。 兄弟俩武艺高超有一身绝技,不仅有接近剑仙的修为,更难得忠心耿耿心思缜密,做事十分让人放心,是梅孝朗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大哥梅刚被梅孝朗派到大将军裴行俭手下做行军校尉,二弟梅毅仍留在梅府为梅孝朗亲随,负责梅侯爷的安全保卫。而闯进院子的梅安是从家乡芜州带到长安的老家人了,如今是梅府总管,做事一直小心翼翼从不冒失,今天这是怎么了?六十来岁的人了还一路小跑冲到侯爷的书房门口。 “喜事,天大的喜事,芜州城送来的信,小侯爷醒了!是孙仙人把他治好的!我要赶紧禀报侯爷!”梅安有些喜极忘形,兴冲冲的在书房外喊道。 梅孝朗闻言一怔,在书房中一挥衣袖,房门无风自开,他朗声喝道:“什么?我儿的病治好了?梅安,快进来说话!”一向遇事不惊不怒的梅侯爷,此时的声音也压抑不住的有些激动。 梅安进房行礼,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递到梅孝朗案上,这封信梅安当然没有打开,但从送信人的口中他已经知道信中的消息,这位老人的脸上满是欣喜的红光,连额头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不少。梅孝朗打开这封远方来的家信,读罢之后长嘘一口气,抬头望着天空叹道:“巧娘,我们的儿子终于醒了,你的在天之灵也可以放心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还要从芜城梅氏的来历说起了―― 隋朝末年,杨广失政,天下群雄四起,江湖豪杰梅知岩也举义旗于芜城起事,后来率部归顺大唐,被封为开国南鲁王,算是最早归顺李唐的一批义军。其后芜城一带又被杜伏威的江淮义军所占,梅知岩看清天下形势,曾写信劝说杜伏威归唐,后来杜伏威见大势所趋也归顺了大唐。杜伏威归唐后,他的部将辅公佑再度兴兵作乱,为大将军李靖所灭,至此江南平定。 梅知岩归唐之后被晋封王爵,但是论功劳与资历远远无法与朝中的一批开国元勋相比,他乐得做个闲散王爷不参与军政之事,大唐开国的诸多争战之功当然也与他无关,如此也算韬光养晦,在长安得享天年,活了七十多岁,善终。 梅知岩长子、次子早夭,第三子梅孝朗袭爵,但他却不是南鲁王而是南鲁侯。因为梅知岩临终前向当时的皇帝李治再三上书,奏折中写道:“大唐开疆万里,千古不世之功,梅氏驽钝且无寸功于国,沐天恩得享清闲王俸数十年,感愧无已。……恐子孙福薄不可受,有负皇恩,身后请削子爵。” 南鲁王本应该袭爵五世,梅知岩为什么临死前要上书削儿子的爵位呢?原因就复杂了,首先他这个王位是由特殊的历史原因得来的,梅氏一家没那么大功劳。其次他也不是个蛮力武夫,曾经多读史书,自古开国异姓封王者众,到后世大多没落什么好下场,这么做也是避祸之计。皇上看了奏章,照例褒扬嘉奖了一番,赐了不少金帛之物,但在梅知岩的再三请求下还是准奏了,于是梅孝朗就成了南鲁侯。 梅孝朗成年后娶的第一位正妻姓柳,小字巧娘,是他父亲梅知岩从小给他定的娃娃亲,说起这门娃娃亲,那是大有来历,梅家满门的富贵都与此有关。巧娘的父亲柳伯舒是芜州府一带首屈一指的大乡绅,家财万贯仆役如云。梅知岩揭杆起事时,柳伯舒以积粮三屯、良马百匹、家将数十人相助。 当时梅知岩就问:“柳公,我行祸福未料之事,你如此助我,不怕事败所累?” 柳伯舒笑道:“当今之势天下纷乱不止,乡人也应兴兵自保免受劫掠,我不助你又助谁呢?而且我看你是福慧双xiu之人,如得了大富贵,他年莫相忘足已。……我若将来有女,愿结为姻亲,这些就算嫁妆吧。” 儿媳妇还没过门,得了一笔嫁妆成为起兵的资本,后来梅知岩并没有得天下,但也讨了一场安稳富贵,他不负前约让嫡子梅孝朗娶了柳巧娘。等到真正成婚时,巧娘另有陪嫁,其丰厚程度令人目瞪口呆,包括九山一湖。 所谓九山,在芜州境内有一条九连山脉,包括断续相望的敬亭、飞尽、白莽、留陵、妙门、齐云、承枢、法柱、方正九座山峰――这九座山都是柳家的!一湖指的是百里烟波青漪湖,这座湖有多大?那九山中的承枢、法柱、方正三座山都在湖中,成品字形连成一体为一个巨大的湖中岛,湖的大小就可以想像了,这一座大湖也是柳家的产业。 古人置产业,重田地房舍而轻山野江湖,但柳伯舒的眼光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买下这么大片的野外山湖,相比田地房舍,这些产业不受战乱之祸,这里地处江南平原一带,山势不高峻雄伟,盗贼无法安寨藏身,但山湖中的渔、猎、药、果等物产却非常丰富,就放在那里不需要刻意去经营培育,想取用的时候自然就有,实在是长久食利的基业。 梅知岩当时也说:“亲家公,这嫁女的陪资太重了,小儿承受不起。” 柳伯舒又笑道:“在朝为官自古艰难,总不能让我女婿也做一辈子你这样的闲散王侯吧?家中有资,朝中也好办事,遇变不至手足无措。你要是觉得贵重了,将来这份产业就传给小女所生的外孙好了,我只有一子一女,儿子自有家业继承,至于这九山一湖,好歹也不是落在外人手里。” 柳巧娘过门后夫妻十分恩爱,柳氏夫人温柔贤淑,受到合府上下的敬重,在大唐永章元年(公元668年)产下一子,取名梅振衣,乳名腾儿,取古人名言“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之意,希望这是个梅氏腾达的开始。可惜儿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发现这梅振衣别说振衣,连说话都不会,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痴! 说白痴还好听点,梅振衣比白痴都不如,白痴至少还会走路吃饭,冷了热了饿了痛了还会哼叽两声,这小子几乎什么都不会。他不会哭不会闹,对周围的刺激无动于衷,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乳娘把*放到他嘴里时,能下意识的吃几口。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医疗条件,这种孩子几乎是不可能养活的,梅振衣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一个人,那就是赫赫有名的神医孙思邈。 那时梅家也发现这儿子不对,请了不少大夫上门,谁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夫妻两人焦急万分又无计可施,恰在此时孙思邈路过长安上门拜访。那时的孙思邈已经一百多岁了,早已名动天下,是请都请不来的神医,是闻讯特意前来道喜的。孙思邈与巧娘的父亲柳伯舒是故交,在江南采药炼丹时曾受到柳伯舒的热情招待与帮助。 神医上门来到长安梅府,却发现柳伯舒的宝贝外孙竟然是个傻子,当然要为他诊治,如此怪病他以前也没遇到过,诊断了半天之后开口说了三个字――失魂症。 这种失魂症到底是什么病?到现代恐怕也没搞清楚,植物人?不太像!大脑发育先天性功能障碍?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比白痴还白痴。巧娘当时含着泪给孙思邈跪下问孩子还有没有救?孙思邈仔细把了把脉又看了看梅振衣的手相,沉吟道:“我没有把握把他治好,但这孩子生机完足,身体应该没有先天缺陷,只是患上了失魂之症并不容易养大,如果生在贫弱人家恐怕断无生理,生在你们府上还有一线希望。……先维持命气,让老朽慢慢再想办法吧。” 孙思邈用尽药石也治不了梅振衣的病,但是他教了梅家人一套完整的方法,那就是如何小心抚养这个孩子别让他死掉。这套方法和现在照顾卧床昏迷的病人差不多,只是要复杂细致的多。包括每天的按摩推拿,好几个人轮流抱着他做各种不同姿势的运动,防止肌肉萎缩与内脏功能发育不全,还有汤药洗浴、一年四季如何配置有营养的流质食物、如何喂他服用等等。 梅府中有接近二十人是专门伺候这位白痴小侯爷的,孩子总算活了下来,但病一直没有起色。三年后孙思邈又一次来到长安,一番治疗之后仍然无果,老人家叹息而去。柳巧娘产后本就体弱,再加上忧心弱子,积郁成疾英年早逝。巧娘临终时拉着丈夫的手道:“我走之后,没什么别的遗愿,就是我儿可怜,无论如何,你要照顾好他,哪怕他一辈子不能醒,你也要养他以尽天年,我陪嫁到梅家在芜州的产业,将来都是他的,你要派贴心人帮他守好,他自己不会照顾自己。” 其时梅知岩与柳伯舒两位老人家早已去世,梅孝朗袭南鲁侯,他的性情与父亲不一样,不希望只做一个闲散侯爷。他自负有一身文韬武略,总想在朝堂上一展抱负,凭着家资甚厚在朝中多有结交,攀上了当朝重臣侍中裴炎,后来续弦娶了裴家的幼女玉娥。如今的梅孝朗也官居相位,与裴家以及朝中的一批朋党相互提携不无关系。 裴氏玉娥美而慧,深得梅孝朗喜爱,但此女颇有心机,又仗着娘家势大,在府中很是霸道,合府的下人没有不怕她的。家里每年费巨资养了个白痴小侯爷,裴氏总觉得不自在,在梅孝朗耳边吹了不少枕头风,大意是堂堂梅相府有这么个大少爷,已经成了长安城的笑柄。别的事梅孝朗都可以依她,但就是对待这个前妻遗子,一切如故,下人照顾不能有丝毫怠慢。 梅振衣五岁多的时候,裴氏也生了个儿子,取名梅振庭,恃宠益骄,就越加看梅振衣不顺眼了。恰在此时孙思邈从太白山来了一封信,信中说长安城中乃人气繁杂之处,不利于痴儿休养,宜置梅振衣于山灵水秀之地,或可助开启心智,再次也便贻养天年。 有了神医的这封信,裴氏就和丈夫闹上了,一定要把梅振衣送出长安。也许是因为枕头风听多了心烦,也许是担心自己不在家时裴氏可能不利于梅振衣,梅孝朗最终决定把儿子送回芜州老家。十几个一直照顾梅振衣的下人也跟着一起回去,临行时梅孝朗话说的清楚:“只要我儿还在,尔等每年都有厚赏,如果我儿没了,你们就自出梅家吧。” 就这样,梅振衣被送到了江南芜州城,住在北郊句水河畔的菁芜山庄里,山庄总管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张果,负责看守梅家在芜州的产业以及照顾小侯爷的一切事务。梅振衣住在芜州,但是孙思邈并没有忘记此事,老神医一生行医济世活人无数,曾受到柳家恩惠却偏偏治不好梅振衣的病,引以为平生遗憾。 每三年孙思邈都会去看梅振衣一次,结合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研究心得再次施治,梅振衣六岁那年他去了,九岁那年也去了,但都没治好。今年梅振衣十二岁,老神医又去了芜州,没想到这次却一针把梅振衣给扎“醒”了!据说当时小侯爷突然睁开眼睛说了一句话:“这是哪里?……您贵姓啊?” 018回、行到终南携明月,遥望风云起芜城 梅振衣浑浑噩噩十二年,终于醒了,一醒来就开口能言,把菁芜山庄的管家张果乐的一蹦多高,脑袋差点没撞到房梁,赶紧派人往长安城南鲁候府报信。古时的交通状况不像现在这么便利,梅孝朗得到消息已经是近十天之后了。南鲁候接到这封家书,也是喜不自禁,一手拿着信,另一手捻着胡须,捻须的手指不自觉也在轻轻发颤。 让梅安自己去领二十贯赏钱,吩咐也赏芜州来的送信人二十贯,把管家打发走了。二十贯在唐代可是不小的一笔了,梅安冲撞到书房门前不仅没受到责怪反而发了一笔小财,看来候爷的心情真的很不错。梅安刚走,就听见一阵悦耳的钗环脆响,然后一阵香风扑面,有一华服女子走进了书房,手里还端着一张漆案,上面放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 能够不经通报就走进梅孝朗的书房,全府中只有他的夫人裴氏了。梅孝朗笑道:“夫人怎么还不安歇,把酒端到书房来了?” 裴氏盈盈一笑:“听说芜州来了家信,腾儿的病好了,相公一定高兴,妾身特意烫了一壶酒来为相公祝幸,天气凉了,夜读也要注意暖暖身子。”古人嫁得早,裴玉娥虽然已有一子一女,但年纪也不过二十四、五,仍然容颜娇丽仪态媚人,在梅孝朗面前露出温柔体态,怎么看怎么让人爱惜。 裴氏将漆案放在书案上,给梅孝朗斟上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双手奉上道:“妾身恭喜相公!这也是整个梅家的喜事。”梅孝朗笑眯眯的喝了这杯酒,端杯道:“多亏了孙仙人,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忘记我儿,我不知该怎样谢他!” 裴玉娥又问:“腾儿的病治好了,相公打算如何安置?什么时候把他接回长安,孤身一人长留芜州总归不好。” 梅孝朗摇了摇头:“孙仙人在信中说的明白,腾儿积弱多年,失魂症虽已愈,但形骸气血生发颇为不足,若不细心调养比往日更加危急,至少要待到寒暑交替、春秋轮回之后方知能否无虞。看形势至少要留在芜州调治一年,眼下不可能回长安。” 除了管家张果的信之外,孙思邈也给梅孝朗写了一封信,指出梅振衣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他虽然交代了一套完整的方法从小给梅振衣做保健,但梅振衣毕竟是个生长发育中的孩子,这十二年来能活着不死掉就很不错了,要想身强体壮那是不可能的。他没醒来还好维持,一旦醒来之后人知道自主活动,生长发育中的缺陷问题就会集中暴露,此时的身体素质和抵抗能力都是极差的,稍不小心就可能得一场要命的大病。 裴氏闻言也露出一脸关切之色:“原来腾儿还有这一番凶险,幸亏老神仙在侧定能保他无恙,相公也不必太担忧了。要好好安排芜州之事,莫要怠慢了老神仙,也一定要照顾好腾儿周全。……还有,振衣年已十二,既然心智已复,是否要考虑请师授学?我父家在长安城多识博学鸿儒,可以为他推介。” 梅孝朗点了点头:“夫人费心了,孙老神仙还要在芜州停留一年,有他提点几句,是振衣几世修来的福份,暂时不必请别的老师了,况且以振衣的状况,也不适合劳心劳力。至于其它的事,我会安排的。……夫人,天色不早,你且去安歇吧。……梅毅,你进来!” 裴氏着急要派老师去芜州“教导”梅振衣,被梅孝朗阻止了,理由是有孙思邈在不必另请高人。后代人谈孙思邈,往往只知道他是写过《千金方》的一代神医,可是在大唐年间孙思邈不仅仅是个医生,还是名扬天下的博学鸿儒与散修高人。此人七岁读书日诵千言,到二十岁时就已经汇通儒、释、道三家之学。 前朝隋文帝杨坚,征孙思邈为国子监博士,未受。唐太宗李世民曾赐爵银青光禄大夫,孙思邈也固辞不受。当今圣上李治想拜他为谏议大夫,孙思邈仍然没有接受。两朝三代君王都曾赐爵,品阶一次比一次高,而孙思邈一次也没有接受,这不止是一位名医能享受的待遇和胸襟做为。 唐代皇室姓李,自称老子之后,立国后尊崇道教,到当朝武皇后掌权,又大肆崇佛,而地方士子又尊崇儒家正统,三教之争在朝堂上也十分激烈。龙朔二年(公元662年),皇上曾组织了一次三教大辩论,让诸派各展其说,孙思邈发表了《会三教论》,力主相互取长补短勿再争执攻讦,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和称赞,影响十分深远。至于孙思邈本人,是修道炼丹的高人。 唐代的科举制度与后世特别是明清两朝不同,不局限于四书五经那么古板教条,而是以杂科取士,对人才的判断标准体现了相当大的包容性。当时的取士之科分为秀才、进士、俊士、明经、明法、明书、明算等科,其它如医、卜、相、琴、棋、书、画均可登科,如孙思邈这种博学之人,那是最好不过的老师,只是这种人请都请不到,他能待在梅振衣的身边一年是天赐的福缘。 梅孝朗让夫人且去,把心腹梅毅叫了进来,梅毅进门时裴氏正好擦肩而过,香风飘处有意无意笑着瞄了他一眼。这眼神让梅毅心里有点发毛,在他印像中这位夫人就没冲下人这么笑过,心里发毛脸上可不敢改色,来到案前垂首问道:“老爷叫我,有什么吩咐?” 梅孝朗:“你明日就出发,快马赶到芜州,带着我给老神仙与张管家的亲笔信,到了之后不要回来,暂且就留在那里。” 梅毅感到有些奇怪,他们兄弟俩是候爷最信任的贴身近卫,大哥已经派到裴行俭将军的军营里去了,现在把自己派到芜州,可见候爷对芜州之事的重视程度。但他已经习惯于服从命令,只是微感讶异的答道:“知道了,明天就启程。请问老爷让我在芜州待多久,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梅孝朗:“当然还有别的安排,你的剑术不俗,我儿如果还有空闲,希望你能教他防身自保之术。” 梅毅想了想道:“我这一身粗浅功夫,本就为候爷效力,教授小候爷自然不敢藏私,可是小候爷的身体,恐怕还不能……”他的疑问很对,梅振衣现在的状况连门都不能出,怎么还能学武? 梅孝朗打断了他的话:“你去,未必一定教会他什么,一切看状况吧,但有一点要注意,老神仙千万不能在我家出半点意外,我儿也不能受半点惊扰,你明白了吗?……等到我儿有自保之力,我自会召你回来,你大哥现在是行军校尉,到时候,我会为你谋一门更好的前程。” 梅毅单膝下跪道:“跟随候爷效命便已知足,如今已不想再求闻达,我一定会竭力保护好公子周全!”此时他已经明白梅孝朗的意思,是让他到芜州去专门保护梅振衣的,这份差事要等到梅振衣有自保之能才算完成。谁会去加害一个远离长安的十二岁少年呢?梅毅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多说话。 梅孝朗摆手道:“你不求闻达,那就给你儿子谋一份好前程吧。你先下去吧,明天还要赶远路,需要准备什么东西自己去找管家。” 梅毅走后,梅孝朗一个人独坐书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儿子的病治好了当然高兴,他能有今天不能忘了柳氏一家的恩情,而梅振衣是柳氏留在梅家的唯一骨血。如果他能脱得开身,真想去亲眼看看那多年未见的长子,可惜现在根本不能,就算梅振衣能来长安,他也不打算让儿子来这个是非之地。 如今陛下李治春秋已高体弱多病,上次在巡游东都的归途中就突然晕倒了,据宫中传来的秘密消息恐怕继续享国的时间不久了。武皇后有四个儿子,长子李弘已亡,如今的太子李贤也不受宠,这嗣位时的朝堂震荡不得而知。他与宰相裴炎联姻共同进退,拥护新皇之事可得好好掂量,现在甚至没有精力去多想别的。 他的夫人裴氏别的还好,就是气量狭小妇人之见太深,恐怕也容不下前妻留下的嫡长子,这一点梅孝朗是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认为裴氏会有那个胆子去加害梅振衣。派心腹梅毅去芜州保护儿子,更多的是防备如果朝堂震荡梅家不保,那么梅振衣还可以设法避祸。这种结果当然不是梅孝朗所希望的,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考虑的周全些好。 …… 裴玉娥离开丈夫的书房后,盈盈笑意陡然化作满脸寒霜,心中暗骂道:“老不死的孙思邈,听说都一百好几十岁了,怎么还不进棺材?就在太白山修你的道炼你的丹好了,为什么要管我们梅家的闲事?这么多年像一块臭膏药粘着梅振衣不放,到底把他给救醒了!” 裴玉娥不高兴当然有原因,梅振衣就算生母已死,那也是南鲁候的嫡传长子。大唐开国王候后人到这一代多已凋零,但南鲁王梅氏这一支依然圣眷更浓,与她娘家裴氏如今是同气连枝权镇朝野。这梅家的基业本来是要落到她儿子梅振庭手上的,偏偏那位白痴大少爷竟然醒了。 梅孝朗是朝中文官,俸禄不算少那也仅仅是日用不愁而已,真正在京交游依仗的家底还是柳氏陪嫁的产业,可是这一份产业早已有言在先那是要归梅振衣的。如果梅振衣是个白痴没什么关系,他自己也不会经营动用,继承家业的实际上仍然是次嫡子梅振庭。除了家业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南鲁候爵位,只要梅振衣没什么大毛病,做为嫡传长子将来理所当然是要袭爵的,那么裴玉娥母凭子贵的一切盘算恐怕要落空。 她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偏偏又是宰相裴炎的女儿,自幼耳濡目染那是心比天高。她嫁入梅家多少也是一桩政治婚姻,娘家势力虽然大但子侄众多,对于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来说要想借力还得看夫家的权势,将来还是要靠儿子的地位。说实话,这个女人的心胸、眼光也不怎么样,但她的想法不能说没有理由。裴玉娥甚至在心中恨恨的想――那个白痴,怎么没早死掉? …… 次日,梅孝朗上朝,梅毅整装待发,他只有一人一骑,没有带随从。牵马正往外走,管家梅安拦住了他:“梅毅,夫人有请。” 裴氏这个时候找他干什么?梅毅随管家来到前厅东厢房,也是梅府来客的等候之处。侯爷夫人坐在那里,右手边的高几上放着一把鲨鱼皮鞘、镂金剑柄的长剑,见梅毅到来挥退管家指着剑说道:“梅将军,听说你要远行芜州,远离长安路途坎坷,照顾小公子责任重大,我先替相公谢谢你了。这把镂金剑是我娘家之物,虽不算仙家至宝但也也不是凡品,自古宝剑赠壮士,梅将军的剑术出神入化,此剑就送给你了。” 梅毅赶紧推辞道:“谢主母厚恩,但无功不受禄,不敢受这么贵重的赏赐。”他心里有点打鼓,侯爷夫人竟然称他为将军,不知是赞誉还是在暗示什么。 裴氏见他不收,粉脸微微一沉:“将军何必如此谦虚呢?你此去就是为梅府立功,去保护柳氏之子,难道就不能接受我们裴家的东西?我且问你,在你心中芜州柳家比我们裴家又如何?”这话问的,如今柳家最大的官就是已故柳巧娘的哥哥柳直,任宁国县仓督,是个芝麻粒大小的官,就算柳家再有钱怎么可能与当朝首辅裴炎家相比? “家奴不敢擅谈主母家事,既然主母赏赐,梅毅就叩谢了!”梅毅没有答裴氏的问题,但也不好再推辞,叩谢接过了镂金剑,裴氏的神色这才满意。 出门之后梅毅暗自叹道:“候爷夫人真是多事,何必让我这样一个下人为难呢?就算我收了裴家的宝剑,敢怠慢梅府大少爷吗?其实二少爷如果真有出息,用不着介意大少爷如何。……唉,这女人的目光就是短浅,老爷怎么娶了她?也难怪,她是裴相的女儿,看来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小人有小人的自在,我就不必要这样的老婆。” 梅毅收拾行装离开长安,从浮津桥过黄河,穿过终南山,策马向南而去。 …… 秦岭高耸,自西向东绵延数千里,自古是关中一带南方的天然屏障,古称南山。上古中原野民不知天下大小,行游至南山受阻,故南山也称终南山。广义的终南山指的就是秦岭山脉,狭义的终南山指的是长安以南的一座大山,方位恰恰在长安与芜州的路途之间,而整个南山山脉的最高峰在长安以西,就是孙思邈隐居的太白山。 将时间倒退回十天前,就是梅振衣刚刚“醒”来的那一天,终南山的半山腰,一块向外突出的巨石上,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浓眉星目模样十分俊秀,眉宇之间还是个稚气未脱的童子,却身披一件丝光鹤氅。女的只有七、八岁,小小年纪却长的是秀美出尘,更兼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两人正在向南遥望,一阵南风吹来,童子一侧身伸手虚抓,似乎摄住了无形的风尾,沉吟道:“明月,我遥看南方云气突变,天下灵枢汇聚于斯地,不知有何方神圣现世,却隐约有好重的杀伐之气,似帝星又似杀星,却都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 那叫明月的女童说话时一脸天真烂漫:“清风哥哥,我没有你那么高的修为,一点都看不出来,既然你说天下灵枢汇聚,那我们就去那里修行好了。” 那名叫清风的童子伸手,旁边的山上有一根树枝折断凌空飞到他手中,他以枝画地好像在衍算什么,一边画一边说道:“这世上的妖魔鬼怪被惊动,恐怕也会赶去那里。那个人的处境,只怕比当年西行求法的玄奘还要凶险,你我现在若去了,那个地方也不会太平。” 明月眨眼道:“我们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还是一方神圣呢,找个地方清修罢了,去就去呗。” 清风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怕那些宵小妖魔找不到真神,却碰到了你我,会起误会的。” 明月一撅嘴:“清风哥哥怕妖魔误会吗?当初随镇元子去五观庄,迎接玄奘之事已了,镇元大仙不打个招呼就上天界了,闻醉山仙府的弟子要侵吞我们的药田,那么大的误会你不也没怕吗?现在我们被逼出昆仑仙境,正好要找个地方清修呢。” 清风淡然道:“我不是怕什么,而是不愿意被滋扰,闻醉山已不适合你我清修,所以我干脆带你走了。现在明知麻烦,又何必去呢?但你也不必烦恼,我已算定,我们不去,那人自会来此相见,就在这里等着吧,到时再谋他一处洞天福地。” 明月:“你不是说那人凶险吗?现在又没事了?还会到终南山来?” 清风皱眉道:“颇为玄妙,我也不能尽解,但风中感应确实如此,应该不会错的,你我就暂居此地等着罢。” 他们所说的南方云气突变之处,就是芜州一带,梅振衣醒而人鬼神惊,有不少妖魔与高人带着不同的目的前往南方一带查探,却一律没有结果。有一个意外的误会帮了梅振衣,这些人找的都是在那几天芜州一带出生的孩童,而梅振衣不是,他已经十二岁了,一开始其它人就找错了方向。 说到这里,这梅振衣是谁呀?他就是莫名穿越而来的梅溪。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北京中医药大学二年级本科生梅溪,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就那么“消失”了。当他摘下句芒之心听见风公子的警告但已经晚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骨肉在瞬间消散于无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这种感觉很怪,不应该是世界消失了,而是梅溪的听觉、视觉、触觉等等感知随着身体的消散而消失,相对而言眼前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更奇怪的是,那奇异的神识还在,只是孤零零的在虚空当中感知不到任何东西,如同寂灭。怎么了,自己这是死了吗?就在下一个瞬间,梅溪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回来了,眉心一凉如同针刺一般,他顺势睁开了眼睛。这睁眼的动作好艰难,抬起眼皮就像举起一座大山,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觉得眉心有针刺感,睁开眼睛发现是真的挨了一针。他莫名躺在一张很奇怪的床上,枕头后面还立着面短屏风。面前坐了一个人,那人指间金光一闪突然收回不见,他见梅溪睁开眼睛也面露震惊之色。梅溪毕竟是学中医的,恍惚知道面前人刚才是在给自己施针,但这么神奇的收针法从来没见过。 019回、房中少女羞儿面,堂前故人似相识 视线从模糊逐渐清晰,梅溪艰难的转动眼珠慢慢看清了周围的情况,这是一间屋子,比学校宿舍大一些,陈设非常简单,除了自己睡的这张床,屋子里只有一张大方桌和屋角一个几乎顶到天花板大的吓人的柜子。桌子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而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支着一个小炉子,有两名少年正在看着炉火,炉子上有个瓦罐不知道在炖什么东西。 屋子里一共有四个人,除了那两名青衣少年,门边站着个五、六十岁的老叟,而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名须发尽白的长者。这位长者的面目真好看,老头也能这么帅吗?只见他唇红齿白,眼眸明净毫不浑浊,面如冠玉慈眉善目,根根银发如雪在头顶上打了个核桃大小的发髻,横插着一根簪子好像道士髻。 银发长者身穿葛布长袍,不是现代人的装束,屋子里的四个人都穿着电视剧里才能见着的古装!怎么回事,拍电视吗?没看见摄像机呀?自己一睁眼怎么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躺着,这些人又是谁?梅溪已经懵了。 更让梅溪感到诧异的是,睁开眼睛看见四个,居然有三个是熟人,至少是眼熟的人。门边站的那位老叟,差点让梅溪以为看见了梅太公,仔细看又不是,那人比太爷显得年轻健壮,个子也高了半个头,但是五官身形十分酷似。蹲在地上看炉子的两个少年,看上去大的十六、七岁,小的十四、五岁,面貌相似显然是一对兄弟,但他们的样子梅溪太熟了,尤其是左边那位年岁稍小的,活脱脱就是年轻几十年的曲正波教授,太像了! “这里哪里?……您贵姓啊?”梅溪懵懂而艰难的说出这句话,声音含糊勉强才能猜出他在说什么,开口十分生涩,仿佛喉咙和嘴都不是自己的。他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觉得气血翻滚脸胀的通红,无法再发声。 他这一开口不要紧,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扇扇子的少年手一抖,把火炉上的瓦罐打翻了,而门前的老叟一蹦多高,脑门差点没撞到屋梁,狂喜道:“小侯爷醒了,老神仙,你听见了吗,少爷说话了!” 而床前的白发老者显然镇定的多,他只是面露讶异之色,然后也露出惊喜之意,口中喃喃道:“苍生可怜啊!”接着老者发现了梅溪面色胀红喘不上来气,立刻一挥衣袖,梅溪的上衣就解开了,与此同时几根金色的细针已经插在他胸前的穴位上,都不知道这针是怎么插上去的。有金针刺穴,梅溪就觉得胸中气闷感消失了不少,人也舒适了很多,但身体一紧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白发老者起身朝门口道:“张管家,梅公子失魂已回,是大喜,但此时生机最弱,也是大凶。你去把所有伺候小少爷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要吩咐,这孩子能否安然无恙,就看接下来的这一段时日了。……振声、振名,你们看好小少爷,一个时辰内不要动他。管家,你随我去安排。” 老者带着管家走了,梅溪躺在床上彻底晕菜了!这不是拍电影,看来是真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自己穿越了。这到底是倒霉还是走运呢?在上看过那么多穿越小说,却从来没想到这么荒诞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穿越到什么年代,什么世界,又变成了什么人呢? 梅溪没法动,没法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但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注意到一件并不起眼的青瓷水著。梅溪倒吸一口冷气――靠,国宝级文物啊! 这种秘色青釉瓷,以唐初器物最为典型,唐代之后工艺就失传了。它的光泽有非常显著的特点,比如一只空碗放在那里,看上去却像盛满水一样,再看现在这只水著壶,放在桌子上,其光色就像浸泡在清澈的泉水中那么润泽。梅溪的四姑家就是做古瓷赝品的,但也造不了这种瓷器的高仿品,在内行眼里真假太容易辨认了。梅溪上大学前走江湖去的最大城市就是西安,在陕西历史博物馆见过这种瓷器的真品,是唐代法门寺地宫出土的。 看见这件东西,梅溪肯定了两件事:第一,自己穿越到唐代来了。第二,自己应该出生在富贵之家。因为即使在唐代,这种上品青瓷也只有贵族才可能享用,随随便便就这么放在桌子上当日用品的,那绝不是一般的富贵之家,看来自己的身份也很尊贵。刚才那些人称呼自己是梅公子,管家叫他少爷,那看来这户人家也姓梅,自己是位少爷。听老者说话的口音,似乎来自关中一带,那么这里地处关中吗?但是那位管家说话却是典型的南方口音,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人。 看完青瓷又注意到床前守着他的两名童子,长的怎么那么像曲正波?他想开口发问,但是喉结滚动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咿呀的弱声。床前的童子赶紧道:“梅公子,你刚刚醒来元气正弱,不要着急开口说话。……为何这么看着我?我叫曲振名,这位是我哥哥曲振声,我们都是孙老神仙身边的药童,是老神仙把你救醒的。别担心,有孙仙人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这曲振名好说话,一开口就讲了这么多,还真都是梅溪想问的。旁边的大哥曲振声道:“二弟,梅公子刚刚醒来,你不要说这么多话,耗他的精神。” 曲振名立刻反问道:“老神仙不是吩咐过梅府的下人吗,梅少爷只是失魂而已,肉身五官俱足能听也能看,要多和他说话,时常掀开眼皮让他多见动静,锻炼耳目生长。” 曲振声比弟弟大几岁,医道上懂的也更多,教训弟弟道:“此一时彼一时,神魂一回极耗元气,此时应该静养慢慢恢复如常。……梅公子,我弟弟天生多嘴你别介意。”他还不忘对床上躺着不动的梅溪道歉一声,也不管刚刚醒来的白痴少爷能不能听懂。 梅溪听的很清楚,这两人都姓曲,与曲正波同姓,他们称呼那位长者为孙老神仙,而看刚才那位长者给自己下针的手法,显然是一位了不起的修行高人与医道大家。既然这里是唐代,有什么医生能在生前就被人尊称为老神仙呢,身边的药童面貌又酷似曲正波?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孙思邈。 自己莫名穿越后一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留芳千古的药王孙思邈,如果这不是做梦的话,这一对药童十有八九就是曲正波教授的祖先了。看来曲正波教授曾经说的都是真话,曲老头自称是药王爷弟子的后人,许多人私下里并不相信,包括曲怡敏都很怀疑,只是不当面驳曲教授的面子而已。看见面前人的年纪,根据曲教授曾经的说法,推算一下具体年代,现在应该是唐高宗当政的年间。 梅溪躺在床上不能动又没法问,只能在那里胡思乱想,不得不说,他胡思乱想的推断结果竟然是惊人的准确,除了把自己身处的地点判断错了――这里是芜州不是关中。假如世上还有人穿越的话,不知能否做到梅溪这般,躺在那里只是看一眼听几句,就能把处境了解的这么清楚?他的确没有白活二十年。 想到了曲教授和曲怡敏,梅溪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是穿越了,脑袋又有些迷糊,回想起睁眼之前二十年的经历。难道就这么告别了二十一世纪吗?那里有对自己恩重如山的梅太公,情意朦胧的曲怡敏,江湖难忘的付小青,还有和蔼可亲的曲老爷子,今天晚上本来是要上他家吃晚饭的,不知道他失踪了这些人会有什么反应? 转念一想,梅溪又意识到那顿晚饭似乎并没有错过,因为按现在的处境来看,只是要再等到一千三百多年后。世事太奇妙了,梅溪的脑袋一阵阵迷糊,曾经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那些主角穿越之后的经历往往很爽,可是轮到自己头上,面对这个未知世界第一个反应是深深的茫然,就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水面上,四周看不见岸,也看不见一条船一个人和任何一点灯光。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我?梅溪在心中无声的喊道。他不想穿越,他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中去,假如现在就有办法一闭眼一切都能恢复正常,梅溪会选择回去。想到这里脑海又莫名冒出另一个想法――如果能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更好了。 任何一个人陡然遭遇到这种事情,脑袋都会很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冷静不下来,梅溪也不例外,这种感觉不设身处地去体会是很难讲清楚的。就这样迷糊一阵又清醒一阵,感觉疲倦至极,他又睡着了。 梅溪睡着的时候,管家张果正在菁芜山庄的前厅召开全体家丁大会,首先宣布了小侯爷已经醒来的重大喜讯,接着又宣布了下一段时间山庄中所有人的事务安排,一切都听从孙思邈的指点。 在孙思邈的要求下,梅振衣所居住的小院除了贴身照顾的几个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小侯爷的饮食,每天都有专门不同的配制食谱,根据节气与气候而定。梅振衣日常所接触的物品,必须用配制的药水定期煮沸消毒。和梅振衣接触的人,孙思邈都要定期把脉,一旦发现脉相有什么不对就立刻换人,而且进出小院必须洗净手戴口罩。 唐朝有口罩吗?这一点梅溪不清楚,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孙思邈就在芜州发明了,就是一种用几层细纱布罩住口鼻的东西。 如果有现代人知道了孙思邈的安排,就明白这是一种隔离护理措施,当时没有现代的那种重症监护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已经算是安排的最好了。以梅振衣现在的体质,最怕风寒湿热等等病症的感染,哪怕一场感冒都可能会要他的命。他一醒来,就被孙思邈彻底隔离了。 孙思邈的安排还不仅包括这些,否则也枉称一代神医了,中医治病考虑的问题应该更多。梅振衣浑浑噩噩十二年,突然就开口能言,众人以为惊异,孙思邈却想到了另外一种情况――这孩子并不完全是个白痴,以前也能感知到一些事情,只是无法指挥身体与开口说话而已。否则就算救醒了,那也应该与初生的婴儿没有区别,绝对没有开口说话的道理。这是一件好事,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孙思邈没想到事情的先因后果,他不可能知道是梅溪穿越为梅振衣,但站在医生的角度,这种判断又十分正确。所以孙思邈又吩咐所有与梅振衣接触的下人,要尽量多的与梅溪说话,说话的内容不限,比如介绍自己是谁平常做什么事情,外面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等等,目的就是让这个孩子尽量了解身处的环境,周围又是什么人?除了身体发育之外,心智发育也是非常重要的,梅溪开口说话已经是十二岁了,他需要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尽快的开发心智,否则长大了也很可能是个弱智。 当天晚上菁芜山庄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红光,如果不是怕惊扰小侯爷休息,就差敲锣打鼓庆祝了。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兴奋?因为他们的身家与前途都与这位白痴小侯爷联系在一起。如果梅振衣死了,菁芜山庄的下人们也是前景暗淡,如果小侯爷一直是白痴,他们守着小侯爷也能谋一份不错的生计待遇,但出人头地恐怕没什么指望。 如今梅振衣醒了,就像太阳出来了一样,等他长大了继承爵位与家业,下人们也等于主荣仆贵,说不定还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他们是小侯爷最亲近的人,将来小侯爷如果要做什么大事情,菁芜山庄这批人将是他最信任的班底,而不是长安侯爷府的那一批人。自古很多权贵,起家后都喜欢重用旧仆,也不是没有原因,这一批人对他来说是最忠心不二的。 梅溪此时还不太清楚,有那么多人因为他的醒来在憧憬着美好未来,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在这间屋子里,刚才所遭遇的一切是真实的并不是梦。屋子里已经点灯了,床前一左一右加了高几,点着两盏铜灯。 这铜灯精美异常,是天鹅转头梳羽的造形,天鹅背上有烛台,插着点燃的蜡烛,而天鹅张开的大嘴就像灯罩一样,蜡烛燃烧产生的油烟都飘了进去。灯罩通过弯曲的天鹅脖子与下面的身体相连,不难猜测,天鹅肚子应该是空心的,里面装的大概是清水一类的东西可以吸附油烟,而尾巴上是出气孔。这灯简直就是进化空气的环保灯,唐朝人竟能设计出这么精巧的玩艺来,如果拿到二十一世纪,这两盏灯至少也是国家一级文物。 灯光下床前坐着一位须发洁白的老者,他居然戴着口罩掩住口鼻,看口罩的样子是圆形的,倒也和现代医生用的方形口罩差不了太多。屋里没有其它人,梅溪前胸插的金针也不见了,现在身上盖着一床薄被。他觉得全身酸软非常虚弱,却发现身体似乎能动了,微微扭了扭脖子想开口说话,他想问面前人究竟是不是孙思邈? 见梅溪动了,老者伸手轻轻按在被子上道:“不要动,也不要说太多话。我知道你刚刚醒来有很多话想问,但是此时开口伤元气,尽量少说话,你听就行。……如果我说的话你能听懂,就眨眨眼睛。” 梅溪听话的眨了眨眼睛,老者露出笑容:“很好,与我猜测的一样,你能听懂人言。那么我就继续说了,假如你听不懂,就把眼睛闭上一会再睁开,我就明白你的意思,好不好?” 梅溪主动眨了眨眼睛,老者点头道:“很好,好聪明的孩子!我们开始吧。……你姓梅,名振衣,小名腾儿。我姓孙,叫孙思邈,是一位医者。你之所以躺在这里,是因为你病了,这一病就是十二年。今年你十二岁了,刚刚能神魂自主,也会开口说话了。你的病会好的,身体也会恢复,但这一段时间还不能乱动,也不能离开这间房子,我们慢慢来好吗?” 他果然是孙思邈!一开口就说出了梅溪此时最想知道的事情,梅溪无话可说又眨了眨眼睛,听孙思邈继续讲下去。孙思邈说的话不多,只是简单的说了说梅溪的身体状况,今后一段时间要注意些什么等等,大体只是安抚。最后又说道:“照顾你的那些人,会告诉你很多事情,你如果喜欢听,就像今天一样眨眨眼,如果不想听觉得累了,就把眼睛闭上,他们就会住口的。……其实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我估计十天后只要你肺气稍复,就可以正常说话了,只是注意不要太劳神费力。” 到这个时候,梅溪已经完全清醒了,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有些无奈有些绝望,但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有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中――自己冒充了梅振衣的身份,这是个秘密,对谁也不能说。其实梅溪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以后会怎么样不清楚,先把身体养好,再慢慢去了解这个世界,决定自己该干什么? 有了这个想法,梅溪也有了主意,既然孙思邈让他暂时少说话,那他就干脆尽量不说话,躺在床上装傻好了,免得别人把他当怪物。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在孙思邈讲完之后,梅溪挣扎着又说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二句话:“尿,撒尿!” 躺了这么久,不知不觉腹中有些尿急,他不了解“梅振衣”以前是怎么撒尿的,但现在他总不能尿在裤裆里,顾不得不好意思把话说了出来。孙思邈又笑了,似乎很满意的道:“好,很好,时辰也和以前一样准。有什么事情就这样说出来,不着急,马上就有人来帮你净身。” 谁来帮他净身?孙思邈起身出去,房门一响梅溪眼睛一花,进来两个……小罗莉?没看错,就是两个粉嫩的未成年少女! 这俩丫头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也戴着口罩掩住口鼻,露在外面的眼眉十分秀丽,一看就是两个小美人胚子,梳着鸭头髻,衣裙很是利索干净,袖口也被扎了起来。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的眉目几乎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位左眉角上方有个红豆大小的胭脂记,还可以互相分辨。 她们端着铜盆,木桶,上面还搭着几条不同的手巾,放下这些之后,其中一个人转身出去,又拿进来一件――尿壶?梅溪在医学院待过,当然知道卧床男病人用的尿壶是什么样子,看这丫头手中的东西,比乡下的老式陶夜壶小些,开口又比医院用的那种白搪瓷尿壶大,但看形状就能猜到是干什么的。 梅溪哪见过这种场面?撒个尿还需要两个美少女伺候?但现在又全身无力起不了床没有别的办法,脸红了觉得十分尴尬,干脆闭上了眼睛,闭眼之后又忍不住眯开一条小缝偷眼观瞧。 那两女孩也看了梅溪一眼,其中一个问道:“少爷不是醒了吗?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另一个答道:“老神仙说了,少爷身体还很弱。可能又睡着了,这时候不要惊扰他,像以前一样伺候少爷净身就是了。……你看,少爷的脸色比以前红润多了,也有血色了!” “谢天谢地,感谢孙老神仙,少爷的病有治了,我们姐妹也有盼头了。自从柳老爷把我们送到山庄后,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呢!” 020回、向时燕京街头乞,王侯府上少年痴 两个少女说着话手下不停,似乎已是轻车熟路,走到床前掀起薄被,梅溪就没穿裤子,掀起长长的贴身小衫小鸡鸡就露了出来。一名少女一手持壶,一手轻轻扶着梅溪的小鸡鸡,掀开包皮对准瓷壶开口。另一名少女伸出纤纤玉指点在梅溪耻骨上方小腹处的穴位上,然后稍稍用力按摩四周。 梅溪就觉得膀胱一紧,不由自主尿道括约肌一松,一泡尿就撒了出去,点滴不漏全部被接到瓷壶中。梅溪是又害臊又诧异,刚才这小丫头用的是指压点穴的手法,看来是神医孙思邈教的。原来为了避免他随意大小便,竟然专门安排人定时指压点穴,而且还是两个丫鬟。――腐败,古代权贵简直太腐败了! 小便完了,两个丫头轻轻的搂住梅溪的脖子托住脑袋,给他翻了个身,把衣物解去,用毛巾沾着铜盆里的温水为他擦拭身体。她们非常仔细,连脚指缝那样细小的地方也擦的干干净净,动作极其轻柔,这热水里还泡了东西,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艾草清香。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非常舒适,从来就没有这么享受过! 一年前梅溪还是在北京西客站当过乞丐的人,转眼体会古时王侯富贵,种种感受格外复杂强烈。 只擦几下,就要换一条毛巾,仅身体背面就换了七条毛巾,一个丫头擦,另一个丫头轻轻托住他的脸,防止他趴着的时候口鼻让枕头掩住。擦完背面把梅溪翻过来,铜盆里的温水稍凉,立刻出去换了一盆新的,继续擦身体正面。 赤身裸体让两个小罗莉这么摆弄,梅溪在暗爽之余真的很不自在,可小鸡鸡却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两丫头对少爷的身体再熟悉不过了,这一点变化她们立刻就发现了,红着脸吃吃笑,一人指着那里对另一人悄声道:“姐姐,看见了吗?少爷龙兴了!” 那姐姐也面带羞意小声道:“少爷真的是神魂已回,就不知道何时才能成人?” 梅溪也觉得很丢人,眯着眼睛向下身瞄去,一眼看见心里泛起说不出的古怪感觉。自从醒来后一直看见的都是别人,却没有留意自己的身体,现在脱了衣服被人擦拭才发现自己是形容瘦小皮包骨头,瘦弱的不能再瘦弱。听说“梅振衣”已经十二岁了,可这个样子说七、八岁也正常,发育的十分不好。尤其是小鸡鸡,哪能谈得上什么龙兴,就和半截小拇指差不多,一根毛都没长,像小茶壶嘴那样嘟嘟翘着。 唉!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也太丢人了!梅溪暗自叹息一声。此时身体已擦拭完毕,再用柔软的丝棉仔细将全身上下的水汽拭干,换了一件干净的内衫给梅溪穿上,放正身体掩好被子。这时恰好听见那一声叹息,两丫头吓了一跳,赶紧站在床前躬身道:“少爷醒了吗?是奴婢打扰少爷休息了吗?”一边问还一边睁着乌溜溜的眼珠悄悄抬眼观瞧。 梅溪睁开了眼睛,又眨了眨,意思是你们可以说话。――孙思邈这么吩咐的。 两丫头比较机灵,看见少爷眨眼立刻想起了孙老神仙的吩咐,眉角有红痣的首先怯生生开口说道:“我叫谷儿。”她一开口另一个丫头立刻接道:“我叫穗儿,我们都是柳老爷送到山庄的下人,专门伺候少爷净身更衣的。”谷儿又道:“柳老爷就是少爷的舅舅,我和妹妹俩在少爷身边已经两年了……” 这一对双胞胎姐妹说话很有意思,你一言我一语就像在玩接龙游戏,又似心有灵犀配合的十分默契,听上去丝毫不乱,梅溪也听明白了她们是什么人。 谷儿与穗儿当然是梅振衣的贴身丫鬟,却不是他从长安候府带来的下人,而是他舅舅柳直送的“礼物”。柳直就是梅振衣的母亲柳巧娘的哥哥,现任宁国县仓督不在芜州城中。这两个丫鬟是他送到外甥身边专门伺候净身更衣的,替换原先年纪已大回乡养老的老妈子。她们今年十二岁,与梅振衣同庚,已经来了两年了,照顾少爷那是心灵手巧仔细谨慎,管家张果十分满意。 梅溪一边听一边想:“古人真大方啊,我那个没见面的便宜舅舅,一出手就送了这么一对美少女组合,还有拿这个送礼的吗?”一边开口道:“水,喝水!”他真的感觉到渴。 “唉呀,只顾着说话,忘了少爷净身更衣后是要喝水的,口渴了吗?这就去拿,穗儿你看好少爷。”谷儿连忙起身提起桌上的青瓷水著出去,不知从哪里打了什么水回来。 谷儿将梅溪从枕头上扶起,双手从后面半抱,就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穗儿也不用杯子,一只手轻轻托起梅溪的下巴,将壶嘴对着梅溪口中慢慢倒水,而谷儿用手一按梅溪的后心,以特别的手法轻重不一的按摩,梅溪不由自主张口喉间吞咽,将水喝了下去。谷儿没有让他喝多少,只几口就停了下来,这水很纯净,不冷不热温度正好。 梅溪已经醒了,可以自己喝水,但两个丫鬟还是这么喂,他一点劲都不用使。谷儿喂水时用的按摩手法梅溪见过,穿越前在医院里给那个患狂躁症的警察喂药,曲正波教授用的就是这种手法。如果不懂这些,强行撬开嘴往里灌药,汤药可能会流到气管里呛死人的。 这俩小丫头伺候撒尿与喝水时用的手法都非常精妙,显然是受过内行高人的传授,难怪这个梅振衣从小神魂无主却能活到现在。这也幸亏是生在大唐遇到了孙思邈,假使生在西方早就死翘翘了,还能等到梅溪来穿越? 一念及此他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两个丫头一个在身后半抱着他,另一个在身前小心伺候,她们身上有一股清新的少女幽香,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那种自然的清纯气息。梅溪在想――究竟是古人早熟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早熟?想来想去得出的结论还是古人早熟,尤其是女子。 古时女子多不读书,往往十五、六岁就嫁人生子了,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从心理年龄看要比现代人成熟的多,因为她们要肩负家庭责任的时间更早。所以古人常道“二八女多娇”而不是“三八女正熟”。据说武则天十四岁进宫伺候唐太宗,那可是压着后代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规定的幼女底线,推测一下现在的武氏已经是皇后了,不久之后应该当女皇了吧? 《黄帝内经》上论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指的的是女子从七岁开始逐渐发育;到十四岁之后趋于成熟具备了正常的生育能力,房事方可不伤;而到二十一岁与二十八岁之间,身体的成长达到最佳的巅峰。 这里指的是生理意义上的年龄,如果保养得当,可以将巅峰期延长延缓衰老,从养生的角度主张延缓衰老却并不主张过早的成熟,发育过程中打下的根基非常重要。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将“幼女”的年龄规定为十四岁,与十四岁以下幼女发生关系无论是否对方同意,都定义为非法。这么界定的根据从哪里来?其实就是从《黄帝内经》来,与其它国家的立法考虑依据是不太一样的,但是没人公开这么说。 那么男子呢?《黄帝内经》上说:“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什么意思就不多解释了,男同胞们自己去理解吧。 梅溪半靠在谷儿怀中,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这小妮子发育的很不错,想来那双胞胎妹妹穗儿也一样吧?这俩小丫头从小就这么伺候自己,将来长大了怎么办?据书上说古时候大户人家的贴身丫鬟,下场不好的都是打发出去嫁人,如果伺候的好就被少爷收作填房或侧室。那么自己将来也应该把这一对姐妹给收了?舅舅送来这对丫鬟恐怕就是这意思吧? 她们伺候自己如此亲密,将来如果打发出去嫁别人,感觉还真有些……想到这里梅溪心里痒痒的、怪怪的。此时突然有些清醒,反问道:“我在这里瞎想什么呢?莫名其妙穿越还不知道将来怎么样,先别讲那么远的事。可怜我穿越前已有五气朝元的境界,拥有最健康完美的身体,可现在呢?简直是弱得不能再弱,一阵风就能吹走。我怎么这么倒霉呀?那五石散是白喝了,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也不知道这副病怏怏的身子骨能不能养好?” 他在乱想两丫头也在遐想。她们是从小就被柳老爷买回府中的,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一辈子就是柳家的奴仆了。后来柳老爷把她们送到梅小候爷身边,如此贴身照顾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伺候小候爷一辈子,将来就是小候爷房里头的人。可这小候爷是个不通人事的白痴呀,此事在二十一世纪看来不可思议,但在大唐年间,谁说白痴少爷不能娶填房? 得侍王候,对于谷儿和穗儿来说,本是难得的福份,可这小候爷……她们也时常感叹世事不如意命运难济,但她们这样出身卑微的弱女子又怎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徒有感叹而已。但从今天开始一切都改变了,小候爷醒了!将来……将来她们姐妹在梅府的地位肯定不一样了,而柳家也会无形中成为她们的娘家。想一想心里就砰砰跳,眼前还是要好好照顾小候爷,他可千万别有病有灾! 一男两女胡思乱想,却很凑巧的都想到一块去了。此时的梅溪,已经渐渐安下心来,既来之则安之,想太多也没用,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做梅振衣吧。(从此时起,文章中就叫他梅振衣吧,不必再提旧名梅溪。) 第二天一觉醒来,卯时正刻,又是谷儿穗儿前来伺候他净身更衣,更兼排空谷道,这些就不必细述了。随后没有吃早饭,而是进来了六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小伙,把瘦弱的梅振衣从床上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搬动他的身体做各种保健运动。这套工作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年了,每个动作都非常熟练,而且梅振衣感觉这套保健运动设计的异常复杂。 就拿头部保健来说吧,就包括揉脸、揉耳、弹耳垂、动眼皮等等,最特别的还有抓头发,用手指轻轻把他的头发向外拉,头皮发紧但发丝不断,力度掌握的刚刚好。最后还有人托住他的下巴轻轻用力,让上下牙齿叩击研磨。 一套全身运动下来,每一块肌肉每一个骨节都按摩拉伸到了,梅振衣自己根本没用力,但全身上下都已经微微出汗。又一次净身擦汗换了衣衫,然后才吃早饭。 做全身保健的时候,通过说话梅振衣才知道这六个人是谁。他们都是从长安候府来的原班家人,到芜州已经快七年了,现在最大的二十八岁,最小的二十二岁。这些人都是梅府从小买来的奴仆,原先连姓名都没有,到府上自然姓梅,根据排行叫作:梅大、梅二、梅三、梅四、梅五、梅六。这六人同到梅府自幼一起长大,又同到芜州伺候小候爷,就算不是亲兄弟也比亲兄弟还要亲。 闲话少叙,梅少爷醒来后山庄上下精神抖擞小心伺候,老神仙孙思邈专门有别院居住,安排梅振衣的一切调养事宜。孙思邈暂时没有再用针药,而是改变了梅振衣的饮食,用食疗调养。以前的梅振衣只能用非常稀软的流食,现在情况变了自己学会细嚼慢咽,可以稍用羹蘼。 孙思邈往往根据气节提前开出梅振衣每天的食谱,山庄上下按照要求制备整齐,每天的讲究都不太一样。比如冬至这一天,中午是当归萝卜小羊羹,晚餐是虫草鹜鸭汤,十几天以前食谱就已经定好了。对于懂真正医道的人来说,不仅要会开药方,而且要会开菜谱,一饮一啄皆合天道循环。 梅振衣的身体活动能力一天一天的恢复,到了七天后已经能正常开口说话,只是中气不足感觉仍然十分虚弱,话说多了就止不住要喘。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发育不良兼骨质疏松加严重的营养不良,要想恢复成正常人那样不是那么容易的,孙思邈的预计最少也要用一年。 021回、静知全形神以遇,游刃无厚入有间 梅振衣在穿越前那可是自幼习武的人,内外家功夫都相当不错,尤其内家功夫已到五气朝元的境界。他也曾经想过重新修炼内养功夫,但以前所学的打坐和站桩现在都没法练,他连坐在那里超过半个时辰身体都受不了,更别提运转内劲了――换了身体,他的一身功夫也没了。 这怎么办呢?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练功强身呢?明明脑海里有一身绝技,却半点施展不得。他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孙思邈却主动来找了,教了他一套卧床不动,在身体虚弱时也能修习的内养功夫,而且比曾经的梅太公所教更加深奥精妙!孙思邈只担心梅振衣根本听不懂,尽量用最简单直观的方式传授,而心有城府的梅振衣,完完全全都学会了。 那是梅振衣醒来七日后的晚间,净身更衣已毕正准备休息,孙思邈走了进来。梅振衣赶紧挣扎着抬起上身行礼,对于这位老人家,他可一点都不敢怠慢,心中那是感激敬佩已极。孙思邈摆手示意道:“孩子,有病在身,不必多礼。你躺好,我有话跟你说。……你比我预计的要聪明,那么你躺在这里肯定比一般的孩子难受得多,因为你已经懂事了。” 梅振衣道:“是啊,感觉虚弱,什么也干不了,太无聊了。” 孙思邈笑了:“小小年纪就知无聊二字,这样吧,我教你一个不无聊的法子好不好?” 梅振衣微微点头:“好啊好啊,多谢老神仙。” 孙思邈揭开被子,拉起梅振衣的一只手,点住中指尖道:“此处叫中冲”,又点手心道,“此处叫劳宫。……”他每说一个地方指尖就擦着梅振衣的身体移动,一路虚点,走的就是手厥阴心包经的线路。他的指尖带着一股柔和的内劲,所过之处皮肉筋骨都产生一种奇异的共振,血脉俱通十分舒适。原来他是以指巡经,运转内劲以补益之法一路点了下来,是世间最高明的按摩手法了。 手厥阴心包经这一路走完,到胸前膻中穴收指,孙思邈问道:“孩子,感觉舒服吗?” 这不是心包经按摩吗?好高明的手法!――梅振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懂这些的,开口就会露了破绽干脆不要说太多。他像个孩子似的点头道:“舒服,太舒服了,老神仙要教我什么?” 孙思邈和颜悦色道:“很简单的,就是要你记住我刚才都做了什么。……来,我们从头开始,这里的穴位叫什么?”孙思邈又指向他的中指尖。 “中冲”梅振衣答道。 孙思邈满意的点头:“好记性,那这是哪里?”他又指向下一处穴位。 “劳宫、大陵、内关、郄门、曲泽、天泉……膻中。”随着孙思邈的手指移动,梅振衣答的丝毫不差。 孙思邈的表情有些凝固,过了片刻才惊叹道:“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天质!想当年我七岁被称圣童,恐怕也不如你。” 梅振衣心中一惊,他的表现确实有点异常,于是装着不解的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吗?我已经十二岁了,七岁的时候我连话都不会说呢。” 孙思邈多少是误会了,他认为自己碰到了一位天资超绝的神童。但是对于梅振衣来说,不过是在温习大学里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课程而已,他穿越前就是学中医的,这些都是基础知识。孙思邈虽然感到惊讶,却并不以为神异,自古就有许多白痴在某些方面表现的又像个天才,尤其是记忆和运算能力。梅振衣昏昏十二年,一朝醒来有如此特异天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孙思邈来了兴致,又从头问了一遍,如是者三,梅振衣都回答的一丝不差,真真切切是全部记住了,而孙思邈只教了他一遍!老人家的兴致更高,又点期门穴换了足厥阴肝经一路下去,一边点一边说穴位名称,他只说了一遍,等到再问梅振衣时,仍然回答的分毫不差。 这一试探就收不了手了,直到把十二正经全部问完,别忘了孙思邈一直在用补益之法巡经点摩,如此手法是非常消耗内劲元气的,到此时已经是额间微汗,银发间也冒出了丝丝白气。梅振衣觉得身体轻快多了,自从醒来之后感觉就没有这么好过,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阻道:“老神仙,你累了,赶紧歇一歇吧。” 孙思邈点头:“好孩子,我这就少歇片刻,你真是让我惊喜。”他坐于床前微微闭目调息,心中却有些许激动。他今天来是想教梅振衣内养功夫的,也没指望他立刻就能学会,只想试探试探这孩子到底能学多少,根据资质以后再慢慢教。没想到十二正经巡行只说了一遍,梅振衣就完全记住了,这么好的天资举世罕见! 这一刻,孙思邈已经动了收徒之念。他对梅振衣的感情是复杂的,从小治不好这孩子的病,引以为平生遗憾,这么多年终于把梅振衣救醒了,又发现这孩子天资如此之好,是世上至纯的浑金璞玉。孙思邈今年已经一百三十九岁了,留下大大小小门生弟子无数,但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完全全继承他的平生所学,见到这孩子,怎能不动念头? 如果梅振衣知道他老人家起了这个念头,一定会感叹一声:“二十一世纪的同学们,好好学习很重要啊!有什么好处,穿越后就知道了!” 既然起了收徒之念,孙思邈也不再着急了,接下来的七经八脉干脆没讲,也没提什么收徒的事,片刻之后睁眼问道:“你现在感觉一定很舒服是不是?那么希不希望将来每天都有如此感觉?” 梅振衣很乖巧的答道:“当然想了,可是这太辛苦您老人家了,我不能总劳动老神仙,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他可一点不笨,孙思邈来了这么一出,肯定不是仅仅给他做经络按摩,十有八九是有功夫要教给他。 孙思邈呵呵笑道:“我还没说,你已经问出来了,是的,我有一个办法,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躺在床上自己巡行周天经脉,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和今天一样的感觉,功夫就算练成了。”同时心中暗道:“这孩子资质超凡,悟性也很不错啊?” 这天夜里,孙思邈真的教了一套可以躺在床上不动的内养功夫。其心法不复杂,首先是凝神入静,到感觉极静极清晰之时,可以清晰的体会到身体四肢。静坐入门的心法有很多种,后世最流行的是“坐而忘形”,而梅振衣所学的是“静而知身”。待静而知身之后,另有养气之法,气机鼓动之后,则移经变气化为内劲振摩经络,按少阴、厥阴、太阴、少阳、阳明、太阳的顺序周天巡行。 总之此内养法门分三步,其一是静而知身,其二是气机鼓动,其三是移经变气。天资再好的人,修炼内养功夫时,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梅振衣可以只听一遍就记住十二正经周天巡行,但他就算听完了孙思邈所讲心法,也不可能立刻就到移经变气的境界,还要一步一步慢慢修证。但是有一点孙思邈没想到,梅振衣早就是个内行,得传心法是一点就透,当时心中一片了然。 梅振衣在心中暗叹:“想当初没穿越时,我如果早学这套功夫,何至于再用五石散?药王所传看似简单,实则不凡啊!”他现在的情况最适合学这套功夫,身体非常弱几乎不能活动,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很正常,没有病,只是筋骨不强、气血不足而已。而且他是十二岁的人,七、八的岁的身体,却有年满二十已达五气朝元的境界的悟性。 梅振衣学了这一套内养功夫之后,梅大梅二等人每日清晨的保健运动也就停了下来,为了让少爷在夜间清修,菁芜山庄也不再打更报时。其效果甚至超出孙思邈的预测,梅振衣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到冬至那一天,孙思邈觉得他已经可以走出房门了。 这期间也有不少人听说小候爷醒了,纷纷上门探望,管家张果按照孙思邈的吩咐,一律以小候爷身体虚弱不便见客为由,挡驾不让见。比如芜州刺史蒋华带着司马与长史提着礼物登门,虽然没有见到梅振衣,但也受到张管家的热情接待,留言慰问而去。他们本来就是冲梅孝朗的面子来的,见不见到那位白痴小候爷无所谓。 这段时间梅振衣只见过一个外人,那就是他舅舅柳直,一位五十来岁面貌和蔼的男子。柳老爷来来看外甥出手很大方,菁芜山庄上上下下五十几口人都打了厚赏,一般的下人五贯,贴身伺候梅振衣的下人十贯,而管家张果与谷儿、穗儿三人是二十贯,同时还赏赐给谷儿、穗儿不少女儿家的物品。 当时天下承平万民安居,斗米五钱而已,一贯就是一千钱,这些人都跟着梅振衣发了一笔小财,自然是兴高采烈。赏赐还不止这些呢,小候爷醒来的消息已经报到长安候府了,回信的人应该快到了吧,届时肯定还有厚赏。小候爷一醒大家时来运转――人人都在心里这么想。 梅毅恰恰是在冬至这天赶到菁芜山庄的,不知为何比预料的时间晚了好几天。他本是候爷派来保护小公子的,但是第一次露面,却差点连累梅振衣送了命,山庄上下也跟着惊心一场。 …… 冬至那日是一个大晴天,艳阳暖照,句水河畔无风。就在两天前,孙思邈已经告诉张果,所有伺候小公子的下人们可以不戴口罩了,只是染疾与身体不适者需要到山庄外回避。此时的梅振衣已经行动如常,但还不能做剧烈运动。 这天午饭后,孙思邈看了一下天色,特意对梅振衣道:“冬至天地一阳生,而你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可以出门去晒晒太阳了。不必走太远,到句水河边看看山野风景。” 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安排小候爷出门,梅振衣第一次出门排场不小,除了管家与梅氏六兄弟之外,谷儿、穗儿也捧着漆盒与手炉随时伺候着。出门不用走路,坐的是步辇,也就是一把带着抬杠的椅子上面还有伞盖,梅大梅二扛着走。管家在前面领路,梅三、梅四、梅五、梅六在后面跟着,谷儿穗儿一左一右。 在梅振衣的印象中,影视剧中的恶霸少爷出场往往都是这种排场,自己像恶少吗?当然不像!既然不是恶少那就安心享受吧,坐在步辇上不禁哑然而笑。一旁的谷儿也笑道:“少爷终于能出门了,天光开阔,心情也大为开朗了。”穗儿接口道:“那是当然,天天在屋子里闷也闷坏了,就应该出来走走,你看少爷笑的多开心啊。” 出了山庄向左,不远就是句水河边,下了步辇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登上河堤。只见阳光下水流清冽缓缓北去,河滩上水草丰盛多已枯黄,但江南天暖还能见点点常绿之色,不时有白鹭飞来,栖于浅草之间漫步,姿态甚是悠闲。这是唐代呀,生态环境保持的好,绝对纯净无污染。梅振衣立足于句水河西堤之上,也觉得神清气爽,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管家张果一声断喝:“东方有剑气与妖气,保护少爷!”随着话音站在河堤下的张果纵身展臂,凌空而起象一只大鸟般从梅振衣的头顶上掠了过去,稳稳的落在前方的河堤一侧。与此同时梅氏兄弟六人也纵身跳到梅振衣身边,形成一个包围圈把他与两个丫鬟护在当中,每人都从腰间抽出一根乌溜溜的短棍。 这突然的变故让梅振衣大吃一惊,只见张果站在下方的河堤上,全身衣袍无风自动鼓荡不已,双手张开如虚抱状守住方位,保养的很红润的十根手指突然间变得如枯枝一般,指甲还闪着寒光。 022上、古树成精张果老,山人疑是吕洞宾 “高手,绝对是高手啊!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梅振衣愕然惊叹。管家张果,是梅振衣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孙思邈之外感觉最亲近的人,有一个特别的原因,因为张果长的很像梅太公。具体是怎么回事梅振衣也很奇怪,但也没法问,总不能去问张果一千多年后的事情。而此时张果一露身手,梅振衣立刻就发现他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晴天白日的这么紧张干什么?什么来袭?剑气还有妖气?不会听错吧,张果说的竟然是――妖气!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就在梅振衣惊疑间,对岸天空突然升起一片灰色雾气直扑而来,雾气后面有一道金光激射。 张果身形未动一挥衣袖,平地飞沙走石向灰雾卷去,梅振衣眼尖,分明在天空的灰雾中看见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形身影。此人在空中受阻,身后的金光也追到了,只听对岸一声大喝:“妖孽休走,受死吧!” 金光击中灰影落地,恰恰在张果身前,梅振衣眼前一花怀疑自己出现幻觉看错了。刚才分明看见天上是一个人,而现在河滩上竟然趴着只一尺多长的大蝎子,被一柄宝剑钉在地上,剑身还在嗡嗡鸣响。梅振衣揉着眼睛张嘴吸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金光落地,对岸河堤上也闪出一个人,凌空踏步一跃就过了句水河,刚刚落地还没有说话,就听张果惊呼道:“梅毅,怎么是你?” 此人正是长安来的梅府家将梅毅,论年纪他也不小了,但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出头,一身短打扮非常精悍,身材壮硕五官棱角分明,肌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他听见张果的招呼也愣了愣,抬眼看清急忙抱拳施礼道:“原来是菁芜山庄的张总管,我奉候爷之命赶来芜州,路上被妖孽纠缠,不想在这里遇到了你。……后面那位是?”梅毅早年曾在芜州待过一段时间,是认识张果的。 张果连忙道:“那就是大少爷,还不快来见礼?……你可吓坏我了,少爷体弱,若受惊扰怎生担待得起?” 梅振衣这才回过神来正要说话,鼻端只闻见一丝淡淡的腥气,觉得有些恶心眼前发花头也发晕,脚下一软就要摔倒。谷儿穗儿同声惊呼连忙伸手搀扶,此时身后有人说道:“妖雾有袭人之毒,腾儿体弱不受,快送他回山庄。”是孙思邈的声音。 梅振衣也够倒霉的,那妖蝎散出的灰雾被张果施法挡开,飘散到后面已经极淡,梅氏六兄弟没事,谷儿和穗儿两个小丫头也没事,偏偏他这位大少爷,平生第一次出门就被放倒了,谁叫他既敏感又体弱呢?好在没什么大碍,有孙思邈这样的神医在,回到山庄简单调理也就没事了。但山庄上下见少爷面色发黑被抬着回来,个个吓的心惊肉跳。 梅振衣醒来的时候,管家张果、家将梅毅、贴身丫鬟谷儿、穗儿,还有孙思邈的药童曲振声、曲振名都围在床前,大多一脸焦急担忧之色。孙思邈救治之后就离开了,只叫两个童子看着,他心中有数料定梅振衣无事,但其它人可没有孙老神仙那么从容。 梅振衣一睁开眼睛,谷儿、穗儿就齐声轻呼道:“少爷醒了,少爷,感觉怎么样?若有什么不舒服,就再去请孙仙人!” 床前的张果也道:“少爷,你可吓坏老奴了,倘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山庄上下都没法交代,今天的事,是老奴大意了。” 梅毅单膝点地道:“我是长安候府的家奴梅毅,奉候爷之命来芜州保护少爷,路上遇妖人纠缠,不得不出手诛杀,不想惊扰了少爷,请您责罚。” 这些人几乎同时开口,听起来够乱的,梅振衣咳嗽一声,挣扎着要坐起来,谷儿穗儿连忙把他扶起。他坐在床上一挥手,众人都住了口,梅振衣看着梅毅眼神有些发直,楞楞的开口道:“你们先别说话,我有事情要问,你叫梅毅是吧?我听过你的名字,现在有两个问题,仔细回答我――世上怎么会有妖怪?你怎么一步就能飞过河?” 他确实很迷惑,同时也很震惊,穿越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灵异事件,但那些经历都飘渺的很。而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亲眼看见一个人腾空而起又被飞剑斩杀,落地化为一只大蝎子,眼前的梅府家将,飞剑斩妖,一步过河,比武侠小说里的描写还要传奇,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剑仙,他如何能不诧异? 众人听见他的话,却有些没反应过来,就像听见了人为什么要吃饭、狗为什么要叫这类的白痴问题。对于这些人来说,这种事情早已视为理所当然。 但是换一个角度去想,这种问题一点也不白痴,人为什么要吃饭狗为什么要叫?习以为常的东西人们往往不去想,似乎是一些简单的常识而已,感觉麻木之后也就忽略了去深究。比如刚懂事的小孩常常会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但大人们大多已经不会再去想这些问题。 在梅振衣曾生活的二十一世纪,没有妖精横行,大街上也看不见御剑飞仙,当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就如同一个纯净的婴儿,遇到未见过的不解之事,自然要开口发问。还是管家张果最先反应过来,向梅毅解释道:“小少爷十二年浑浑噩噩,月前方醒,今天才是第一次走出山庄大门,对世间事多有不知,有此疑问也不奇怪。” 梅振衣转头一指张果:“管家,既然你知道,就讲给我听吧。” 张果连忙答道:“少爷以前没有问起过,所以下人们也没有多讲。这世间生灵不仅仅有人,草木禽兽有生者若获机缘,或可知我通灵。……” 梅振衣打断了他的话,插问道:“何谓‘知我通灵’?” 张果皱了皱眉头,思索着答道:“能独全其身,世世繁衍者,为众生。众生于蒙昧中忽然知我为何物,如梦初醒而思求变,可谓通灵。” 这番话就算一个正常人也未必能听懂,谷儿、穗儿这两个小丫头就听得只眨眼,梅振衣微微皱眉道:“我不是很明白,你别管我,接着说。” 张果接着说道:“通灵则可修行,修行有成则可化形,于是成妖成怪成精成灵,称谓不同而已,或居于山野潜修,或混迹于人间。” 梅振衣又问:“我听明白了一点点,那些妖精,为什么要变成人的样子呢?” 这个问题看来比较难答,张果沉吟着边想边说:“人为万物之灵,炉鼎独具养生之全形,气血经络与天数循环相合,故妖物修行有成多化人形,此其一也。……人间万象繁华,修行之道隐含其中,更见历代圣贤大道传承,为众生中独有,故混迹人间在世修行,此其二也。” 梅振衣点头自言自语:“原来这个世界上有妖怪,而且就混在我们身边,你们都是知道的吗?”看他的样子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张果面色有点苦犹豫不能答,梅毅道:“妖物通灵修行有成,化为人形混迹红尘,往往与常人无异,凡人不知也不必尽知。有道高人或可分辨,若有妖物为祸,自当出手降妖除魔。”他的回答很有讲究,意思是大家都知道有这么回事,但一般普通人分辨不出来谁是妖怪。 梅振衣转头看着梅毅又问:“原来是这么回事,知道世间有妖怪,又分不清谁是妖怪?那你呢,怎么和妖怪打起来的?是不是为了降妖除魔呀?” 梅毅:“妖物不为恶,我又管什么闲事?我在途中遇到一伙妖物,见我单人单骑,图谋我所佩的宝剑,于野外拦路劫杀。……我的马被妖物所噬,拔剑斩妖,今日所见那妖物是最后一个,斩尽之后才敢来菁芜山庄,所以路上耽误了。……当时我只是追击而已,不成想妖物往芜州南郊而走,恰好冲撞了少爷您。” 原来事情是这样,梅毅匹马南来,途中遇到一伙妖怪,事情就坏在裴玉娥赠送给他的那柄宝剑上,此剑在人世间也是一件珍贵的法器,妖怪对这种东西是最感兴趣的,这伙妖怪的头子起了贪夺之念。它出手夺剑,梅毅哪能答应,当场拔剑反击,格杀了几妖其余的逃去。 梅毅本来是到芜州保护少爷的,他的心思缜密,既然在途中和这伙妖怪结仇,就不便立刻赶往菁芜山庄了,否则把仇家引去反而会给少爷带来危险。于是提剑追杀,将这伙妖怪全部赶尽杀绝,那蝎子精是最后一个,至于冲撞梅振衣纯粹是意外。 梅毅说完了,梅振衣仍然似是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拦路抢劫的强盗,妖怪有做强盗的,人也有做强盗的,样子长的也相同,看来都差不多呀。” 张果伸袖悄悄擦了擦汗道:“少爷明见,确实是这么回事。……其实也不必担心,妖物修行有成通灵化形甚为艰难,混迹人间者极少,不是很容易遇见的。” 梅毅闻言摇头道:“张管家此话也不尽然,妖怪混迹红尘看似与常人无异,但大多有修行法力,一旦为祸凡人难避,所以世上有道高人多有警惕,只是庸庸碌碌者不知而已。” 张果连连点头:“对对对,梅毅的话说的比老奴明白多了。” 梅毅却看着张果,眼神中大有深意,仍然摇头道:“张管家何故谦虚呢,刚才少爷的问话,您回答的非常精妙,暗合玄机大道,我自问是答不上来的,恐怕也不是张管家您自悟的吧?” 022下、古树成精张果老,山人疑是吕洞宾 张果被梅毅盯的神情有些忐忑,低头答道:“梅毅壮士猜得不错,这番道理并非张果之言,我早年跟随柳公时,曾遇仙人开坛讲法,那些都是听仙人说的。” 梅振衣刚有些明白又迷糊了,刚刚解释完妖精的事,怎么又冒出来仙人?莫名穿越到大唐年间,本以为自己一点点在适应这个时代,与历史书上所说的并无二致,今天的所见所闻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颠覆――这似乎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脑中飞速的思考口中又问:“仙人?原来这世上有妖精也有神仙,不是传说而是众人亲眼所见?有道高人又指的是些什么人?” 梅毅:“那是当然,孙真人不就在府上吗,少爷何出此言?” 梅振衣:“我没有冒犯孙老神仙的意思,只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张果连忙解释道:“这也不是什么奇事,妖物通灵修行,人间也自有更精妙的修行大道。自古修行有成之高人各俱神通,或腾云驾雾、或呼风唤雨、或长生不老、或天外逍遥,当出神入化之后,更可成仙成佛。修道有成者,世间称为仙人,就算未必达到真仙果位,对有所成就者也以此尊称。” 他的回答也解释了梅振衣心中的一个疑问,原来府中下人称孙思邈为老神仙并不是没有原因,孙思邈是修道的,而且成就不低声名很大,按习惯都尊称他为孙仙人,又由于他的年纪很大了,所以又敬称为老神仙。 梅振衣一指梅毅又问道:“那你呢,我见你飞剑斩妖,凌空过河,就是御剑飞仙吗?” 梅毅连忙摆手道:“我自幼习武,早年跟随吴王杜伏威,学得御剑术,不过小有所成而已,天资所限,无论如何也无法脱胎换骨踏入大成仙道。” 梅振衣:“那御剑飞仙,是有的喽?”无意中听见“脱胎换骨”四个字又唤起了曾经的记忆,曲正波曾经讲过医家所言修身境界,依次为五气朝元、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出神入化。 梅毅点头:“那是当然,想当年吴王在阵前曾遇刺客,就是一位御剑飞仙,我与众亲兵拼死抵挡,伤亡惨重这才抵住,自今胸前犹留有伤痕。” 梅振衣叹道:“你真是好功夫啊,连剑仙都能挡得住。” 梅毅:“世人所谓御剑飞仙,未必是真的天仙,大多是可御器飞天的高人而已,我虽无此境界,但也可一战。” 梅振衣有些不解的问:“我今天亲眼见你一步腾空就过了句水河,这还不算会飞吗?” 梅毅:“那是腾空提纵的御形之术而已,高不过三、四丈,远不过十数丈,不敢称飞天。越句水足已,但遇江河之广,也不能凭空而渡。” 那边张果道:“梅毅谦虚了,你的御剑之术已至巅峰,就算修行未到飞天之境,立地与人动手也不惧这世上剑仙。” 梅毅瞄了他一眼:“管家看得很清楚啊,这份眼光不错,就是太夸奖在下了。” 梅振衣能看出来,梅毅言语之中似乎对管家张果有点看法,摆了摆手道:“毅叔叔剑术高超,我是亲眼所见的,原来世上还真有神仙,那么有菩萨吗?” “有啊有啊,我们家既养着仙人又供着菩萨呢!”身旁的谷儿说话了。 “你说什么?我家?既养仙人又供菩萨,在哪呢,长安吗?”梅振衣又吃了一惊。 穗儿道:“不在长安,就在芜州啊,齐云峰上齐云观,敬亭山中翠亭庵,不都是芜城梅家供奉的吗?……哦,少爷你还不知道。” 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释,梅振衣这才听明白。大约在五十一年前,观自在菩萨曾经在芜州敬亭山上显圣。后来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就在敬亭山的南山腰,也就是观音菩萨显圣之地捐建了一座尼姑庵,供奉观自在菩萨。前文说过,柳巧娘的嫁妆包括九山一湖,近郊的敬亭山与远郊青漪湖畔的齐云峰后来都成了梅家的产业。 就在几年前,来了一位道士自称姓吕,号纯阳子,自称能呼风唤雨吞云吐雾,芜州乡民敬为仙人。芜州最大的豪门就是梅家了,那道人得知梅家小侯爷自幼白痴在菁芜山庄休养,就跑上门来打秋风。说什么南鲁侯福威太甚,子孙也是非常之人,只有恭奉太上道德真君,方可福寿双至。他看中了齐云峰的风水,要在此立观造福一方,同时也为梅家小侯爷祈福消灾等等。 张果做不了主,报到长安侯府,梅孝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吩咐菁芜山庄出钱出地,在齐云峰的绝崖一侧建造了齐云观,供奉太上老君,也是大唐追封的太上玄元皇帝。齐云观虽然是梅家出钱出地造的,观主却是吕仙人,一切等于是他的私产。如今翠亭庵与齐云观都是在梅家的地盘上开的场子,菁芜山庄每年供奉灯火香油钱各百两白银,所以谷儿说梅家既养着仙人又供着菩萨。 姓吕号纯阳子?梅振衣心念一动,这人不就是吕祖吕洞宾吗?传说中的八仙之一呀!想到这里又突然看了一眼张果,八仙中的张果老不就叫这个名字吗?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张果老?有菩萨跑到山上公开显灵,吕洞宾是自家供养的神仙,张果老是菁芜山庄的管家,那何仙姑又在哪里猫着呢?晕!彻底晕了! 梅振衣的脑袋有点迷糊,不知是余毒未净还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多事,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一直没说话的药童曲振名赶紧道:“梅少爷解毒方醒,需要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我看他困倦了。” 张果一挥手,让众人暂退,留谷儿、穗儿伺候少爷休息,梅毅却道:“你们暂且都退下吧,侯爷有密信,让我一见面就私下转告给少爷。……放心,我不会耽误少爷休息的。” 一听他有侯爷的密令,其它人也不好说什么,连谷儿穗儿都一起退下了,房间里只剩刚见面的主仆两人。梅振衣靠在枕头上道:“毅叔叔,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不是我父亲有事,而是你有事吧?” 这一句话说的梅毅神色一震,单膝跪地道:“少主人好生聪慧,侯爷没有密信,是我有话要说。……你怎么叫我叔叔,折杀在下了。” 梅振衣心中暗道:“长安侯府接信时还不清楚这边的情况,一个刚刚醒来的白痴还是白痴,跟这样的孩子交代什么密信?要交代也是交代给管家,我那位还没见面的侯爷父亲不会这么糊涂的。”同时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床沿:“你年长,又跟随我父效力多年,此时不远万里到芜州来照顾我,我理应称你一声叔叔,就不要客气了。……不要跪着,坐到床边说话,也听得清楚些。” 梅毅闻言站起身来,却没有坐下,而是走到床边低首道:“我见少爷言谈举止,心智如常而且十分聪慧,也就放心了,否则此事还不知道向谁请示。……我不敢隐瞒,今日河边发现那管家张果恐怕不是凡人。” 梅振衣:“我也发现了,他是有修为的高人,你是刚刚知道吗?难道以前不认识他?” 梅毅低声道:“我四十年前就认识他了,也知道他有些手段,但却不知他非人而是精怪,如果不是今天正面见他出手施法,还真的察觉不出。这个老妖精如此深藏不露,看来修为不低。” 梅振衣一下子坐直了:“你说什么,张果是妖精?” 梅毅点头很认真的道:“是的,绝不会错,今天他无意中露了行藏被我识破,我没必要骗少主人。……本来我是不会说的,只想密报长安侯府,可今日见少主人你虽然年幼却很明事理,所以才向你禀报,你看此事要如何处置?” 梅振衣想了想道:“我父派你来的时候,是怎么交代的?”他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刚刚听了那么多匪夷所思之事,现在听说张果是妖精也不是特别惊讶,怎么形容呢?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痒痒那种感觉。 梅毅:“侯爷交代要保证少爷的安全,其它的一切全听管家张果的吩咐,而现在恰恰事关张果本人,妖物混迹人间本也没什么,但偏是菁芜山庄的管家,负责少爷的起居一切,我不得不小心。” 梅振衣闭目沉思片刻:“原来是这样啊,既然我父亲都这么信任他,足见他没有什么害人之心,否则的话,我还能平平安安这么多年吗?我一人远在芜州不都是他在照顾吗?不论他是什么人,也是对我有恩之人。” 梅毅沉吟道:“少爷说的也有道理,那应该怎么办呢?” 梅振衣突然笑了:“也好办,你既然看破了也不必藏在心里,直接告诉他你知道了他的身份,看他怎么说?如果他承认了,就让他来见我,我自有话交代,此事暂且不要告知旁人。” 梅毅:“知道了,现在就去吗?” 梅振衣:“别急,我还事呢!今天你们提到了妖怪精灵高人神仙等等,其中内情我还想仔细请教。” 梅毅苦笑:“少爷,您这是聪明还是糊涂呢?府上有孙真人在,又何必问我一介武夫?这世上玄妙高深之事,去问孙老神仙就是了,侯爷也吩咐你要趁此机会多多请教。” 梅振衣点头:“也对也对,有空我自去问老神仙,你去找张管家吧。” 023回、天与其人生有限,修而知之道无涯 梅毅出门去找张果,而这位张管家正在院门外候着,见梅毅出来迎上前去问道:“少爷休息了吗?” 梅毅道:“少爷很好,已经休息了,张管家,我有事找你,请随我来。” 张果见他语气郑重,没说什么随他去了,出了菁芜山庄又来到句水河边,见四下无人,梅毅转身道:“张果,你我结识已经有四十年了吧?” 张果答道:“是啊,当时你还年幼,如今强健鼎盛,而我已经老了。” 梅毅淡淡一笑:“你不是老了,只是不露行迹而已,若论年纪,恐怕比孙老神仙还要大吧?也怪我眼拙,直到今日才知你非人属。” 这一句话就像平地惊雷,张果连退几步,躬身道:“原来你识破了,我今生确实是乌梅之精,早年入柳府不过是人世间的托身之计。柳伯舒公待我甚厚,心中一直感谢,后来随巧娘入梅家,为菁芜山庄总管,得此山水灵秀之地修身。这几年照顾小候爷一直尽心尽力,并无一丝过失,希望梅将军明察!” 梅毅见张果承认的这么痛快,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头道:“你不必惊慌,少爷也说你对他有恩,要我莫为难你。其实今日如果不是你情急之中施法保护少爷,又怎会露了行藏?这些我心中都有数。……就是少爷命我来问你的,你既然不隐瞒身份,那就去见少爷吧,他有话要交代。” 梅振衣住的地方是菁芜山庄后花园中一处独立的小院,小院旁的假山后有一棵枝干虬结的老乌梅树。院门朝南,东西两厢各有两间偏房,正厢是三间房,中厅本是待客之处,梅振衣无客可待这里放的是平时日用之物,谷儿、穗儿两丫鬟就住在西房以便随时照顾,而梅振衣住在东房。 张果去找梅振衣,谷儿、穗儿在中厅守护,看见他道:“少爷已经睡下了,管家有事吗?” 张果:“我有事要找少爷禀报,睡下也无妨,我就守在床前待他醒来。”说完话走进了东房,此时梅毅也迈步进了院门,却站在厅外没有进来。 梅振衣确实有些倦了,梅毅走后他只想闭目稍歇片刻,不料却睡了过去,等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时,看见床前有一人恭恭敬敬垂首侍立,正是管家张果。他揉了揉眼睛起身道:“原来是张老,我让梅毅叫你来,自己却睡着了,等了很长时间吧?” 张果连忙上前扶他,并将靠枕垫于肩后,面有愧色道:“老奴藏身府中多年,却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今日被梅毅点破,请责罚欺瞒之过,无论少爷想如何处置,或是逐出菁芜山庄,老奴也无怨言。” 梅振衣笑了笑:“您老这话说的,您有功无过,好端端的责罚你什么,我还要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担忧我的安危出手施法,又怎会被梅毅看破?……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你的身份是想公开呢还是继续保密下去?” 张果松了一口气,以央求的语气道:“本不想被视为异类,否则也不必隐瞒身份,既然被少爷看破,那少爷您说了算。” 梅振衣:“既然这样,此事我和梅毅知道就可以了,不必告知他人知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也吩咐梅毅不要说出去。……往后您仍然是菁芜山庄的管家,这里的一切还是你做主,与以前没什么两样,我年幼体弱,还要烦劳您老多照顾。” 他这么处置倒也正常,张果本身并没有犯什么错。他长的很像梅太公,梅振衣刚才就在心中暗想:“假如在穿越前,发现梅太公是个老妖精,自己该怎么办?”想来想去答案是――不怎么办,梅太公仍然是自己的太爷,那么管家张果照此办理。反正这个世界已经是千奇百怪,那就见怪不怪吧。 张果闻言却是大为感动,当场点膝于地道:“少主人有如此胸襟,能宽容张果,往后但有吩咐,必尽全力!” 梅振衣连忙俯身去扶:“张老不必如此,快起身!梅毅此来带着我父的书信,山庄上下都有厚赏,你自去库房支取,分于众人吧,也算我向诸位致谢了。今日之事,往后就不必提了。” 张果领命而去,在门外见到梅毅,又是一番私语述说此事。梅毅站在院中看着东房的窗户沉思良久,心中暗道:“真是想不到啊,本以为少爷醒来必定心智未开,一见面却是如此聪慧的孩子,看来老天爷并非完全不公,给了他十二年荒芜岁月,又给了他醒来时少年老成天资。此事处理的很妥帖,隐然已懂怀柔御人之道,这孩子真是个异数,如果能好生调教,将来可能成就不凡啊!” 按照梅孝朗的想法,梅振衣年幼无知又远在数千里之外,菁芜山庄大小事宜都由张果和梅毅做主。但是经过这件事,张果、梅毅遇事都要请示少爷的意思,梅振衣小小年纪,已经成了菁芜山庄真正说话算数的少主人。 这天晚饭后,谷儿、穗儿又要为梅振衣净身更衣,梅振衣摆手道:“不必了,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往后这沐浴净身以及早晚更衣,我自己来就行。” 俩丫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大少爷不高兴了,面带惊慌之色伏地道:“少爷,如果奴婢们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好,您尽管明言,求你不要赶我们出去。” 梅振衣看着她俩吓坏了的样子,温言道:“谁说要赶你们出去了?” “那少爷为什么不要我们姐妹伺候呢?是什么地方伺候的不好吗?少爷为什么要换人?”两个丫鬟还是跪在地上没敢起来。 梅振衣暗叹一口气,柔声道:“不是不让你们伺候了,只是更衣沐浴之事,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们做其它的,我一样很满意。” “你说什么?自己来?”两个小姑娘一起抬头,面露不解之色。梅振衣知道她们为什么惊讶,穿越前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说旧时八旗的遗老遗少,很多人至死都不会自己穿衣服,早上起来需要保姆伺候。现代人听来也许觉得不可思议,但过去的贵族豪门子弟就是这么生活的。 有一堆下人围着伺候,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但每天穿衣洗澡净身这些事都让两个少女动手,梅振衣还是觉得别扭,既然现在行动如常了,把这些就免了吧。而且他现在那小身子骨,实在也不是很对得起观众,影响形象啊。 想到这里梅振衣笑道:“不必惊慌,我对你们很满意,只是孙老神仙说我积年体弱,要想尽早恢复,日常之事要四体多勤,这样对身体有好处。所以不是你们伺候的不好,而是治病需要,明白了吗?”同时心中也暗笑:“想自己穿个衣服、撒个尿,还要对两个小丫鬟撒谎,把孙思邈都扯进来了。” 谷儿、穗儿听说是孙老神仙的吩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出去准备沐浴汤桶去了。梅振衣有专门的浴室,就在小院的西厢房,雕纹花岗石铺地既防滑又整洁美观,屋角还有专门的排水出口。屋中四面有帷幔,中央是一个大木桶,桶中有木几,多大的胖子也够坐在里面舒舒服服的泡澡,专门烧热水的地方就在隔壁,有个小门和浴室相通,水稍冷可以随时叫人添加。洗澡水用艾叶熏煮,有淡淡的药香气息,虽然没有现代那种肥皂,浸泡沐浴之后也觉得非常舒适净爽。 说是不要下人伺候,烧水、添水、净扫浴室等等还是下人来干,梅振衣不过是自己脱衣服进桶洗舒服了再自己穿衣服出来而已。沐浴更衣已毕,谷儿、穗儿问他是不是要休息了?梅振衣摇头道:“时间还早,我想去拜访孙老神仙,他住在山庄何处?” 这时院子里有人说话:“少爷想见孙老仙人,派人去请便是,何必趁夜亲自拜访?”抬头一看是梅毅,他到山庄后就住在小院的西厢房,以便贴身保护少爷,梅大梅二等六兄弟每两人一班轮流住在梅毅的隔壁值守,听见声音也都出来了。 梅振衣摆手道:“先前有事请他老人家移足,那是没有办法,我现在又不是不能动,哪有让他来见我这个晚辈的道理?……你们就不必惊动了,谷儿,你领我去,穗儿,你留下来掌灯铺床。” 孙思邈的身份可不低,虽自为一介布衣,但也尊比王侯。管家张果没敢让他住待客的厢房,而是请他住在山庄主人休息的正房。他老人家却没有入住庄主的卧室,在正房旁边的书房中住着,两个小童子住在院侧的耳房中。菁芜山庄的规模不小,是按照一座大府邸的规模建造,梅振衣住的后花园别院,本应该是接待尊贵的女眷的地方,现在让大少爷用来养病了。 大户人家的书房不是推门直进的,有屏风隔出一个小前厅,后面还连接着一间可以休息的卧室,卧室与前厅之间摆放书案和格架的厅堂才是真正的书房。曲振名正在前厅候着,见梅振衣来访赶紧通报一声请他进去。 孙思邈没有睡,正在灯下读书,见他进来释卷道:“腾儿,这么晚了不休息,找我有事吗?为什么要自己过来?” 梅振衣走到近前深施一礼道:“老神医为我延命十二年,又以神针治愈我的失魂症,对腾儿有再造之恩。往日不能行走,不得不劳烦您老人家亲往探视,今日既能行动,再也不敢失礼。” 孙思邈看着他眼神很是欢喜,捻须微笑道:“应该还没人来得及教你这些,你自己就明白礼数,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 他说的也对呀,梅振衣的表现不是很正常,根本不像一个刚醒来不久的白痴,看来自己还是太露痕迹了。想到这里梅振衣也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昏睡十二年懵懂无知,一朝醒来就觉得应当如此,老先生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孙思邈:“其实也不必诧异,你本就是非常之人,孔子曾言人有生而知之、有学而知之,我想你就属那生而知之。但切记,生而知之有限,学而知之无涯。” 有意思,梅振衣还在想着怎么掩饰,不料孔圣人早有一句“人有生而知之”把他这种情况给解释了。他此时还不知道,孙思邈正是看中了他这种天资,心里动了收为衣钵传人之念,只是暂时不想说破而已。其实在世高人传衣钵,往往是师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找师父,看不上的人就是跪在面前哭着喊着想拜师也没用。 梅振衣很恭敬的对道:“您指点的对,学而知之无涯。家父也来信说,在您老人家面前时时恭谨,要多多聆听教诲。” 孙思邈微笑着伸手,梅振衣现在的个子不高,还不到谷儿的下巴,站在那里孙思邈伸手正好扶在他的头顶,掌中有一股温和的热力传来,扫干了他头发上的水气,一边说道:“好孩子,以后有什么事想问我,尽管来。……但是像今夜这样沐浴之后披湿发出门,对你的身体不好,究竟有何事呀?……来,坐下说话吧。” 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孙思邈身边,谷儿献上茶,一老一小这才谈起正经事。梅振衣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与他穿越前印象中的唐代有什么不同?这世上神仙菩萨妖魔鬼怪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会公然到处乱跑?那些修行高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修的都是什么?这个话题谈起来可就复杂了―― 024回、贪倚三山齐云坐,杯觞欲取一湖酌 远古洪荒之事无史可记,待到有伏羲与女娲出,画八卦正乾坤之序,而定人间大伦,万物之灵开枝散叶。这些是最早的传说,伏羲又称青帝。后来炎帝神农氏与黄帝轩辕氏争天下,黄帝胜,各部融合,九州子民共称炎黄子孙。黄帝子孙享国日久,传承至秦。秦末布衣汉高祖刘邦得天下,其来历不可考,远古谱系传承方止。 人类自洪荒而出,犹如自混沌入清明,故圣人俯仰天地万物,各悟玄机而立道统。当时情况与后代人因传治学颇有不同,因为前人无学可授、无道可传,圣人所开悟皆从混沌中直指清明,因此其玄机根本历传不衰。过于久远的细节之事,孙思邈也不能尽知。 世上不仅有人,还有众生。人间有修行之道,众生也可能修行,于是有修行高人,也有妖怪精灵。所谓修行,修于行止而证本源,悟大道求超脱。由于人间道统不同,追求不同,方法也不同,各门各派源流错杂。 孙思邈讲了医家修身之道,五气朝元、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出神入化等境界,与曲正波所述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就不是传说,而是实实在在的修身法门。孙思邈本人也是个炼丹的道士,也讲了道家修行的一些讲究。 道家奉老子为祖,崇尚自然之道,修行为长生久视,求得道飞升。虽然法门次第各异,但修行境界都差不多:练形退病达五气朝元方入门径;易筋洗髓锻炼炉鼎,破妄不迷洗炼心性;其后达到身心内外真如不二的境界,可称大成真人;勘破玄关脱胎换骨宛如新生,可有飞天之趣大获自由;待阳神出现,不受炉鼎形骸所累,有出神入化神通。世间修行境界到此为止。 世人谈飞升,有两种含义,其一是指修行高人有飞天之能,凡人称为飞仙,那是溢美之词。真正的飞升成仙,是指出神入化之后,人间种种化身圆满无碍,可超脱色界而得大解脱,此时方是真仙境界。如此说来出神入化之后还有修行境界,但孙思邈就没有多讲了。 当然,修行也不止这么一条路,比如佛家从心境入手,直求步步解脱,法门与道家不同,但关节之处是类似的。比如破妄不迷,身心内外出入空门无碍,称罗汉果,道家至此则称大成真人。出神入化超脱色界,化身玄妙可渡世人,称菩萨果,犹在真仙境界之上。细细追究起来,有各种复杂的次第讲究,不入门修证,外人是说不清的。 说到这里梅振衣忍不住问道:“修道所谓大成真人,与‘上古天真论’中所称的真人是一回事吗?” 孙思邈有些奇怪的反问:“你怎会知晓《黄帝内经》?” 梅振衣一不留神问了这一句才觉得不对,就算生而知之也不能这么夸张,赶忙解释道:“我有一次听振名和振声在房门外对问,就在背诵内经,我听见一些就记住了。” 孙思邈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上古天真论中所谓真人,指的不是修道者所谓的大成真人,真要比较的话,那恐怕已是真仙境界了。……所谓大成真人,指的是身心内外洗炼纯净,不迷不惘境界不失,应为便是愿为,此谓真如不二。” 梅振衣:“那这种境界,从医家来说,有什么讲究呢?” 孙思邈笑了:“有些事不能言述,要亲身验证方知,告诉你最简单的,大成真人据说有三元之寿,脱病厄之苦,能终其天年而不衰。所谓三元之寿,一甲子轮回为一元,三元为一百八十年。……有此境界之人也未必都在人间留三元之限,只是略说而已,重点在终其天年而不衰。也可能遇大劫而终,或自解而去,或境界更进以求飞升。” 梅振衣:“听说您老人家在七十岁之前,世人已经称为孙真人,您是否早有大成真人境界?” 孙思邈又笑了笑:“我是学医的,早年体弱几番垂危,生死之间多有所悟,感医道同缘,所以也参证修道。大成真人的境界当然是有了,但我还是个医者,并不以道求长生,只愿医这人间疾苦,这也是我的真人境界。他人可能不解,你以后或许能明白我的想法。” 孙思邈是个修道的散人,但并不求飞升成仙,只是想以此印证医道,治疗人间疾苦,所以他并没有在洞天福地清修道法,而是行走江湖济世人间。他这种想法梅振衣多少能理解,中国传统思想就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注1)、良相辅庙堂,良医治世间”的说法,包括华夏治世的始祖炎帝与黄帝,本身也是医道之祖,传世医典就托名《神农本草经》与《黄帝内经》,这些道理曲正波教授都曾经讲过。 话又说回来了,修行也不是想成仙就能成仙的,其难度对普通人来说与买彩票中大奖没什么区别,就算你能够得传道法,也未必是福非祸。资质不够、心性不佳,遇师不明都容易误入歧途,甚者万劫不复。 梅振衣最关心的问题是目前他身处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一番谈话之后才了解到这是个龙蛇错杂,人妖混居,神仙隐现的世间。修行高人并不刻意隐匿,各显神通插手人间争斗,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将,本身都是修行有成的高手。而另一方面,江湖之中的修行高人地位超然,比如曾到菁芜山庄打秋风的那位吕纯阳,就被芜州乡民尊称为吕仙人,飘然在芸芸众生之上。 听到这里梅振衣又问:“您老说的这些在世修行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吗?都像您这么造福世间吗?” 孙思邈苦笑:“且不要夸我,你虽然聪明,但毕竟年纪还小,不懂人间疾苦江湖险恶。有人确有修行神通,但更多人未免夸大其词欺世盗名,世上鱼目混珠之徒甚众。就算有些许成就者,未必不行欺瞒手段以食利自肥。” 听老人家这么一说,梅振衣也笑了,当前的世界与千年之后的江湖没什么本质的不同,都讲究“尖”与“里”,尖是一点真功夫,里是穷吹乱泡骗人的把戏,更多人纯粹就是江湖骗子了。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公然以神仙圣佛的面目出现,而且还真有妖魔鬼怪混居人间,这一点在千年之后的文明社会是不可想象的。 他笑道:“我家也养了一位仙人,姓吕号纯阳子,您老看他是哪一类人呢?” 孙思邈摇头:“我不欲在背后谈生人是非,但凡事你可自己分辨,那人自称仙道,是他自己的仙道,至于你,要看他怎么跟你打交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既然醒来,那位仙人很快就会登门了,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半夜长谈,孙思邈见天色已晚,让梅振衣早点回去休息。谈了半天梅振衣并没有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世上神仙菩萨妖魔鬼怪为什么会公然到处乱跑?但实际上也等于把答案说清楚了——从来没有人规定他们不能出来随便溜跶。还有一件事孙思邈猜的没错,那位吕纯阳道长果然第二天就上门了。 第二天上午,梅毅闲来无事,正在后花园的空地上教梅氏六兄弟习武。他本是奉侯爷之命保护梅振衣顺便教小少爷防身之道,可少爷的身子骨现在还不能习武,梅毅脑筋一转想到了梅氏六兄弟。这六个人从小在长安侯府梅毅就认识,也学过一些护身的功夫,身体素质与根基都不错,好好调教一番也是六个不错的贴身保镖。 兄弟六人能和梅毅这样的剑术大师学习,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再苦再累也是兴致高昂。他们练武,梅振衣也搬了张靠背胡床坐在一边看,感觉这六兄弟有些根基,但论身手还不如自己当年呢,而梅毅所教却十分高明。正看的起劲呢,管家突然来报——齐云观的吕仙人登门拜访,执意要见小少爷。 孙思邈至今还没有说少爷可以随便见外客,如果是一般人来了说体弱不便就可以了,但这位吕纯阳道长不同。前文说过,他享受梅家与芜州乡民的供奉,号称仙人高高在上,那是有仙家神通的,总不能说见他会对少爷病情不利吧?要是在往日张果也就自己做主了,可现在凡事他都要问问梅振衣的意见。 梅振衣一听吕纯阳就一愣,昨天还和孙思邈提到此人,言语之中孙思邈似乎对这个人并不是很感冒。如果是在他刚刚醒来的时候,一听说吕洞宾的大名,弄不好一溜小跑就去见了,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他多少已经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心里多了几分疑虑。 他想起了孙思邈的话,对于这种人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怎么跟你打交道,想了想说:“管家,就推说我体弱不便,改日登门拜访仙长,今天不见了。你好好招待他就是,吃啥喝啥你来安排,总之上门是客,客气一些就是了。” 张果有些为难:“我已经说了少爷体弱不便见客,可那位仙长认为我有意为难,他自称在齐云峰立观为梅家做法祈福,少爷终于无恙而醒,就算别人不能见,难道连他吕道长都不见吗?” 梅振衣眉头一皱:“这位道长好大的架子,出家人入侯门,明知主人有病还有强见的道理吗?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有事找你张管家谈就是了。” 张果苦笑:“恐怕他要见的就是小少爷您,来的时候排场大的很,两个下人先来通报,青衣童子左右开道,轿子一直抬到山庄门口,人没进门先送来一张法帖。我看了他写的帖子,恐怕这事不见你谈不了。” 梅振衣好奇道:“哦?还写帖子了,拿来我看看。” “就在这里,少爷请过目。”张果递过来一张a4纸大小,金色封面镶红边对折的帖子。梅振衣一看见这个帖子就想起穿越前的大伯梅正乾来,那位正乾道长在道观里装神弄鬼骗游客香火钱,桌上的签名帖也是这种皮子。 他正准备接过来,转念又想起自己还“不应该”识字,于是又一摆手道:“你念给我听。”唐代人凡事爱拽诗文,帖子打开左页是一首诗—— 长倚三山齐云坐, 掌中飞觞一湖酌。 缘引人间松梅友, 烟霞出岫入城廓。 右面写着几行字:“修行山中,望见芜城云气涌动,知梅府公子转醒,施法终不虚行,道心甚慰。小公子生而非常,与仙家有缘方可脱世间苦厄,故此移步登门,授以长生永福之道。……”这位道长分明是在暗示梅振衣醒来都是他的神通功劳,接着话锋一转要收梅家大少爷为徒,听那语气还好像梅振衣得了天大的福份。 要是换一个穿越的现代人听说吕洞宾要收他为徒,恐怕会乐得一蹦多高,但此时梅振衣听了心中却微微一惊,觉得不对头。不仅是因为孙思邈昨晚说的话,而且梅振衣早就知道江湖八大门中有“法师吃徒弟”的说法,指的就是专找有钱有势的冤大头下手,说他有仙缘,要渡为有缘人收为徒弟,财色名利一齐骗,受骗者往往还蒙在鼓里对骗子恭恭敬敬。梅太公曾讲过很多这样的轶事,看来这位吕道长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眼。 吕纯阳究竟是不是这个打算,梅振衣也不想冤枉好人,想了想道:“张管家,你说这是孙思邈孙神医的交代,我暂时不便见外客。他一个江湖道士再大的架子还敢压过孙老神仙吗?料想他也不会再强求见我。再告诉他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有什么事还不如对你说。……梅五、梅六,你们暂时别练了,随管家到前厅伺候着,听听那位道长都想干什么?” 过了几柱香的功夫,梅六悄悄溜回来报告:“那位道长打扮的可气派了,往那里一坐真是仙风道骨的架子端着。他说在芜州修行,灵气造福一方,少爷如今得醒他也大感欣慰。他说少爷与仙家有缘福份非浅,愿意一身仙术相传,以助少爷享福延年得登仙篆。……少爷,吕仙人主动上门要收你做徒弟。” 梅振衣不动声色:“这些帖子里已经写了,还有其它的事吗,他要我们梅家做什么?” 梅六:“吕道长还说了,齐云观规模狭窄不够仙家气相,少爷如果在那里学仙术也失了身份。青漪湖中承枢、法柱、方正三山连为一体壮如仙人笔架,怀抱幽谷仙气充盈,是难得的仙家福地。……他希望能在青漪湖三山中凿建洞天,并不谋求梅氏私地,只想广布仙缘于芜州四乡,少爷如在那里随他修行,也能得人间善果。” 听见这些,再联想到吕道长那首诗中的字句含义,梅振衣心中多少明白了,面不改色的说:“我都知道了,你回去悄悄告诉张果,让他转告吕道长,就说我仰慕仙人已久,体弱不能待客心中十分惶恐,改日一定备重礼登门,好好向仙长请教。……毅叔叔,你的眼光锐利善于识人,麻烦你也去前厅看看,那位道长究竟有多大道行?” ****************** 注1:“不为良相,愿为良医”是宋代范仲淹的言论,在唐代没有这句话,但其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作为穿越的现代人梅溪想到这些,也不算bug。 025回、寻访人间乌梅友,神烟出岫入城廓 吩咐完毕,梅振衣心中暗自升起一股怒气:“这姓吕的太过分了,孙思邈不辞辛苦为我治病十二年,从来没有贪图过什么,他吕道长倒好,轻飘飘一开口全成了他的功劳!……白白占了一座道观和半座齐云峰还不满足,现在一开口就要青漪湖中的三座山,用收徒弟做幌子。……真把我当白痴小孩了,一口就想吃定我和芜州梅家,却不知道我也是个老江湖了,要真耍手段还说不定谁耍谁呢。” 心里暗骂,表面上却装作一点事都没有。梅振衣听说那三座山确实是个宝地,盛产各种珍稀药材,而包围三山的青漪湖则是芜州一带最丰饶的水产地,连年鱼丰蟹肥。吕道长一张嘴就是这么大的胃口,梅振衣看穿了当然不高兴。孙思邈提醒的对,不管那吕纯阳是什么高人修什么仙道,对于梅振衣来说,就看他怎么跟人打交道。 至于学仙术梅振衣还是稍微有点动心的,毕竟听名字那人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吕洞宾,所以让梅毅去探探底细。如果那吕纯阳真是有道仙人,那么梅振衣再打别的主意也不迟,反正他也不缺心眼。 又过了不久梅毅回报:“少爷,我看的仔细,那位道长确实有点修行。” 梅振衣挥了挥手,让其它的人都退下,悄声问道:“就你看,他到底有多高的修行,比管家张果又如何?” 梅毅笑了:“恐怕还不如张果,不足才易露底,他若真是仙家高人,凭我的眼力还看不出底细呢。” 梅振衣又问:“那么如此说来,他就更不如你了,我指的是动手斗法。” 梅毅:“他是修道之人,若论修行境界可能不比我弱,但假如真动手,只要他不事先准备什么诡异法术,我一出手有把握在几合之内将他制服。……少爷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就算你不想答应他的要求,找个借口推托就是了,没必要将他怎样吧?毕竟修行高人地位超然,他也没什么恶迹,公然开罪不是明智之举。” 梅振衣:“毅叔多虑了,我只想心中有数而已,并不一定就要做什么,这件事先拖拖吧,等过年再说。”每年年底之前,菁芜山庄都要向齐云观送去下一年的供奉折银百两,梅振衣也想去亲眼看看这吕道人想占的那三座山是怎么回事?眼下还是养好身体要紧,届时再见机行事。 前面张果招待吕仙人以及门下仆从吃了午饭,终于把他打发走了。这拨客人前脚出门不久,张果正在小院中向梅振衣转述今天的详细谈话,有仆人又来禀告,门前有一女子,点名要见管家张果。 那报信的门童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厮,说话时看着张果神情有些古怪,梅振衣问道:“有客来访你通报便是,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小厮赶紧道:“少爷您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秀美的女子,差点以为是下凡的仙女了,门前的下人们眼睛都看直了。请她进来又不进来,只站在门口,点名要管家出去。张管家在山庄这些年了,也没听说他和外面谁家的姑娘有什么来往,所以大家都很好奇。” 张果也纳闷了,问道:“那女子可说自己是什么人?” 小厮:“说了一句,自称绿雪,来自敬亭山。” 张果闻言色变,一挥手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去,你们好好的干自己的差事,谁也不要乱嚼舌头!” 门童走后梅振衣见张果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管家,你这是怎么了?那来人有什么不对吗?” 张果连忙躬身道:“这里没有外人,老奴不敢隐瞒,那绿雪非人,乃是敬亭山中一株生长了三百年的茶树精灵。” 今天可真热闹了,昨天刚谈完神仙妖精,上午吕仙人登门,下午树精绿雪又来拜访。梅振衣揉了揉太阳穴说:“如此说来这绿雪是你的同族,她有事找你也正常,看你的神情怎么不对呢?” 张果:“少爷有所不知,那绿雪五十一年前化身成灵,就是因为观自在菩萨于敬亭山显圣,机缘巧合得此福缘。……她与我不一样,扎根敬亭山中润物化雨不入世间,这几十年来我从未听说过她走出敬亭山。今天突然来到菁芜山庄,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梅振衣也好奇了:“那你还不快去,听听都有什么事?只要你愿意,能帮什么忙就帮。如果与我们梅家有关,那就回来告诉我一声。” 书中暗表,这绿雪究竟是什么来历?说起来她还与敬亭山中的翠亭庵有点关系。五十一年前观自在菩萨不知何故驾临敬亭山,身边还跟了一位仙童,那仙童用菩萨瓶中的杨柳枝洒下一滴净露,救活了山中一株行将枯死的古茶树。这棵茶树有此福缘,也感悟成灵,化形女子名为绿雪。 观自在菩萨在山中驾云欲离去的时候,被一伙樵夫所见,当即俯身膜拜。菩萨见露了行藏也就不再掩饰,在敬亭山上现出五彩庆云与百丈法身,芜州万民震动尽皆顶礼。后来敬亭山的主人柳伯舒就建造了翠亭庵,专门供奉观自在菩萨,一年四季香火不断。绿雪一直在山中修行不入人世,但同为乌梅之精的张果一直替梅家照看九山产业,是认识绿雪的。 张果迎出菁芜山庄,门外站着一位绿衣女子,她神情淡然静静等候,似乎对山庄门人好奇的目光视而不见。她看上去约有二十出头,肤色如雪如玉,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气,挽着高髻,明黄发簪饰以碧玉片坠,仔细看又发现那精美的长簪是带叶的细枝。她身姿窈窕容颜秀美,站在那里远观似近,近观似远,山庄外冬日里的草木景象仿佛平添萌动生机,如画中神韵天成。 张果看见她连忙迎上前去:“绿雪道友,有事传讯即可,何故惊动你亲自出山?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绿雪看了一眼山庄大门:“传讯恐泻事机,故此亲来,菁芜山庄有仙灵之气亦有杀伐之气,我修为尚浅不敢擅入。” 张果:“庄中确有高人,但于你无妨,请进来说话吧。” 绿雪:“原来如此,难怪满城鬼役皆不得入,我也就放心了。不必进门,就在这里说话吧,请屏退旁人。” 绿雪不愿意进去,张果也不勉强,令下人们都退入门内,菁芜山庄关上大门,见四下无人张果施法术笼罩左近不使谈话声外泄,这才问道:“你方才说满城鬼役欲入菁芜山庄,我怎么毫无察觉?究竟出了什么事?” 绿雪:“望此地气色不可入自然退避,况且妖灵鬼怪受左道高人役使,自然不易被你察觉。” 张果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有左道高人役使鬼神窥探菁芜山庄,什么人如此大胆?” “我只知此人在飞尽峰上做法,驱使鬼神,所谋还不止菁芜山庄,他做的事将祸及芜城生灵。我所居敬亭山乃梅氏之地,满山生灵休养生息在此,闻此祸不得不上门告知。”绿雪神情一向恬淡不带烟火气,开口却说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能惊动不入人烟的绿雪?还要细细讲来―― 绿雪说的那个人叫明崇俨,洛州偃师人,有道术能召鬼神,以神通闻名。唐高宗召见赐官,累官升至正谏大夫入阁供奉。此人善钻营,近年来朝堂权柄落在后宫之手,他凡事逢迎武皇后,为其心腹。皇上与皇后移驾东都,太子李贤留守长安,本来无事,可武皇后偏偏自撰《孝子转》、《少阳政范》等书赐予太子,书中颇有训斥之意。皇后怎会亲自写书,无非就是授意一批心腹编撰,明崇俨也参与了,知道皇后心中别有想法。 太子李贤,容止端重、天资聪敏,少时读书过目不忘,且行事很有主见,自从他的兄长李弘不明不白的死后,在诸皇子当中是最适合继承李唐大业的人选。可是武皇后不喜欢他,或者说不喜欢一个很有主见的太子将来继承大位。而太子李贤也对皇后专权颇有不满,母子两人有嫌隙,迟早要出事。 于是明崇俨给武皇后进言:“吾精相术,观太子福薄不堪继承国体,而英王哲、相王旦貌类其父,此两子中择一人继位,方可无虞。”他推荐武后另外两个儿字李哲(亦名李显)与李旦,这两人与他们的哥哥不同,脾气倒很像父亲李治,十分惧内且无甚主见。明崇俨也看出来了,皇后想要的太子不是将来的一代明君,只是听话的傀儡而已。 武后动了易储之念,但是太子素有贤名,行事亦无过失,朝中还有一批老臣拥戴,没有借口废他,在皇上面前也说不过去。明崇俨主动请缨去长安考察太子行止,其实就是去找茬,寻找个过错好让武后有借口废掉太子。武后点头,命他西行暗中考察,见机可秘密行事。自古参与废立之事都很凶险,但是好处也很大的,一旦成功牵连甚广,这里面的油水讲究就多了。 明崇俨来到长安,一时之间还没有找到太子失德的证据,这一日在城郊高丘上观望东宫云气,越看越觉得帝王之气已移居洛阳,看来自己跟随武后谋废太子的选择是明智的。此时神念忽动似被惊扰,抬头运神通极目望去,南边云气耸动似有一方神圣出世,推算地点在芜州一带。 前文曾提道,就在同一时间,终南山中有个叫清风的童子也对身边的女童明月说道:“我遥看南方云气突变,天下灵枢汇聚于斯地,不知有何方神圣现世,却隐约有好重的杀伐之气,似帝星又似杀星,又皆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见18回末) 那明崇俨的修为远不及仙童清风,只能看出芜州一带有非常人出世,这可能是帝星降临、仙人陨落转世、圣童降生等等情况,当下动了私心,离开长安南下秘密潜入芜州。明崇俨来到芜州四下暗访却不得要领,原因前文已经提到,他找的是刚出生的婴儿,而芜州云气变动是因为梅振衣醒来,而此时梅振衣已经十二岁了。 但是明崇俨听说南鲁侯梅孝朗是芜城人,其长子梅振衣自幼白痴在芜州菁芜山庄养病,刚刚转醒,心里又打起了别的阴毒算盘,想到了扳倒太子的鬼主意。 想要搞掉太子又不留后患让他没有翻身的机会,最好的办法是诬陷太子谋反,但是长安城中也有高人,明崇俨在太子身边做不得手脚,只能去想别的办法。圣上移驾东都将太子留在长安,任命的长安留守、东宫辅政大臣就是梅孝朗,如果诬陷梅孝朗谋反成功,一定能勾连到太子身上。当今圣上性情优柔宽厚,但最恨谋反,如果太子牵连到篡逆案中,那也顾不得父子之情了。 梅孝朗怎么会谋反呢?明崇俨自有歹毒手段。他打听到梅孝朗的大舅子柳直是宁国县仓督,兼管军械采办,于是在飞尽峰上做法,招聚山精鬼怪,役使它们以五鬼搬运之法从宁国县军械库偷了一批重甲硬弩,然后又役使鬼神企图将这些违禁物资悄悄藏于菁芜山庄中。 梅振衣只是个刚刚醒来的白痴孩子,他私藏军械干什么呢?一定是其父梅孝朗阴有异志。只要东西藏进去,明崇俨再公然现身,假托武后的诏令带领芜州衙役抄查菁芜山庄,那么谋逆的罪证就做实了。然后顺藤摸瓜,查出违禁军械来自柳直监守自盗,旁人不信也得信。 明崇俨想的很美,但是菁芜山庄有真人孙思邈与杀气颇重的高手梅毅坐镇,阴邪退避,他役使的那些山精鬼怪法力低微不敢进入,因此栽赃之计尚未得手。明崇俨十月初九起身从长安来芜州,并不知道孙思邈在此,也不清楚梅孝朗把最得力的家将梅毅派来了。 明崇俨干的坏事可不止这一件,他见栽赃菁芜山庄暂时无法得手,还没忘记自己因何而来,又冒出别的坏水。他又做法役使鬼神,命它们将芜州城一带十月初八、初九、初十这三天出生的婴儿全部偷来。他没听说过后世那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反动名言,但就是这么做的,既然找不到出世圣童的线索,干脆把有嫌疑的全部抓来。 敬亭山中有一茶树精绿雪,扎根于斯三百年,通灵修行五十余年。论修为她当然不及左道高人明崇俨,但是绿雪五十一年前濒临枯槁,是被观自在菩萨杨柳枝洒下的净露救活,灵根纯净不染阴邪。明崇俨在相邻敬亭山的飞尽峰上做法召聚鬼神,周围一带独有绿雪不受其召。她自然不会去招惹明崇俨,收敛神气藏于山中不被他发现,可明崇俨役使鬼怪精灵干的那些事绿雪是知道的。 明崇俨一开始役使鬼神偷了一批物资,还想让它们悄悄送进菁芜山庄,但是没有成功。绿雪不懂人间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并没有太在意,后来明崇俨又逼令众鬼去偷芜城一带出生不久的婴儿,如此伤天害理的行为绿雪看不下去了,也开始怀疑此人针对菁芜山庄的行为另有歹毒的阴谋。 026回、心居不正多作怪,左道充仙也吟诗 绿雪并不知道明崇俨是谁,也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只知道他是一位歹毒的左道高人,残害芜州生灵,也企图对菁芜山庄不利。她认识菁芜山庄的管家乌梅精张果,平时只需以神通传讯让张果来见她则可,但此时怕被妖人查觉,故此亲自下山来到菁芜山庄。在门外看见山庄内有仙家之气与肃杀之气,这才明白为什么群鬼不得而入,她也不想进去,把张果叫出来说话。最后她告诉张果:“既然山庄内有高人坐镇,希望能出手除掉那位左道妖人。” 绿雪走后,张果甚至没有进大门,直接原地一扭身如轻烟般就飘进了山庄的后园,落在梅振衣所住的院子里。他如此进入立刻就惊动了梅毅,提剑跃到院中喝问:“张果,你怎在山庄中如此行事?” 张果直摆手:“先别问了,快随我去见少爷,出大事了!” 张果与梅毅来到梅振衣房中,劝退正在闲聊的曲家兄弟,紧紧关上房门,梅振衣不解的问:“张老,你这么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刚才有个姑娘找你,听说你把自己关在大门外和人家说悄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张果:“少爷,别开玩笑了,出祸事了,绿雪找我就是因为这个。”当下将绿雪告诉他的情况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梅毅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抓住张果的胳膊问道:“你可知那妖人想秘密运入菁芜山庄的是什么东西?没听错吧?” 张果:“我不是说了吗?绿雪告诉我是一批铠甲和弩机,我没听错!” 梅毅的表情就像迎面被人打了一拳:“什么人如此歹毒?这是诬我们谋反啊,是诛族之祸!” “绿雪不认识他,请问梅将军认识此人吗?”张果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片碧绿的叶子,那是绿雪交给他的,他持在手中施法一挥,叶子散成一片青光,光芒中看见一个人站在一块状如玄鸟展翅的巨石上,头戴纶巾,手中挥动一面黑色长幡。 光影只是闪烁一瞬就已消失,叶子也不见了,但梅毅已经一眼看清了此人,错愕道:“他是明崇俨,朝中的左道妖人,官拜正谏大夫,是武皇后的心腹近臣,我在长安城见过。……怎么会是他呢?听说太子深恨此人,但我们梅家与他没什么仇怨,怎会做这么歹毒的事?难道是武皇后――”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敢再讲下去,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此时他与张果都把目光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梅振衣。 梅振衣一直不做声,不仅是因为能沉得住气,而且也因为事情太意外了,心中千头万绪需要好好梳理梳理。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莫名其妙穿越到唐朝很是无奈,本以为生在王侯之家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也不枉来这一趟了。不料王侯有王侯的苦处,连象普通百姓那样安稳过日子都不可得。 明崇俨?没听说过,甚至他的“父亲”梅孝朗,在所知的历史中都没有半点印象。梅振衣后悔啊,后悔自己穿越前没有好好钻研唐史,搜肠刮肚也只知道后来是武皇后当了皇帝,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史称武则天。至于武则天称帝前朝廷中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一无所知,能想起来的也就是电视剧中胡乱编篡的戏说剧情,还不如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转,就算自己熟读新、旧唐书又能怎样,能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吗?历史书上也不可能记载的这么详细,遇到事情还得像平常那样去处理,至于小说上说的穿越者无往不利,恐怕只有设身处地才知道其说法的荒诞。他虽然是个老江湖,但做为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也不熟悉古代的宫廷斗争内幕,只能朝别的方向分析。 悄悄往人家里埋东西,这种手段在过去的江湖术中也有,要么是风水师故弄玄虚,要么是阴阳师敲诈勒索,要么是仇家栽赃陷害。不外乎这几个原因,阴谋没有得逞之前总有办法对付的。但有一件事正在发生无人阻止,梅振衣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那就是明崇俨役使群鬼偷婴儿。想到这里抬头看去,发现张果和梅毅都看着自己,他开口问了一句让两人很意外的话:“你们谁能告诉我,明崇俨抓那些婴儿干什么?” 张果一愣:“少爷你不知道?” 梅振衣:“我当然不知道,现在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我知道原因,另一件事我不知道原因,所以才要问清楚。” 张果:“当然是吸取生机元气,助长妖道修行。” “什么?还有这么修行的!”梅振衣震惊不小,脸色变的紫青,难以想像世界上还有这么歹毒的修行法门。 张果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一番。世上就有一些歹毒的修行法门,吸取他人生机为己有,初生婴儿从足月时到百日间最为柔弱,且心智未开不知在意念中抵抗,然而其生机也最强最精纯,是最合适的吸取对象。这种修行法门有伤天和,修炼者心性阴毒也无法超脱,最终成不了出神入化境界,但也能为自己延年增长法力。 梅振衣紧皱眉头又问:“这么歹毒的事,没人管吗?” 梅毅道:“怎会没人管,在人间已是死罪,就算在正经修行高人眼里,遇见了也绝对不能容。” 梅振衣点点头:“如此说来,这明崇俨的所作所为是绝对见不得光喽?那么你们说他在芜州做的事,会不会让旁人知晓?” 梅毅眼神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绝对不会,这种歹毒的修练只能自己一个人秘密进行,如果泄露出去,此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张果也想到了什么,接口道:“趁他还没有栽赃成功,把他修行歹毒法门的事泄露出去。” 梅毅摇了摇头:“不可,你有什么证据?他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役使鬼神偷婴儿,一施法术就可以将那些山精鬼怪灭口,知情者只有一个绿雪而已。他是朝中的宠臣,绿雪只不过是无人认识的山中精灵,空口无凭能把他怎样?” 梅振衣也摇头:“这个主意不太好,你们再想想,明崇俨在芜州做这种事,会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吗?” 梅毅:“当然不会,满城婴儿丢失那可是震动朝野的大案,如果恰好明崇俨此前来到芜州,联想起来总归不是好事,这种人做贼心虚,不会暴露行迹的。……如果我猜的不错,他的计划应该是芜州婴儿丢失案件已出,菁芜山庄栽赃也成功,才会现身从外地赶来芜州。” 梅振衣此时又一次无意间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沉声道:“这样就好办了,无论如何此人该杀,就让他死个不明不白吧,也没人知道明崇俨死在芜州。……二位,你们都是有功夫有修行的人,能不能杀得了明崇俨?而且此事要秘密不能公开。” 梅毅沉吟道:“我在长安与他见过几面,此人修为不低,更可怕的是能役鬼神。如果他施法召集鬼怪精灵一起动手,我和张果不是对手,只能趁他不备落单时下手,要突然近身偷袭才有把握。” 张果:“这种做尽坏事的人最为机警鬼祟,随时都有防备,趁他落单时近身偷袭恐怕很难。……我看能不能请孙老神仙帮忙,他也是大成真人,对付妖法的手段自然在我和梅毅之上。” 梅振衣摇头:“我们要暗杀一位朝中大臣,这是我梅氏家事,不可让他老人家卷进来。……毅叔叔,你在长安时,听说过此人的兴趣癖好,为人有什么特点吗?” 梅毅想了想:“有,此人好色如命,经常诱骗女子共修左道,其实就是借机宣淫。且听说他对女人很挑剔,非年轻貌美者不可。如果碰见人间美色,日思夜想总要弄到手,淫徒之原形毕露。” 梅振衣:“美人计?可是上哪去找一位绝色女子,能让明崇俨神魂颠倒,还能配合我们诱他孤身涉险地呢?” 张果一顿足:“有啊,绿雪容姿绝色,世间难得一见。此事就是她上门告知,应该愿意帮忙,只要她出面,绝对能让那明崇俨神魂颠倒。而且她也有修行,可以联合我们三人之力偷袭。” 说到这里只见张果的耳廓轻轻动了动,似乎在注意听什么声音,梅毅也有所警觉,皱眉抬头看向山庄大门的方向。梅振衣问道:“你们怎么了,听见什么动静了?” 张果:“刚才有人急敲山庄大门,此时前院又传来哭喊声。” 梅毅:“又出什么事了,你赶紧去看看,现在可不能再添乱了!” 张果出去,时间不大又回来了,外面果然出事了。山庄有个仆人叫赵启明,今年快三十岁了,就在芜州成家,前年娶了个当地的媳妇,不久前生了个儿子。这孩子是十月初十出生,恰恰是少爷梅振衣醒来的第二天,张果以为喜庆,还特意打了一吊赏钱。启明也高兴,给孩子起名赵醒梅,算是沾点小侯爷的光。 赵启明今天在山庄里当值,媳妇在家做些针线活,孩子就放在摇篮里,去厨房倒杯水的功夫,回来就发现孩子不见了!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孩子怎么会丢呢?四下找寻不得,当时就慌了神,哭着来到菁芜山庄敲门告诉老公,同时也惊动了正在密谈的张果等人。 梅振衣闻言重重的一拍床板,把手拍的生疼,咬牙道:“好快的动作,已经开始丢孩子了,这一夜还不知道要偷多少。事不宜迟,张果,你立刻就去敬亭山找绿雪,商量定了我们明天就动手。……注意点,别暴露了行迹,让那妖人起疑。” 梅振衣是个聪明人,梅毅与张果也不笨,但他们分析的事情多少有些偏差。明崇俨虽然心地歹毒,但也知道什么事对自己没好处,吸取婴儿生机的邪术以前他从来没有用过,至少在长安城他不敢。这一次是事出有因,他是来寻找出世圣童的,这与普通婴儿可大不一样,吸取这种圣童的生机精元,那是极大的助长修行法力,甚至能一举突破长生境界,这是他这种修左道之人梦寐以求的。 他在芜州感应不到圣童的信息,又不方便挨家挨户去找,贪毒之念终于大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可能的婴儿全部偷来。当派群鬼潜入菁芜山庄失败后,他也猜测庄中有高人坐镇或另有古怪,另外盘算栽赃的计划。却没想到树精绿雪察觉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张果,而梅振衣闻讯后决定悄悄宰了他。 明崇俨行此歹毒之事当然非常谨慎,他想对付梅家,也听说了菁芜山庄养了一位修行高人吕道长,栽赃菁芜山庄受阻后他想到了这位“吕仙人”。当梅毅等人在山庄中密谋的时候,明崇俨悄悄去了齐云观查探究竟,却恰好探听到这位吕道长要收梅振衣为徒的消息,也看穿了吕纯阳的底细。明崇俨当时就乐了,眼珠一转又心生一计。 这天晚上,吕纯阳和弟子交待了几句看好烛火,这几日好好收拾收拾道观,等待梅府公子前来拜见仙师等等闲话,入夜之后独自来到道观后面齐云台上修炼。 齐云峰在青漪湖岸边,地势颇为奇特,临湖的一面陡峭如斧劈,齐云观依山势而建背靠绝壁,道观后院断崖上一块巨大的磐石就是齐云台,是这片山中最佳的修行场所。从这里可以看见青漪湖中承枢、法柱、方正三座成品字形连接在一起的山峰,形成一个巨大的怀抱状孤岛,中间一片清幽谷地正朝着齐云观方向。 青漪湖三山朝着齐云峰这一面也是一片陡峭的绝壁,青漪湖水在两面绝壁间形成一线峡,峡中终年烟云不散,峡下水流湍急暗礁满布。看那青漪三山的规模气象,真是建造仙家福地洞天的绝佳场所,可惜这地方不是他吕纯阳的,他也没那财力与人力去建造洞天。 吕纯阳早有贪占青漪湖三山之心,就等着梅家小少爷上门来拜师了,只要拜了他这尊仙师,其它的就好办了,凭他吕仙人的江湖经验与神通手段,还忽悠不了一个白痴小孩吗?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了笑意,开始收拾心事静坐修炼。 这夜繁星灿烂,吕纯阳坐在齐云台上,从袖中飞出一条白练,如云如烟,在星光下绕着他的身形飞舞聚散。这便是他最得意的法器飞云岫,他此时正在修炼御器之道,白练盘旋间忽然觉得远处星光晃动,有一条人影大袖飘飘落在对面的高崖上,凭空起风迎面而来,耳中听见吟诗之声―― 丹犀台上往来仙,散谈黄庭内外篇。 五气园中植灵药,玉液周流绕庐间。 此下昆仑拈妙法,游访名山兴随缘。 风锦云袍横津见,道达冲霄紫虚前。 吕纯阳惊觉有高人到访,还不知此人来意,赶紧起身道:“我乃此间修士纯阳子,何方高人访我齐云观?” ****************** ps:今天要去北京办点事,赶在出发前提早更新这一章。 027回、纯阳弄徒行诡计,崇俨依样画葫轮 对面那人悠然答道:“我自昆仑仙境而来,号东华仙人,游走人间欲结仙缘。今夜驾鹤路过,见山中有仙灵之气隐现,果见修士在此采取星月精华,我见你根骨不俗,若善加指点有登仙之望,故此现身一见。”此人正是明崇俨,他说的这番话,与吕纯阳忽悠梅振衣的那番话没什么区别。 所谓忽悠,要看什么人对什么人说什么话。那吕纯阳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很久之前他曾经遇到一位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修行人,自称来自昆仑仙境,被仇家所伤恐性命不保,求吕纯阳为他安排后事,他留给了吕纯阳一部修行典籍和一件法器飞云岫。那人没多久就死了,只来得及教授了一些入门筑基的心法。吕纯阳将他草草掩埋,根据典籍所载自己继续修炼,但一直没有真正的明师指点。 吕纯阳此时运足目力向十丈外的对崖看去,只见那位“东华仙人”身披星光飘飘渺渺,面容看不真切,身边烟云环绕,脚踏三尺虚空立于风中,空着手并没有御动任何法器,就这一份修为已远在自己之上。他将信将疑道:“请问道友,您真是来自昆仑仙境吗?” 明崇俨呵呵一笑:“那是自然,请问你是何门弟子?我看你这件法器,并非凡品啊。” 吕纯阳心中微微一惊,难道此人是图谋自己的法宝想出手抢夺?当下收起飞云岫小心翼翼道:“我乃妙法门弟子,也是昆仑仙境中大派传人,在此山中受人供奉修行,只待来日飞升仙境认归宗门。”他心下猜疑索性扯大旗做虎皮,自称妙法门传人。那位传他法术的修行人生前曾讲过,飞云岫是昆仑仙境中妙法门流落在外的法器,但自己还无缘成为妙法门弟子。 明崇俨闻言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捻须道:“我在仙境中与妙法门掌门仙人以兄弟相称,如此说来你也是我的晚辈了。……你我能相见就是仙缘,我闲来无事本打算去南海访友,回时如有缘再见,当赐你九转紫金丹一枚,助你成就大成真人境界。”他真的是看中了吕纯阳手中的法宝飞云岫,但并没有打算立刻抢夺,先把这个人搞定还有他用。言毕大袖一甩做转身欲飞走状,玩了一招欲擒故纵。 这时吕纯阳心中没有了疑忌,反而着急起来。他成天忽悠芜州老百姓结什么仙缘,今天遇到了真正的仙人要结仙缘,他哪能就让机会这么溜走?赶紧招手喊道:“上仙请留步!” 明崇俨正等他这一句呢,一个潇洒的转身问道:“道友还有何事?” 吕纯阳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施礼:“诚如上仙所言,相见便是有缘。实不相瞒,我的传法师父曾是昆仑仙境妙法门在这人世间的记名弟子,修行未成已经身去。多年来我独自于山中习法,苦无指点多有不解之处,今天得遇上仙恳请垂怜,可能在此盘桓数日指点一二,小道一定竭其所能供奉上仙。”同时心中暗道:“你要给我九转紫金丹现在就给呗,还等什么回时,万一回时你不路过怎么办?” 明崇俨哦了一声,语带同情的说:“原来如此,你也是个江湖散修,我欲传你九转紫金丹,但你并非妙法门正传,且此地并非我东华道场,你也非我东华弟子。”九转紫金丹这种高级货色他手里哪有,无非是逗呆子吃冰冻,先哄住再说。 吕纯阳抢着道:“这无妨,既受上仙指点,愿为上仙门下,于观中供奉东华上仙。” 明崇俨笑了:“你不必急于拜在我门下,我传法择弟子甚严,还要考验资质与心性以及向道之心。……念你独悟大道精神可嘉,我就留些时日考教于你。” 吕纯阳拜服于地:“多谢上仙!” 明崇俨:“言谢尚早,我还没有说一定答应你的要求,这样吧,你先帮我做一件事。” 吕纯阳:“有什么吩咐,上仙尽管开口。” 明崇俨:“一件小事,你久居此山,应熟地脉,可知附近山中有何处适合安置炉鼎,演化道法时不惊扰外界,又能避鬼神耳目?” 吕纯阳想了半天,点头道:“有有有,此山叫齐云峰,往前是妙门山,越过妙门山还有一座留陵山,留陵深山中还有一处朝天洞,正合上仙所言。” 明崇俨心头一喜:“是吗,那现在就带我去看看,你的修为应不惧深山夜行吧?” 当下施展缩地神行之术,与吕纯阳一起离开齐云峰赶往留陵山。留陵山一带的地貌是一片起伏汇聚的圆柱状山丘,状如丹霞,山间断层沟壑密布,一般人难以深入。所谓朝天洞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山洞,它的开口在深山中一座丘陵顶端的巨岩下,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入口,只有普通房门大小,周围荆棘杂树丛生很不容易发现。 很奇特的是这个山洞是向下的,其实就是个带有出口的漏斗状隐蔽天坑,向下深百丈有余,底部平坦如川,方圆有六十余丈,是个巨大的山中空洞。这里面空气很新鲜,隐约在流动,洞底也很干燥。明崇俨站在洞中施了个法术,空气中微光闪现照亮了整个朝天洞,向周围看去四壁有很多天然形成的石龛,洞底中央的岩石也如天然的几案。 明崇俨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里是个安放炉鼎,炼制丹药的地方,虽然不比仙家结界但收拾一下也勉强可用。我辈修行人,首先要能据所需善择良地,你找的这个地方不错,我的第一个考验你通过了。还有另外两件事也是考验,你如皆能办到,我将正式收你为东华门下。” 吕纯阳:“敢问上仙,还要我做哪两件事?” 明崇俨:“天机不可泄露,到时你自会知道。……我将在此安置丹鼎,采集仙药,暂留一段时间,你且去吧,无事莫来打扰我,也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我的行踪,不久后我自会找你。” 打发走了吕纯阳,明崇俨看着朝天洞得意的笑了,这里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啊!他要藏什么东西?首先自然是从宁国县偷来的军械,其次就是驱使鬼神偷来的婴儿。他以东华仙人的名义忽悠吕纯阳,并没说出自己的身份也没露清面目,如果此事泄露,就让这位吕道长去背全部的黑锅吧,反正这个地方是吕纯阳找的,别人都不知道内情。 他听说吕纯阳欲收梅振衣为徒,就已经打好了算盘,计划将栽赃谋反的事通过吕纯阳来办,到时候把那一批军械悄悄藏进齐云观,反正外人看来那也是梅家的地方,观主还是梅振衣的师父。另一方面,芜州城那么多婴儿丢失是大案,他这位“高人”不久后如果在芜州公然露面,官府必然求他帮助破案,假如破不了又显得他没有手段,干脆计划好把婴儿丢失案都栽赃到齐云观头上,到时吕纯阳有嘴也说不清。 明崇俨可够坏的,天下人之心机歹毒也莫过于此了,而且他行事也算心思缜密。但是老毒物碰上了小江湖,他算计梅家以及齐云观的同时,梅振衣也在算计他。 张果趁夜去了敬亭山,商量如何除掉明崇俨,建议绿雪现身引明崇俨前来。绿雪答应了,她告诉张果:“我可以现身施法,明崇俨如在附近必有感应,能不能将他引入敬亭山中,我就不敢保证了。” 张果道:“只要你能惊动明崇俨,让他前来见到你,我就有十足的把握偷袭成功。”当下交代了偷袭之计,回菁芜山庄向梅振衣与梅毅禀告,又细细商量了一番。 这一夜过的并不太平,一大清早,芜州的官衙就让百姓们围住了,叫喊声与哭闹声响彻街巷,芜州城内外一夜之间有六十余家丢了孩子,都是刚刚满月不久的婴儿。传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说芜城来了千年妖精祸害人间,也有人说是此地受了天谴,还有人说是官府的责任。芜州的地方官自刺史以下都急坏了,纷纷出面安抚乡民,各府衙役几乎全部派了下去查找线索。 市井之乱波及不到深居山庄中的小侯爷,养尊处优的梅家大少爷仿佛根本不必为这些俗事操心,照常享受自己的尊贵生活。这天上午,刚刚过了早饭时间,梅振衣乘着一顶挂着厚厚毡帘的小轿飘然出了菁芜山庄。他要去敬亭山上香,梅大、梅二已经乘快马先行到翠亭庵报信了,通知庵中洒扫亭院劝退闲人等待梅公子。 梅少爷上香去哪座庙不好,偏偏要去尼姑庵?情况有点特殊,敬亭山就是他们家的,而且每年都要供奉翠亭庵香火钱纹银一百两,通常在年关之前送到。现在离新年还有一阵子,但是大少爷久病方醒,喜欢四处看看山水风景,所以特地去了敬亭山,顺便拜拜菩萨。这回出门没带丫鬟,其它的下人也未相随,梅三、梅四抬轿,梅五、梅六一左一右开道,管家张果在轿前领路,梅毅在轿子后面警戒,连着轿中的梅少爷,七个男人大摇大摆穿城而过,奔向尼姑庵。 梅振衣要亲自上敬亭,出门前与张果和梅毅还有一番争执,两人都不建议少爷出门,认为那样太危险了。但是梅振衣坚持说:“明崇俨不可能不派眼线监视菁芜山庄,我出门上山他应该得到消息,这样才有可能把他引到附近。否则芜州那么大,谁知道他躲在哪里,绿雪现身也无法立刻引他上钩。……你们说有危险,这本身就是我梅家的危险,让你们去杀妖道,我反倒连山都不能上吗?”争论到最后,还是少爷说了算。 敬亭山在芜州西北郊,山脚下是果园,春日可见十里桃花,再往上走地势见高是一片郁郁丛丛的青竹,竹林间点缀着散落的茶园,虽是冬日,也有清幽苍翠之意。山间只有小道通行,梅三、梅四身手矫健抬着轿子也颇为轻松,行至半山腰,松柏渐多,向南的一处缓坡上露出飞檐翘角与琉璃瓦的颜色,翠亭庵在望。 庵前落轿,张果掀帘的时候梅振衣悄声说了一句:“这里供着菩萨?真有意思,就在菩萨眼前,居然有那等妖孽做恶。” 张果吓了一跳,也耳语道:“佛堂之前,切莫这样言语,妖人之恶非菩萨之过。若非当年观自在菩萨以净露救活绿雪原身,绿雪怎能不被明崇俨妖术驱使,又怎能告知你我这场惊天大祸呢?凡事应思人之恩。” 梅振衣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还是恭恭敬敬去拜佛吧。” 张果绕到轿后对梅毅耳语道:“你杀气过重,恐泄露行藏,我教你的收敛神气之法,你可都掌握纯熟?” 梅毅点头:“张老真是道行高深啊,所传之法甚为神妙,我以前小看你了。” 张果苦笑摇头:“别夸我,三年前孙思邈老仙人教我的,你若谢,回去就谢孙真人吧。”他做管家时间久了,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养成了凡事考虑周到的习惯。 翠亭庵住持星云师太早就领着庵中七、八个大小尼姑在山门前候着了。梅振衣见到这位师太微微吃了一惊,她不是想象中的老尼姑,看样子顶多三十擦边,相貌甚是清秀,好好打扮打扮也是美女级别的。星云师太剃着光头带着僧帽,僧袍下的身姿略显单薄,但仔细看起来身材还是不错的。 见到师太有点吃惊,等见到神龛上的菩萨就更让梅振衣目瞪口呆了,竟然也是半个熟人。观自在菩萨就是后世所说的观音,译名称呼不同而已,只见佛堂正中是一尊女身菩萨,塑的十分生动传神,束发髻纱幔披身。这菩萨如果换身装束,身形面目再细弱纤柔一点,有八分竟似穿越前在大街边遇到的那位卖水果的“关小妹”。当初那位风公子叫她小妹,以梅振衣现在的年纪应该叫大姐或阿姨。 穿越前的梦里见过,大街边也遇到过,穿越后竟然在神龛上又见斯人面貌,她真的就是观音菩萨?看来在一千三百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市井中也有菩萨行走,只是旁人不知而已,而穿越到此时此地更是夸张,在这里可能见到自称观自在菩萨的真人!如果有机会见面,梅振衣真想问一问自己到底是怎么穿越的?怎样才能回去? “小公子,你何故对佛出神?”一旁的星云师太见梅振衣对着菩萨像发呆,轻轻扶了他的肩膀一下,出言提醒。 梅振衣反应过来,解释道:“不瞒师太,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见到菩萨,有感宝相庄严,我一时之间不禁忘形了。……来来来,净手焚香,张果,将香火供奉交给师太吧。” 此次进香,除了按例供奉纹银百两,还特意多加了十吊赏钱,尼姑们都眉目含笑,看着这位瘦弱的小少爷也觉得他身形高大了不少。张果吩咐梅家六兄弟就在翠亭庵山门内警戒,招呼众尼姑伺候好小少爷,他与梅毅悄悄的走出庵堂后门消失于山林之间。 ****************** ps:预告,本书将在12月1日上架,在此拜求广大书友的订阅与月票支持!我的期望不敢太高,只想在榜上有一席之地。期盼中、恳请中、感谢中! 028回、使术京中何显赫,魂飞灭地寂无声 梅振衣来到此地,当然要用一顿午膳,尝尝庙里的素斋,一群尼姑簇拥着梅公子吃饭暂且不提。只说那明崇俨,他役使群鬼一夜之间盗得六十余名婴儿,都是当年十月初八、初九、初十这三天出生。最后的藏匿步骤他没有让任何鬼怪经手,而是亲自施法卷起妖云,将这些婴儿都放置于朝天洞四壁的石龛中,并使了个封闭神识的眩晕之术让这些婴儿沉睡不醒。接下来又将藏于飞尽峰中的那一批铠甲弩机偷运到朝天洞,在洞外使了个迷踪法术,隐去入口的痕迹。 这样一来,朝天洞的所在就只有他与吕纯阳两人知道了,而且吕纯阳只知道有一位东华仙人在此炼制仙丹不能打扰,他打算明天夜里就开始施邪术吸取婴儿精元。明崇俨忙完这一切又回到飞尽峰上,摇动炼魂幡,准备役使鬼神去查看芜州动静,毕竟一夜丢失了这么多婴儿不是小事,他也想看看官府能不能查出些许线索来? 炼魂幡一动就有感应,在句水河对岸监视菁芜山庄的几只山精鬼怪有所发现――今天梅家大少爷坐着轿子出门了,穿城而过上了敬亭山,进了翠亭庵之后就没有出来。这小少爷病刚好,不去齐云观拜吕仙师,跑到翠亭庵找尼姑干什么?明崇俨也有些奇怪,当下悄然来到敬亭山中。他从西坡进入,离主峰还有一段距离,突然感觉到山谷中有一阵神气波动,是典型的精灵气息,虽很微弱却也精纯。 这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催动炼魂幡控制了附近所有的鬼神妖灵之属,怎会有漏网之鱼?难倒是新来的,这可得注意点,此地发生的事不能走露了风声,他立刻转身掠向谷中。 深山幽谷中,野草枯黄,密林间闪现一抹绿色,仔细看那是一名绿衣女子在微风中飘然而行。只见她体态似神韵天成、眉目如画笔墨难描,明崇俨一眼看见,魂先飞了半边。见那女子修为不甚深,他也没有多做防备,施了个法术身形一闪来到女子面前,大袖飘飘稽首道:“请问小娘子,你是何时得道化形的精灵?何故在山中独行,本仙人路过此地,山中鬼神皆来拜见,为何独独没有见到你?” 绿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能看出我是此山中的精灵?你在飞尽峰上做法招聚鬼神,但我灵根纯净不受其扰。”说实话,绿雪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美人计,人间女子那种妩媚做作之态她也一点不懂,就是配合张果引明崇俨现身而已,但绿雪的举手投足皆宛如天成,看的明崇俨身子都酥了半边。唐代女子以丰腴为美,绿雪体态窈窕却并不过于丰腴,但明崇俨就喜欢这样的女人,这让他更有一种征服满足感。 当下也顾不得装仙人做派,腆着脸上前道:“原来你是此山中的精灵,可怜你生为异类悟大道艰难,今天遇到本仙人,不如做我的道侣,同享那双xiu之妙。……你的灵根纯净,正可配我的仙风道骨,真是难得的福缘啊。”他此时也看出绿雪是山中的树精,心中的警惕又去了几分,伸手就去拉她。 “可恶!”绿雪脸色一变,一挥衣袖飞出数道树藤,或缠绕或直刺袭向面前的明崇俨。她是说翻脸就翻脸,觉得讨厌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毫无征兆就出手了。 事出突然可明崇俨并不惊慌,在他看来这小树精就是待宰的羔羊,就在树藤及体的那一瞬间,他一捏法诀怀中飞出一面黑色的旗幡,迎风一抖长达丈余。幡面卷动带着呜咽之声,将所有的树藤扫开。条条树藤散开,化作纷纷落叶如雨,绿雪惊呼一声向后飞退。 明崇俨冷笑一声飞身向前,抖幡祭出一道黑气封死绿雪的去路,一手已抓向她的衣襟。他出手还留有余地,并不想伤了她,此时明崇俨已经淫心大起。眼看他就要抓住绿雪,情况又发生了变化,绿雪身前的地面突然裂开,几根树根似的枯枝如一只大手,一把抓向明崇俨,绿雪也突然转身,一挥衣袖点点碧光如箭都射向明崇俨。 有埋伏,女子的脚下还有一个树精潜伏!明崇俨吃了一惊,出手却不慌乱,大喝一声炼魂幡中黑云爆出,探出无数狰狞爪牙的形状,撕碎了枯枝与碧光的围袭。绿雪与张果联手也非明崇俨之敌,他此时已经气急败坏,怪叫一声:“尔等找死!”炼魂幡四射黑雾,这一片空间陡然不见天日,明崇俨施展收妖之术就要拿下这两只精灵。 然而还没等明崇俨完全展开法术,心中突然暗生警觉,感应到有一股杀气从侧后方袭来。与此同时不远处一株大树从中裂开,一道金光爆射而出直刺明崇俨后心,藏身树中的人正是梅毅,他在最关键的时刻现身,以剑气袭人一出手就是必杀之技。梅毅的攻击可比两个精妖犀利多了,收妖之术能克制精灵,却影响不了一身杀气的剑侠。 明崇俨惊呼一声不好,顾不上张果与绿雪,妖云展开带着厉啸之声全部向梅毅卷去,同时急转身形向谷外飞纵而去,只要他逃离陷井喘一口气,就可以招聚鬼神前来协助收拾掉面前三人。 炼魂幡爆出的黑云遮蔽天日,其中伸出数十支厉爪凝聚着阴神怨念,气势汹汹极为骇人,一般人别说抵挡,恐怕看见这个架势腿肚子都吓软了。但梅毅毫无惧色,眉头不皱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对明崇俨的妖法袭击仿佛视而不见,掌中的剑气化成弧光毫不招架闪避仍然直击明崇俨的后心。 有一种气势在平常情况下是学不来的,必须经历过真正的生死锤炼,比如上过战场亲手格杀过敌人的战士,与普通武者在气质上大不一样,这不是功夫高低能决定的。梅毅曾在吴王杜伏威军中出生入死杀人无数,胆识和杀气远超于常人。 明崇俨哪想到在山中调戏树精,会碰见这样一位不要命的主,一闪念他先心怯了,不敢全力出击,情急间妖云半收将炼魂幡护在身侧,飞身形仍是想逃。他再快也没有剑快,几乎在妖云笼住梅毅的同时,金光也击中了明崇俨裹着黑气的身形。黑气中一声惨叫,袭击梅毅的妖云也倏然散去,半空洒下一片血雨。 明崇俨带伤,身形外飘仍然想逃,只要冲出谷外就有机会反败为胜了!梅毅一剑伤了他却没有完全截住他的去势,明崇俨正要冲出包围圈,突然觉得眼前金光点点如丝雨拂来,接着就看见山谷边站着一名须发皆白的长者。看见这个人明崇俨的心就沉了下去,眼前点点金光似乎来的很慢,可他偏偏躲不开,身上星星点点一片酸麻,再也施展不了任何妖术。 这是明崇俨在世上看见的最后一幅场景,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很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边偷袭的梅毅根本就没有停手,一击没有留住明崇俨,立刻暴喝一声,掌中剑脱手飞射急如电蛇,透后心而入将他从半空劈了下来深深的钉在了地上,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当场毙命。一代显赫妖人,就此落地无声。 “梅毅壮士,我已破了此人妖法,你又何必再击杀他?”长者说话了,语气不急不缓略带责问之意,同时一招手,点点金光从明崇俨尸身下飞出收回指间一闪不见,他正是孙思邈。 梅毅上前拱手施礼:“原来是孙老神仙相助,多谢了!……方才我剑已出手,妖人生死已定,想留他性命也不可能了。” 这时张果不知从哪里现出身形,也上前行礼道:“孙真人,你怎会出现在此地,采药路过吗?此事来龙去脉甚为复杂,不是想瞒着您,少爷吩咐过千万不可惊动您老人家。” 孙思邈叹了口气道:“山庄内外的事情,我岂能一无所知?要是那样,老朽枉自修行了一百余年!腾儿小小年纪病弱之身也上了敬亭,我若不来才是不该。” 梅毅解释道:“孙老神仙是济世之人,如此杀生之业怎敢牵累您?再说此人叫明崇俨,想必您也认识,他是朝中重臣,杀之干系重大,少爷不想把您老牵连进去。” 孙思邈:“我来是为了救人,满城婴儿丢失乃人间大孽,救此疾苦也是医者之心。你出手就是必杀一击,现在明崇俨死了,芜州之大,哪里去找那些失窃的婴儿?” 张果连忙道:“不妨不妨,现在妖道已死,芜州一带妖怪精灵皆得解脱,可以问问它们将偷来的婴儿藏于何处?” 站在远处一直没动也没说话的绿雪突然插口道:“妖道一死,我便问了,满山鬼神无一知晓。妖道藏匿婴儿是亲自经手,地方极为隐蔽,所役鬼神不得闻觉。” 张果有些慌了,转身问道:“那怎么办呢?” 绿雪:“也非全无线索,我知道昨夜妖道去了齐云观,随后与吕观主一起进入留陵深山不知所谋何事。婴儿可能藏于留陵山中,或许那吕观主知情。……我等草木之精最擅寻地,张果,你现在就与我去留陵山搜寻,如果搜索不得,就让你家少爷去问那吕观主吧,别忘了齐云观也是受菁芜山庄供奉。” 孙思邈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请问,这位姑娘是……” 绿雪站在远处淡淡答道:“我叫绿雪,是此山中草木之精,你又是谁?” 孙思邈笑了笑:“我叫孙思邈,是行医之人。” 绿雪的表情一怔,难得看见她吃惊的样子,上前几步问道:“你就是孙思邈?我五十一年曾听菩萨提到你的名字,不想今天还能见到。” 这下轮到孙思邈有些发怔,反问道:“哪位菩萨,为何提到老朽名号?” 绿雪:“我的原身是一株茶树,扎根于此三百余年,五十一年前行将枯槁,观自在菩萨与一位仙童降临此地。仙童问菩萨世间最好的医生是谁,能否化腐朽为神奇?菩萨回答就算将人间第一神医孙思邈请来,也救活不了天地灵根,但她手中杨柳枝洒下净露即可。仙童说除非能救面前枯树一试,于是以杨柳枝沾菩萨瓶中净露,救活了一株枯槁古树,那棵树便是我。……当日听见菩萨说话,提到孙思邈是世间第一神医,因此就记住了。” 孙思邈微微一笑:“菩萨夸赞,老朽却不敢担此誉,医者济世非如武者争胜,何必谈什么胜负位次?……不必再说我了,救人要紧,你们速去留陵山吧。” 张果与绿雪匆匆去了,山谷里只剩下了孙思邈和梅毅。孙思邈指着明崇俨的尸身问道:“壮士,此人已经杀了,如何善后呢?” 梅毅低首道:“我不敢做主,伏击此人是少爷的主意,杀人之后如何处理我还是听从少爷的吩咐。” 孙思邈:“哦,是腾儿主谋?他小小年纪未免早慧过聪,这不是梅壮士策划的吗?” 梅毅:“今日之事确实是少爷主谋,既然您老现身,我想少爷也要请教您如何处置,我这就陪老神仙去见他。” 孙思邈一摆手:“莫急,方才有一句话还没问你。” 梅毅恭恭敬敬的说:“您老有话尽管开口。” 孙思邈:“你为梅府安危而杀明崇俨,出手毫无余地,当时是否根本没想那些失窃的婴儿下落?” 梅毅长出一口气答道:“在孙仙人面前不敢隐瞒,我确实也想救那些孩子,但首要目标还是杀了明崇俨以绝梅家之祸,如果让我选择,当然首诛妖道,事后再谈其余。……我曾在千军万马中征杀,又在长安城随候爷经历朝堂争斗,行事先有轻重取舍,一旦出手从不知犹豫两端。” 孙思邈看着他,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你是刚毅果决之人,也是个忠胆家奴,但只宜辅明理之主,你跟随腾儿左右应注意身言举止对这个孩子的影响,好在他虽年幼却自有主张。老朽开口直言,莫介意!暂且把尸身收在你藏身的那棵树中,我们去找腾儿吧。”言毕藏好明崇俨尸身,却将那面炼魂幡收在自己怀中,与梅毅一起走出山谷。 029回、利器匣中怀双刃,锋芒善用两无伤 梅振衣在翠亭庵中与尼姑们心平气和的说闲话,心中却很是忐忑,不知算明崇俨之事怎样了?用完斋饭净手喝茶的时候,梅毅“巡视茶园”回来了,身边不见了张果,却多了孙思邈。梅振衣惊讶道:“您老人家怎会到此山中?”同时用疑惑的目光扫了一眼梅毅。 梅毅微微颔首悄悄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已经得手了。孙思邈淡淡一笑:“我到山中采药,恰好遇见梅毅,听说你来此进香,顺便过来看看。……你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尽复,山中风寒莫要停留太久,一起回去吧。”当着梅大、梅二等人以及众尼姑的面,孙思邈也不好直说山中的事。 等回到菁芜山庄,孙思邈直接把梅振衣叫到了书房中,屏退旁人只有这一老一少。梅振衣首先开口:“明崇俨之事,看来您老已经知道了,很抱歉没有与您商量,此事牵连重大,我不敢……” 孙思邈挥了挥手:“不必再说了,你不想牵连我也是好心,但我既在庄中怎么会坐视不管?你还不知道山中事具体的经过吧,我来讲给你听。”他详细讲述了明崇俨亡命敬亭山的经过,最后说道:“孩子,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主张,亲自坐于山中能不动声色,让我也吃了一惊啊。” 梅振衣眨了眨眼:“自从我生下来,这么多年见声色不能动,也许是习惯了吧。” 孙思邈没理会他的打岔,接着问道:“明崇俨已死,朝中正谏大夫无故失踪,可不是小事,万一让人查出线索他死于敬亭山,你认为梅家就不会受牵连吗?” 梅振衣低头道:“事出危急,先救人救已要紧。至于如何善后,怎样给此人一个下落交代,这件事可交给梅毅去办,应该能放心。” 孙思邈看着他又多说了一句:“梅毅是忠胆家奴,剑术高超,但自古利剑双刃,无事养于匣中,有事莫要滥用,他随你左右,所作所为与你亲自出手并无区别,你一定要善加引导。……先不谈他了,如张果与绿雪寻访婴儿不得,你打算怎么办?” 梅振衣:“我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今夜无信,明天我一早就赶去齐云观,仍以进香的名义,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纯阳子诱到后山,逼问出婴儿的下落。既然昨夜他和明崇俨曾在一起,应该知道内情。” 孙思邈:“你有此心甚好,只是身体能受得了吗,连日如此奔忙。” 梅振衣:“其实我什么都没做,真正出力的人都不是我,况且您老教我的那一套内养功夫,我习练起来颇有心得,至少现在出门游山玩水没什么大问题。” 孙思邈点了点头:“那就好,对付那个道士比对付明崇俨简单,我没什么不放心的。除了问明婴儿下落,你不要忘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明崇俨为什么要栽赃陷害梅家?此事我听梅毅说了,也觉得蹊跷。” 梅振衣:“当然要问,就算我不问,毅叔叔也一定会逼问的。” 孙思邈:“还有一点你要注意,明崇俨此人行事鬼祟,吕纯阳未必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是这样,就别问了。还是派人将此事告知你的父亲,让候爷去调查吧,你还小,参透不了如此复杂的事。” 这里商量已定,梅振衣也回去自做准备。凌晨时分张果回山庄禀报,他与绿雪遍寻留陵山毫无所得。一来是由于整片留陵山范围太大,朝天洞的所在又毫不起眼,找起来很困难,另一方面明崇俨离开时施了迷踪法术,以张果与绿雪的修为还无法破解自然是找不到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两匹快马驰出菁芜山庄,抄捷径绕城而过直奔远郊的齐云峰,这是打前站的仆人,通知齐云观准备接待小候爷进香的,并责令观主今日封闭道场,只接待梅公子一行,公子及仆从家眷还要在观中过夜。 吕纯阳一听就猜疑是梅公子特地来拜师,否则没必要搞这么大动静,不仅亲自登门还带着仆从家眷。他心里那个乐呀!难道是老君显灵了吗?前天夜里刚刚遇到东华仙人垂青于他,得传仙法灵丹有望;今天一大早又有喜讯登门,梅府小候爷要亲自前来,这意味着青漪三山可能就要到手,还有说不尽的好处在等着他。他乐得走路都发飘,先去老君堂烧了一捆香,精神抖擞指挥手下的道士们赶紧准备。 一大早梅振衣就出门了,齐云峰距离芜州城路途较远,丫鬟婆子们总不能骑马狂奔,着急赶路最好就是坐船。梅家在句水河边有自己的码头也有船,开了一艘舫船少爷坐,另一艘蓬船下人们坐,沿句水河而下入青漪江,再逆江而上朝青漪湖方向驶去。当日有风,张开船帆在宽阔的江面上航速很快,午后抵达青漪湖,午饭是在船上吃的。 梅家在菁芜山庄的下人就有五十多个,在芜州各处山野田园的佃户那更是数不过来,这次出门却并没有多带仆从。梅氏六兄弟自然在舫船前后职守,谷儿、穗儿陪少爷坐在船仓里,管家张果和山庄的“教头”梅毅在后仓。同船的还有做饭的厨子,打杂的老妈子。后面那艘船上坐的却不全是真正的仆人,除了梅家的船夫与随行伺候的下人之外,孙思邈与曲振声、曲振名两个药童躲在船仓里没有露面。 在青漪湖边齐云峰脚下上岸,观中早就派出道士在湖边迎接,如果不是吕纯阳还要端着仙长的架子不能失了身份,他真恨不得拉着全体十二个道士到湖边列队欢迎了。梅振衣心里着急但行事还不能露破绽,张果先下船与道士接洽,安排好齐云观的东跨院这才请小候爷下船登山。由于有女眷不便道士往来,整个东院都被梅家单独占据了,门前有家人职守,里面自有丫鬟婆子伺候。 梅少爷要在齐云观过夜,和现代人住宾馆可不一样,排场讲究要大多了。所有的铺盖枕被、火盆手炉、杯盘壶盏都是自己带的,连做饭的厨师,少爷三餐用的新鲜果蔬都特地随船运来。这排场越大吕观主看得越高兴――就怕你不是冤大头!一切安排已毕,吕纯阳这才在两名老道的陪同下来到东院门前,请梅振衣到大殿进香。梅振衣在谷儿、穗儿两个贴身丫鬟的搀扶下前往正殿,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纯阳子吕洞宾。 只见他三十多岁的年纪,白净的面皮留着三缕长髯,头戴道冠束发高簪,宽袍大袖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很有几分仙风道骨。连梅振衣都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好卖相,不亚于我大伯梅正乾年轻的时候!”梅振衣还注意到吕纯阳的道袍是月白色的,竟然是上等丝绸质地。自古没听说出家人身披绫罗,看来这位吕纯阳明显没把自己当一般的道士,而是超于平民之上的仙长了。 梅振衣一见面就赶紧施礼道:“这位就是吕仙人吗?在下梅振衣,日前仙长到府中拜访,只可惜体弱不能相见,今日病情稍缓,就特地登门拜谢,望仙长莫怪曾不敬之过!”小小年纪说话斯文得体,看上去就像府中下人事先教好的一样。 吕纯阳连忙伸手搀扶,浅笑道:“小公子太客气了,你能从蒙昧中回魂而醒,也是太上有灵。当日若能早点见面,得仙法相助,或许小公子身体更复。” 梅振衣心里着急不想多谈,装作年幼不知应对的样子,简单寒暄两句这就去老君堂进香。齐云观与后代常见道观供奉三清祖师不同,正殿中央供奉的是太上老君玄元高皇帝,也就是老子李聃,两旁是张道陵、葛稚川两位天师陪祭。老聃什么时候成皇帝了?那是因为李唐得天下之后,自认为是老子后人,向上追封的。恐怕老人家自己也没想到,千年之后会得一个人间帝王的封号。 恭恭敬敬上香跪拜已毕,梅振衣不想耽误时间,命张果端上供奉的香火钱,足足纹银三百两,是往年定例的三倍。吕纯阳眼睛一亮,悄悄咽了一口口水,装作淡然的样子问道:“今年与往昔不同啊,何故如此厚奉?” 梅振衣故意看了张果一眼,顿了顿才答道:“自古尝闻空袖莫结缘,既有求于仙长,只恐礼数微薄。” 吕纯阳心中一喜,分这话明是要拜师的意思,他手拂长髯很神气的问:“原来小公子有欲结仙缘之意,我当日登门所说,想来张管家应该已经转达。” 这时张果上前道:“吕仙人欲传我家公子福寿永享之道,乃人间美事,只不过我家候爷远在长安,凡事多有不便。若仙长果有世间高人手段,那一切也就好办了,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仙长能稍显神通。……我也知观中混杂,仙法非凡人轻易能睹,仙长不便施展。山中可有清静之处,让仙长为我家公子独演妙法?让我老头子也开开眼界。” 吕纯阳一听就明白了,小少爷年幼能懂什么,一切都是这个老管家说了算,他是要考一考自己有没有真仙术,才决定让不让少爷拜师。找个没人的地方糊弄这一老一小还不容易,自己虽然不是出神入化的高人,但玩几手法术还是没问题的。这时梅振衣露出好奇的样子弱弱的开口了:“吕仙人不是说青漪三山乃仙家福地吗,传说仙长有腾云驾雾之能,能不能施仙法把我们带到青漪三山看一眼?” 腾云驾雾?吕纯阳可不会!但是施个法术,带着这位小少爷凌空虚渡越过断崖到青漪三山之中,他还是勉强能办到的。而且这一手功夫完全能镇住管家张果,顺便还能谈定在青漪三山凿建洞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想到这里吕纯阳开口笑道:“仙家神通惊世骇俗,不便当众施展,但区区小事自有妙法,小公子与张管家如有兴趣,不妨随我前来。” 当下吩咐众道士守好道观莫要惊扰了梅府家眷,同时准备好晚膳,吕观主带着张果与梅振衣到后院私下一叙。这道士存心要显手段,来到齐云台上迎风而立,一挥衣袖飞出一条如烟如雾的白练,飘飘然对梅振衣道:“小公子,莫要心惊,请随我飞去对岸山中。”言毕挽住梅振衣,飞云岫展开如白虹天桥,身形顺着这道白虹飘滑到对面的山崖上,一回头又对张果说:“管家踏步上前就是,我自会施法引你过来。”张果装作战战兢兢虚空踏步,吕纯阳一收飞云岫也把他接了过来。 梅振衣有点发傻的样子,就像被吕纯阳的神奇法术惊呆了,好半天才张大嘴道:“仙人真是神通广大,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神奇的法术。我能遇见吕仙长,真是天大的福气!”他这么说话一半是装的,另一半也确实震惊――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修道高人的御器神通。 张果做出心悦诚服的样子,拍着胸口赞叹道:“吕仙人神乎其技,张某人亲眼目睹了,小少爷如有福缘能拜你为师,菁芜山庄上下也跟着能沾上仙气。……少爷,既然仙长说这三山是洞天福地,我看就回报候爷将此地供奉给吕仙人,做为结缘传法之所。” 梅振衣的样子还是有点傻,愣愣的点头道:“好啊,很好啊,仙家洞天有什么讲究,为什么这里就是呢?仙长能不能领我上前面看看,好好说一说。……是不是要在这里盖很多房子啊,否则怎么住啊?” 吕纯阳一听心里都乐开了花,笑呵呵的说道:“请随我来,前走几步进入谷中,我仔细为二位讲来。”他前头带路,张果搀扶着小公子在后面跟着,听吕纯阳讲解此地玄机。其实梅振衣今天来的时候顺青漪江而上,已经一路遥望九连山的地势,等到登上齐云峰也留意看了此地的山川地脉,越看越是惊叹风水玄奇,同时看着吕纯阳也更加生气,不住在心中暗骂,只等前走几步就好动手。 030回、占尽风光合有忌,挑灯照夜应垂帘 风水,往简单了说,其实每个人都会看,且与所谓的迷信无关。比如你走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也会感觉心旷神怡,感慨一声:“居于此地有益身心!”旁边有诗意的同学还会叹道:“百年之后,应长眠于此类风景灵秀之地。”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说穿了,不就是在讲阴阳宅吗? 这时可能又有人问你了:“老大,既然喜欢这个地方,那么把别墅建在什么位置合适呢?”你会综合考虑各种因素选择一个地方,这些因素包括地势、交通、空气、阳光、风向、水源、视野等等,还不能只考虑风和日丽的情况,还要想到刮风、下雨等各种气象条件的影响。这些就是风水的起源,其中的规律总结也就是江湖风门术的缘起。 如果往复杂了说,还有很多微观的细节问题。比如房屋的格局、门窗的比例、物品的摆放,甚至夫妻、老人、小孩的房间最好都是什么朝向、怎样布置床几等等讲究。最简单的例子,每个人在布置自己的房间时,都会有一个标准――怎样让自己的身心最舒适,这些往往都是凭经验与感觉,至于实际效果就说不定了。 从直观的感性经验上升到理论高度,并建立起复杂深奥的玄学体系,那就是风水学了,以至于后来的风水书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在这个过程中,难免参杂了许多故弄玄虚的成分,甚至许多不知所以然仅是混饭吃的风水先生,看风水时根本就是在牵强附会。比如一户人家前面对着一片坟地,后面有个池塘。风水先生甲说:“出门碰到鬼,转身落下水。”风水先生乙说:“家藏聚宝盆,前有鬼看门。”――都是在瞎扯!但是诸如坟地、池塘在风水局中确实都有讲究,具体情况很难一言以蔽之。 再举一个生活中的例子――“挑灯夜读书的时候,要把窗帘拉上。”这个讲究乍听起来与风水没有任何关系,但它确实就是风水局起居篇中的一则。 有人又要问了:“我就是不拉上窗帘,又能怎么样?”实话告诉你,不能怎么样。现在学生在大教室里上晚自习,根本就没有窗帘,也没听说有什么不良影响。但如果有条件的话,你可以自己试一试,体会一下点灯夜读时拉窗帘与不拉窗帘的区别,在心境与微妙的生理感应方面可确会有所不同。这如果用心理学等现代“科学”理论,可以给出看似合理的解释;但如果用玄学“迷信”思想,同样也能讲出一串道理来。之所以举这个例子,是为了让大家对传统风水局有个直观的了解。 在此可以给风水一说做个简略的总结,江湖八大门中风门术核心在于两点:第一是根据需要选择一个最适合的大环境;二是在这个大环境中建造一个小环境尽量满足设想的功能。 吕纯阳考察芜州一带山川地势,看中了青漪湖中的三座山,欲在此凿建仙家修行洞天,他显然也是个懂风水的道人。当然,对于真正高明的风水大家来说,所看见的东西远超出了一般人的眼界,不止是眼前的一山一水,而是周边一带所有相关联的地脉灵枢走向。 在梅振衣穿越前的五叔梅正金是位有名的风水先生,这位五叔忽悠人蒙钱的事也干过不少,但确实是个风门内行,梅溪从小就得了五叔的真传,包括五叔家里有关风水的藏书也让他翻遍了。此时梅振衣沿江察望九连山地势,又来到青漪三山环抱的幽谷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此地的风水太绝了! 青漪江很奇特,发源于一片大泽――青漪湖中,向东北蜿蜒如游龙流入长江。敬亭、飞尽、白莽、留陵、妙门、齐云、承枢、法柱、方正九座山峰沿青漪江中上游绵延排列。而尽头的承枢、法柱、方正三山就在青漪湖中,方正峰最高最远,承枢、法柱一左一右相对,三山怀抱一大片幽谷,谷地中央还有一条玉带般的小溪穿流而过。 芜州地处西南山区与长江中下游平原接壤之处,九连山的地势就是风水上所讲的“龙脉”,虽然在浩瀚的九州山川中并不起眼,却也是出昆仑入东海的一条神龙。青漪三山于湖中状如龙尾卷起,是这条地脉的灵枢升腾之处,天地灵机与生发之气尽出于此,形象的说这就是龙脉的“灵根”。吕纯阳要在这里修行,真是挑对了地方,而且以梅振衣的眼界,还看出了更多的玄机。 芜州地界还有两处风水玄奇:一处就是九连山脉的另一端敬亭山,那是山入平原之处,地势犹如神龙探海,灵气宛如绝世高人于红尘外隐现,此地阴阳两宜,但不宜俗世凡人留居。另一处在人烟繁华的芜州城南边,芜州城以州府所在为中心,地势东西北三面走低,向南面缓缓走高,状如头朝南的鳌龙据地,城南最高处一带当地居民称为鳌峰。 按九连山地脉的延伸走向,到句水河边的鳌峰一带,恰好是神龙入水吐珠之处,也是芜州城的“地眼”所在,地气灵枢似大隐于世,处烟华市井中修养泰然。而巧合的是,梅振衣所居的菁芜山庄正建造在鳌峰地眼之上,是绝佳的养生之所。假如在此地立道场镇住地眼,可以收拢山川灵气不致流散,滋养芜州百姓众生,此谓风回水转。而建造山庄对此也有些许帮助,但作用不是很明显,话又说回来了,立一处能镇住地眼的道场没那么容易,建这样一座山庄已经很不简单了。 梅振衣大概能看出芜州一带的风水局以及九连山地脉的分布,为什么会在心中大骂吕纯阳呢?关键还是在于风水―― 青漪三山是整条九连山地脉的发端与升腾之处,天地灵气汇聚而生的“灵根”。假如在此结庐修行自然绝佳,而且对他人也没什么影响。但如果尽占此地建造一处隔绝内外的道场洞天,意义就完全不同了,那等于收拢生机于发端,千里山川天地灵气独享。如此也就罢了,然而别忘了梅氏菁芜山庄建造在“地眼”之上,如果龙脉“灵根”被收束,从风水角度会形成一种“龙珠回吸”的格局。 这等于将菁芜山庄的养生灵气尽数收回于青漪三山,要按照江湖风门术中附会的说法,那也就是将菁芜山庄中的福缘、财气尽数收于占据洞天的吕纯阳手中。这让梅振衣如何不生气?就算吕纯阳没有看出这么深奥的风水局,他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收梅家小少爷为徒,将此地供奉给他,再为他吕仙人将整个青漪三山建成道场洞天。 他打算将梅家在芜州的地位、财富、风水灵气等等好处都弄到自己手中,而且搞得还象梅振衣占了天大便宜。人可以有私心,凡夫俗子难免,江湖人凭手艺捞点好处混饭吃很常见,但切忌贪狠残独!不能将别人的好处都欺夺为己有,否则就是祸害人间了。 吕纯阳哪里知道这位看似年幼无知的小少爷比他还精通风水地脉,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聊了一番仙家洞天的建造,又动起了别的歪心思,背着手对梅振衣说道:“小公子,古人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有向道之心也是菁芜山庄上下所有人的仙缘。我今日见你身边那一对同胞丫鬟,根骨也颇为不俗,正适合在本仙人身边伺弄丹鼎,或可同修大道。” 吕纯阳见梅振衣年幼且身形瘦弱,显然还不知男女之事,打起了谷儿、穗儿这一对美少女的主意,贪念正浓又起色心。其实这番话在当时的年代倒也没什么,连青漪三山都能供奉,再送一对丫鬟算什么?但是听在梅振衣耳中,就算他再能沉得住气也有些压不住火了。 眼见入谷已深,齐云峰那边察觉不到此地动静,梅振衣向张果使了个眼色,停下脚步以崇敬的目光看着吕纯阳,用请教的语气问道:“请问仙长,您方才带我飞渡山峡时,从袖中飞出一道白云,那是什么法宝?在您面前不敢多说话,可实在忍不住好奇,想问一问。” 吕纯阳面带得色的呵呵一笑,一挥衣袖祭出飞云岫,只见一条白练如烟如雾浮于半空,他笑道:“这是我的法器叫飞云岫,在虚实之间变化莫测。” 梅振衣上前一步伸手道:“这么神奇呀?我可以拿在手里摸一摸吗?” “当然可以,你接好。”吕纯阳一挥手,飞云岫缩成如拳头大小的一团白云状似棉花糖般的东西,落在梅振衣手中。此物感觉似有似无,形状在手中可以变幻,就像一团凝结的无形流体,梅振衣抚mo之下也暗自惊异。 这时张果凑上前来,不偏不巧正站在梅振衣与吕纯阳之间,也伸手道:“这是仙家法宝啊,让我老头子也摸一摸沾沾仙气!”说着话一伸手,飞云岫嗖的一下没入他的袖中不见。 御器之时,法器与施法人身心一体,是没那么容易被夺走的,但吕纯阳刚才大意了,收了法术将飞云岫放在梅振衣手心,被张果趁机收走。法器一失他立生警觉,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那边张果一声断喝:“狂徒,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这声断喝,张果的双脚没入土中数寸,吕纯阳脚下地面裂开飞出几条粗壮的古树盘根,朝天张开一卷,将吕纯阳结结实实的绑在了半空。可怜吕纯阳法器已失又突遭暗算,还毫无防备就已经着了道。他刚想施法挣扎,只见不远处一道金光带着凌厉的杀气而来,扑面的劲风刺得他脸上生痛几乎睁不开眼睛。 等稍微定神看清面前情景,只见梅毅手持宝剑已经抵在他的咽喉,剑芒闪烁只要往外稍微一吐就能立时要了性命。吕纯阳惊慌失措道:“小,小侯爷,这,这,这……” 梅毅闷哼一声:“姓吕的,告诉我芜州丢失的婴儿都在哪里?你和妖道又为何要阴谋陷害菁芜山庄?敢说半句虚言,立时取你狗命!” 吕纯阳此时已经彻底懵了,说话牙齿都有些打颤:“小侯爷,我们无冤无仇啊,我是真心想传你仙法。……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婴儿,什么妖道?” 梅毅手腕一抖,剑芒吞吐立时削去了吕纯阳的胡须,还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喝问道:“少废话,再闪烁其词,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告诉你,齐云观中那十二个与你狼狈为奸的道士,此刻已是我的剑下亡魂。” 梅振衣听见心里咯噔一声,这梅毅出手真狠,才一转眼的功夫,他已经把齐云观中所有的道士都杀了?自己没有要他这么干啊!再看吕纯阳听见梅毅这句话,竟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看来这位“高人”不适合做地下党,显然是个怕死的软骨头,被吓成了这样。 一看吕纯阳的反应,刚才说的似乎不是假话,梅振衣赶紧挥手道:“梅毅,你且住手退到一旁,不要再问了,我看他是真不知内情。……张果,能加点作料吗,把他弄醒。你们都不要吱声,让我来问他。” 张果一弹指,那些缠绕的树根上瞬间生出寸许长的尖刺,吕纯阳惨叫一声醒了过来。梅振衣也不废话,上前道:“吕纯阳,没功夫跟你解释什么,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只要你答不上来,马上给你好看。……听好了,前天夜里什么人来找过你?” 吕纯阳:“前天夜里?东华仙人,是东华仙人来找我。” 梅振衣:“他来找你干什么?” 吕纯阳:“东华上仙说我有仙缘,要传我金丹大道与九转紫金丹。……你们也是为九转紫金丹来的吗?” 梅振衣:“废话少说!他还说了什么,你们又去了留陵山干什么?” 吕纯阳:“上仙还说要择一处鬼神难测的洞府修炼仙丹,我带他去了留陵山。” 梅振衣:“鬼神难测的洞府?在什么地方?” 吕纯阳:“东华上仙要炼制仙丹不能受打扰,禁止我泄露。……啊嗷――在朝天洞!”他的话稍一犹豫,身上带刺的树根就一紧,发出一声惨叫把实话说了出来。 梅振衣:“朝天洞你认识吗?” 吕纯阳:“我认识,就是我领着上仙去的。……东华上仙说了,禁止告诉外人,他不想被打扰。” 三言两语,该问的已经都问清楚了,没来得及详说的情形,梅振衣也能猜测大概。他此时连看都没有多看吕纯阳一眼,转身对张果道:“已经清楚了,你火速带此人下山,通知孙真人一起赶往那个叫朝天洞的地方救人。……先救到人再说,这个吕纯阳也先留着,我自有安排。……梅毅,你留下来,我还有话说。” 张果押着倒血霉的吕纯阳走了,梅毅问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梅振衣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毅叔,你下手也太快了,已经把观中道士全杀了?” 梅毅:“是的,但是并没有惊扰府中家眷,所有家人都在东院,我命令梅氏兄弟看门,任何人不得出入。我动手的时候没有惊动其他人,尸首已经抛于山崖下的深涧。” 梅振衣摇了摇头:“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只想问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梅毅:“少爷,我这是为梅府安危以绝后患!那明崇俨既然敢陷害梅家,很可能是得到皇后的授意,如果是这样此事连提都不能提。他找到齐云观,十有八九也是想通过吕纯阳来陷害菁芜山庄,明崇俨一死,这些知情人都不能留。” 梅振衣:“你出手太狠了。” 梅毅:“不得不如此!你想没想过,齐云观已是妖道帮凶,假如明崇俨阴谋得逞,梅氏一家将死无葬身之地,难道他们就不该死吗?” 梅振衣看着他,心中的感觉很是复杂,此人剑术高超,而且对自己与梅家忠心耿耿。那位没有见过面的“父亲”派他来保护自己,就因为他做事“干净”不留后患。想当初梅毅来芜州的路上遇到一群妖怪起了冲突,为了不牵连菁芜山庄,赶尽杀绝之后才来见小少爷,足见其心性坚忍杀伐果决。他又想起了孙思邈提及梅毅时说的话:“自古利剑双刃,无事养于匣中,有事莫要滥用,他随你左右,所作所为与你亲自出手并无区别,你一定要善加引导。” 看来孙思邈已经看透了梅毅的性情,希望梅振衣不要被他左右,而是要善加引导此人。可今天一不小心,梅毅就已经灭了齐云观满门。想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刚才我问吕纯阳的话你也听清楚了,连他也不知内情被蒙在鼓里,观中的道士们更是无辜,你杀错人了!就不能等事情搞清楚了再动手?” 梅毅闻言屈膝跪了下来:“齐云观中的道士不知情,不知己为观主帮凶,吕纯阳不知情,不知已为明崇俨帮凶,但帮凶就是帮凶!……不提明崇俨之事,那吕纯阳登门收徒,我跟着少爷也看出来了,就是骗赚我梅氏,假如少爷无知落了圈套任他摆布,结果又会如何?……侯爷派我来不仅是为了保护少爷,也是让我教会少爷如何保护自己。……如果少爷觉得梅毅有罪,那就请治罪。” 穿越到唐朝,梅振衣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下跪的礼数,上前一步把梅毅扶了起来:“你的忠心没错,我还要谢你,你考虑的事情没错,没有你出力此事还无法善了。吕纯阳确实过分,应该受教训,但那些道士可以不死。……我再问你一件事,假如我们救出了那些婴儿,怎样送回父母手中?又该如何对芜州百姓解释?按你的想法如果走到极端,是不是要把那些婴儿也杀了灭口?” 梅毅身子一顿,变色道:“我还真没想过那么周全,这些孩子要送回去,但山中发生的事不能泄露,怎么善后还希望少爷考虑周全。” 梅振衣:“杀人简单救人难,虽然我们做了这件好事,却不能要这个行善的名声。我问你,第一次见你时所杀的那只蝎妖,尸首在什么地方?” 梅毅:“还在菁芜山庄的地窖中,孙老神仙身边的药童告诉我,妖蝎遗蜕可以入药,其药效非普通药物可比,所以还留着。” 梅振衣:“那就好办了,你立刻派人骑快马去山庄取来蝎尸,然后去留陵山看看孙真人他们是否救出婴儿,得到消息即时回报,剩下的一切我来处置。将吕纯阳秘密带回来,留他一命不要再杀人,我自有安排。” 梅毅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又说道:“吕纯阳这个妖道,恐怕不能留,少爷莫要有妇人之仁遗留患祸。” 梅振衣沉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不喜欢那样做,吕纯阳其实并不知情,我自会给他一条生路,也会给他一个教训。……你在我左右,我很放心,但你出手杀人与我亲手杀人并无区别,如果你犯了什么错,我同样有错。” 梅毅终于点了点头,也叹息一声:“少爷,我明白了,以后少爷需要出手的时候,梅毅才会出手。……只是不知你想到了干净的善后之计吗?” 梅振衣感觉有些累了,疲倦的摇了摇头:“我还要再想一想,你先送我回齐云观吧,然后就赶去留陵山,先救了那些孩子再说。” 明崇俨被杀于敬亭山,这绝不能公开,齐云观的道士也都被杀了,只剩下一个吕纯阳让梅振衣抓了起来,这些事也不能说出去。婴儿们救出来,如何向芜州百姓解释,梅家在其中又该扮演什么角色?这确实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是梅振衣面对的最大考验。结果他的处理方式让所有知情人都大开眼界,连孙思邈也赞叹不已。 ****************** ps:本回特地介绍了风水说与九连山风水局,也是一个铺垫,因为在本书后半段,围绕芜州一带将会发生一场震动天下的风水大战。 031上、剥取浮名留仙箓,落魄遗身放凡流 当天傍晚,有人骑快马从齐云观送一个木匣去了芜州刺史府,木匣中装的是一只一尺多长的妖蝎尸体。随木匣还有一份在黄绫上书写的“仙诏”,这是一封由齐云观观主纯阳子写给芜州刺史蒋华的信,信中写道—— “芜州一带妖孽作祟,盗取婴儿欲修邪法。此等残害生灵之举,本山人岂能坐视。现妖孽已诛,婴儿救回,特告知芜州府台及百姓安心。贫道于此地修行数年,多受乡民供奉,今日斩妖救民聊以回报。芜州事已了,云踪不再留恋,将携众弟子云游五岳寻访仙友。 齐云观乃芜州梅氏之地,已特招梅氏公子前来交待,此去之后,请府台与梅家商议另择观主勿使空存。日前闻孙真人思邈于梅府做客,前辈真人德昭于世,本山人远不及也,已托其暂领齐云观。孙真人于天下有济世之功,定能福泽芜州四方,请府台谨而善奉之。” 这封信也不能算是伪作,因为它是吕纯阳亲笔写的,当然也是在梅振衣的授意下,张果逼着他写的。梅振衣将此事处理的很巧妙,盗取婴儿的罪名被安到那只被梅毅杀死的、不知名的蝎妖身上,杀死妖孽救回婴儿的功劳,居然被安到吕纯阳的头上。蝎妖已死无法开口,而吕纯阳也将“携众弟子云游五岳寻访仙友”,离开芜州不知去向,此事详情已无法深究,但孩子们是救回来了,妖孽也被杀了,也就没必要再去追究。 最重要的一点,这件事看上去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明崇俨出现的痕迹,也与菁芜山庄一点关系没有! 这下吕纯阳可就出了大名喽!他原本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外仙人”,带着一帮道士装神弄鬼忽悠百姓,连近距离看过他的真面目的人都不多,此时摇身一变搏得了造福满城的美名,而且事成拂衣去,只留身后名,其品行之高洁令人仰止。 当天晚上蝎妖尸体送到州府,第二天梅振衣派船将六十余名被救的婴儿送回芜州城内,同时传出了吕仙人已携众弟子飘然而去的消息。芜州满城轰动,有多少人提及吕纯阳大名时都是感激不已崇敬万分,甚至后来有人家逢年过节还要向纯阳子吕仙人敬拜祈福。梅振衣一开始碰见吕纯阳,很诧异的发现这传说中的吕祖吕洞宾所为竟然是江湖骗子的行径,他也没想到,后世纯阳真人的大名,最早却是从自己手中传出去的。 芜州人民感谢的高人除了吕纯阳之外,还有一位神医孙思邈。在婴儿被救出妖孽的巢穴之后,是孙思邈开出一剂醒魂养神汤,让这些受惊吓折磨又晕睡两夜的孩子调养服用。发药的时候没有收一文钱,据说是吕仙人临走时在观中留下了历年积攒的钱财,这些都是芜州一带百姓供奉的,孙真人以此买药用之于民。 芜州刺史及地方官员接信之后自然不敢怠慢,特意上门来商量齐云观如何处置?道观自然要有道士住持,在唐代想成为一名正式的、受官方承认身份的僧侣或道士,条件是非常严格的。以僧人为例,不仅要通过考试,还有严格的名额限制,想当个和尚不是自己剃头那么简单,甚至比现在考重点大学还要难。僧人有正式的身份证明,称为“度牒”,道士的则称为“箓书”。 在唐代,出家人不纳税服役,在唐朝初中期均田制没有崩溃之前,正式的寺庙道观还有国家分配的田地做为奉养的产业。出家人可能不亲自种田,但有佃户耕种,每年向寺庙道观交租。唐代的《均田法》就规定:“凡道士给田三十亩,女冠二十亩,僧尼亦如之。” 急切之间找不到一名德高望重的道人来住持齐云观,梅振衣脑筋一转就想到了孙思邈,他老人家就是位受箓的道士。但是孙思邈是来芜州做客并非定居,等到梅振衣身体无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走,所以梅振衣试探的问了老人家一句:“想请老神仙暂领齐云观,不知可否?” 孙思邈答道:“我说过要在这里留一年,如果此观一时无人住持,我居于观中暂管倒也无妨。……我看此地风清水秀,我若在此,你也搬来住吧。”其实孙思邈未必要留满一年,梅振衣的身体恢复比他预计的要快得多,但此时动了收衣钵传人之念,当然不着急走了。 如此一来就好办了,芜州地方也没什么意见,只要孙思邈还在此地一天,齐云观就归他住持了。梅振衣将齐云观供奉给孙思邈并不是一时突发奇想,他早就看出来老神仙在菁芜山庄中住的并不自在。孙思邈的名声太大、地位太高,所以这次来菁芜山庄并没有惊动地方与百姓,外人并不知情,他本也没想到这次一定能把梅振衣救醒。 孙思邈是个医生,一生云游天下,走到哪里都不忘了行医济世。当他决定在芜州久居,在山庄中自然感觉有些不自在,因为菁芜山庄是梅氏私宅,不可能开堂行医。老人家以前的习惯与心里想的事情,梅振衣通过两个药童偶尔的闲聊也查觉一二。这下好了,走了吕纯阳,把齐云观供奉给孙思邈,芜州百姓也都听说了神医孙真人在齐云峰上悬壶。 孙思邈对梅振衣处置此事的一系列举措非常满意,心中称赞不已。就在梅振衣请示齐云观的安排之后,老人家坐在那里摸着他的后脑勺说道:“腾儿啊,经过这件事,你让我感到很安慰。” 梅振衣低头恭恭敬敬的说道:“老人家何出此言?您昨天刚刚提醒我要注意梅毅的性情,我却没有立时想到,以至于他转眼就杀了观中所有的道士。此时您夸奖我,实在惭愧忐忑。” 闻此言孙思邈的神情也变得有些黯然,叹了一口气道:“人与人相处,彼此之间心性都有影响,尤其是当你年幼之时,受身边人一言一行影响最大,所以我才会提醒你。……我之所以夸你,是因为你有大智,这恐怕也是天生的,希望待你成年时,不要被磨灭。” 梅振衣一皱眉:“我有什么大智?老人家过奖了吧。” 孙思邈摇摇头:“杀妖邪救婴儿,此等名利双收且受满城敬仰之事,你竟然能毫不居功,将功劳都推到那纯阳子的身上,这可不是小聪明!” 梅振衣笑了:“若名利坦然谁不想要?但此事牵扯重大,到现在很多内情仍然猜不透,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我与梅家可不想沾边,能给芜州百姓一个交代就是了。” 孙思邈点点头:“这便是你的过人之处了,假如换个人,只要不说出明崇俨之事,反正是托言蝎妖作乱,这万民称赞的功劳自己认下就是了。……你却考虑的更深远,这偌大的名利功德,你想也没想就能放下。……听说梅毅受你父所托,还要教你自保之道,看来你已经学会自保了。” 梅振衣被他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不要总夸我,我年纪还小,不懂的东西还很多,往后还要多向老神仙请教。” 孙思邈眼光甚是慈祥:“请教我?那我就问你一件事,吕纯阳如何处置?” 梅振衣:“我正有事想请教呢,请问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废去这种人的道法修为?” 孙思邈眼神亮了亮:“有,我就会,只要你制服他使之不能反抗,我可以施针散尽他的一身修行,而且不伤其本来身体。” 梅振衣微感意外:“您老的针术如此神奇?” 孙思邈淡淡道:“也没什么神奇的,我和你讲过利剑双刃的道理,世间其它的技艺也一样,可以救人也可以伤人,与技艺无关,只在于用者。……腾儿,你想不想学?” 梅振衣直点头,心中却莫名的想起穿越前梅太公教他功夫时的场景来,一面问道:“世间修行高人,都可能被散尽修为吗?” 孙思邈也点头道:“若无大成真人修为,都可被废去根基,否则各修行门派中若有弟子作奸犯科或心术不正,师长如何处置?” 梅振衣此时又想起了民国时代梅太公的堂弟梅太能,就是那位施法术半夜招小媳妇上山*,后来被人民解放军拉去打靶的那位。梅太能有这个下场是因为当初梅家长辈没有忍心废了他的修为根基,看来有时候长辈废子弟修为不仅是惩罚而且也是一种保护,否则可能会害人害己。想到这里他又问:“若已经有大成真人境界呢?” 孙思邈:“那也一样会受伤,但修为境界不失,只要不死,总可设法调养恢复。所以各大修行门派都有约定俗成之规,若无大成真人之境,比如僧人不证罗汉果,不得传秘法为上师受弟子供奉,但同道切磋交流并不禁止。”照他这么说,那吕纯阳摆出上仙的架子要收梅振衣为弟子显然是居心不正,孙思邈应该心中有数,但却在一旁观察梅振衣如何应对。 “那如果已有大成真人之境,不是废不了吗?这种人作奸犯科怎么办?”梅振衣存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孙思邈苦笑道:“要想惩治一个人,又不是只有废修为这么一种办法,实在罪不可恕,性命也难留。……再如果修为到了出神入化境界,也可被灭,彼时此人或能托舍重生,但因炉鼎不再,一身修为须重头再来。” “那么出神入化再往上呢,比如修成了传说中的真仙境界,还有,如果菩萨犯了罪怎么办?”梅振衣犹自追问不休。 孙思邈面色微微一沉:“真是童言无忌,古往今来可曾听说过犯罪的菩萨,那修行还能叫菩萨果吗?……就算是真仙也并非无敌,蛇鼠奔走,见苍鹰飞天而敬畏,却不知鹰亦有畏!……你问这些玄机还太早,为人切忌好高骛远,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其余。” 梅振衣终于不再追问,很乖巧的答道:“好的,我会记住您老的教诲,今天能不能请您老人家帮个忙?我不想取吕纯阳的性命,能否由您出手废了他的修为?这一手神针绝技,我真的很想学,往后再遇到这种事,就不必总麻烦您老人家。”此时他露出很有亲和力的微笑,依稀已有穿越前梅溪的一点影子,这种笑容可曾是他混饭吃的招牌。 孙思邈:“其实你叫张果那个乌梅精出手,也一样能废了他的修为,但是由他来办恐怕吕纯阳的性命十成中要去了九成,还是我来吧。” 梅振衣心念一动,反问道:“您老人家是不是早知张果的身份?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孙思邈一笑:“是啊,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看出来了,有什么关系吗?你也没有问过我。……不说了,去找吕纯阳吧,其实我很想知道你究竟会如何处置此人。” …… 一夜之间被芜州万民敬仰的、被传诵的如活神仙一般的人物纯阳子,此刻披头散发衣衫破碎,被关在齐云观的地窖里,身边只有一盏火光如黄豆大小的油灯。这间地窖原来就是他用来收藏财物的,旁地上散放着成串成串的铜钱,箱子里藏着黄白之物,而架子上还放着从芜州老百姓那里忽悠来的不少珍奇古玩。而此刻这些钱财冷冰冰的呆在那里,似乎成了一种嘲笑,让吕纯阳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吕纯阳是被梅毅扔到这里的,梅毅当时一句话都没说,对满地钱财也没看一眼就走了。吕纯阳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梅家小少爷,也不明白这些人将如何处置自己?地窖中不知天光,大约在晚上管家张果给他送来一碗清水两个馒头,这让吕纯阳心下稍安,看来这些人还不想立刻杀了他,否则也没必要来送饭。 他刚刚吃完饭,一脸杀气的梅毅打开地窖提着灯笼走了进来,还没等吕纯阳发问,梅毅挥手一拳就把他给打晕了。当吕纯阳醒来的时候,觉得脑后火辣辣的痛,那是被梅毅打的,同时全身又感觉有星星点点的酸麻,却不知因为何故。面前有两个人,菁芜山庄小公子梅振衣身披狐裘坐在一张靠背胡床上,身旁一脸冷峻的梅毅按剑而立。 看见梅振衣,吕纯阳突然感觉到发冷,一股寒意袭遍全身,他忍不住打起哆嗦身体蜷成一团。现在已经是深冬了,吕纯阳只穿着单薄的月白缎袍,以前他有一身修为能不惧寒暑,可现在……吕纯阳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苦苦修行的一点道行功力已被散尽! “小侯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吕纯阳颤声开口,嗓音嘶哑的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梅振衣在笑,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冷,只见他笑着说道:“想知道怎么回事吗?那我就仔细告诉你。那封信你自己也写了,情况应该清楚不少了吧?你所说的那位东华上仙,是一只无恶不作的蝎妖,他勾结你盗取满城婴儿修炼邪法,此等残害生灵之事人神共愤!现妖孽已经伏诛,你还有什么话说?” 吕纯阳抢地道:“哪有此事,我确实一点都不知情,那人真的自称东华上仙,我不过是带他去了朝天洞而已!” 梅振衣眉梢一挑:“哦?你好无辜啊!那么就讲一讲前天夜里的经过吧,我喜欢听故事。” 吕纯阳再也不敢隐瞒,将自己那天夜里遇到“东华上仙”的过程详详细细的讲了出来,甚至包括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梅振衣听了,在心中一边骂一边笑,骂的是明崇俨歹毒,笑的是这吕纯阳跑到菁芜山庄耍手段要骗自己,转回头却被明崇俨以同样的手段骗了。他说完之后,梅振衣不紧不慢的反问:“故事倒挺有趣的,可是你自己相信吗?” 吕纯阳指天发誓:“我说的没有一字假话,否则天打雷劈!” 梅振衣不耐烦的一挥手:“等出去之后再发誓吧,现在地窖里怎么会被雷劈着?你自己想一想,大名鼎鼎救民于水火的吕仙人竟然被一个妖孽骗了,还帮着妖孽做下了滔天大恶,有人会相信吗?反正我是绝对不会信的。” “小公子又为何把斩妖救人的功劳给了吕某?”这时吕纯阳想起了自己被逼写的那封信。 梅振衣面容一肃,断然道:“错!斩妖救人被满城敬仰的是纯阳子吕仙人,不是你,记住了吗?”说着话又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正是从齐云观搜出的代表吕纯阳道士身份的箓书,展开念道:“姓吕,名岩,字洞宾,号纯阳子,生于贞观十八年,陇西人士。嗯,很好,我喜欢,这个身份和名号我都没收了。以后这吕仙人就不是你了,你随便叫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再叫纯阳子!” 031下、剥取浮名留仙箓,落魄遗身放凡流 这番话说得吕纯阳与旁边的梅毅都愣住了,自古以来只听说没收家产的,还没听说没收身份和名号的。吕纯阳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呐呐道:“小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名号为什么不再是我的?” 梅振衣冷冷一笑:“你不服是不是?那你就出去试试,告诉别人你这个倒霉蛋就是纯阳子吕洞宾,再解释解释你做的事情,看看有没有人相信你?不被乱棍打死就算走运了!……上苍有好生之德,我也有向道之心,虽然你想骗赚我菁芜山庄,但念同在江湖的份上,这才饶你一条狗命。……张果,给这个阿猫阿狗拿几吊钱,让他连夜滚下山,别让我再看见!” 外面有人答应一声,张果下到地窖中,从地上随手抓起几吊钱挂在那道人的脖子上,拎小鸡一样把他提了出去。梅毅叹道:“少爷,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此等妙法,但如此处置纯阳子虽然巧妙似乎多余。” 梅振衣面色淡然:“毅叔叔,你是想说不如杀了他,对不对?我既然已经放他一条生路,也不许你再去追杀此人,除非他还敢自称吕纯阳。” 梅毅欠身道:“既然少爷有吩咐,我自然不会擅自行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少爷刚才没收纯阳子名号究竟是什么意思?” 梅振衣苦笑叹息:“你是不明白,我对这个名字有些感情,不想它竟属于那种宵小之人,好名字啊!……想那个道士,坑蒙拐骗一心贪名博利,而现在纯阳子终于声名赫赫百姓敬仰,这一切却不再属于他,这才是对此种江湖败类最好的惩罚!”他确实没办法对梅毅解释清楚,做为现代社会穿越到唐朝的人,听到吕洞宾的名字,感情的确有些复杂。 梅毅:“事情都了结了,少爷早点休息吧,我要连夜赶往宁国县去找舅老爷。” 梅振衣:“你不提我差点忘了,快去,不要告诉舅舅太多,照我们商量的说就行。真辛苦毅叔叔了,我替梅家谢谢您!”他从胡床上起身朝梅毅长揖及地,梅毅赶紧上前搀扶。 在朝天洞救出婴儿的过程中,还出了一个意外的插曲,幸亏梅毅当时也去了,否则要出大麻烦。朝天洞中不仅有婴孩,还有明崇俨私藏的一批偷来的军械,孙思邈一进洞只顾得上解救孩子,张果发现军械原打算就此损毁不留痕迹,恰在此时梅毅赶到了。 梅毅曾是军旅出身,对军械非常熟悉,特意多看了几眼发现了不对。这是一批重铠与铁胎青铜机硬驽,属于重骑军的装备,芜州地处江南水网河滩密布根本不适合重骑奔驰,怎会出现这样一批东西?再看军械上还有督造工匠与地方州府的标记,是各地方奉命造办上贡朝廷的军械,来自宁国县,他立刻就想到了梅振衣的舅舅就是宁国县仓督。 丢失上贡物资,而且还是民间违禁的重骑军械,相关官员那可都是杀头的罪!当下和张果说明厉害,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又不好上报州府,只能先去私下里问柳直是什么情况?梅毅连夜赶往宁国县,而柳直那边已经急得快上吊抹脖子了! 明崇俨偷东西十分隐蔽,宁国县那边直到几天后清点仓库时才发现这批军械不见了,上至县令、下至看仓库的军士都吓得魂飞魄散,仓督柳直更是急的团团乱转。知情者谁也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因为相关责任人都有罪,只能秘密四下寻找却毫无线索。眼看这批军械就到了奉旨运往洛阳的时限,恐怕再也瞒不下去了。 梅毅赶到宁国县柳府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眼睛赤红头发蓬松的柳直正要出门,迎面碰到梅毅,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他拽到内院无人之处,劈头盖脸道:“梅壮士,你来的正好,我知道你武艺高超来去如飞,能不能帮我秘密找一批东西?这是救我一家人的命啊!” 梅毅一听就明白了,俯身耳语了几句,柳直闻言大喜过望,攥住梅毅的衣服道:“谢天谢地,您真是我们宁国县的救命福星啊!” 梅毅:“您先别着急谢我,悄悄把东西运回来再说,我还有一件事要托你办。” 柳直神情激动:“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倾柳家全力也在所不惜。” 梅毅悄声道:“请问向朝廷贡奉此批军械,何时出发,到何地交割,又由何人押运?” 柳直:“本来应该明日就要装箱出发,可东西一直找不到,现在知道下落就好办了。运到洛阳工部交割,就由我负责押运。” 梅毅点了点头:“那就托你办一件事,把我也带上,我还要带一件东西混在军械中,要绝对保密不能被任何人查看,到洛阳之前我会带着东西先离开的。” 柳直当即点头:“好的,绝对没有问题。请问是什么东西?” 梅毅:“是一口大箱子,不到二百斤,里面是什么东西你不能问,总之把我和箱子送到离洛阳不远就行。” “既然这样我就不问了,这件事我肯定能办到,而且除你我之外没有任何人会知晓。”柳直当场打了保票。 梅毅对柳直耳语了什么,他又要偷运什么?说起来就有点复杂了。他告诉柳直在芜州发生的人尽皆知的一件事,就是有妖孽盗取婴儿修邪法,被仙家高人斩杀,婴儿得救。随高人解救婴儿的时候梅毅也在场,发现了妖孽洞府中藏的一批军械,竟然有宁国县的标记,于是秘而不宣连夜赶来问明情况,正好碰见柳直也为此事惶然。 按他的说法很显然是蝎妖盗走了军械,至于一个妖怪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反正蝎妖已死也说不清了。这些都是梅振衣交代的,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舅舅,而是像这种事情知道内情并不是好事。 至于梅毅要偷运的东西,就是明崇俨的尸体。梅振衣想了又想,总觉得朝中重臣明崇俨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不见了,如果这样朝廷肯定派人四下追查,所有的线索都不会放过,说不定就有什么高人查到了芜州。谁也不敢肯定明崇俨来到芜州之前,有没有对别人提起过自己的行踪?还是给明崇俨的下落一个公开的交代比较好。 于是梅振衣想到了穿越前所看到的那些警匪片,罪犯杀人之后往往异地抛尸伪造现场,误导警察查错方向。按很多影视剧里的情节实际推测,就连梅振衣这样的老江湖也认为警察是查不清案情的,如果不是编剧为了照顾主旋律硬要让警察破案的话。他想到了将明崇俨远远抛尸在长安与洛阳之间,做成返回洛阳途中路遇盗匪被杀的现场。 想办法很简单,可是怎么才能把尸体扔过去?从芜州到洛阳一路有很多道关卡,行人所携的货物都要接受盘查,何况是带一具尸体?纯粹穿行野路绕过关卡,在那个年代既不方便也很危险,有些地段还根本不可能绕过去,除非你是飞仙。 只有一个办法最安全稳妥,就是藏在地方上贡朝廷的军事物资中。这种东西过关卡当然不用交税,而且除了出发地与交割地之外,沿途关卡都无权检查,甚至连碰都不能碰。当时就有官员利用这一便利条件私夹货物躲避税收,也算是古老的走私了,这种事情柳直也曾经干过,轻车熟路当然没有问题。这么运送尸体的主意是梅毅替少爷想出来的,因为他了解其中的门道,找到柳直很方便的搞定了此事,自己也混在了押运的队伍当中。 梅毅让柳直派人到芜州郊外,秘密将这一批军械运回宁国县,立刻装车起程北上,比原定出发时间只晚了一天。宁国县知道内情不敢开口的官吏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项上人头还能回家吃饭,此事隐秘,谁也不敢多说。找回物资的梅毅成了大家的救命恩人,私下里各有厚谢,暂且不提。 此时年关将近,按日期要在新年前将物资运到东都洛阳,因此这一路车马行进极快。过了半封冻的黄河,行至一处荒郊野外,见沿途无人,梅毅带着那口大箱子悄悄离开了押运车队。野路中穿山越岭,赶到长安与洛阳之间的官道旁,在一处山林中打开密封的箱子,将明崇俨有些发臭的尸体扔在离道路不远的地方,伪装好遇盗被杀的现场后快速离开,又找了个隐蔽之处将箱子烧掉不留一点痕迹。 随后梅毅直奔长安,他突然回到长安事先连封信都没有,让梅孝朗吃了一惊,以为芜州出了什么变故。主仆二人在书房中密谈了很久,第二天梅毅又匆匆离开长安返回了芜州。这次没有书信,侯爷要梅毅带给儿子三句话:第一句是——明崇俨之事烂在肚子里,和谁也不要再提,但有恩不可忘,当为绿雪立神祠。第二句是——我儿如此急智,父心甚慰,在芜州向孙老神仙多请教。第三句是——那道士的箓书善加保留,万一有大变故可能有用。 前两句话好理解,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古时没有互联网,没有拍照技术,箓书代表道士的身份却没有照片或画像,谁拿在手里如果没有破绽就是谁的了,只要别人以前不认识他,想不到特意去追查。明崇俨的举动让梅孝朗心惊肉跳,想到了万一再有什么满门祸事,可以让心腹之人化妆成道士吕纯阳,而梅振衣就扮作道士身边的小童子,那样可以离开芜州避祸,也是以防万一的自保之计。 除了这三句话,梅孝朗还吩咐梅毅办一件事,但不要告诉梅振衣。那就是回芜州后,找到那个道士吕纯阳,悄悄杀了他!梅振衣肯留此人一命,但梅孝朗还是要灭口,父子想法不同。等到梅毅再赶回芜州后,那位倒霉道士早就跑的没影了,这件事没办成。 那晚在书房里,梅孝朗听说了梅振衣与梅毅等人决定的抛尸移祸之计,长长叹了口气道:“梅毅,你毕竟不在朝中为官,不知事态复杂,而腾儿毕竟是个孩子,再聪慧也懂不了太多,你们这么一抛尸,牵连就大了!” 梅毅诧异的问道:“怎么会牵连更大,难道还能追查到我们梅家吗?” 梅孝朗:“唉,先别说梅家,太子东宫之位眼前就难保,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梅毅就更惊讶了:“人又不是太子杀的?怎么会查到东宫头上?” 梅孝朗:“那明崇俨一介术士,为武后爪牙谋得高位,他怎会无故陷害我?十有八九出自皇后授意,他是另有所图。” 梅毅:“你是说皇后要找梅家的麻烦?” 梅孝朗:“恐怕不是梅家,是太子,皇后不满太子朝中已早有传闻。陛下临幸东都不回,留太子于长安,朝臣中我为长安留守,若想在京中做文章很自然就能想到拉我下水。那明崇俨心机实在狠毒,你们杀的好!” 梅毅:“既然有如此牵连,那么我再连夜赶回去,把妖道的尸体藏起来,侯爷认为应该怎么处置更好?” 梅孝朗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你此时赶回恐怕会露了破绽,莫再理会妖道,你还是回芜州吧,其余的事我自会处理。……对了,腾儿可曾时常提起我?可怜他出生到如今,还没有见过我这个父亲呢。” 梅振衣可曾经常想念父亲?还真没见他怎么念叨过,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这位没见过面的侯爷,一时间还很难与父亲的概念联系在一起。梅毅既不敢撒谎也不便挑拨父子之情,只有含糊的答道:“少爷醒来还不到两月,体弱不能远行,我想等他身体好了,一定会立刻前来长安拜见侯爷。这孩子既聪明又乖巧,将来一定也很孝顺。” 梅孝朗摆了摆手:“我也很想早点见他,但此多事之秋,还是不要让这孩子来长安受惊扰。远在芜州尚且险遭大祸,他可真是多劫多难之人,这次你们做的很好,救了梅氏满门。我得谢谢你,也要谢谢我儿。” 第二天梅毅离开长安,梅孝朗也另派两名心腹,一人前往洛阳给岳父裴炎送信,另一人北上到边关军营中向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密报,这二位姓裴的是在朝中与梅孝朗关系最密切的人。此事不能写书信只能带口信,大意只有一句话,那就是皇后废立之意已决,让两位大人心中有数。 目前朝堂权柄落在皇后之手,皇后要治太子之罪总有办法,除非皇上立刻驾崩太子即日登基,或者太子反叛自立,而这些都是不可能的。至于武后想让哪个儿子继承皇位,那是李家的家事,梅孝朗也管不了太多。而此时连老谋深算的梅孝朗也没有想到,其实皇后的内心深处是自己当皇帝,这一点如果问一问他穿越来的儿子梅振衣就会明白了。 明崇俨的尸体没过多久就被过路人发现了,立刻报往官府,当时的民间治安非常好,发生这种事情很少见,立刻引起有司重视。由于天气寒冷尸体并未完全腐败还可辨认,查验之后发现此人身中致命剑伤,从后心插入直透前胸,全身上下财物一律不见,只剩下一个代表身份的鱼符,竟是正谏大夫明崇俨!洛阳得报,皇上与皇后都大为震怒,下旨严查。 按现场来看是路遇盗匪被杀,但皇后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人干的,因为明崇俨曾多次指出太子言行不检,太子不仅不思悔过反而暗中忌恨,还曾在酒后扬言“妖道当诛”。这一次明崇俨奉皇后之命去长安考查太子行止,返回途中被杀,显然太子有什么忤逆之事被明崇俨查出,于是命人彻查太子。 朝中也有人对这一案件提出了质疑,侍御史狄仁杰随大理寺官员验看过明崇俨的尸体,推断死亡时间已经十日有余,官道旁边恐怕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又根据伤口的形状判断,这一剑穿胸凌厉至极,胸骨的半边断茬光滑如镜,腑脏却被震的半碎,绝不是一般盗匪的身手。狄仁杰认为另有高手杀了明崇俨,远道抛尸于此处惑人耳目。 032回、真传万卷心如印,虚读百年学亦休 狄仁杰的判断十分正确,但恰恰被人用来做为猜疑太子的借口,其时狄仁杰还人微言轻,轮不到他来主持调查,否则让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狄公来查此案,能不能查到梅振衣头上还两说呢。朝廷派到长安主持调查的人是宰相裴炎。 大将军裴行俭接到梅孝朗的口信后并无什么举措,不想插手帝王家事,而宰相裴炎就不同了,他能混到当朝首辅的位置当然心机深沉,接到梅孝朗的口信,也明白宫中的意思,自然要顺水推舟搞掉太子了。裴炎与武后另外派的两名大臣薛元超、高智勇一起来到长安太子府邸,“果然”查出太子于府中暗藏兵甲心怀异志。 世事就是这么有意思,明崇俨企图以暗藏兵甲陷害梅氏菁芜山庄,以便勾连太子。而太子最终倒霉还是因为暗藏兵甲,此事到底是真的还是栽赃?历史没有明确的记载,就连穿越到唐朝的梅振衣也不知内情。裴炎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与相王李旦私下交往甚密,有拥立李旦继位的想法,但还没有等到他回到洛阳,宫中已经传旨:废李贤太子之位,流放巴州,立英王李哲为太子。当年改元永隆。 裴炎拥立相王的如意算盘落空,但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查出李贤不轨立了大功,回到洛阳之后多有封赏,权势更加显赫。在长安与太子有关的官员多受牵连,左庶子张大安被贬晋州,太子洗马刘纳言被贬振州。就连梅孝朗,也被调出长安任命为定襄道行营副使,不仅官降一级,还要派他去前线打仗,有点戴罪立功的意思。――这已经算是很宽厚的处理了,有宰相裴炎居中斡旋的功劳。 梅孝朗心中有数,上表谢恩即日启程北上,表现的很坦然,他上任的时候连夫人与两房姬妾都没带在身边。可夫人裴玉娥就越想越不是滋味了,太子莫名其妙的出事了,与之毫无关系的丈夫受了牵连,丢了相位被贬出长安还要上前线打仗。父亲裴炎立了大功,而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呀?连儿子梅振庭都跟着受连累,否则也应该像娘家的哥哥那样受朝廷荫封了。 梅振衣在芜州做的事是绝对机密,梅孝朗没有告诉任何人,至于他给宰相裴炎传的口信也是隐秘之事,不方便说给裴玉娥一个女流之辈知道。裴玉娥只知不久前梅毅从芜州赶来长安,与侯爷秘密商量了一晚上事情,次日又匆匆离去,第二天侯爷就派人到长安自己娘家送信,没过几天梅家就倒霉了!但是不论她怎么打听,就是打听不到具体的内情,这种事可没人会告诉她。 在夫妻床头夜话的时候,裴玉娥也问过丈夫这些是怎么回事?梅孝朗只说梅毅是赶回长安报信的,腾儿在芜州一切都好,醒来之后开口能言人很聪慧,特意让梅毅代他到长安请安――这孩子很懂事。至于派人往洛阳裴府送信,那也是年关到来前的礼数,顺便谈点朝中事,夫人就不必多过问了。 裴玉娥在丈夫怀中半娇半嗔道:“太子坐罪,与你有什么关系?还是我父查出的大案,居然将你谪出长安。塞北苦寒之地连年烽烟不断,你一直是朝中的文官,此去前线甚是凶险,这分明是在害我们梅家嘛。” 梅孝朗安慰道:“我曾被加封殿前散骑长侍,也有武职。况且我自负有文韬武略,此去边关一展才华抱负,正合我愿,夫人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裴玉娥:“瞧您说的,这是贬官啊还是升官啊?” 梅孝朗拍着夫人道:“太子出了事,我身为长安留守怎能不受牵连?如此已经是最宽厚的处置了,倘若边关报捷,我也有一个立大功的机会,这也是你父的巧妙安排。……已经腊月了,菁芜山庄那边的岁入不日就要送到,这次不要怕多花钱,你置办一份厚礼送到娘家,明年新岁给相交同僚府上的贺礼也办的格外丰厚些。……我不在府中,一切就要靠你多操持了。” 夫妻叙话半夜,梅孝朗只道夫人忧心离别之苦,这夜于房中特地多行那夫妻礼数,曲意奉承,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睡去。第二日临别时梅孝朗又执手宽慰夫人道:“裴行俭将军用兵如神,突厥早如惊弓之鸟,为夫此去因人成事而已,不日即将凯旋,届时荫妻封子必有后福,夫人就请安心吧。” 这句话倒是劝的裴玉娥安心了,但很快她又起了别的心思。按照丈夫的说法,这一去肯定是要打胜仗回来,而且是自家父亲裴宰相安排好的,当然不会有差错。立了军功朝廷自然要再度加封,说不定连梅府的公子也会赏下爵位。那么赏谁呢?首先要赏的肯定是躲在芜州享清福的梅振衣,想一想就觉得有点不平衡,自己和亲儿子留在长安担惊受怕还要操心那么多事,那小崽子倒过的舒服! 没几天江南的岁入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与满箱的铜钱,还有孝敬夫人、公子、小姐们的各种江南小玩艺与土特产。以梅孝朗的俸禄,一家人享受小康生活没有问题,但要想过大款的日子,除了朝廷的加赏,还得靠芜州的产业收入。芜州每年岁入除了菁芜山庄自用之外,都会折钱送到长安供梅府花销。今年送到的岁入比往年少了十几万钱,不是那边的收成不好,相反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好很多,但是因为孙思邈到来救醒了梅振衣,菁芜山庄开销大了许多,账簿上都记的清清楚楚。 今年的皇家封赏是没有了,按丈夫的交代府中的开销又要比往年大很多,可江南岁入少了一大笔,让裴玉娥很是不痛快。梅振衣醒来前后,短短几个月就比往年多花了数十万钱?裴玉娥不禁有点起疑心了,难道是菁芜山庄那边借着小公子的名义营私舞弊?菁芜山庄自管家张果以下,都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与当地人,裴玉娥根本插不进去手,往年都是梅孝朗亲自过问那边的事务。 这次梅孝朗不在,裴玉娥当家作主,也开始动起了心思。她也在考虑自保之计啊,假如老爷权势不复,一家人恐怕就要靠芜州的产业过日子了,自己不抓在手里迟早要吃亏。上次她建议给梅振衣请个老师,梅孝朗没同意,现在她还是打算派个人过去,名义上给梅振衣做授业老师,顺便查一查菁芜山庄的帐,把财权顺手拿过来。反正为人之妇,也没有什么安邦定国之计可考虑,琢磨的就是家中这点事。 远在芜州的梅振衣可不清楚长安的后妈在想这些,他就像一只煽动翅膀的蝴蝶,在芜州杀了明崇俨抛尸洛阳城外,不经意间掀起了一场震动天下的大风波。现在的他远离风暴漩涡的中心,正在山清水秀间享受自己悠闲富贵的小侯爷生活,菁芜山庄以及梅家在芜州一带所有的事务,都是由他说了算。 他住进了齐云观,观中的整个东院现在成了小梅府,西院成了孙思邈开的行医之所接待前来看病的乡民,而正殿及后院还是道观的道场所在,孙思邈领着两个小童子住在后院,梅振衣也派了几个仆人过去伺候。 梅振衣的日子过的很奢侈,但他自己并没有太意识到。齐云观远离芜城在半山绝壁之旁,他平时所用的物件与新鲜果蔬都是从芜州专门装船运到山下,再由仆人挑上山的,青漪湖中还有一艘专门的渔船,每日打来新鲜的水产供观中的梅府家人享用。这些都是张果在操持,梅振衣没有管,反正自从一醒来变成小侯爷生活就是这样,还没有想到去多过问。 梅少爷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该请个老师读书识字了,虽然孙思邈就是最好的老师,但总不能请他老人家来教自己一笔一画写字断句逗吧?梅振衣穿越而来当然是识字的,但也不能表现太离奇了,还是装模作样学一学吧,而且唐代很多繁体字在他看来很生僻,以前往往会念不会写,既然来到唐朝,基本功就应该扎实一点。 他于是找张果商量,请个教他读书识字的启蒙老师来,条件只有一个――是女的。 那个年代识字的人不多,菁芜山庄上下五十几口人,包括张果也只有三个识字的,其中一个是管帐先生,其它人家可想而知。上哪里去找个女的,还能给小侯爷当开蒙老师?这让张果这个几百岁的老妖精直皱眉。结果梅振衣笑道:“张老不必发愁,我就是跟你商量商量怎么办,人我已经请好了。” 张果很意外:“谁呀?小少爷平时做什么我都知道,什么时候请到一位女先生呢?” 梅振衣得意的一笑:“就是敬亭山翠亭庵中的星云师太,上次去庵中进香用了一顿素斋,吃饭的时候我与师太商定了此事,她愿意到梅府授业。” 张果:“原来是她呀,少爷的主意真是出奇,但出家人不太方便,少爷打算经常去敬亭山中吗?” 梅振衣:“那倒不必,每过几日就派船将师太接到齐云观,授完功课之后再送她回敬亭山,当初我说的授课地点是菁芜山庄,师太满口答应了,现在移至齐云观有专船接送,想必也没有问题,你去安排就是了。” 张果一挑大拇指:“少爷,还是你行,你真行!那日我们在山中竭尽全力才杀了妖道,你吃顿饭的功夫,就把师太搞定了!” 梅振衣为什么一定要请位女先生?其实他自己学认字就是装个样子,真正的用意还是想教谷儿、穗儿两个小丫头识字。在他的意识里,这两个丫头将来就是自己的人了,也舍不得送出去,那么还是知书达理的好。请尼姑到道观里教丫鬟认字,也就是梅振衣这种现代的穿越者才能干得出来,也因为他这位小侯爷肯花重金,同时也有一张老江湖的巧嘴,把师太都说动心了。 为什么一定要请尼姑呢?教谷儿、穗儿那一对小萝利读书,普通的先生还真不方便,一不小心请来个流氓教师就麻烦了。星云师太有才学,人长的也漂亮,以梅振衣现在的年纪自然闹不出什么师生绯闻,但在书房中坐着也讲究一个赏心悦目。 古人读书和现在不太一样,在唐代除了供贵族子弟上学的官塾之外,民间私塾还很少,大多还是拜师在家中私学,这可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担得起的。古人谈到“书”这个字往往有一种特殊的敬意,现代人有些不理解,满大街不都是书吗?可唐代的情况大不相同。 唐代还没有活字,但已经有雕版印刷技术,印一本书要雕成全部的书版,当时成本之巨大现代人无法想像。也只有传世重要的经典,才有条件开版刻印,开印的如果不是官方,民间刻印需要募集重金,比如刻印佛经,那是需要无数信徒募捐的。如果你需要一本书,市面上买不到,也不可能因此去开版刻印,怎么办?在当时最流行的做法是把这本书抄下来。 再举个例子,医师传弟子一部《黄帝内经》,很多时候都是口述,一字一句讲解,弟子要像刻碑一样铭记在心里,师徒两人手里都不拿这本书。如果师父手里有书,弟子学完征求师父同意之后会把它抄下来,连着原文和注解一起。如果师父身边恰好没书,那么有心的弟子也会把自己所学完全默写下来,成一本传世之书。假如师父把自己手中的书送给了弟子,那是一种重要的恩赐,大多数情况下就意味着传衣钵了。 那么有大户人家藏书甚丰,都是怎么来的呢?其一是历代攒下来的,其二是请人抄的。这种传统其实一直到民国初时还有,比如鲁迅笔下的那个孔乙己,能写一手好字,曾有人请他到家中去抄书,结果孔乙己经常玩连书带人一起失踪,被抓回来自然是一顿臭揍。请人抄书也只有家资丰厚的大户才有条件,子弟不珍惜仅用来装门面就太可惜了。 很多时候我们看古代故事,觉得匪夷所思,文人清谈也好僧人辩经也罢,都是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似乎自己学过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不是夸张,真正博学之人,学问不是在书架上,也不是在百度上,而是在心中。后世随着印刷术的流行与进步,书籍逐渐走下神坛,但传统的治学精神还一直香火延续,学什么东西是一回事,治学的态度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可以做个比较,一直到民国时期,三十年代前后那一批成名学者,是从旧时代走过来放眼望世界的最早一批人,他们接受的思想与现代学者接受的思想已经没有本质的不同,但是当代却很难再出当年那样一批大家。原因有很多方面,但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根基不同,包括曾激烈批判传统文化的鲁迅先生在内,那一批人早年治学的根基太扎实了。 也许从学习的内容来看,现代人所学自然比古人先进科学了很多,但是从当代教育所培养的治学精神来看,有一种非常保贵的传统已经逐渐被丢弃甚至割裂了。――这是梅振衣与于唐代正式开始请师学习所获得的第一感受。 星云师太来上课,与现代学校的作息当然不一样,她是三、五天才来一次,讲解教授一段文字,留下功课,然后让梅振衣自行温习,下次再来检查,如果都学会了就教下一段。梅振衣上课时,谷儿、穗儿就在一旁伺候着,端茶递水研墨洗笔,也等于一起学了。无论师太教什么他自然是一学就会,星云师太惊为神童。对于梅振衣来说,也等于是经历一场古典再教育。 私下里无事,他也考考两个丫鬟学的怎么样,没学会的再指点两句。就这样,师太考他的功课,他考丫鬟的功课,没事摸摸小手开个玩笑,小日子也过的其乐融融。 除了学识字之外,其它大部分时间梅振衣还是跟着孙思邈混。整个道观的西跨院不仅是丹房,而且成了一家“门诊部”,用来接待上门求医的病人。梅振衣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孙思邈看病的实际情况与后世的许多传说有很大不一样。 033回、百岁情怀长济世,一生精诚大医心 后代人提到药王爷孙思邈,有意无意给这位受尊敬的老人家发了很多张圣人卡,包括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栏目都有这个倾向。就梅振衣亲眼所见,孙思邈行医与后代传说至少有三点不同。 首先第一点,有人说孙思邈一生行医济世、救助穷苦大众,给老百姓看病不收钱。这一说是想当然,孙思邈看病一样会收钱,不比一般医生收的诊金贵,但也不更便宜。 古时医生看病收费有两种情况:一是诊病开方,让病人回家自己去按方抓药,这时收的就是诊金。大多数情况医生看病都是如此,普通医生是没有实力开药铺的,在当时开药铺比行医赚钱要多得多。第二种情况就是碰到一些特殊的病,需要膏药、丹药、散药等成药,药房里没有,医生自己配置,或者遇到跌打损伤等需要处置,这时会另收药费。 在唐高宗年间,虽然朝堂上权力争斗的厉害,但民间安居乐业,论物质自然没有现代社会丰富,相对比较却很是太平富足,老百姓大多不缺吃穿。有的乡民手中一时没有现钱,会送几斗谷子、几匹土布、几篮鸡蛋、几条腊肉、山上打的野味等暂抵诊金,孙思邈也不计较照样收下。老人家自己用不了,也都赏给身边伺候的下人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就算孙思邈可以不收诊金过日子,老神医如此,那么其他的医生怎么办?老人家所到之处,民间医生们岂不都得喝西北风饿死,往后看病找谁?孙思邈行医,并不会阻碍附近一带这个行业的生存发展。 当然老人家也有看病不收钱的时候,行走乡里无偿行医施药,一生做过很多次这种事,那往往都是在一种特殊的情况下,就是大疫流行。不论古今,碰见大规模的瘟疫爆发,仅仅靠医生都是不行的,需要官方组织救助并动员全社会的力量,这时作为一代医家宗师的孙思邈都会挺身而出。 举一个例子,唐初太行山区曾爆发“疠风”,就是人们谈之色变的麻风病,一般人包括医生都避之不及。但孙思邈却不顾危险深入疫区,率弟子在山中建立隔离治疗场所,收治了六百余名麻风病人,亲手治愈了六十多人,并留下了详细的医案记录。这已经可以用“功德无量”四个字来形容。 孙思邈与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的交谊深厚,也是因为一场瘟疫。当年孙思邈在芜城采药结识柳伯舒,受到热情的招待,此时传来关中大疫缺医少药的消息,孙思邈立即告辞返回关中。临行前柳伯舒指着码头上一条蓬船道:“我敬仰老人家已久,您老此去救死扶伤,柳某也应稍尽绵力。这样吧,无论您老需要什么药材,只要本地有的,我可以将这艘船装满送您。” 孙思邈真开口了,一点也没客气,装走了满满一船药。后来孙思邈为梅振衣治病尽心尽力,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次第二点,有人说孙思邈一生行医来者不拒,什么人的什么病都看,而且药到病除,实际情况也不是这么回事。虽然不清楚老人家早年是怎么看病的,但就梅振衣亲眼所见,孙思邈也有婉言谢绝病人的时候,有更多的时候连药方都不开。 在传统中医看来,除了外伤(跌打金创)与风邪(感染生病)之外,其他很多病都可以归于“情志病”一类。所谓情志病是指一个人的心态与生活习惯、环境等因素导致的生理机能病变。最简单的例子,心胸狭隘遇事看不开或者饮食不规律,都容易导致胃病。甚至“风邪”也与“情志”有关,一个人的抵抗力、免疫力是与生活环境与习惯直接相关的,治病就是通过各种手段调动一个人的内在恢复机能,假如人没有这种机能或者它很弱,那么所有的外科手术都做不了、所有的药也都不会有效。 中医治病的核心是“扶正祛邪”,所谓“正”就是人在天地之间正常的生活状态。中国的古人很有意思,历史记载中人死时常常不说得了什么病,而是说“忧愤而死”、“郁郁而终”、“纵欲早亡”等等。 从某一方面来说,现代很多病也是广义上的“社会情志病”。比如饮用添加过量三聚氰胺的牛奶会导致肾结石,病理上是因为这种化合物微溶且不吸收,但从另一方面,这类现象的流行与社会发展的病态大环境有关。不仅是喝牛奶的会得病,生产这种牛奶的人早就染病了,而且病的不轻!药物与手术治疗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药方是治理这种社会环境的病态。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要将医道的最高境界称为“济世”,又为什么将良医与良相并论。 有很多时候,孙思邈望闻听切之后并不开汤剂药方,他只是告诉“病人”应该如何调整饮食习惯、生活习惯、甚至思想观念与平时的所作所为,这样病可以自愈,否则就算一时治好也会反复发作。现代江湖骗子也有这么给人看病的,但孙思邈绝对不仅是安慰与忽悠,每一句话都有医道与病理的依据,不经意间有感化扶正世人之意。梅振衣看在眼里,对传统江湖中“尖”与“里”、“道”与“术”的区别有了更深的理解。 还有一些病人被孙思邈劝下了山,告诉他们在城中找医生调治就可以,不必舟车劳顿跑来齐云观,就算让他来治也和普通的医生没什么不同。这些大多是城中富贵有闲之人,也有平常好事挑剔人家,偶尔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劳师动众坐船登山来到齐云观,非要请老神医来看看自己有没有病才甘心。 而孙思邈只是一句话“不必远来,就近寻医即可!”然后就把这些人打发下山。这些人大老远白跑一趟,难免腹诽甚多,逢人提到孙思邈没什么好话。但孙思邈如果不这么做,一来精力有限,可能耽误真正需要救治的病人,二来芜州其他的医生岂不是没了生计?以孙思邈的声名地位,对这些毁誉早已不在乎,换做寻常医生还真不敢这样。 这样一来,有事没事跑到齐云观的人便少了许多,很多人仍是就近请医生看病,一般医生碰到看不了或者拿不准的病情,会主动建议病人去齐云观找孙老神仙。有不少医生干脆陪着病人一起来找孙老前辈,当面切磋请教,而孙思邈总是很耐心细致的交流讲解诊病用药的心得。孙思邈不仅是一位医生,也是医者之师。 症有可治不可治,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命,孙思邈也不是任何人的病症都能治愈。对于这种情况,孙思邈会教授患者带病延年之道;同时会对其他医生讲明可治与不可治的道理。 最后第三点,有人说孙思邈看病事必躬亲,始终奋战在医疗第一线,事实也不尽然。孙思邈年轻的时候可能确实如此吧,但别忘了老人家活了一百多岁,始终让他冲在最前面,那么门生晚辈都干什么去了?也不符合传统的师道和孝道。 在齐云观中,孙思邈很多时候并不亲自坐堂,也不亲自诊脉。接待病人的是他身边的两个药童曲振声、曲振名,附近的医师也有慕名而来向孙思邈求教的,顺便也在齐云观坐堂接待病人,芜州府里的两名医官也轮流跑到齐云观来,一方面向老神医学习,一方面给孙思邈打下手。总之孙思邈一来,齐云观不仅成了医院,也是医学院。 大多时候,孙思邈只是在一旁指点观察,其它医生处理不了或者处置的不对,老人家才会伸手。更多的时候是向药童与医生们讲解医理医道,梅振衣也经常混在一旁听,颇有所获。等到第二年开春时,梅振衣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虽然谈不上穿越前那么强健,但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他也爱凑热闹,经常跑到西院去坐堂,给病人诊脉。 他这么做简直是胡闹,但是山庄的下人们也管不了他,奇怪的是,孙思邈也由着他胡闹,别人就更没法说什么了。但孙思邈还是有分寸的,凡是梅振衣诊过的病人他都会叫别的医生或者亲自再诊一遍,同时过问梅振衣究竟诊出了什么病症,想怎么下药?这样一来,孙思邈发现梅振衣于医道一途很有天赋,心中愈加高兴! 没有天赋那是不可能的,梅振衣穿越前可就是中医药大学的学生,一伸手至少像模像样不会说出外行话来。但对于一个只旁观学医的小孩来说,这简直就是天才了! 在医院里也能看见世间百态,来看病的什么样的人都有。齐云观在山上离芜州城很远,老神医又不自己亲自坐堂,这让很多慕名赶来的人不太高兴。比如这天,胖乎乎的王员外来了,在堂中指手划脚数落个没完,气哼哼的非常不满意。 员外这个词,最早也是个官衔,不仅指的是退休在家的老官员,按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编制外的官。这位王员外是一名承奉员外郎,没有实职的八品文散官衔,但在芜州地界也算一号大人物了。得病的人不是王员外,而是王员外新娶的一房小妾,这几天吹了风有点咳嗽,抬着轿子上山来找老神医治病。 孙思邈挂着帘子坐在后堂,这天偏巧梅振衣手痒,也在堂前把脉,恰恰接待了这位小妾。要是当着孙思邈的面,王员外也不敢放肆,可没看见孙思邈,却是一位半大小子给自己的如夫人诊脉,他立刻就有些发火了,不阴不阳的说道:“听说孙真人年岁也不小了,怎么做事如此不懂规矩,让这样一个小子坐堂。我夫人的手,是草民随便摸的吗?” 梅振衣心中好笑却装作没听见,但一旁的曲振名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冲王员外耳语几句,又把他拉到了院中不知说了些什么。时间不大,王员外回来了,脸色都吓白了,小妾的病也不看了,走到梅振衣面前不住的道歉赔礼,还诚惶诚恐的把他请到了院中。 在院中王员外弯着腰说道:“真不知道您就是梅家小侯爷,久仰久仰,刚才得罪之处请您千万不要介意。听说小侯爷看中了我这位小妾,那就请您留下来伺候茶水吧,反正手你也摸过了,算是王某的一点心意。” 一番话差点没把梅振衣说傻了,怎么转眼这个人就要把小老婆送给自己?只得板起脸来装大人,将王员外训了一顿,说自己并非好色之人,小小年纪怎会干这种事情,请不要辱没梅氏门风。王员外只得做罢,临走的时候还向张果打听,小侯爷究竟是什么意思?张果笑着说小侯爷真没那个意思,不必再悄悄把人送来。 王员外走后,梅振衣把曲振名拉到了观外,问他究竟对王员外说了什么?曲振名笑道:“也没说什么,我就是告诉那王员外――你知道给你夫人诊病的那位公子是谁吗?就是南鲁侯的长公子,也是芜州首富柳伯舒的外孙,他是给面子才会给你的小妾诊脉的。在芜州一带,不论是做官还是做生意,你能得罪他吗?居然还敢当面说那种话,是祸是福,你自己看着办吧!” 梅振衣好气又好笑道:“那他为什么要把小老婆送我?” 曲振名捂着肚子笑的直打跌:“那我怎么知道,他以为你看上了呗,否则堂堂小侯爷跑去诊什么脉?……我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那人看上去作威作福的架式,胆子怎么这么小,一转眼被吓成这样!……梅公子,反正手你也摸了,人你也看清楚了,如果满意的话,就收了吧。” 梅振衣抬起一脚踹他的屁股:“我不收,要不你收了吧,不是还没娶媳妇吗?我去和老神仙说一声,看他老人家怎么收拾你!”曲振名笑着撒腿就跑,一面叫道:“饶了我吧,我可不敢要!” 曲氏兄弟年纪不大,而且碰巧名字中都有一个“振”字,与梅振衣也是平辈论交了,是私下里的玩伴。大哥曲振声为人稳重,有长兄的样子,而这位弟弟曲振名伶牙俐齿还好调皮捣蛋,与梅振衣的关系格外好,原因也不复杂,这小子长的太像曲正波了,梅振衣无形之中就觉得亲近。 那位王员外回城之后,也不知和人怎么说的,传来传去竟然传成了“梅家小侯爷混在齐云观坐堂,借着诊脉专摸美人手。”一时之间,搞得城中一些自以为有姿色的小媳妇,都不太敢上齐云观了。还有一些人家有女儿待字闺中的,特意领到齐云观去瞧病,希望小侯爷能看上,跟菁芜山庄能结亲。 还别说,梅振衣真的注意到一位上门看病的女病号,她竟然是何仙姑的女儿! 何仙姑?没搞错吧,八仙之一的何仙姑?是不是那位何仙姑不清楚,反正她就叫何仙姑,夫家姓何,是妙门山下养贤乡人,平时好装神弄鬼请仙姑上身,给人指点迷津兼消灾治病,十里八乡都称她为何仙姑,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神婆。 何仙姑自己请神上身给人治病,可她的小女儿从小体弱多病总也治不好,请了很多大夫看了也没有起色,听说孙思邈在齐云观中行医,特意把女儿带来了。那天,梅振衣正在西院后堂听孙思邈给两名药童讲解伤寒论,前面突然有人招呼道:“哎呀,这不是何仙姑吗?您怎么上这来了?仙姑上身不是能包治百病吗?” 外面有个女子的声音嗲声嗲气的答道:“不是我有病,是我的女儿幼姑,俗话说能医者不自医,我就是给人看的病太多,阎王爷惩罚我呀,自家女儿的身体总是不好,也看不出什么病来,特意请孙老神仙来瞧瞧。” 梅振衣一听见“何仙姑”三个字就大感意外,立刻溜了出去。穿越到这个朝代,先后见过了张果老和吕纯阳,与传说大不一样,听见何仙姑他自然有兴趣要去看一看。挑开门帘来到前堂,一眼看见了何仙姑,他差点没笑出声来,想起了一部小说,就是赵树理写的《小二黑结婚》,眼前这个女人活脱脱就是小说中的古代版三仙姑。 034回、望尽人烟传缘法,拜罢苍生问鬼神 她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多岁,仔细打量长的也不难看,徐娘未老面容还算姣好。但是脸上的铅粉比较厚,眉梢上还描着通常是年轻女子才会画的飞霞妆,发髻上披着一块纱绸,胸前挂着巴掌大的双鱼符,走路一步三摇扭着水蛇腰。看见“三仙姑”梅振衣想笑,可是看见三仙姑的女儿“小芹”,梅振衣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反而愣在了那里。 只见那小芹,噢不,是何仙姑的女儿幼姑,只有五、六岁年纪,身形矮小面黄肌瘦,一眼看去就像有病的样子。她很瘦,按夸张的形容,瘦的就剩一双大眼睛了。就是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好奇的四下张望,梅振衣看见她的眼眸,突然唤醒了心底的回忆,这眼眸竟然那么神似曲怡敏! 何仙姑见后堂出来个小大人,盯着她们母女看,也问道:“这位小先生,请问老神仙在吗?” “噢,在后堂,我给你去请。”梅振衣有些慌乱的答了一句,转身回后堂来到孙思邈身前道:“老人家,外面来了个小姑娘,病症十分奇特,求您老亲自给看看好不好?” 梅振衣只和病人打了个照面,竟然就请求孙思邈亲自诊脉,老人家也很奇怪,带着两个小药童一起走出后堂去接待病人。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孙思邈诊完脉,又详细询问了何仙姑关于女儿平时的情况,叫病人坐在外面稍事休息,又领着两名药童进了内堂。 “怎么样?老人家看出她得的什么病?”梅振衣见孙思邈面色沉重,有些担忧的问道。 孙思邈叹气摇了摇头:“她没什么病。” “既然没病,您老为何叹息?” 孙思邈:“她这是先天不足之症,天年不过三七,若不善加调养,随时可能夭折。” “那怎么办,您老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梅振衣很是意外,先天不足之症,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像这种情况就算在二十一世纪的医院,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医治。 孙思邈想了想道:“我可以开方调养,至于其余,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很明显,这小姑娘不注意调养随时可能夭折,就算调养的很好,也只能活到二十出头,天年如此无法强求。 “老神仙,您是当世神医,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梅振衣很紧张,何幼姑的眼眸神似曲怡敏,梅振衣因此仔细打量了她的面相。一个五、六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与青春健康的曲怡敏看上去自然不会太像,但梅振衣是学过相术的,看一个人的面目与平常人的观察角度不一样,他能看出这小姑娘五官依稀极似曲怡敏。 穿越到唐朝,见到神似曲怡敏的小姑娘,梅振衣心中柔软的地方又一次被触动,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等待那女孩的竟是那样的命运。只听孙思邈又叹道:“先天炉鼎如此,医者也无能为力,就算有传说中的仙方九转紫金丹,她也承受不起。……振声、振名,脉相和医理我方才都说了,你们一人为她开一张固本培元的方子,然后让我看看。” 不一会方子开好了,都交给孙思邈过目,老人家又对梅振衣道:“腾儿,你也看看这两张方子,有什么见解吗?” 梅振衣看了一会,拿过曲振名的方子,提笔将其中人参一味改成了大枣、葱白两味,用量加了五倍。孙思邈微微点头,面露欣慰之色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改?” 梅振衣:“那何家不过是寻常乡村人家,而这方子是要长年用的,这叫他们怎么用得起?就算手中有些闲钱,也不能为体弱的女儿长年买人参入药。而且病人积年体弱,不受大补,还是这个方子更妥当些。” 孙思邈:“好好好,医者不能仅考虑如何用药,你想的很周到,我早年也这么改过方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怎么想到的?这可不是梅振衣自己想的,穿越前在医学院听说过孙思邈的这个典故,没想到穿越后当着老人家的面现学现卖了。他只有含糊的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人参贵而已,长年用不是一般人家所能负担。……您老刚才提到九转紫金丹,那是怎么回事?此方能治先天不足之症吗?”这个药名他曾经听说过,据吕纯阳转述,明崇俨冒充东华上仙去骗吕纯阳,就诈称能赐他一枚九转紫金丹。 孙思邈看了他一眼,很有深意的说道:“那是修行人移炉换鼎的神仙方,非常难以炼制,也不可能是普通人看病所用。你如果真想知道修行之事,不要在这里,明日随我出一趟远门好不好?” 孙思邈明天要带梅振衣出远门,看来是另外有事,梅振衣当然满口答应。当下孙思邈又提笔开了一张方子,叫药童交给何仙姑,吩咐她回家之后定期按量给女儿服用。而梅振衣回到东院后,也吩咐张果派人去打听那何仙姑一家的情况,特别是他家的小女儿何幼姑要多留意,尽量暗中照顾。张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按少爷的吩咐办了。 第二天早上,孙思邈带着梅振衣出门了,破例没有其它的保镖跟随也没有丫鬟伺候,只有振声与振名两位童子撑船,乘一叶轻舟顺青漪江而下。此时已是初春,浅草嫩黄吐绿,河滩上有细碎野花点缀,风光很是怡然。一路无话,在接近飞尽峰的地方弃舟登岸,让两名童子在船上等候,一老一小步行走入深山。 飞尽峰是主峰之名,周边当然不止这么一座山,穿林而入只有采药人留下的羊肠小道,孙思邈似乎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带着梅振衣一路前行。渐行渐深山势越来越陡峭,已是人力难以攀援,孙思邈停下脚步问道:“腾儿,你上得去吗?” 梅振衣抬头仰望险峻陡峭的飞尽峰,苦笑道:“这山,我现在还上不去。”要是再给他半年时间恢复,到那时的身手也许登上飞尽峰,可现在是真上不去。 “无妨,来挽住我的手。”孙思邈挽住梅振衣,衣袖带起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他的全身,飘然而上健步如飞,带着他一起登上了峰顶。 飞尽峰顶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状如玄鸟展翅,面朝的方向正是芜州城,如果要俯瞰芜州,这块岩石上是最佳的地点,但此地山势险峻人迹罕至。孙思邈站在飞尽岩上一指前方问道:“孩子,你看见了什么?” 梅振衣若有所思:“芜州万家人烟。” 孙思邈又问:“我们所立足的地方,你是否有印象?” 梅振衣点头道:“有印象,我曾在一片树叶化成的青光中见过,那是绿雪交给张果的东西。我当时看见明崇俨站在这块岩石上挥舞一面黑幡。” “是这个吗?”孙思邈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物,是一面不大的黑幡,杆子有两尺长短漆黑如墨,幡面约有一尺多长,隐约笼罩着一层阴森的雾气黑光。 梅振衣吃了一惊:“就是此物,但我看见的时候比这个样子大多了,它怎么会在您老手中?” 孙思邈:“此物叫炼魂幡,若配合法力,不仅能以之驱役鬼神,还能炼化生灵魂魄于其中,为己所用。……腾儿,明崇俨是你设计所杀,这也是世间难得的法宝,今日就把它给你吧,我不应该留着。” 梅振衣退后一步摆手道:“这天下一等一歹毒之物,您老为什么不把它毁掉?你给了我万一被坏人夺走,保不准又出一个明崇俨。” 孙思邈笑了,笑的非常高兴:“今日把你带到此地,取出此物,又问你这句话,就是想看你心中闪现的第一念,很好,你的第一念是干脆将它毁去,而不是收藏。……很多人即使不做恶,也不舍如此威力强大的法宝,岂不知这一念终究遗祸,因为此物于世间有百害而无一利。只要稍不留意,便是万劫不复。” 梅振衣有些不解道:“驱役鬼神听命,可善可恶,怎么能说是万劫不复呢?” 孙思邈摇了摇头:“那明崇俨有多大法力?能驱使满城鬼神?关键还在这面幡中。此幡能摄生灵魂魄,一则将他人生机夺为己有以延天年,二则炼化法力凝聚幡中,可以之驱役鬼神。这面幡中不知有明崇俨残害的多少生灵,也不知有他炼化的多少鬼神,他既想求长生,又想求大法力,却以残害为途,岂不是万劫不复?” 梅振衣倒吸一口冷气:“天下还有这么歹毒的修行法门?” 孙思邈:“他认为这是一种修行,但在我眼中这不算修行,邪术而已。残害生灵延寿,精血与此幡一体,一旦如此,便永世无法超脱,这面幡,便是他的地狱。明崇俨临死之时,魂魄也被吸入此幡,炼化为残魂法力。……他所驱使的满城鬼神,如果不出意外,将来也会被他炼化入此幡中灭口。你杀了他,等于救了满城鬼神,至少在芜州一带,你已是鬼神不伤之人。” 梅振衣:“原来这么玄妙啊?您老既然知道此幡之害,为什么不毁掉还要留着?” 孙思邈苦笑道:“不容易毁,炼魂幡也是一等一的法宝,寻常刀枪不入水火不伤。若想毁它,必须以毁器的大法力,且此物凝聚邪法很盛,毁器之人承受的反噬之力也很大,我力有未及。现在我要找一个人把它传下去,既能善守此物,将来若有毁此器之能,又可以断然将它毁去,所以我要交给你。” 梅振衣瞪大眼睛:“您老人家真要把它交给我吗?” 孙思邈看着他似笑非笑:“这是当然,否则我何必跟你说这些?此事隐秘不可外泄,所以单独把你带到此地。……腾儿啊,我欲正式收你为徒,不知你是否乐意?”他早就动了这个心思,观察了很久,直到此时才正式开口。 有什么不乐意的,梅振衣求之不得,当场倒身下拜:“师父您老人家在上,受弟子一拜!”这一拜一切水到渠成。 孙思邈呵呵一笑,坦然受了他的跪拜,然后一侧身指着飞尽峰下远处的芜州城道:“拜完我之后,请三拜这世间人烟。”梅振衣遥对世间人烟,恭恭敬敬三拜已毕,孙思邈把他拉了起来:“好了,可以了,这面炼魂幡你小心收好,莫要被旁人知晓,哪怕是身边亲近之人。” 梅振衣将黑幡卷好收入怀中,问道:“师父您老人家都无法毁掉它,我怎么能办到?” 孙思邈:“今日不可,往后未必不可,修行之道漫漫无涯,只要你善加修习,以你的天资,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为师一直勤研医道,以救治人间疾苦为平生要务,但所学并不仅仅是医道,只要你能学会的,为师都可以领你入门。……对了,你昨日问到九转紫金丹,那么就在此对你讲一讲吧。” 孙思邈不仅是位神医,也是位炼丹的道士,尤其精擅外丹。通常人们讲的金丹大道,如静守丹田、运转周天、采药归炉、婴儿现形、脱胎换骨等修炼都是内丹术,是身心内外感应的自我调摄。所谓外丹与内丹对应,用特殊的饵药帮助修行,这些饵药也称为神仙方。 外丹饵药前文已经讲过,比如五石散。像这种东西不是随便能用的,也不是拿来吃下去就会有修行,弄不好还会吃死人,服用都有特殊的讲究,符合特定的条件。而传世的很多所谓神仙方,不仅不是外丹饵药,而且根本就是毫无益处的毒药。 九转紫金丹这种灵药非常神奇,能帮助人移换炉鼎,所谓炉鼎就是先天血肉之身,等于换了一副全新的、完美的身体。但它不是轻易能服用的东西,一个普通人拿一枚九转紫金丹吃下去,估计第二天就没命了,一般人根本受不了那种药力,而且移换炉鼎的过程相当凶险。 五石散是修行人在达到五气冲和境界时服用,以调和五气朝元。那么九转紫转丹的用处更大,它是修行人达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后,以助脱胎换骨时所用,服用时必须有高人护法。假如一个普通人的机缘好,在当世高人的帮助下服用九转紫金丹成功,那也并不代表他就有了修行人脱胎换骨的境界,无非是重新洗炼一遍身心,退去以前的伤病,凡人还是凡人。 这便是外丹饵药的作用,它并不能代替修行,只能是一种辅助。倘若得到灵丹妙药的辅助,在某些关键时刻,会对修行有很大帮助,比如梅振衣穿越前服用五石散,一夜之间达到五气朝元的境界。一方面是因为五石散的药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修行根基已经到了。但是不论哪种外丹灵药,都不是容易炼制的,就算你有丹方又知道如何炼制,往往采集不齐药材。而且有些异常珍贵的饵药,成丹之时连鬼神都会来捣乱,让你不容易炼制成功。 孙思邈讲完这些,笑呵呵的问梅振衣道:“你都听明白了?既然正式入我门下,这些我都会教你,现在不必着急。修行人收弟子入门,一般都是拜天、问道、受戒三步。而在我这里,是跪拜世间人烟,接下来,该师父问你问题了,但在我这规矩又有特别,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就是跪拜前所思所想。” 梅振衣脱口道:“我想问鬼神。” 孙思邈微微一怔:“拜苍生而问鬼神,你很有趣,想怎么问呢?” 梅振衣:“什么是鬼,什么是神?我就想知道这些,妖怪精灵的来历我已经清楚,但世间怎么会有鬼神?以前只听人谈神仙高妙,那么被明崇俨驱使的鬼神又是什么东西?” 梅振衣在穿越前也见过鬼,在医院里曾经用打猴鞭亲手抽灭两个鬼影。后来曲怡敏遇到算命的风公子,问世间为什么会有鬼?风公子跟她讲了一番道理,当时梅振衣以为是胡言,可知道风公子确实是高人之后,就不敢那么想了。此时有机会发问,他当然要问清楚。 035回、一阴一阳之谓道,莅临天下神不伤 孙思邈沉吟道:“你问的玄妙,小小年纪居然会思考这个问题,确实与众不同。你随星云师太学文章,可有讲到各家经典?” 梅振衣摇头:“仅仅是识文断字而已,未讲经史。” 孙思邈:“那也没关系,只要悟性好,也可以谈经典,我曾经认识一个小和尚名字叫慧能,他不识字,但也有一代禅家大宗师的根器。……《易经》有云‘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你明白吗?” 梅振衣:“语句能懂,但含义还请师父指点。” 孙思邈并没有解释,又说道:“《内经》有云‘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阴阳不测谓之神,神用无方谓之圣’,你能听懂吗?” 梅振衣:“有一些明白,但不能深解。” 孙思邈笑了,又说了一句:“《老子》有云‘以道莅临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你能懂吗?。” 梅振衣:“师父谈的太玄,而我想问的却很简单。――人死就是鬼吗?世上死那么多人,又没看见那么多鬼,那么鬼是怎么回事?神又做何解?” 孙思邈分别引用了《易经》、《内经》、《道德经》中的三句话来谈鬼神,让梅振衣觉得更迷糊了。孙思邈看着他疑惑的样子笑了,拍着他的肩膀道:“如果言语能解尽经义,圣人又何必讲述的如此玄妙为难后人呢?……孩子,坐下吧,我不指望你能立时领悟方才经义中的大道,但可以谈一谈鬼神之说,那三句话什么意思以后你自己慢慢了悟罢。” 神这个字,有多解多义,既可以是形容词也可以是名词,当作形容词时,指的是阴阳莫测。所谓阴阳,是个非常玄妙的概念,也是万物内在的对立依存关系,如昼夜、刚柔、男女、起灭、生死。当它做名词又是鬼神连用时,是什么概念呢?首先还要谈鬼。 人死为鬼,鬼亦称之为“归”,归宿之意。一个人死了,但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并没有完全消失,诸如他留下的言论、著作,生前所作所为的影响,人们对他的印象以及喜恶恐惧等感情还在。无论别人对他是赞赏还是误解,怀念还是怀恨,此人的一生已经结束了,可以盖棺定论再没有变化。但他留下的一切信息,生者还可以感应,“鬼”因感应而生! 鬼是生者对逝者的感应,是因人而现,所以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甲说我见着某某的鬼魂了,乙说我根本没看见,这完全正常。因为乙没有感应,某某的鬼魂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 人的身体来源于父母所授一点精血,受天地间五谷之气长成,人死之后,精血生机耗尽,形骸散于天地间重入轮回。但是此人一生已定,因此“鬼”是不再变化的,所以在阴阳不测之间。还有一种情况很特殊,那就是这个人天年未尽、生机未绝或魂魄未消而亡,其“鬼”能自感成灵,还能借他人的感应之力修行,拥有影响外物的法力。这种自感成灵的鬼,就称之为阴神,明崇俨所役的鬼神,就是这种阴神。 如此说来,“鬼神”与“神仙”中的“神”概念不同,前者是名词,后者大多是形容词,用“神”来形容“仙”超脱生死轮回之外。 神做为名词还有一个意思,也是感应成灵,不仅是阴神自感而是与外物相感得神通法力。比如修行成灵能感应一片山川之力,称为土地神、山神等等,还有修行成灵能感应物类之力,比如花神。这一类“神”称为“祗神”。祗神指的就是道场地位了,比如山神的道场就是那么一座山,这也不完全固定,祗神也可能失去道场成为游荡妖灵。 祗神的地位可高可低,那要看他感应外物之力的大小。有一类祗神是最重要的,它受掌管日月山河的帝君册封而成,拥有很尊崇的道场地位,并受香火膜拜,可借道场灵气与膜拜者的心愿力修行得大法力。这一类祗神就是“神灵”了,但不论是普通的祗神还是高高在上的神灵,都不可能是人,就算是人也不可能是活人。 还有一种很有意思的情况,那就是所谓的“神灵”本身根本是不存在的,只因敬神者的感应而生,这种情况就和上面谈的“鬼”差不多了。 “神”做为名词如果形而上之,还有一个广义的,大家最熟悉的概念。比如佛祖啊、太上老君啊、仙人啊、菩萨啊、甚至真主啊、上帝啊,都称之为神。这一类神的概念,就是“功德显圣之神”。功德显圣之神地位是无以伦比的,其神圣是不可侵犯与亵du的,是受到世人尊敬与崇拜的,与刚才所谈的那些“神”的概念是两回事。 在孙思邈看来,天下人只要心存正念,所行与道无亏,那么鬼神也不会作祟,不是鬼神不作祟,而是世间与鬼神无伤,也就不必特意去谈论。所以他才引用了《老子》那一句:“以道莅临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孙思邈是一位国学与玄学大家,却不是一位当代的马克思主义者,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非常合理,见解也相当深刻。 孙思邈说完后,梅振衣笑道:“师父,您老人家百年之后,也可以成神啊,弄不好百姓会尊你为药王爷。”他说的是实话,孙思邈身后被尊为人间药王,在太白山享受世代香火供奉,流芳百世受万民称颂,也算得上是功德显圣之神。 令他诧异的是,孙思邈并没有反驳,而是淡淡一笑道:“身后事可能如此吧,若有人尊我为药王,也不是尊崇现在你眼前的这个我。做为医者,你亲眼所见,我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世间所尊应是‘大医精诚’之心。”这位老人家既不自傲但也不矫情,能想到自己身后会是什么样子,这更加让梅振衣感佩不已。大宗师啊,这才是真正的一代大宗师。 谁是药王爷?药王爷能收老乡几篮子鸡蛋?药王爷能治不好何幼姑的病?收老乡鸡蛋的是齐云观中的孙思邈,而药王爷应受的供奉是大医精诚之心。 梅振衣不住的点头,良久之后才又问道:“既然人死为鬼,我又听老乡说,人死了之后要到阴曹地府,那么真有阴曹地府吗?” “有!”孙思邈想也不想的答道。 梅振衣一愣,接着问:“我还听庵里的尼姑说,人死之后入六道轮回,那么真有阿鼻地狱吗?” “有!”孙思邈答的仍然很干脆。 “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师父刚才谈鬼神时可没提到这些。”看孙思邈如此肯定的回答,梅振衣十分不解。 孙思邈从飞尽岩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梅振衣的头顶道:“不必谈,也不可谈,在弟子没有达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前,师父是没有办法回答这种问题的,其中的道理,以后你自己也许会明白。……好了,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梅振衣拍了拍屁股也站了起来:“师父,弟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您以前的弟子当中,有没有一个叫正一祖师的人?正直的正,如一的一。” 谈鬼神的时候他想起了穿越前的那位风公子的话,鬼物天年已尽要再入轮回的规矩,是正一祖师定下来的,而听孙思邈所言,当今显然还没有这一说。根据曲正波教授所述,正一祖师就是孙思邈的弟子,与曲家两位祖上是师兄弟。 孙思邈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别忘了我还在世,弟子怎称祖师?收弟子入门,还要受戒,这也是师门戒律之一。……至于我门下的戒律日后我会一一讲授,你现在只要记住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勿为含生之害!”他说的也是,他本人还在世,门下弟子谁敢自称祖师?那也太目无师长了。梅振衣又想起关于正一祖师的传说,听梅太公所言是玄宗天宝年间事,那么现在连唐高宗都没死,时间还早的很呢。 孙思邈一生走遍天下,门生弟子无数,但做为传统的修行人来说,普通的门生与正式传人是两个概念。正式拜师之后,弟子需要受戒,并终身以师礼侍奉师父,不想这样的话除非背叛师门,所以成为衣钵传人的条件是相当严格的。曲家兄弟是孙思邈身边的药童,也算是老神仙的学生,孙思邈传授医道并无保留,但他们与梅振衣是不一样的。孙思邈将梅振衣带到飞尽峰上单独跪拜、问道、受戒,也算是秘传衣钵,并交给了他一面烫手的炼魂幡。 从这一天开始,梅振衣就正式在孙思邈门下学习医与道,称呼也从老神仙改成了师父。而同时,他还陪着两个小丫鬟跟着星云师太读书,空闲的时候,还与梅大梅二等人一起跟着梅毅习武练剑,文武双xiu是什么也不耽误。 梅振衣习武的根基很好,主要是悟性非常好,因为他穿越前就是自幼习武的,一手打猴鞭神鬼莫测,内外兼修已有五气朝元的境界。此时再学内外功法,等于回炉再造精益求精。很多人心中都有一个幻想,后悔以前求学时虚度光阴功底不扎实,如果能够时光倒流再来一遍就好了。梅振衣也有这种想法,此时老天爷给了他这个机会,所以他跟随梅毅学武并不贪多冒进,而是把基本功打的非常扎实。 梅毅对他的表现非常吃惊,这位少爷一点都不像候门子弟,而且是一位习武奇才。他曾私下里向张果叹道:“少爷是天赋奇才,照他这样学下去,过不了一年半载,我就没东西可教他了。”也不知梅振衣若听见这番话,会不会脸红? 闲话少叙,转眼已经春暖花开。梅振衣习文习武学医学道,生活过的既充实又逍遥,偶尔也溜出齐云观到芜州城中转转。 这一天梅毅不在山庄中,因为他留在芜州日久,梅振衣看他孤身一人,便建议他把家眷从长安接来。这天正是梅毅家眷渡江的日子,他北上特意到长江南岸渡口去迎接了,梅大梅二等六兄弟就放了鸭子,鼓动少爷出去玩。恰好这天曲家兄弟也没什么事,就一起下了山。 这次没有乘轿也没有带丫鬟伺候,九个少年人骑马离开齐云观。有梅家六兄弟陪着,况且梅振衣是满城鬼神不伤之人,在芜州地界上,不论是明的暗的、黑的白的、软的硬的,能得罪这位小侯爷的人还真不多,张果也很放心没有跟着。 一伙人先去了敬亭山,梅振衣先要考察神树祠的选址。因为梅孝朗曾捎来口信――“有恩不能忘,当为绿雪立神祠。”能消灭明崇俨那个祸害,首先要感谢绿雪报信与帮忙,她对梅家有大恩。那件事过后,绿雪就没有再出现过,梅振衣迄今也未亲眼见到她,但是立神祠之事还是要办的。 梅振衣挑中的地点在接近山脚的幽谷中,旁边的山壁上有一眼清泉流出形成一条小溪,三面环绕着青翠的竹林,小溪边点缀着野桃与野茶树,风景与风水都相当不错。 敬亭山脚距离芜州城北门有二十里,从山上下来往城里的道旁,就是芜州有名的“十里桃花”。这十里路两边都是果园,春日花开一望满园,晴日殷红风光无限。走过十里桃花道,在芜州与敬亭山之间的路旁有一个碧蓝的湖泊叫敬亭湖,敬亭湖对面便是芜州有名的“万家酒店”,酒店距芜州城刚好也是十里。 万家酒店的老板不姓万姓纪,名叫纪山城,他家祖传做菜的手艺不错,特别是野味做的非常地道,比如有一道菜“燃炒野稚”口感香辛堪称一绝。辣椒这种东西据说是原产美洲,由哥伦布带出来传往全世界,那么唐朝不应该有辣椒。可就梅振衣亲眼所见,芜州野外生长的一种叫朝天灯笼果的东西,其果实可以晾干做调料,做菜的味道是又香又辣。 然而万家酒店最出名的不是菜而是酒――纪家自酿的老春黄。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酒,酒性比花雕稍烈,呈透明的琥珀色,入口淡苦微甜,细品余香醇厚。有不少人都是冲着老春黄慕名而来,由于是酒家自酿产量有限,只在酒店中有售并不外卖。 走在十里桃花道上,梅振衣的兴致也很高,和六个仆人开起了玩笑:“你们几个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名字都没有,将来扬名立万,传出去不太好听。” 梅大规规矩矩的答道:“我等被梅府收留,便是梅家的人,梅大就是我的名字,怎能说无名?” 一边的梅六甚是乖巧,听出少爷话中有话,立刻下马来到梅振衣马前行礼道:“如果少爷觉得我们几个的名号太过简单不好听,那就请少爷赐名。” 其它五个一听梅六的话也反应过来了,纷纷下马拱手道:“请少爷赐名!” 梅振衣笑道:“名字不用改,各加一字就可以,就叫梅大东、梅二南、梅三西、梅四北、梅五中、梅六发,我也给自己起个小号,叫梅七白。” 曲振名鼓掌道:“好好好,好创意,东南西北中五行齐备!……不过,发、白何意?” 梅振衣:“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发白,意味天光初动。” 曲振声皱了皱眉道:“梅少爷给家仆赐名自然没有问题,可不必自称梅七白吧?这样不妥。” 梅振衣一扬马鞭:“有什么妥不妥的,名字而已,我还想叫梅溪呢。梅七白只是私下里的暗语,自己人能听明白就可以,你们几个,在人前可不许这么叫我。……好了,快上马吧,今天去哪里玩啊?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六人齐声道:“多谢少爷赐名!”接着翻身上马,梅六发一指前方:“前面不远就是万家酒店,有芜州著名的美酒老春黄,我早就惦记着了。今天没有旁人,管家和教头不在,曲家哥俩也难得出来一趟,我们一起去喝点酒怎么样?” 036回、流连万家杯中味,仙踪到此也徘徊 梅二南犹豫道:“老六,忘了上次偷喝酒醉了,教头是怎么收拾你的吗?今天还勾搭少爷出去喝酒?”他们口中的教头,指的就是梅毅。 梅振衣一摆手:“无妨无妨,小饮怡情而已,有什么事我担着。六发,你说那家酒店有芜州出名的老酒,究竟有什么讲究啊?” 梅六发一听这话,开始眉飞色舞的介绍起万家酒店与老春黄来,他讲的绘声绘色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把众人的馋虫也勾了出来。梅振衣道:“妥了,就去万家酒店。” 他这一声令下,梅大东、梅二南加鞭催马去打前站,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万家酒店。这家酒店是一座带后院的二层小楼,样式很古朴,面对着大路,路对面不远就是碧波荡漾的敬亭湖,虽然地方离城稍远但环境相当不错。店前下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酒店上了二楼,梅振衣心里有些奇怪。 方才听梅六发介绍,这家酒店生意相当好,今天正是个郊游的好日子,十里桃花道上见到不少游人,照说万家酒店应该门庭若市才对。怎么刚才上楼看见此处生意甚是冷清,楼下大堂桌子坐满了一半还不到,而楼上居然没有其它人。 正在疑惑间,跑堂的小二过来打拱作揖:“小侯爷好,欢迎光临本店,掌柜的一会就过来请安,我们已经把二楼清空了,您还满意吗?……请问几位想用点什么?” 梅三西一挥手:“不用那么夸张,我们几个占不了一层楼,有什么拿手菜都上来,来一大锅燃炒野稚,最重要的是先拿一坛老春黄,我家少爷就是冲这个来的。” 小二面容一苦,摇头道:“菜没有问题,但是酒没有了,实在端不上来。” 梅六发一拍桌子:“我家少爷想喝的就是老春黄,现在才什么时辰,酒就卖完了?去后面窖里面搬原浆,这个总应该有,别以为我不懂行,这酒就是你们家自酿的!我们多赏酒钱就是。” “诸位,实在不好意思,真的连原浆都没有!我一个做生意的,哪敢得罪梅府小侯爷,几位是很久没来了吧?不知道我万家酒店出的事。……给小侯爷与几位请安了,在下纪山城,是这家酒店的掌柜。”此时有一个中年男子上楼来到近前,穿的还算体面干净,但一脸愁容不展,额头皱的就像核桃皮。 “纪掌柜吗?我们是慕名而来,并不知这里出了何事。我看你愁容不开,有积郁在胸,显然有很重的心病,若不善加调治恐有损福寿啊。……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梅振衣奇怪了,这老春黄既然是酒家自酿的的招牌,怎么会连原浆都没有了?而且看纪掌柜的气色,显然家中出了变故,以至积郁在胸,这样下去很可能成病。 “家门不幸,得罪了神仙,连我的老娘都病了。唉,我真是不孝之人啊!既然小侯爷问起,那就不妨告直言吧。”纪掌柜唉声叹气讲述了其中的原由,竟说出一桩有关仙人的奇事来。 从纪山城的爷爷开始,就在芜州郊外酿酒为生,经过祖孙三代的努力,当年一家路边小野店如今已经成为芜州有名的万家酒店。他们一家人就住在酒店后院,院子非常大,还有单独的一处地方是酒窖与作坊。老春黄这酒不错,但真正声名鹊起传遍芜州还是从三年前开始的,起因与一名游方道士有关。 大约是六年前的一天上午,酒店开门时,纪山城远远看见路对面敬亭湖边坐着一名高簪道士,用一个葫芦在湖中取水,然后做饮酒状吟诗道―― 坐卧长携酒一壶,不教双眼识皇都。 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纪山城的老娘六十多岁,与很多民间老者一样,是个信神奉神的人,见着菩萨烧香,遇到神仙也磕头。纪山城受老娘影响,对过往僧道也多有接济,此时见那道士谈吐不俗,于是招呼道:“道长,湖水怎可当酒饮?我这里有酒,舍你一壶便是。” 那道士唱了个诺,走到酒店中讨了一壶酒,称谢离去。道士刚走,纪山城的老娘出来了,原来那道士吟诗的声音虽不大,但传到后院竟也清清楚楚,纪母是听见了出来看的。她听说了刚才的事,就对纪山城说:“那位道长可能是位高人,往后再见到要多加恭敬。” 原本以为道士只是路过,后来却发现他似乎就在附近常住,隔三岔五就来讨酒,纪山城也不敢怠慢,每次都舍他酒喝,反正开门做生意也不缺这一壶。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年,那道士白喝了万家酒店三年酒。 有一日道士又来了,偏巧纪山城有事不在店中,伙计忍不住说道:“喂,我说你这道士,得了便宜没完了?我们乡下有句话‘一碗饭做恩人,三年饭养仇人’,你明不明白,难道我们酒家与你有仇吗?” 道士反唇相讥:“掌柜的还没这么说,你一个伙计倒教训起贫道来了。” 伙计:“那是我们掌柜的老娘平时信奉佛道,纪掌柜孝顺,才没有说你什么。” 道士:“哦,原来我是受了老人家的恩惠,这样吧,今日不讨酒了,你领我去谢谢老人家。” 道士来到后院见过纪母,老太太自然十分尊敬,令伙计再去取酒。道士装酒后摆手道:“我喝了你家三年酒,今日就谢过了吧。”将那一葫芦酒都倒在了后院的井中,随后飘然而去。 这一下就出了神仙奇迹了,井中打出的竟然不再是普通的井水,而是酒香醇厚的老春黄,比纪家自酿的滋味还要淳厚不少。从此之后,纪山城就不用再酿酒了,直接从井中取酒出来卖即可,此酒渐渐美名远扬,生意也越来越好,万家酒店翻修成两层,伙计也从两个变成了四个。这些都是拜那位游方道士所赐,纪氏一家以为神仙显灵,对那位游方道士自然是感激万分。 从那之后,道士不知所踪没有再出现,一直过了三年,他突然又来了。道士这次直接走入后院去见纪母,问她井中美酒如何?纪母自然是千恩万谢,最后却说了一句话:“井中直接出酒,好倒是好,就是没了酒糟养猪。” 她说的倒是大实话,以前自己家酿酒,酒糟还可以养猪,杀猪可以做菜,过年也不用买肉。但自从井中出了美酒,自家不用酿了,也就没有酒糟可以喂猪了,一位操持家务一辈子的乡下老太太,自然惦记这点事,随口就说了出来。 道士原本面带微笑,闻言立时变色,怫然道:“世人之欲,所求无厌!”言毕挥袖而去,再看院中那口井已经干涸。――这件事,就发生在梅振衣等人来到万家酒店的七天前。 说完纪掌柜叹道:“此事之后,万家酒店突然就断了老春黄美酒,伙计把这事说了出去,闻者皆说我老母贪得无厌,井中有白得的美酒,竟然还嫌没有酒糟养猪,以至触怒了神仙。……酒没了,神仙也得罪了,客人自然少了,我这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如何不愁?” 曲振名问道:“井中美酒没了,但你家还有自酿的老春黄啊?就算没有这三年来红火,也不至于生意做不下去啊?” 纪掌柜苦笑:“这位客官显然不懂酿酒,祖传的窖池荒废了三年,一时无法再养熟,所出的酒味道完全变了。况且我家的老春黄是要瓮藏三年的,第一年苦,第二年涩,第三年方可饮用。就算我此时重新酿制,至少也要三、五年时间才能恢复如初,而小本经营少进多出如何维持?到那时我这份产业早已守不住了。……祖孙三代的酒楼啊,眼看断送在我手中,我是不孝之人。” 曲振声问道:“方才听你说,你家老母亲病了,得的什么病?厉不厉害?” 纪掌柜:“也不能算是病,家母开罪神仙又累及家业,心中十分自责,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只在后堂念神仙,希望上仙恕罪。天天这么念叨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怕她老人家身体受不了,但是怎么劝也没用。”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神一亮,单膝跪了下去:“梅公子,我听说你一直在齐云观中与孙神医一起,能不能想办法治一治我老母的病?纪某求您了!” 梅振衣赶紧起身把他扶了起来:“掌柜的,不要如此多礼,令堂得的是心病,这如何用药还需思量,且让我先想一想,请你放心,既然今天遇上了,我一定会尽力的。……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拿手菜就端上来,至于酒……梅六发,你骑快马去城中买,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吃。” 掌柜连声道谢下楼了,梅振衣看了看众人问道:“你们如何看这一家人的遭遇呢?又如何评价那道士的所作所为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梅大东说道:“那纪母确实好求无厌,井中出美酒,竟然嫌没有酒糟养猪,神仙生气也是应该的。” 梅二南说道:“神仙游戏人间真令人神往,那仙长做事恩怨分明,而且玄妙的很啊!” 梅三西说道:“白饮三年酒,然后还了三年满井的美酒,这道士的情份也算是还尽了。” 梅四北说道:“看来人心难满啊,神仙点化世人,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纪家挺可怜的,但也是自作自受。” 梅五中皱眉道:“我看那纪家也是没有远见的人,怎么没有早想到这一天,井中的酒还能流到永远吗?祖传的窖池就不该荒废。” 曲振名说道:“这道人修行高深莫测,行游戏人间之事,虽喜怒无常,好恶倒也分明,我说不出什么来,但如果是孙老神仙,恐怕不会这么做的。” 曲振声反问道:“老神仙自然不会如此,可那道士也没有做对不起纪家的事啊,世上高人各有风格但行事都有道理,纪家的遭遇是咎由自取,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时梅六发买酒回来,听了众人的议论,见小少爷一直不说话,乖巧的问道:“少爷,您为什么不开口?难道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梅振衣以手抚额:“一时之间还没有想明白,正想回去请教师父。……先吃饭吧,吃完饭去看看那纪家老母的病。” 梅大东提醒道:“少爷真要为纪母看病?她可是冲撞了神仙啊!这病不好治。” 梅振衣淡淡一笑:“我是给纪家老母治病,又不是给那道士治病,关神仙什么事?这病很好治,一会儿吃完饭把掌柜叫上来,我自会有话交代。” 燃炒野稚的味道很不错,但梅振衣却没吃出什么滋味,他一直在默默的想心事。如果他仅仅是梅府小少爷,出门听见这种事,可能只当作民间传说或神仙公案一笑置之,但别忘了他穿越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偏僻的山村长大,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精通江湖八大门的种种手段,所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越了解什么是无端玩弄他人。他对那道士没什么好感,但见众人都不开口指责“神仙”,他也不想多说什么。 吃完饭之后,将纪掌柜叫来仔细嘱咐了一番,众人簇拥着梅振衣来到后院。有个面貌还算清秀的妇人站在院中愁眉不展,纪掌柜看见她就问道:“娘怎么样了?” 妇人叹气道:“饭也没吃几口,又在香案前跪着拜神仙了。” 纪掌柜:“你带着孩子们也去吃饭吧,不要太担心了,我今天请来了孙神医的弟子,一定能治好娘的病。” 走进后院的一间屋子,这里布置的像个小祠堂,南墙那边供着香案,香案上放着一面“仙人在上”的牌位。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跪在垫子上,双手合什面对香案念念有词。她就是纪母,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连日上香已经是第七天了。 老太太见儿子领了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子进来,门口还恭恭敬敬站了几个人,起身招呼道:“山城,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来做客的吗?……你好好招待,老身开罪上仙,不便待客,还要向仙人请罪呢。” 说完话她向梅振衣施了一礼,又旁若无人的跪在垫子上开始念叨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纪山城用疑问的眼光看了看梅振衣,梅振衣向他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就按刚才商量的办。 纪山城上前一步道:“娘,请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这样下去是置孩儿不孝。” 他老娘眼皮也不抬说了一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无事不要打扰我,会冲撞仙人的。” 纪山城又说道:“娘,请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这样下去是置孩儿不孝。”还是与刚才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这次老太太干脆不理他了,纪山城却不放弃,一模一样的话一连说了七、八遍,老太太终于不耐烦了,睁眼转头道:“山城,你烦不烦?我在向仙人谢罪,你这样是不敬!” 这时一旁的梅振衣笑了:“老人家,您儿子是为你好,但他只叫你不到十遍你就烦了。想想你敬的仙人吧,你在这里一连念叨了他七天,如果仙人真能听见,不得把他烦死?……您老想想看,是不是这么个理?” 这一席话把老太太说愣住了,她想半天才问道:“这位小公子说的也有道理,那你说老身应该怎么办?” 梅振衣笑着上前搀扶道:“不瞒您老说,我就是受东华上仙所托来看您老人家的,希望您老人家能够保重身体。噢,对了,东华上仙就是你们家遇到的那位道长,他前日仙驾来到齐云观,我恰好有缘得见,上仙提起了你们家的事。他说并未真心怪罪于你,只是游戏人间的一个玩笑,你就不必每日默念呼唤于他。……仙人既然会生气,也会烦的。” 037回、一井佳酿随仙去,满城美酒自携来 梅振衣随口扯出了一个东华上仙的名号,就是明崇俨曾经冒充用来骗吕纯阳的身份,此刻又给安到那位不知名的道士头上。老太太闻言站了起来,一把扶住梅振衣的肩膀颤巍巍的道:“小公子,原来你见过那位仙人?真是他托你来的吗?你不会骗老身吧?” 纪山城赶紧解释道:“这位就是南鲁侯梅公的小公子,母亲大人应该听说过,近日他在齐云观侍奉神医孙思邈,怎么会骗您呢?” “噢――,原来真是这样啊,太谢谢你了,谢天谢地。”老太太长出一口气,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纪山城赶紧一把抱住母亲。梅振衣道:“老人家身体很硬朗,只是这几日劳神耗力,休息与饮食不好,恢复几天就没事了。……既然东华上仙托我来传话,你们就不必再担心自家的事,我帮人帮到底,一切请放心。” 梅振衣就这样治好了老太太的“病”,没有开方也没有下药,只是几句话而已。这算是装神弄鬼吗?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多了,看怎么用而已,既然老太太的病因是冲撞神仙,那么解药也是神仙来传话。 纪山城对梅振衣自然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拉全家人出来磕头,梅振衣阻止了他的一再致谢。离开酒楼的时候,纪山城一直把他们送到十里桃花道口,梅振衣上马之前又特意问了一句:“掌柜的,令堂的病是好了,但你是否想过,酒楼的经营该怎么办?” 纪掌柜苦笑:“只要家人安康即可,酒楼的事,过一天算一天吧。难道梅公子有什么赐教?” 梅振衣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听说过危机公关吗?” 纪掌柜一脸不解:“梅公子在说什么?在下驽钝,不知何意。”他当然没听说过这个现代名词,不仅是他,周围其它人也是一头雾水。 梅振衣神神秘秘的一笑,招手道:“纪掌柜,你附耳过来。”他凑到纪掌柜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然后举手拍了拍纪掌柜的肩膀道:“就这样,记住了吗?” 纪掌柜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这样合适吗?会不会开罪仙人?” “你自己看着办吧,要么全家扎脖子去喝西北风,要么照我说的做。”梅振衣翻身上马,在马上回头又说了一句:“放心吧,没有问题的,就算生意没有以前火,至少能维持到你家酿出新酒来。我再送你一首桃符题字,上句是‘此处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下句是‘佳酿随仙去,美酒自携来’,请人刻制成大大的牌子,挂在酒楼门口吧。” 梅振衣教了他什么主意?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就是反其道行之,这件事不要藏着掖着,而是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但是要往故事里面再加点作料。比如道士喝酒三年,又以仙法赐以井中美酒三年,这些都要如实的宣传出去,但是要稍微添加一点传闻。据说那道士临走之时留了一句话:“如此佳肴仙酿,人间难能并享,三年已满,美酒不可再贪得。” 在民间,什么消息传播的最快?当时没有电视报纸互联网,就是这种口口相传的神乎其神的小道消息散布的最快,一时之间万家酒店又成了芜州街头巷尾闲谈的焦点,这个段子甚至被说书人改编在各大茶肆中宣讲。广告讲究的就是焦点效应,在当时这些就是不要钱的广告,于是很多人路过此地,都会特意到万家酒店用餐,体会一下当初的仙人驻足之处,顺便参观后院传说中的那口井,甚至有不少人仍然像以前一样慕名而来。 万家酒店不再卖酒,因为有仙人发了话――不让卖,想来这里吃饭吃菜,请自己带酒。这一招挺奇特的,反而吊起了人们的胃口,万家酒店的生意又渐渐恢复如初。经营酒店的都知道,酒水的利润是最大的,特别是自酿的名酒。如此一来酒店最大的盈利项目没了,但靠经营饭菜的利润生意还可以维持,再说这家酒店做的野味还真不错,也对得起上门的顾客。 等再过个三、五年,老春黄又酿了出来,可以再编一段故事,就说那位仙人又给纪掌柜托了个梦,说什么“芜州无此美酒,也实为遗憾,汝家之老春黄,虽不比仙境美酒,但在人间也称佳酿……”云云,又可以顺理成章的把老春黄拿出来卖,再来一次广告效应,到时候酒楼就可以彻底翻身。 梅振衣出了主意,纪掌柜照方抓药,一试之下果然灵验,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梅振衣顺口说了一首打油诗,让纪掌柜回去当酒楼门前的桃符题字,然后打马而去。梅六发赞道:“好诗好诗,少爷真是好文采啊!” 梅振衣有些好气的笑道:“你这马屁拍的也太过分了,一首顺口溜,也能算好诗?切莫在人前这样说话,传出去让他人笑我无知狂妄!”这可是大唐,历史上诗风最盛的时代,传世名篇佳作无数,梅振衣可不敢在这个时代卖弄什么文采,方才随口吟出的桃符题字连对仗都不工整,听见这样的夸奖也会脸红。 梅六发摇头道:“少爷此言差矣,您才读了几天书,就能出口成章,那将来一定是满腹文章的饱学之士,我都怀疑您是文曲星下凡呢!”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众人说说笑笑沿十里桃花道往回走,此时对面飘然走来一个高簪道士,穿着青灰色的道袍,腰间挂着个酒葫芦,相貌甚是古朴清癯。道士见这伙人迎面骑马而来,一抬眼盯住梅振衣,口中发出“咦”的一声。 梅振衣也看见了这个道士,当时心念一动,突然想到此人形容和纪掌柜描述的那个道士十分相似。但也没来得及多想,他正骑在马上往前走,那道士的脚程也极快,一转眼就擦肩而过。当道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桃花林中,却有踏歌声从梅振衣身后不断传来―― 知君幸有英灵骨,所以教君心恍惚。 含元殿上水晶宫,分明指出神仙窟。 大丈夫,遇真诀,须要执持心猛烈。 五行匹配自刀圭,执取龟蛇颠倒诀。 三尸神,须打彻,…… 歌声不断传来,十里桃花道上一路听得都十分清晰。梅振衣一皱眉头道:“你们听见了吗?什么人在唱歌?” 而其它所有人都摇头:“没有啊,没听见什么,少爷你听错了吧?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梅振衣心中诧异有些不安,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扬鞭催马加快速度,歌声渐渐不可再闻。 回到齐云观,很意外的发现张果也不在,问了下人才知道,梅毅今天接了家眷到菁芜山庄,同时还接来了另一位“贵客”。长安侯府请来一位先生,特地到芜州来做梅振衣的启蒙老师,教他文牍课业,顺便也打理梅家在芜州的产业。梅振衣一听觉得很奇怪,有孙思邈在此,需要特意从长安请一名老师吗?自己的“父亲”应该不会这么做,况且侯爷现在离开长安去了塞外军营,哪有余暇管这些事?这位先生的到来恐怕是另有文章。 有文章就有文章吧,梅振衣也不太在意,自己连张果这个老妖精都能摆得平,还对付不了长安来的教书先生?真把他当小孩那可是走眼了,江湖上什么手段他没见过?这天晚饭后他还是去找了师父孙思邈,心中有什么疑惑,当然要向这位老人家请教。 “腾儿,你说那纪家老母,当真是所求无厌的贪婪之人吗?”孙思邈听完万家酒店的故事后,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话。 梅振衣:“当然不是,有人说她贪心不足而自作自受,以至于累己累家,但我认为话不能这么讲。那位老太太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会主动出手治她的心病。” 孙思邈眼神一亮:“哦,那此话怎讲?” 梅振衣:“纪家母子,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道士,无偿施舍三年美酒,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如果这种人也算贪婪的话,天下岂不是没了好人?至于酒糟养猪之语,不过是一时随心而说,也是俗人之常情。他们本就是俗人,不能因其俗而责罚。” 孙思邈点点头:“还酒三年已尽,也不算则罚啊?那位道士的所作所为呢,能否称得上是非分明?” 梅振衣:“是非倒也分明,所行也非常玄妙,受众人所赞,不能说是坏人,但是我不喜欢。” 孙思邈:“此话又怎讲?” 梅振衣:“道士白喝了纪家三年酒,又还了纪家三年井中美酒,不仅显示其神通广大,而且有恩知报,是非倒也分明,不能说他是坏人。……但是想一想纪家今日遭受的困境,祖上产业差点不保,并不是因为纪母的那句话,假如那道士根本就没出现过呢?” 孙思邈答道:“假如那道士根本没出现过,万家酒店这三年的生意可能不会十分红火,但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遭遇大喜大悲,还在安然卖他的老春黄,万家酒店还是万家酒店。你是想这么说吗?” 梅振衣:“如此说也有不妥之处,道士让他家井中出三年美酒,并没有对不起他家。也有人说是那纪掌柜自己没有远见,以至于荒废了祖传窖池,自己有责任。” 孙思邈一笑,反问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假如自家井中有美酒可取,还会再去开工酿造吗?这世上有多少人会如此呢?” 梅振衣点头道:“多谢师父指教,我明白了。” 孙思邈:“你明白什么了?” 梅振衣:“那道士以井中美酒还三年之情,表面上没什么错,但细细深究事理,他视凡夫俗子为游戏棋子,可是纪家经不起这种游戏啊,差一点老母重病祖产不保。他如此游戏人间,还不如不要出现!” 孙思邈思忖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此事并非死结,道士也并非陷害。你不是教了纪家一个法子吗?如果照你说的做,将来生意只怕会更好,算起来也应是那道士所赐呢。” 梅振衣皱了皱眉头:“事实可能是这样,但世间并非人人……”讲到这里他住了口,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 孙思邈替他把这句话接下去了:“但世间并非人人都能像你这么聪明?你是不是想说这句?不过呢,今日你出了个好主意,只要纪家依照行事,就不会遭遇真正的困境。你既然插手了,也在缘法之中啊!那道士有出神入化大神通,说不定也能料到这种结局呢?” 梅振衣:“如果只是就事论事,不谈神通玄妙呢?那道人行事还是不妥,我也不想拿纪家母子和他下对手棋。……下午我在敬亭山下看见了一位道士,与纪掌柜描述十分相似,一路还听见他的歌声,其余众人都不可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孙思邈微微闭目沉吟片刻,这才睁开眼睛道:“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 …… 从长安派来的人叫程玄鹄,祖上曾经阔过,后来家道中落投身裴府为幕僚,谋了个儒林郎的散衔,却没有补上实缺。这次他被裴玉娥以长安侯府的名义派到芜州,也有点向裴家邀功的意思,办好这边的事,将来也好谋个好前程。 程玄鹄到芜州有两个任务,其一是“调教”梅振衣,来做他的启蒙课业老师,其二是检查菁芜山庄的帐目,把梅家在芜州的财权抓到手中。因此他一来到菁芜山庄第一件事就是“查帐”,要张果把历年帐本都交给他过目,第二件事是派人传话,要梅振衣到菁芜山庄来“拜师”。 在程玄鹄看来,那位刚刚醒来的白痴小侯爷再了不得,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自己以侯府委派的名义来当老师,只要说句话,小公子就得乖乖听着。梅振衣对这位“陈师父”的第一印像并不好,因为他到菁芜山庄的第二天就导致了一件事――暂停绿雪神祠的建造。 菁芜山庄的帐目没什么毛病,张果等人在芜州日子过的一直不错,除了每月的例钱,梅孝朗每年还有加赏。而且以当时的民风律法以及家仆的忠诚度,很少有什么营私舞弊之事,每一笔开支都清清楚楚。想查帐挑毛病立威风自然不成了,程玄鹄很快又盯上了另一件事做起了文章,那就是菁芜山庄要支出一大笔钱建造绿雪神祠,这一笔开支太大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问张果是怎么回事?张果自然答不上来,杀明崇俨那么隐秘的事也没法说给程玄鹄这么一个外人知道,只说是侯爷吩咐的。程玄鹄认为莫名其妙建造这么一座神祠,太过铺张糜费,决定重新设计,将支出减少一半。 张果回齐云观禀报梅振衣,请示他该怎么办?梅振衣答道:“敬神如神在,非是绿雪要我梅氏为她立神祠,而是我梅家感念其恩自愿立神祠,如果草草敷衍,反倒不恭不敬显得无礼,还谈什么报恩呢?如果这样,还不如不建,绿雪不会计较,只是我们自己心中有愧而已,再想别的办法吧。” 这里要解释一下,古时建造祠堂庙宇与建造普通民居的规格是不一样的,不是盖个房子立神像就完事的。所有的选料都要是最上等的,包括房梁、门楣、花砖、瓦当的工艺都十分讲究,造价比同等规模的普通民房高出十倍不止,如果草草建成那还真不如不建。梅振衣很干脆的一句话,绿雪神祠的建造就停了下来,他心里有点窝火,但也没办法。 梅振衣虽然是梅府嫡长子,芜州一带的产业也是他母亲柳巧娘的陪嫁,且早已有言在先将来是要传给他的。但是在当时的社会,只有家长才握有对家庭一切财产的绝对支配权,程玄鹄代表长安侯府来管理家财,梅振衣也不能有异议。 038回、功名无需丰碑记,秦川立地石太医 唐律规定:“尊长既在,子孙无所自专。若卑幼不由尊长,私辄用当家财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这就是梅振衣拿程玄鹄没办法的地方,因为梅孝朗临行前将家事托付给裴玉娥,而程玄鹄是代表侯府来的。 而另一方面,唐代也实行严格的宗祧、爵位嫡长子继承制。唐律规定:“立嫡者,本拟承袭。嫡妻之长子为嫡子,不依此立,是名违法,合徒一年。”如果无故剥夺梅振衣在梅家将来的地位,那也是违法的。所以裴玉娥才会那么看梅振衣不顺眼,简直就像扎进她心中的一根刺。 但梅振衣也不是什么事都听程玄鹄摆布,程玄鹄在菁芜山庄捎话要他去拜师,梅振衣在齐云观回了一句话:“程先生若是梅府家人,岂有让少主趋见家奴的道理?我在齐云观,要见请自来见。” 程玄鹄又捎来一句话:“我非梅府家奴,而是长安侯府请来的宾客,来给小公子授课业,公子来见我是尊师之道。”这人也不简单,回答的不卑不亢。要是第一步见面都摆不平,他往后还怎么调教这位少爷? 梅振衣闻言又托张果回了几句话:“我若已拜在先生门下,自当以师礼奉之,但如今尚未拜先生为师,先生只是山庄之客。我在齐云观设宴,请先生来,若不愿来,先生请自便。……另外转告,我已拜在孙思邈门下,若欲擅自另拜他门,恐非尊师之道,此事得先与孙真人商量。”他又拿孙思邈出来当挡箭牌,孙思邈当然不会主动插手他的家事,他还是不去拜师。 这俩人互相说话却不见面,倒把传话的张果累的够呛,从齐云观到菁芜山庄来回跑了好几趟。程玄鹄是来教学生的,也是来“管教”整个梅家在芜州的下人的,已经传了话让梅振衣来拜师,自然不好shi身份上山去“拜见”梅公子。而梅振衣更干脆,躲到山上不下来了,把程玄鹄放在菁芜山庄一晾就是几个月没见面,这两人就此僵住了。 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梅振衣干嘛要得罪长安侯府派来的“钦差”呢?其实这也是一种江湖术,行话叫作“划门槛”。假如一些人与你有避免不了的冲突,人家就是看你不顺眼盯着你要纠缠,你再怎么哄着供着求着也没用,这时候该怎么办?你如果看透了想明白了,那么从一开始就公然让对方碰一个钉子,不必纠缠不清,这就叫划门槛。 举一个例子,在一个人事关系比较复杂的大环境,如果你就是遇到小人要下阴招使绊子,怎样也避免不了该怎么办?与其表面上和稀泥暗地里防备,还要费功夫向不知情的人解释,还不如找个合适的机会把矛盾公然亮出来,让人都知道他就是要找你麻烦的。 当然这一手江湖术不能随便用,搞得不好会弄巧成拙,必须有两个前提条件:第一是对方就是看你不顺眼,你就算再怎么低三下四的打交道也没用,又不想和他一样做小人状纠缠。第二是你确定对方会找你麻烦,冲突回避不了,与其等对方借什么公理大义造谣生事、纠缠中伤的时候再解释,不如让所有人都提前知道这个人就是要找你麻烦的,反而会免了不少麻烦。 梅振衣此时也已经了解梅家的状况,父亲梅孝朗在军营中恐怕顾不上家中琐事,这位程先生一到,梅振衣就猜到是后娘裴玉娥派来收拾自己的。他无论再怎么做也不可能让裴玉娥偏向自己护着自己,那还不如公开表明一下态度,他不想主动得罪谁,但是也不想暗地里受欺负。 程玄鹄以教导小公子以及帮助芜州产业经营的名义来到芜州,听上去顺理成章非常漂亮,就是想让梅振衣吃哑巴亏等着慢慢挨收拾。可梅振衣玩了这么一手,谁都明白过来了――哦,程先生就是裴夫人派到芜州找小少爷麻烦的!虽然梅振衣没有亲口说出这些,但在旁观者眼中事态已然公开了。 程玄鹄按裴玉娥的吩咐本来还有一系列打算,比如借口小公子住在齐云观,日用物品多以专船从城中运送太过奢费,想把他弄回山庄来管教。还有借口小公子的病体已复,要消减菁芜山庄中伺候梅振衣的亲随仆从,把这些人都打发走。结果梅振衣给他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后面这些计划就不好公然下手了,他毕竟只是以“教导”公子名义来的,强宾不能压主。于是程玄鹄只能先在山庄中看看帐本,也看不出太大的花样来。 梅振衣虽然在齐云观中过的自在,但也有不方便的时候,那就是他不能随便花钱然后再向长安先斩后奏了,芜州的帐以及日常支出现在都由程玄鹄管着。平常生活上倒也没什么太大影响,但要想做什么事情就都得通过程玄鹄了。偏偏在这一年的夏天,有一件事需要一大笔开支,不办却又不行,因为是师父孙思邈的吩咐。 三个月后已是盛夏,山下蛙鸣林间蝉叫,梅振衣正在齐云观后堂给孙思邈打扇,一边听他讲授各家经典之学。孙思邈突然说了一句:“腾儿,自从你醒来,已经过去多长时日了?” 梅振衣:“已经九个月了。” 孙思邈点点头:“再过三个月,就是整整一年了。为师说过要在你身边留一年,眼看这一年之期将满,能托你为我办件事吗?能办到就办,不必勉强。” 孙思邈为梅振衣治病十二年,病好之后又收他为徒悉心调教,却从来没有提出什么格外的要求。此时老神仙第一次开口,梅振衣赶紧答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遗憾没有做什么事情来报答您老人家,您老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我一定办到!” 孙思邈:“不是报答我,我也不需要你报答什么,此刻你还记得当日拜师之时,所跪拜的世间人烟吗?我们都是从世间人烟中来,不可忘本也不可不报。我想让你建造一件东西,运到我的家乡安放。” 梅振衣问:“什么东西?” 孙思邈:“你见过寺庙前的经幢吗?” 梅振衣:“见过,一根大石头柱子,几面都刻着佛像和经文。” 孙思邈:“我托你造的就是这样的东西,但是上面刻的并不是佛经,而是世间常见病症的诊治与用药。这根石柱高一丈二尺,环八面,每面宽二尺,所刻文字我已经整理写好,都是我这些年行医之时最常遇到的病症与对症的验方。” 梅振衣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师父要他造的就是传说中的“石太医”。据说在孙思邈去世之前,曾在他的家乡立了一根八面石柱,上面刻的是他一生行医用药的经验,所谈都是民间最常见的病症诊治。他老人家去世之后,当地人把这根石柱尊称为石太医。梅振衣穿越前早就听说过这个典故,没想到如今孙思邈交给自己亲手来办。 立石太医确有其事,有人说孙思邈这么做是为了照顾家乡百姓,让大家有病知道该怎么治?其实不然。这根石柱不是给普通百姓看的,而是给民间医生留的。前文已经说过,那个年代普通百姓识字的不多,哪能看懂碑文上的医方呢?就算能看懂,也不见得就能给自己治病,不信你现在翻本医书看看。 医生这个行业是非常需要经验积累的,在师徒相传的年代,弟子学的除了典籍知识之外最重要的是师父的经验,孙思邈活了一百四十多岁,行医一百多年,他一生的诊症用药经验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他要留给世间其它的医生。前文也说过,孙思邈一生著作不少,弟子手中多有传抄,但在那个年代书籍的流传受到很大限制,刻碑是最好的流传方式,谁都可以去抄录或者拓印下来,自己整理成书保留。 此时已经是大唐开耀元年,也就是公元681年,如果梅振衣记得没错的话,孙思邈是在永淳元年仙去,也就是明年。关于孙思邈的年纪历史记载有两种说法,一说是他活了一百零一岁,另一说是他活了一百四十一岁,生年相差了四十年,但卒年是一致的。梅振衣在孙思邈身边亲耳得知,老人家确实已经一百四十岁了。 孙思邈有修行,已达大成真人境界,但他一生的追求是医治人间疾苦,并不求长生,也没有飞升成仙。梅振衣在心中暗自叹息,明白老人家是在交代身后事,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有郑重的点头道:“师父您放心吧,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让您老人家满意。” 事情一口答应下来,回头就去找张果商量,张果当然也认为要认认真真的去办。用什么石料好呢?张果建议用宁国县产的汉白玉,也就是纯白色的大理石,梅振衣不同意,认为那种石料虽然好看但是不耐久。他是学过现代化学知识的,知道碳酸钙时间长了会受雨水冲蚀,商量来商量去准备用大块的纯色山玉料做刻字的表面,里面用青石做基础。 这么设计当然好,可是钱呢?且不说石料有多贵重,就算用普通的石头雕造一根丈二高,八面都是两尺宽的石柱,还要送到关中去安放,其费用也是好大的一笔,梅振衣的零用钱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这笔钱当然应该菁芜山庄出,还得去找程玄鹄,张果去了,程玄鹄回话说:“小公子欲为孙真人立碑,此事自然该当。但公子所设计之碑费用甚巨,几相当菁芜山庄岁入的四成,需禀明长安侯府,得回报后方可施行。” 程玄鹄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表示动用这么大的开支需要家主批准,同时他还提了两个私人建议:“小公子欲立之碑,用料所费太重,建议以普通青石刻制。此地建造再远运关中安放,所费甚多,专程派人在当地建造又多有不便,莫不如赠送孙真人一笔资费,待他回乡后自行请人建造。” 凭心而论,程玄鹄说的也没什么错,这么大的支出确实需要家主同意。他提的两个建议也有道理,石料没必要那么讲究,民间立碑都是用青石不也是留存百年吗?与其在芜州建造这么沉重的大件石料,然后运到关中安放,还不如给孙思邈一笔钱,让他自己回家乡后请人在当地刻制,这样要节省的多。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人眼中意义是不一样的,梅振衣穿越到唐代一直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拜孙思邈为师之后,人生总算有了第一个目标,就是向他老人家学习。孙思邈的教导解决了他在这个世界暂时该做什么的困惑,但是并没有解决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困惑。当他身体养好之后,心情时常觉得郁闷,此次奉师命建造石太医,总算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做了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当然要隆重而认真,唯恐不能尽全力。 张果与梅振衣商量:“少爷,情况既然是这样,何不再等等?等老爷回长安后禀明此事,自然一切毫无问题。要不,你和老神仙说一声?反正孙真人也没要求时限。” 梅振衣摇头道:“不行,绝不能拖延,必须要在今年内造好石幢,安放到老人家指定的地方。”他心里很清楚孙思邈将在明年离开人世,这个要求必须尽快办到。而且他也明白,这是师父对衣钵传人的最后一次考验,只是交代一声并没有让他一定去办,一定要办成什么样,一切看梅振衣自觉自愿,所以不必再去找孙思邈商量什么。 张果又建议道:“要不,找你舅舅柳老爷帮帮忙?” 梅振衣仍然摇了摇头:“我舅舅是有钱,但那是他的钱,这么一大笔费用,凭白无故为什么向他借?菁芜山庄又不是没有钱!这本就是梅家的事,我的事。” 张果想了想又道:“少爷,其实我们手里有钱,齐云观的地窖里不是还有不少吗?那吕道士留下来的。” 梅振衣苦笑:“张老,其实我也想到了,实在没有办法就用那笔钱吧。取之于人间,用之于人间,也算是个不错的处置。” 张果瞪大眼睛道:“原来少爷早就想到了,老奴还在这里操心呢!那笔钱绝对够用了。” 梅振衣:“我算算还有富裕,本想把绿雪神祠也一并建起来,这样又不够了。” 两人正在这里算小帐呢,梅毅来了,听完他们的议论之后笑道:“所缺之数,我恰好有,少爷既然要用钱,就从我这拿吧。” 张果讶道:“梅毅,你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大一笔私房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梅毅:“忘了去年的事吗,宁国县丢失了一批上贡军械,少爷要我帮他们找到,大小相关人员都私下里给我送了厚礼,我要是不收的话他们是不会放心的,所以暂且收下了,现在少爷缺钱,正好可以用这一笔。” 梅振衣:“毅叔,我怎么好意思用你的钱?” 梅毅:“有什么不能用的,也不想想这钱是怎么来的?如果少爷实在不好意思,将来还我就是了。” 张果拍手道:“好了好了,少爷命中吉星高照遇事无忧,这不都解决了吗?” 梅振衣长叹一口气:“是都解决了,张老,你立刻派人去办,一定要认真仔细,尤其不能耽误工期。” 梅毅问道:“既然没什么好担忧的,少爷小小年纪何故如此长叹呢?” 梅振衣仍然摇头:“我不是为此事叹息,就是心中烦乱,是说不明白的。”有些话确实无法对梅毅说清楚,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成为梅振衣,拥有显赫的家世与尊贵的身份。但是今天的经历使他有一种感觉,仿佛这一切都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他的内心深处隐约又出现了那个大学里自在生活的少年,他宁愿自己仍然是那个叫梅溪的少年。 039回、慧眼堪识点金指,钟离初试小纯阳 这也许是过了穿越适应期之后一种典型的心理反弹现象,就像一个人到了一个新环境感觉已经适应之后,也会出现一段时间的莫名烦躁。而且梅振衣知道孙思邈在不久之后将离开,他将告别来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生导师,心中有些许的迷失自我的感觉。 梅毅闻言劝道:“少爷随孙真人学习修行之道,如此心境可不是好事。” 梅振衣点头:“你说的对,我明白的,会没事的。” 张果在一旁笑着开解:“梅毅,不必太见怪,堂堂大少爷要和家奴借钱,不郁闷才怪呢。” …… 石太医与绿雪神祠都开工建造了,购置材料与请工匠都托舅舅柳直帮忙,自然不用再操心。梅振衣最近心情有些不舒,也时常独自出去在山野中漫步。他如今习武也略有小成,加上在自己家的地盘里鬼神不伤,张果也由着小少爷去。 “钱呐,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可以造石太医,可惜不是我自己的。唉,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又真正算是自己的呢?名字,身份?我这样,到底算是什么人?”在妙门山中,梅振衣独自练剑,然后又找了个温泉洗了个澡,躺在草地上望天长叹自言自语。 此时一阵风吹来,风中传来吟诗之声—— 莫厌追欢笑语频,寻思离乱好伤神。 闲来屈指从头数,得见清平有几人。 这声音梅振衣十分耳熟,与那天在桃花道上路遇道士所闻的歌声一模一样。他一挺身从地上弹了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抱拳道:“何方高人在此,不妨现身一见。” 只听咳嗽一声,一个灰衣道人出现在远处的山坡上,相貌古朴清癯,腰间挂个酒葫芦,正是那日在桃花道上路遇的道士。他飘飘然就像随风而行,速度却是极快,一眨眼就已经站在了梅振衣面前,手捻胡须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会有那样的感慨?” 梅振衣见他出现,微微吃了一惊但并不是太意外,摇头道:“道长,各人有各人的情况,你不明白的。” 那道人看着他眼神中很感兴趣,问道:“常人见我随风而来,要么惊慌失措,要么拜服于地,你为何偏偏冲我摇头叹息呢?” 梅振衣道:“道长不是怪物,我为何要惊慌?您又不是我爹,我为何要拜倒?见面打个招呼称一声前辈,我也知道修行规矩。” 那道人:“有意思,有意思,我越看你越有意思,听说你是孙思邈的弟子,他把你调教的很不错。” 梅振衣噢了一声:“原来你认识我?” 道人:“是啊,我认识你,菁芜山庄的大少爷。你不也认识我吗?” 梅振衣:“对不起,我不认识道长,还未请教名号。” 道人淡淡一笑:“你真不认识我吗?我复姓钟离,自号东华先生,也有俗人称我东华上仙,你在万家酒店不是已经对纪掌柜说出我的名号了吗?” 复姓钟离?靠,不会是八仙之一的钟离权吧,传说中吕洞宾的师父!吕洞宾那个道士已被自己夺了箓书、名号赶跑了,但看眼前这个道人,绝不是等闲之辈,连师父孙思邈都说过此人有出神入化大神通。 梅振衣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拱手道:“我那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是先生名号,请问前辈到此有何贵干啊?”同时心中暗叹,原来明崇俨冒充东华上仙之名骗吕纯阳也不是完全瞎掰,世上真的有东华先生这个人。 东华先生笑道:“你随口说出了我的真名号,你我又在此地相遇,看来是真有缘呐!我是来采药的,却恰巧看见你小小年纪在山中叹息,听说这座山是你家的产业,不知我在山中采药可不可以?” 梅振衣一摆手:“山野之地,本属自然,我家圈占为产业,也应与人方便。你如果采药自用或救人,而不是搜刮此山物产,那就采吧。” 东华先生眯眼点头道:“好好好,我这种人既受你一言之恩惠,就要报答你,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梅振衣:“不敢不敢,您报答过纪家母子,可人家被折腾的够呛。我既然亲眼见过,就不敢再要您报答了,您还是只管采药去吧。” 他没怎么搭东华仙人的茬,一方面他对这道人的印象不是太好,再加上他已经有修行上师孙思邈了,清楚修行之道是怎么回事;另一方面他现在的心情也不好,觉得什么事都没意思提不起兴趣来,此时没有兴致和这位高人打太多交道。 他这个态度,却勾起东华先生的兴致来,看着梅振衣哈哈大笑,笑声惊动附近山林中的飞鸟都扑扇着翅膀纷纷飞走。梅振衣奇怪的问:“前辈,什么事这么好笑?” 东华先生:“我昨日又经过万家酒店,见到门前左右各挂了两面题字桃符,上书四句‘此处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佳酿随仙去,美酒自携来。’有不少人在门前驻足评点,还有伙计在介绍此中典故,这也是你的主意吧?” 梅振衣:“确实是我的主意,那纪家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也没干过什么坏事,他们一家遭遇困境,我既然碰到了,力所能及帮个忙而已。” 东华先生笑道:“这不就是了,你帮了纪家的忙,还打着我的名号,等于我也没害他们,你我就在这段缘法之中啊,你的语气中又何必责怪我呢?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找你,一定要报答你,仔细想想,你想要什么,可不要错过机会呀。” 梅振衣摇头:“我现在心情不佳,实在想不起我在这世上想要什么,等以后我想起来有机会见到道长,那时再说吧,今天就不耽误您采药了。” 东华先生眉头一皱:“你这孩子,怎这么说话,小小年纪显得老气横秋!不对不对,我刚才还听你感叹世间钱财好,是不是缺钱用?没关系,给你这个。”说着话弯腰拣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右手食指一点,灰溜溜的石头眨眼间变的金光灿灿,他将这块“金子”递到了梅振衣手中。 靠,点石成金术!传说中江湖八大门中火门唬人的手段今天见到了,看那道士的手法变的不是戏法,而是施展了障眼一类的法术。梅振衣掂了掂这块金子,扑通一声,随手扔进了旁边的温泉里。 这回东华先生吃了一惊:“小子,你不要就不要,为何把这块金子丢进水中?” 梅振衣反问道:“道长自己想要吗?满山都是石头,我再拣一块还你就是了。如果还想要那一块,我下水捞上来好不好?” 东华先生看着他,表情就像看见一件很奇怪的东西,点头道:“那好,你给我捞上来。” 梅振衣二话不说扑通跳下水,顺手一抄,拣起了刚才丢的那块石头。在水潭里怎能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刚才那块石头?这也与他的修行有关,此时梅振衣的身体虽然还没有恢复五气朝元的境界,但已经修炼成修行人特有的那种感应外物的“神识”,石头被丢下水不看见了,却一直在他的神识感应之中,所以一下水又捞了回来。 他从水中一跃上岸,将那块“金子”交回到东华先生手中,东华先生愣住了,半天没有说话。只见刚才那块金光闪闪的东西,此刻又变成普普通通灰不溜丢的石头。 “你只用微微一缕神识牵引,甚至未动半点法力,怎么就能破了我的法术?小子,你是怎么办到的?”良久之后东华先生才开口发问。 梅振衣耸了耸肩膀答道:“我也不知道前辈用的是什么法术,估计是迷人耳目吧,但我心里明白的很那就是石头,拿在手里掂一掂根本不是金子的份量,比铁还轻得多呢。” 古人平时验金常用三种方法,要么拿火烧,要么用牙咬一下测硬度,要么测密度。黄金的密度比石头大得多,拳头大小的一块黄金普通人单手几乎拿不动。那块石头虽然变得金光灿灿的样子酷似黄金,可是拿手一掂还是石头的份量,做为有现代物理常识的人,梅振衣当然明白这就是一种障眼法。 东华先生眯着眼睛道:“你说的道理简单,但你的眼中所见已被我的法术所迷,神识清醒却未失去,这就很不简单了。世上有多少人,在此情形下还能如你般无动于衷,顺手丢开?我方才听你感叹钱财,所以才略施小计引你入所欲妄境,却没成想转眼就被你破了,小子,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一块石头算什么妄境?眼前的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个巨大的妄境,我都想不明白我是谁。”他说的是实话,东华先生出现之前他正在那里烦恼,想不明白“我”与莫名得来的“梅振衣”这个身份是什么关系? 东华先生的眼睛眯的更细了,摇头道:“不对不对,不是这么回事,你肯定是早有察觉已经看破,否则以你的修为就算不上当,也根本破不了我的法术。” 说到这里,这位东华先生到底是谁呀?此人复姓钟离,名权,自号东华先生,在东汉年间得道,故此世人又称他为汉钟离。他说梅振衣早有察觉已经看破,还真猜对了!在穿越前梅振衣就听说过不少关于吕洞宾的传说,逢年过节乡下唱社戏甚至都演过,比如吕洞宾三戏白牡丹、吕洞宾戏观音等等,其中就有一出“钟离十试吕洞宾”。 据说汉钟离在收吕洞宾为徒之前,为了试探他的心性,用各种方式一连试了他十次,其中就有一次是当面演示点石成金术,看吕洞宾对那些金子动不动心?这些都是梅振衣早就听过的传说,今天见面前道人报了姓氏名号,又拣块石头用手指比划,他本能的就想起了这一出,东华先生未施法之前就被他看破了。 梅振衣也有些疑惑,民间传说不是钟离十试吕洞宾吗?现在吕洞宾被他赶跑了,东华先生怎么跑到这里试起自己来了?难道因为自己穿越到唐朝的所作所为,已经改变了历史的某些走向吗?他心念转动,却没想的十分明白,听见问话思忖着答道:“多谢前辈,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哦,你想明白了什么问题?”东华先生反问,语气中的兴致越来越浓。 梅振衣:“前辈在万家酒店所施的法术,那井中出的美酒恐怕也不是真正的美酒,无非变化色味迷惑口腹而已,井水还是井水。” 东华先生呵呵笑了:“你小子好悟性!一点不错,事实就是如此,我三年前倒入井中的那壶酒就是施法的灵引。但此地人到万家酒店饮老春黄,无非就是为色味口腹之欲,我也不算骗人。……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么我再问你,假如我刚才点成的是真正的金子,你要还是不要呢?” 梅振衣摇头:“不要,连你自己都不要的东西,我为何要拿?” 东华先生:“此话怎讲?” 梅振衣:“你要是有那本事,干嘛还要向万家酒店白白讨要三年美酒?直接拿金子买不就得了?你自己都不用的东西,我何必要。”他今天心情不是很爽,也看破了面前的道人是在有意试探,很干脆的不上套。 东华先生一瞪眼,有些不悦的责问:“我好歹是位真仙,你怎么这样与我说话呢?我刚才说的是假设,假如点石成真金,你要吗?” 梅振衣想了想:“如果让我选,我要你那根手指好不好?” 他这个回答也是来源于一个经典的传说,据说有个老农无意帮了神仙一个忙,神仙拿块石头变成金子送给他,老农不要,神仙问他想要什么?老农说想要神仙那根手指。结果神仙长叹而去,临走还说了一句话,和东华先生曾对纪家老母说的那句话一模一样,就是“世人之欲,所求无厌!” 梅振衣是故意的,就想看看面前这位“东华上仙”究竟会不会也对自己说“世人之欲,所求无厌!”然后拂袖而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此人就不算什么神仙了,因为他让自己这个凡人给耍了。不料东华先生不仅没生气,反而很开心的笑了,手捻胡须笑道:“哈哈哈哈,你想学我的仙法,悟性倒是不错,可是拜在我门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同样的话要看什么人说,又是什么人听,钟离权今天就是冲梅振衣来的,而且暗中观察他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其实去年十月钟离权就来到了芜州,也是被梅振衣醒来时芜州云气变化所惊动,查探此地究竟有何方神圣出世?但是他也没找着。 前不久钟离权到万家酒店了结三年因果,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却没有立刻离开,仍然在敬亭湖对岸的山林中留驻。梅振衣到万家酒店喝酒听闻此事,为纪家老母治病,还指点纪山城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境,出的主意非常巧妙。更巧的是,梅振衣随口叫破了“东华”名号,这一切钟离权都察觉了,对这个小小年纪的孩子非常感兴趣。 后来梅振衣离开时,钟离权在十里桃花道上观望,一眼就发现这孩子根骨奇特。梅振衣曾经非常柔弱,但经过世间第一神医孙思邈的悉心调养,如今已经恢复如常,而且他相当于在最糟糕的情况下重新打造一个最完美的根基,目前还不能说有多强壮,但是挑不出一点缺陷来。钟离权就更感兴趣了,特意唱了一首诗歌试探,又发现这小子有修行根基。 随后这段时间钟离权把梅振衣的情况调查了一番,今日见他在山中独自一人长叹,故此现身相见,当面做一番试探。一试之下发现这孩子不仅资质好,而且连性情与悟性都是人间上上之选,叫他如何不动心。他和孙思邈一样,见到梅振衣也起了收徒之念。一根好苗子,在不同的高人眼里,都是好苗子。 其实这多少是个误会,因为梅振衣占了穿越前现代经验的便宜,已经把东华先生试探的用意和想做的事情看破了,自然显得性情与悟性超乎一流,他与孙思邈之间也多少有过这种误会。但这一切真的仅仅是误会吗?也难说! 像钟离权这种人行事高深莫测,在凡人眼中喜怒无常,但也不是无迹可寻,无非遵循缘法。梅振衣在万家酒店无意中说破了东华名号,自称受东华上仙所托而来,缘法已经有了,那就别怪真正的东华先生会找上门,是祸是福就看他自己是什么人了。梅振衣说想要钟离权那根能“点石成金”的手指,就是学法之意,说到了钟离权心里他如何不高兴? 看见东华先生呵呵笑,梅振衣却摇头道:“前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拿假冒的金子和您那根手指相比较,我宁愿选择手指。但我不是真的想要那根手指,如您所说,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已经有传法上师孙思邈孙真人,师父的学识浩如渊海,我所学尚且差的很远,此时不必贪多,也不敢擅自拜入他门,所以先生多虑了。……您不是要采药吗,就不耽误前辈时间了,您快去采药吧。” 东华先生笑了一半被噎回去了。郁闷啊,着实有点郁闷!已经开口说出要收徒的话了,对方不仅没有拜倒在面前请求他来考验,反而来了这样不冷不热的一句。虽然郁闷却又没法生气,梅振衣虽不是很热情,但表现一直很恭敬,丝毫没有得罪的地方。 唉!人间事就是这样奇妙,有多少人愿意拜倒在他面前肯求结缘,可惜钟离权看不上,等碰到个能看上的吧,对方却不怎么主动。 听梅振衣这么说,钟离权反而不走了,脸色一沉道:“你这孩子,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你是孙思邈的弟子,要尊师,我也没法说你什么。但你今日发出不知己身是谁的感叹,你师父没有传你心法解惑吗?……小子,我知道你为何事闹心,长安侯府是不是来了一位专找你茬的程先生?来来来,此事我帮你摆平,也算报答报答你。” 说完话也不问梅振衣答不答应,将道袍的大袖一挥,梅振衣只觉得四面八方有无形的力量包裹而来,身形随着飘然而起,这股力量压迫得他说不出话,眼前光影扭曲也看不清东西。钟离权以化身之力带着梅振衣从妙门山中飞出,将他一直摄到芜州城北。 等落地之后收了法术,梅振衣才看清周围景象,这里他非常熟悉,就在菁芜山庄大门口的路对面,但眼前的菁芜山庄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一片断壁残垣,废墟中还冒着缕缕青烟。这里不久前应该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火,周围看不见一个人。 040回、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抛天涯 东华先生上前一步手指山庄道:“富贵庄园,也只留青烟一片,那位程玄鹄,此刻已葬身火海,你爱也罢憎也罢,都已随风而去。小子,此刻你还剩下什么,是否明白己身是谁?……” “靠?果然在玩这一套,还是障眼法,有没有点新花样!”梅振衣在心中暗道。眼前这一幕他很熟悉,真真切切就是传说中“钟离十试吕洞宾”的场景。据说汉钟离在用点石成金术考验吕洞宾之后,又把他带到家门口,让他看到家园已毁,亲人都已亡故。吕洞宾由此了悟人间无常,一念看破生死,面不改色从容安葬家人。 后来吕洞宾才知道这只不过是汉钟离考验他的一个幻境而已,这一关算是通过了。梅溪小时候听见这个传说就很反感,曾对太爷说道:“那个汉钟离,到底是考生死呢还是考冷血呢?那样也算通过考验?全家人都被弄死还无动于衷,这样挺好玩吗!……我要是吕洞宾,当场就给那汉钟离一顿鞭子。” 穿越前的一句戏言竟成为真实的场景,但此刻的梅振衣不是在看戏,而是亲自成为这出戏中的主角。该怎么办?像传说中的吕洞宾那样做吗?想都别想,梅振衣就是梅振衣!这一刻他仿佛找回了一点自我。 东华先生站在前面侃侃而谈,陡然听见脑后一声锐利的风响。原来是梅振衣猛一抬手,袖中飞出一根金黄色半透明的细长鞭子,鞭梢在空中一转直抽东华先生耳后的脑侧,一出手就是打猴鞭中的绝技昏厥鞭。 梅振衣跟随梅毅习武练剑,当然没有忘了穿越前所学的打猴鞭法,当他身体恢复到可以习练的时候,就时常私下里练习。他还叫张果给自己特制了一根鞭子,就是仿造穿越前所用的那支打猴鞭。现在这根鞭子,用最坚韧的老黄牛筋制成,又经过张果的法术淬炼,里面还缠绕了百年乌梅根丝加固。 照说这样一根鞭子已经不是世间普通的东西了,但梅振衣却觉得还不如穿越前所用的那支长鞭。那根打猴鞭是梅太公给他的,据说是梅家祖上世代相传之物,不仅用起来十分顺手而且材质奇特水火不伤。张果给他特制的这根鞭子虽好,但还比不上原先那支,不过用之施展打猴鞭法倒也没什么问题。 昏厥鞭据说能打世间人鬼神,如果真的打中了,东华先生这样的高人会不会也昏倒在地呢?梅振衣没有得出答案,因为他失手了。本来这一招绝技闭着眼睛出手他都能抽中的,打猴鞭又细又长又软,带着内劲出手又急又快,可以追着要打的方位走,不怕对方躲闪,人的身形再快也快不过鞭梢。可是在即将要打中的那一瞬,东华先生的身形一阵恍惚似乎瞬间挪动了位置,鞭梢在空气中发出一声爆裂般的脆响,抽空了! 这一鞭没抽着人但也非完全没有效果,随着鞭梢脆响东华先生身体移位,眼前的幻境仿佛也被抽灭了。只见光影一转,大道对面仍是好端端的菁芜山庄,还有家丁在门前职守。 “姓梅的,为何偷袭我,你胆子也太大了!”东华先生转身面带怒意喝道。 梅振衣一指面前道人:“你放火烧我家,我还能对你客气?不管是谁干这种事,我都会出手!鞭子抽不中你,就用砖拍!”说着话从地上拣起半截砖头来,瞪着东华先生。 看这个小孩竟然在自己面前抡砖头,东华先生好气又好笑道:“不过是考验你的幻境而已,你既然已经识破,又何必向我行凶?你就不怕我生气吗?” 梅振衣反诘道:“既然你没被打中,那就把鞭子和砖头也当幻境好了,有什么好生气的?搞个幻境把别人家烧了挺好玩的吗?拜托,我没请你来考验我!” 东华先生生气了,至少看上去很生气,肩膀发抖胡子都在乱颤,指着梅振衣道:“好好好,算你狠,有眼不识好人心!走了,不理你了!”说着话转身就走。 梅振衣在他身后叫道:“前辈,你这么就走了,不送我回去了吗?” 东华先生头也不回道:“自己走回去!” 梅振衣:“你太不讲究了吧,一百二十多里路呢!”今天东华先生提供的是单程机票,只管飞天摄梅振衣到此处,却不管把他送回去。 东华先生又答道:“谁叫你跑那么远,路对面不就是你家吗?进不进去随你的便!……小子,你等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最后这句话说的有些凶狠,言毕身形已飘然不见。 钟离权真的生气了吗?当然不会,他不是明崇俨或吕纯阳那种人,有真正的仙人修为境界,怎会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计较?他两次出手考验梅振衣,一般来说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结果事先都能想到,但事实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每次还没等他把戏唱足呢,梅振衣就已经把他的戏法给破了,这孩子天份之高实在罕见! 他说了一句听上去似乎恶狠狠的话,但转身走的时候却面带微笑,他说的是实话,确实不想放过梅振衣――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徒弟收到门下,错过了太可惜。他所学的道法是金丹大道,正式传法应等到弟子年满十六岁之后,梅振衣今年十三岁,算一算还要等三年时间。那就等着呗,反正梅振衣拜在孙思邈门下,基础也是极好的,修行之路不会走偏。――此时钟离权已经打定了主意。 其实梅振衣也清楚真正的得道高人不会和他计较的,况且这种事也没法计较,只是还不知道钟离权看上了他这个“弟子”。眼见东华先生落了一场尴尬转身离去,还留下一句找场子的话,他也起了孩子气,单手叉腰大叫道:“那我们就走着瞧,我又不是被吓大的!” 这一声大叫不知东华先生听见没有,却惊动了菁芜山庄。本来他俩站在山庄对面说话,山庄那边的人既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说话声,等东华先生一走,梅振衣的身形就显现了出来,恰好他发出这一声大叫。 山庄门口的家丁闻声看过来,发现竟然是小少爷,赶紧跑过来道:“少爷,您怎么回山庄了?其它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带?” 梅振衣一看被下人发现了,立刻吩咐道:“赵启明,去山庄里给我牵一匹快马来,我还要赶路,就不进去了。”那个下人就是曾丢了孩子又找了回来的赵启明,赵启明不敢多问立刻回山庄给少爷牵出一匹快马,梅振衣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说来也巧,长安派来的那位程玄鹄先生这天正在前院有事,也听见了门外的一声大喝,然后就看见赵启明进门牵马,他连忙叫下人去看看怎么回事。下人回报:“小少爷刚才拿着半块砖头在门前大喊‘我们走着瞧,我又不是被吓大的!’然后连门也不进,就骑马走了。” 程玄鹄闻言心里咯噔一声,站在那里倒吸一口冷气。梅公子这是要干嘛?显然是冲自己来的,这是跑到山庄门前恐吓示威呀!小小年纪,又出生在王侯世家,怎会有这样粗俗无礼的举止?一定是被身边的下人教坏了,看来侯爷夫人派自己来调教这位小公子是有道理的,他真该好好管教。 程玄鹄也算饱学之士,其实也不是恶人,到芜州来是受人所托忠人其事,办事也很用心。但小侯爷躲在山上不下来,总这么抻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毕竟是来当老师的。这几个月为了给少主面子,他也不好上山强逼,现在情况不同了,这位小公子竟然敢在门前示威,看样子确实是疏于管教,再这样下去他也没法向长安侯府交代。当下打定主意,他决定第二天就上齐云观去会会那位尚未见面的梅家大少爷。 暂且不提程玄鹄如何打算,梅振衣这天赶回齐云观时天都黑了,顾不得和下人们多解释,立刻就去找孙思邈,向师父详细禀报了今天遭遇东华先生的经历。 “东华先生点石成金,实为世间钱财妄境,你不受他的神通所惑,并不是因为你如今的修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觉,所以根本没进去!……而在菁芜山庄门前的试探,情形也是类似的。”这是孙思邈的解释。 “请问师父,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梅振衣追问道。 孙思邈:“好事,当然是好事,这说明你的性情与悟性都极佳,甚至超乎他的预料。不过也非全然是益处,这一关你修行中迟早要过的,世间大妄,如不能入则不能出,你也不会见到一番新天地。你这孩子呀,就是太聪明了!” 梅振衣:“这有什么不好吗?请师父指点。” 孙思邈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调教须谨慎,根基不能有偏,世间大器雕琢向来艰难,普通瓦缶烧造则不必费心费力太多。那位东华先生,多半是看上你的资质了。”他打了个比喻,越珍贵的材料,加工成器物就越需要小心谨慎,普普通通的东西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师父,您这话什么意思?东华先生看上我什么?我可没看上他,我觉得他比师父您老人家可差远了。” 孙思邈笑了:“你对那位高人,似乎有成见?” 梅振衣想了想道:“是呀,我明知道他要干什么,也很清楚他没有恶意,但就是感觉不舒服。您想想看,假如换一个人,被他这种玩法折腾,还不给玩疯了呀?” 孙思邈伸手摸了摸梅振衣的后脑勺:“腾儿,你疯了吗?没有!他试探的人偏偏就是你,就不必如此假设了。那位东华先生姓钟离名权,我早年也有所耳闻,据传说他已飞升成仙,没想到还会现身人间。你若与他有仙缘,也不是坏事。” 梅振衣:“您老是什么意思?不是想要我拜他为师吧?师父所传我连一小半都没学会,现在不必想太多。” 孙思邈又笑了:“据我所知东华先生所修是金丹大道,你的年岁还未到,所以也不必着急想那些,把眼前的根基打好才是。如果真有缘法,那就顺势而为,守好你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今日眼中怪异,来日未尝不可知其中真趣。” 梅振衣点头道:“我最愿意听师父开解了,您老的话总让我觉得很有收获。” 孙思邈:“不要只顾奉承我,眼前还有一件事才是正经,长安侯府给你派了一位程玄鹄先生,你不能总这样晾着人家不见。我知道你心中有些许不满,但他是奉长安侯府之命而来,你毕竟生为人子,如此显得不敬不孝。” 梅振衣:“师父说的是,我打算过几天就去山庄拜见那位程先生,总算让他有个交代。晾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初到芜州时的那股锐气也消磨的差不多了,见了面也不至于找太多别的麻烦。” 孙思邈无可奈何的摇头道:“你这孩子,怎么又讲起兵法来了?” 梅振衣打算过几天就去拜见程玄鹄,没想到程玄鹄第二天就拉下老脸主动登门了,这位程先生心里也有一股气,有上门问罪的意思,就算不能把小少爷怎么样,他可没打算放过那些教少爷“学坏”的下人。这一天非常不巧,恰好星云师太也来了,程玄鹄赶到齐云观的时候,梅振衣正陪着两个小丫鬟在书房学功课。 程玄鹄到了齐云观,直接就往东院走,他虽然不认识梅振衣,但是梅家的下人却是认识他的。梅振衣在书房听见通报,赶紧迎了出来,恰好在书房门外碰见程先生,只见此人不到四十的年纪,头戴诸葛巾,身长七尺面容很端正,身形稍显清瘦,倒是典型的书生模样。 一看张果陪在此人身侧对他使眼色,梅振衣早已猜到对方身份,站在那里面带微笑躬身施礼道:“是程先生吗?在下梅府长子振衣,先生从长安远来,我因身体不适一直在山中调养未能拜见,失礼之处请先生海涵。腾儿在此谢罪了!” 他自称“腾儿”这个乳名,又客客气气的行礼谢罪,搞得程玄鹄一时间倒不好发作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这位赔罪的大少爷呢。面前的大少爷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长的眉清目秀十分俊朗,尤其是一脸的微笑很有亲和力,非常讨人喜欢,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昨日在山庄门前抡砖头叫嚣的野小子形像联系在一起。这一夜之间,区别怎这么大呢? 此情此景程玄鹄也不好训斥什么,只有还礼道:“少爷不必客气,我既奉侯府之命来到芜州照看少爷学业,这么长时间却没有见面,是我有负于你,还请不要介意。我们不要在门前说话,到书房中再谈吧,我正有话要问你。” 一进书房程玄鹄又吃了一惊,只见书房里不仅仅有两个伺候的丫鬟,还有一位年纪不算大的美貌尼姑,一时之间搞不明梅振衣唱的是哪一出?张果在一旁赶紧引见道:“程先生,这位是翠亭庵的住持星云师太,素有才学,少爷请到府中教授文牍功课。……师太,这位是长安来的程玄鹄先生,不仅饱读诗书,而且精通钱名帐目,是一位高才。” 星云师太未及回避程玄鹄就进来了,也只得上前见礼互相打个招呼,程玄鹄一听说她是梅振衣私自请的课业老师,又看见桌上摆的笔墨纸砚,应该恰好在上课,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坐下后微微沉着脸对张果说:“张管家,我奉侯府之命来教授少爷课业,就算本人才疏学浅不堪胜任,但也不会耽误少爷另请名师,只是此事你应该告诉我才对。” 程玄鹄不高兴也是有原因的,少爷把他晾了这么长时间不来拜师,却请了个尼姑抢生意唱对台戏,今天还在书房里当面撞见了,这不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吗?他不好冲别人发火,当面责问起张果来。 梅振衣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自去年开始我就请星云师太来教授课业了,当时程先生还未到,自然无从告知了。这一段时间先生事务繁忙,一直在检查芜州帐目,张果想必是忘了,所以未曾提起。” 既然梅振衣搭话,程玄鹄就冲他来了:“少爷拜孙思邈真人为师,陈某自然不敢多言,但这文牍句逗的课业,为何要请一位出家人呢?识文断字,难道要从佛经开讲吗?” 他的话中有刺啊,星云师太本来不想多话,此时也忍不住开口道:“贫尼不知梅府家事,只是受梅公子再三央求,来此教授几句文章。我虽是出家人,但世间僧尼岂能只通佛学,不知诗文经史?先生未考小公子课业,就如此开口未免武断了吧?” 星云师太在梅振衣这里拿的好处多,对这位少爷的印象又非常好,平时与两个丫鬟相处的不错,当然也听说了程玄鹄到芜州这回事。今日见程玄鹄一到就找茬,竟然把矛头指向了自己,于是开口反诘。 程玄鹄见星云师太语气不善,转向她道:“师太不必着恼,我受梅家所托照看小公子,教不严,师之惰,他若有疏于管教之处,也是我的责任。梅府不会责问师太这样一位出家人,只会责我陈某未曾尽职。方才听师太所言,是自负满腹经纶,反倒怪梅家长辈多事喽?” 星云师太:“我怎敢责怪梅家长辈?想必程先生也是饱学之士,才学远在贫尼之上。但是梅公子天资聪慧,贫尼所授课业也无问题,难道有人想说贫尼误人子弟吗?” 进屋刚坐下,星云师太和程玄鹄就掐起来了,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连吵架都是文绉绉的。梅振衣在心里偷着乐,但表面上还得做个和事佬,站起身来走到两人中间道:“二位不必争了,如果你们有什么不快,都是腾儿的错。师太是我的启蒙业师,程先生是从长安特意赶来指点于我的长辈,我都应该恭敬。” 他转圈拱手,见两人都没作声,又笑着一指窗外道:“师太的才学我一直很仰慕,听闻程先生的才学也是相当不错的,但还未及请教。今日恰见窗外风吹蓼花,夏日里得一丝清凉,不如这样,就以此风为题请二位老师各做诗一首,也好让我这个晚辈门生开开眼界。师太,程先生,有请了!” 他这个提议也说不清是劝架呢还是挑地沟呢,总之出一个题目同时考考程玄鹄与星云师太。程玄鹄既然受长安侯府的委托来做梅振衣的课业老师,总得露一手显示自己的水平吧,如果才学还不如星云师太,那就别再抱怨自讨没趣了。 穿越到唐代,别的事情还可以慢慢习惯,但让梅振衣最不适应的就是做诗。这个年代诗风极盛,稍微有点身份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来两首,就像*时期人们办什么事都要先背几句领袖语录一样。梅振衣曾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就算学习很好,但很多习惯早已养成,在唐代碰到一个人就随口吟诗实在有些头痛。可是此时考两人才学,命题当场作诗,是这个时代公认的最权威的方式。 星云师太悄悄瞪了梅振衣一眼,这位小少爷年纪不大可聪明的很,一肚子主意,她当然明白梅振衣的用意,二话不说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首诗―― 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抛天涯。 能嘘冷气乘时令,也扇阳和唤物华。 江上暗催帆影动,陌头软曳酒旗斜。 泠泠习习来何处,只隔琉璃不隔纱。 师太写完之后放下笔道:“程先生,请!” 该程玄鹄上场了,他如果此时退避,今天就算栽了,以后也没法在梅振衣面前端老师的架子,无论如何也要做一首。但程玄鹄却在发愣,看着星云师太写的那首诗表情充满疑惑。梅振衣在一旁咳嗽一声:“程先生,请指教。” 听见提醒,程玄鹄走上前去,却没有拿起笔,而是拿起了星云师太刚才所写墨迹未干的那首诗,沉吟道:“师太,你是一位出家人,为何这篇应景之作有门庭感秋之意?你的字体我很是熟悉,请问师太与故褚河南公是什么关系?” 一首诗要分什么人看,若不精通诗文恐怕只能看见字句平仄,读不出其中诗意来。星云师太这首诗表面上是在写风吹蓼花,字句背后隐约却有感叹门庭变故与身世坎坷的意味,程玄鹄读出来了。不仅如此,他还认出了星云师太的书法,与大唐河南郡公褚遂良一脉相承。 褚遂良,博通文史精于书法,由魏征推荐给唐太宗,颇受赏识。曾参与拥立唐太宗第九子晋王李治,李治即位后他与长孙无忌同为顾命大臣,官居宰相。后来因为竭力反对皇上废王皇后立武昭仪,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被贬流放岭南,显庆三年(公元658年)客死爱州(今越南境内)。 现代人学书法,可以很方便的学习各家字体,不论是颜体字还是柳体字,从书店里买字帖回来临摹就是了。但在那个年代情况是不一样的,褚遂良刚刚去世不久,也无字帖刻版刊行流传。如果有个人随手所写就是漂亮的褚氏字体,有一个最大的可能,她从小习书就是褚遂良教的,所以程玄鹄才有此一问。 星云师太轻轻叹息一声:“褚河南公,正是家父,出家之前,我名叫褚云行。” 这句话让张果和梅振衣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星云师太竟有这样的家世。程玄鹄闻言神色大变,小心翼翼放下那篇诗文,走到星云师太面前恭恭敬敬长揖及地:“原来是云行小姐,褚氏门生程玄鹄有礼了,方才言语疏狂得罪之处,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星云师太一侧身,诧异道:“先生为何前倨后恭?我已是空门中人,云行小姐四字不必再提了。你自称褚氏门生,难道认识家父?” 这是怎么回事?程玄鹄的父亲叫程务书,原本在朝中官至起居郎,与褚遂良相交甚厚,程玄鹄少年求学时也确曾拜在褚遂良门下自称门生。后来褚遂良得罪了武皇后,获罪流放,程家也遭受牵连以至家道中落。如今程玄鹄快四十岁了,也只混了个八品文散官,依附于裴府为幕僚。 程玄鹄介绍了自己的来历,回想起往事,止不住一番唏嘘感慨。张果在一旁劝慰道:“师太如今在空门中修行,往事就不必再提徒添伤感。既是故人相见,应该高兴才对,今日师太来的真巧恰与程先生相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啊。”说着话还向梅振衣使了个眼色。 事情出现了戏剧性变化,上门找茬的程玄鹄前倨后恭,向星云师太施礼自称褚氏门生,而星云师太就是褚遂良之女褚云行。冲着这一层关系,如果善加利用,说不定能趁机搞定程玄鹄。 梅振衣的脑筋当然转得快,立即起身上前,先冲星云师太施礼,又向程玄鹄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我钦佩师太才学已久,今日方知您原来是名门之后。程先生也出自高人门下,不远数千里前来指点腾儿,我不知珍惜错过数月光阴,希望先生恕罪。……来来来,二位老师都请坐下,边喝茶边聊吧。” 有了这个插曲,书房中气氛缓和了不少,星云师太坐下问道:“程先生,我见你进门时面有不悦之色,除了梅公子私请业师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事让你不快吗?” 一句话提醒了程玄鹄,他还没有忘记来意,欠身答道:“我受长安侯府所托来到芜州,应忠人其事,既然清点菁芜山庄的帐目就应尽责。日前梅公子欲在敬亭山修建神祠,又欲为孙仙人立经石幢,陈某非是不允,可实在支出巨大,所以要禀报长安侯府再作计较。……但我近日听闻神祠与经石幢都已开工,而菁芜山庄并未支出银钱,所以要上门询问。” 梅振衣有些惊讶的反问:“先生即刻拿钱不方便,我自己想办法筹钱也不行吗?” 程玄鹄笑着说道:“小公子年幼并未自立门户,名下亦无产业,你本人无进项。未经家主许可,擅自举借巨额外债,这笔钱也是需要梅府来还的。我知道你舅舅家中巨富,他可能不会逼你还,但是追究起来此事还是违反唐律。如今侯爷出征在外,如果梅府主事之人以此为名,完全可以责罚你,少爷自己也需小心啊。” 041回、遮眼红尘身何处,诞言无栗食肉糜 程玄鹄这是在提醒梅振衣,不要让裴玉娥抓住把柄给收拾了。前文提到,唐律规定:“尊长既在,子孙无所自专。若卑幼不由尊长,私辄用当家财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此人和一般的书生还不一样,既精通财务帐目,也精通刑名律法,他以为梅振衣的钱是找舅舅柳直借的。 梅振衣擅自举借巨债,将来还是需要梅家还。裴玉娥真要追究起来这也是违反律令的,她如果将钱还给柳直逼着他收下,然后把梅振衣送到官府告一个儿孙不孝,按照梅振衣的举债金额,绝对够得上“杖一百”的标准。 打一百杖可轻可重,轻的上点药擦擦屁股就没事了,重的是可以打死人的,谁又能保证裴玉娥不借机对梅振衣下狠手呢?反正如今梅孝朗不在家,而梅振衣自己又犯了错。程玄鹄在菁芜山庄待的时间不短了,当然清楚一些梅家的内部矛盾,此时提醒梅振衣也是冲星云师太的面子。 梅振衣闻言答道:“程先生误会了,我不是和舅舅借的钱,实际上这钱不是我出的,而是齐云观上任观主纯阳子吕仙人出的。纯阳子的事迹想必你也听过了,他临去之时曾留下一笔钱财,托后来人造福世间百姓。” 张果也在一旁解释道:“是的是的,少爷说的没错,确实是吕仙人留下的财钱,我可以做证。” 这时星云师太问道:“程先生,你掌管菁芜山庄的帐务,钱财出入谨慎也是应该。但你知道小公子为孙真人所造的经石幢究竟是何物吗?” 程玄鹄:“所知不详,只知是一座经石幢,公子欲为其师立碑。” 星云师太摇了摇头,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来几张纸,递到程玄鹄手中道:“你误会了,非为某人树碑立传,而是造福世间万民之举,你看看石幢上所刻就明白了。” 这几张纸上写的便是孙思邈交给梅振衣,要他刻在“石太医”上的文字。程玄鹄接过来看了几眼,立刻也明白了,他放下纸张道:“小公子,是我误会了,如此功德之举,怎样隆重其事都是应该的,我本以为你就是要为孙真人立碑,下人们借机聚敛私财。……此石幢当立,菁芜山庄立刻调拨银钱,我会向长安侯府解说清楚的。” 梅振衣摆手:“先生,这就不必了,孙真人是我师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烦菁芜山庄。至于绿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这笔支出由菁芜山庄来给是应该的,现在不着急,等你回报长安侯府之后再算帐吧。” 见程玄鹄表态立刻就要拨钱,梅振衣摆手道:“先生,这就不必了,孙真人是我师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烦菁芜山庄。至于绿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这笔支出由菁芜山庄来给是应该的,现在不着急,等你回报长安侯府之后再算帐吧。” 这一次见面的结果非常好,看来人是需要打交道才能互相了解的,程玄鹄这个人并不坏,他既然是裴玉娥请来的,难免对梅振衣有偏见,等了解情况之后事情就有了转机,尤其还有星云师太这层关系。 程玄鹄告辞的时候,梅振衣亲自把他与星云师太一起送到了山下,两人分别上船回程。上船之前程玄鹄把梅振衣拉到一旁私下里问道:“梅公子,先前听侯爷夫人言语,对你有些误会,今日见面发现你并非顽劣不堪,但昨日有下人说你在菁芜山庄门前抡砖大喝,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振衣笑了:“先生又误会了,昨天我在山中被一名道士骗到菁芜山庄门前,和他发生了一点口角,并不是冲着您的。” 程玄鹄:“哦,那我就放心了!但我还是有话要提醒你。” 梅振衣:“先生请讲。” 程玄鹄:“侯爷夫人说你在芜州用度过于奢靡,也不是没有道理。今天你开席请我,席上那几道菜,你知道要费多少人工吗?别的不说,就说那蒸蟹粉与野鲫籽,席间听说是你平常爱吃之物。你生在大富之家,如此佳肴偶尔品尝倒也没什么,但成为经常日用,恐非持家修身之道,也不要怪长安有人非议。” 今天梅振衣请程玄鹄吃饭,准备的当然丰盛,席间有两道菜是当地水产,梅振衣告诉程玄鹄是自己平常最爱吃的,请程先生也多尝尝。程玄鹄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两道菜看似普通实则不寻常,回头又特意问了一下做饭的厨师。 那蒸蟹粉是用青漪湖特产的金鳌蟹,蒸熟之后,专门剔出蟹黄蟹膏,按比例配合蟹足肉一起绞碎成羹,一小盘菜需要七、八只四两重的金鳌蟹,还需要四、五个下人专门忙乎一上午。更有讲究的是那道野鲫籽,说起来材料不复杂,就是红烧野鲫鱼的籽,但复杂就复杂在这盘菜专门吃籽,配上其它的新鲜茎叶菜看不见鱼。 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水产养殖,鲫鱼都是在江湖里打上来的。野生鲫鱼的生长速度极慢,半斤重的鲫鱼要好几年才能长成,一网打上来的鱼中合适的极少,但只有这种鱼的籽才适合做菜,而且需要鲜活的。做菜的时候不是专门做籽,而是连着整条鲫鱼一起红烧,做熟之后单独把籽取出来,再与别的配菜一起加工好端到桌上。你想想这盘菜需要多少功夫?又需要现打多少条鱼? 梅振衣穿越之前是个苦孩子,他并不了解世间大富大贵的生活,穿越之后成了小侯爷,莫名就享受了这一切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在努力适合这个角色而已。像这样的菜品逢年过节偶尔尝尝也没什么,梅家吃得起,但是当日常菜肴经常食用,那的确是过于奢靡了。如果小小年纪就养成了这么奢靡的习惯,长大之后恐怕不是好事,这正是程玄鹄提醒他的原因。 听程玄鹄这么一解释,梅振衣打了个激灵,突然有如梦初醒的感觉――这段时间以来他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奢靡!这并不是他本人的习惯,却在无意之中习以为常,如果程玄鹄不提醒,他恐怕还会继续这么过下去。 有多少下人每天在厨房剔蟹壳,还有多少佃户冒寒暑在青漪湖中撒网打鱼,就是为了他的一盘菜,为了少爷吃菜时感觉还不错的那一丝口味。这些人都是伺候梅振衣的下人,他们本来可以去做更有意义或更实用的事情,而现在却只能天天做这些。想到这里梅振衣深施一礼道:“多谢先生点醒,就今日这一席话,足以为腾儿之师!” 程玄鹄又问道:“请问孙思邈真人与你一起用餐吗?” 梅振衣摇头道:“不,师父从不与我一起用餐,因此也没有指责过我。”他说的是实话,刚醒来的时候孙思邈会开每天的食谱,那是梅振衣单独吃。后来他的身体恢复了,孙思邈不再开食谱,一日三餐就由菁芜山庄的厨师负责,孙思邈也从不与他同席吃饭。 梅振衣吃饭的时候觉得厨师做的几品菜肴味道很好,就经常吩咐厨房做,他心里考虑的事情多,于是在生活方面就没怎么操心。而包括张果在内的下人们谁会说少爷这些事呢? 程玄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让师长教你,人长大了要求学,首先就要学会如何自省。至于长安侯府之事,至少冲云行小姐面上,我不会为难与你,但你自己也要谨于言行。” 与程玄鹄第一次见面,梅振衣很有收获。至少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史书记载古时晋惠帝听说民间饥荒百姓无栗米充饥,竟然反问了一句“何不食肉糜?”听上去荒诞但也完全有可能。假如梅振衣就是个从小在菁芜山庄长大的小侯爷,每天这种生活习以为常,甚至连他都可能会问出一句――“何不食蟹粉?” 回去的路上,梅振衣对张果叹道:“张老,这位程先生是个人材啊。” 张果笑道:“当然是有些手段,否则长安侯府为何会派他来?今日的事情也是巧了,他竟然是褚遂良门生,而星云师太是褚公之女,想必他日后不会太过为难少爷。” 梅振衣:“我是另有所指,此人不仅读诗书,而且精通钱粮帐目与刑名律法,这就不简单了。自古饱学之士并不少见,但是像他这样精通实用俗务的读书人就太少了。如论如何,今后一定要重视这个人,要与他善加交往。” 张果点头道:“既然少爷吩咐,老奴一定照做就是了,只要他不为难少爷你,我往后就对他客客气气恭敬有加。” 梅振衣叹道:“不能总怪别人为难,也要想自己是否有毛病。” 张果望着青漪江上渐渐远去的两条船,若有所思道:“其实更让我惊讶的是星云师太,今日方知她竟有那种身世,因何故出家,又怎会流落至此呢?” 梅振衣:“既然想知道,你刚才为何不问?” 张果:“我不想勾起她的伤心往事,自然不便发问,只是心中感叹。” 梅振衣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容有些调皮:“张老,我听谷儿说你最近有空就练书法,把星云师太留下的墨迹拿去临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才想起来练字吗?” 张果咳嗽一声:“在人间修行很多年啦,也读过不少圣贤书,但我没有少爷这种福气,能请名家为师,连正经的书法都没有学过。我见星云师太书法精妙不俗,心中好生羡慕,故此私下临摹习练,今日听闻师太身世,果然出自名门世家。”他这张老脸竟然有些发烫,微微低头扭脸。 梅振衣:“我就是问一问,您老不需解释这么多,你心中究竟是羡慕啊,还是仰慕啊?据我观察,你看师太的眼神可有些不对劲!” 张果接连干咳几声,就像嗓子眼卡了鸡骨头:“咳、咳,少爷年纪还小,不懂的事不要乱说,星云师太可是位出家人。” 梅振衣却不放过他,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我虽然年纪小,可您老年纪不小啊,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师太了?出家人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不可以还俗。”从他嘴里说出这种话完全正常,穿越前的六婶在农闲时就经常到风景区的寺庙中客串尼姑,这份工作还是大伯给介绍的。 张果的老脸终于红了,就像听见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压低声音道:“少爷切莫如此信口开河,师太可是供奉观音菩萨的佛门修行人,不要亵du了她。”在唐代,出家人的地位很特殊,僧尼取得正式的度牒条件非常严格,很少听说有还俗结婚的。 梅振衣开玩笑表情却很正经,收起笑容道:“仰慕应是一种赞美,怎能说是亵du?话又说回来了,当朝武皇后如今母仪天下,不也曾经出家为尼吗?”他说的倒是实话,武后原是侍奉李世民的嫔妃,和当时的太子李治搞上了,李世民死后她出家为尼使了个暗度陈仓之计,后来又还俗回到宫中嫁给新皇。 这话张果还真不好反驳,凑到梅振衣耳边道:“少爷快别说了,师太可能会听见的,往后见面就尴尬了!”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半山腰,梅振衣回身一指青漪江上扬帆远去的那艘船:“这么远,师太也能听见?张老你也太小心了吧!” 张果:“少爷有所不知,师太是个有修行的人,而且修为不低。” “嗯?你怎么看出来的?”这回轮到梅振衣吃惊了,他只知道星云师太才学不俗,还真没看出她也是一位修行高人。 张果:“少爷修为尚浅,没有发现也正常,等你将来境界到了,对身边很多事都会无意中留心,老奴已经修行百年,自然有所查觉。师太下山时的步法你注意了吗?落地悄声,如云烟拂过。” 梅振衣:“这我还真没注意,以前也没有送师太下过山,这到底有什么讲究,你仔细说说好吗?” 张果:“其实也没太大神奇,只要少爷的修行到了,也是会的,无非是缩地神行之术,但师太是佛门中人,施展起来自有特异之处,而我就不会像她那样走路……”这缩地神行之术,梅振衣还不会,但他所遇到的高手,比如张果、梅毅、孙思邈甚至包括那位吕纯阳都是会的。 有人可能误会这是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轻功,说起来也类似。修行人的神通有“御物”一说,就是指具备能感应外物的法力,这种法力可能是心念力、定力、摄力等等,都以“法力”二字统称。御物神通是修行人使用各种专门法器的基础,再进一步称为“御器”,感应外物使之与身心一体,得心应手运用自如。 此境界再往上,称为“御形”,御天下大块之形,法力所能感应的不再是具体的一件东西,而是周围的天地山川。此时人的行止可有飘然之趣,有人称之为缩地术,有人称之为神行术,有人称之为御形术,总之都是一种类似的神通。 佛门有偈“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星云师太走在山路上步履轻悄而过,脚下蝼蚁无伤,是佛门修行人的一种步法。(注:后世也有人称之为“云行步”,倒也与星云师太的闺名褚云行相映成趣。) 张果不是佛门弟子,虽然也会类似的御形术,但也不会像星云师太那样行走中随时施展,所以他才会说自己不会那样走路。梅振衣听明白之后点头笑道:“御物、御器之说我听师父讲过,御形之说还未得传授,师父只告诉我不必深究,功夫到时自然有成,所以我才没有注意到师太的步法。……张老,你既然能看出她有修为,那么相比你又如何?” 张果有点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师太是名门之后,年岁也不大,可能修行佛法时日不长,若论法力,还比不过我这样的老妖精。但是她――精纯、脱俗!” 梅振衣笑嘻嘻的接口道:“张老一直在夸师太,又何必害怕让她听见呢?我问你一句,师太正坐船远去,此时她如在船上说话,你能听见吗?” 张果摇摇头:“已经太远了,我听不见。” 梅振衣一跺脚:“她说话你听不见,而她的法力还不如你,你竟然担心我们说话她能听见?这就是关心则乱啊,你都糊涂了!……张老,假如你真的对她有意思,我找机会探探师太的口风?” 张果一把拉住梅振衣,央求道:“少爷啊,求求你,就饶了老奴吧!可千万不要对师太说那样的话,否则往后还怎好意思见面?”他心里确实对星云师太有几分仰慕之情,但并不敢有非份之想,却被梅振衣三言两语把话都套了出来。 梅振衣:“哦?是不好意思说,还是你不想让她知道?” 张果:“断不敢想!” 梅振衣:“那好吧,暂时我就配合你,不向师太揭发,等你敢想的时候再说吧。” 张果又让梅振衣抓住一条小辫子,往后对这位少爷更是服服贴贴,此话暂且不提。自从与程玄鹄见面之后,梅振衣也开始注意自己日常生活的很多细节,一点点的在改变。前段时间的困惑感渐渐淡去,他也在逐渐找回自我,经历了这么多事,他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论在什么环境下,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持清醒的自我不致迷失。 很多生活习惯的改变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他也并没有立刻打算要过什么艰苦朴素的生活,身为梅府公子没必要那么做作,那样也是为难身边人。身边的下人包括谷儿、穗儿甚至都没有发现梅振衣刻意在做什么,因为小公子每天都在长大,人长大了总会懂事的――连张果都是这么想的。 别人没有注意到,可孙思邈发现了梅振衣这种自觉的转变。有一天教完当日所学之后,孙思邈要留梅振衣一起吃饭,虽然只是不经意间自然而然的一件事,但这还是第一次。 这顿饭既不太丰盛但也不能算寒酸,芜州特产的紫米加了小米熬的杂米粥,就着馒头,桌上放了一盘青漪湖打上来的鲢鱼,还有一盘山中采的鸡茸菜,也是有荤有素。孙思邈虽是道士,但是当时的道士也不是完全吃素的。 吃饭的时候,孙思邈特意亲自盛了一碗粥递到梅振衣手上,梅振衣赶紧躬身上前伸手接了过来:“师父,哪能让您老为我盛饭,真是折杀弟子了。” 孙思邈坐下答道:“说的好,那你也为我盛一碗吧。” 梅振衣盛了一碗粥,恭恭敬敬的放在孙思邈面前。老人家微笑道:“腾儿,这是你有生以来亲手盛的第一碗饭吧?为师谢谢了!” 042回、心头照见幡影动,世事总如往来风 孙思邈说的还真没说错,这的确是梅振衣醒来之后亲手盛的第一碗饭,以前这些事自己从来没动过手。梅振衣面带愧色道:“腾儿自知有失检点,往日过于奢靡铺张,在师父面前很惭愧。” 孙思邈看着他点了点头:“身处人间烟华之中,如不能看透,修行也无法更进,所以世上高人大多会出世清修。” 梅振衣问道:“师父这是建议我出世清修吗,去山中远离富贵奢华?” 孙思邈又摇了摇头:“出世清修这一步,在修行中不可免,但入世历练这一步,在修行中更不可免。贫也罢、奢也罢,不曾迷,又如何去悟?不曾梦,又谈何知醒?不是一味避世就可得超脱之境的。” 梅振衣一皱眉:“那师父是什么意思?” 孙思邈:“你的日常言行,为师一直看在眼中,有些事情不点破,就是看你能否有自省之心。如果我早些年遇到你,可能会带你去世间游历,如今则不必了。能教你的东西,我都会教给你,但师父不会永远在你身边时时提点,你的自省之心很重要。你没有让我失望,而那长安来的程玄鹄先生,也没有让你失望吧?” 孙思邈从来不主动干涉梅振衣的私事,但是梅振衣的一举一动老人家都看在眼里,他对这弟子下的心血很大。孙思邈说如果早些年碰着梅振衣这样的传人,会带他到世间去游历试练,而如今只能教导梅振衣一年时间,剩下的很多事需要他自己去解决感悟了。而巧合的是,梅振衣在穿越前早已有过二十年的人世间历练,非常清楚老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梅振衣也经常去菁芜山庄向程玄鹄请教,虽未正式拜师,但也恭恭敬敬以师礼待之,至少在下人们眼里,程先生确实将少爷“教导”的很服帖。至于具体怎么回事恐怕只有程玄鹄与梅振衣自己心里清楚了,程玄鹄对梅振衣的印象很不错,至少这位少爷明知他的来意却不再为难,让他落了个两头都能讨好。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不了多久,很快又出变化了,事情来自长安那边。转眼到了秋天,有两件大事发生,其一是边关传来捷报,裴行俭讨伐突厥大获全胜,其二昆仑仙境中的妙法门派弟子找上门来了。 南鲁侯梅孝朗离开长安时的推测一点不错,此次贬出京师是福非祸,而且是个以退为进的机会,用不了多久就会打胜仗,他也能立功而还。现在时间还不到一年,大军虽未回师,但战报传来凯旋指日可待,此次立军功者甚众,甚至与远在芜州的程玄鹄都能扯上点关系。 其时*作乱早已被灭,西突厥残部阿史那与阿史德氏二部归唐,按番俗封可汗,改云中府为单于大都护府。朝廷安抚甚厚,而二部反复无常屡生叛乱,一有机会就兴兵劫掠,这一年裴行俭领军深入突厥腹地征讨,以梅孝朗为副使。裴行俭与梅孝朗分兵两路,左路先锋曹怀舜,右路先锋程务挺,而程务挺就是程玄鹄的远房堂叔。 曹怀舜率先遭遇战阵,被突厥可汗、阿史那部首领伏念用诈降计所败,弃军逃走后方敌军滚滚追来。此时裴行俭率中军赶到长城口,闻前方军败,于是固军自守,并遣使送金帛给伏念,与他罢兵结盟,并劝伏念一起攻打阿史德部。伏念见裴行俭大军据守无机可乘,收了金帛回军,而裴行俭密令梅孝朗的右路军轻骑绕道出击,断了伏念与阿史德部的联系后路,先锋程务挺将伏念后方的粮草辎重以及妻子一并虏获。 前有守军、后路被断、粮草妻子被虏,伏念只得派使者再向裴行俭乞和,裴行俭依结盟之言,让他拿下阿史德部首领温傅再说。而此时梅孝朗率军从侧后急攻,裴行俭也拨营追击,把伏念逼得走投无路,又派使者表示愿意限期执献温傅到军前。阿史德部被梅孝朗大军所阻,尚未得到伏念消息,落入反间计中,伏念突然率军杀来猝不及防,首领温傅被擒,被伏念绑到裴行俭军中投诚。 这一战大获全胜,除了左路先锋曹怀舜败阵,其余战役唐军损失极小,主要是设计逼突厥两部自攻,目前两部首领被擒,大军正在清剿流串残敌。听到边关的消息,裴玉娥是既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丈夫即将立功归来,郁闷的是归来之后梅家必受封赏,连梅孝朗的儿子也很可能会赐爵,又是梅振衣那个小崽子白白占便宜。 程玄鹄派到芜州的日子已经不短了,不断有书信回报,梅家在芜州的田产、仆役、帐目收支等情况也查点的差不多了。那位大少爷确实奢侈糜费,被一干下人惯坏了,但在程玄鹄的调教下已经变的服服帖帖。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嘛,好收拾,裴玉娥在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就在此时,她娘家裴府来人了,询问梅家在芜州的状况,重点竟是齐云观与梅家大少爷梅振衣的关系。这是怎么回事?说来就复杂了—— 前文已经提到,那个年代人世间龙蛇错杂,人妖混居,神仙隐现。修行高人并不刻意隐匿,各显神通插手人间争斗,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将,本身都是修行有成的高手。在人间声名显赫的各大世家,多少都与各修行门派有点关系,或者家中就供养修行高人,其关系盘根错节一直能牵连到昆仑仙境中那些不问世事的仙家高人。 昆仑仙境是一处传说中的所在,据说是人间修士道法大成之后的飞升之所,那里广袤无边,是天成的福地洞天。各门各派的尊长修为达到飞天之境时,往往会远去昆仑,挥手向弟子告别,飞升仙境。也有人修为不足飞升失败,当场陨落,世人称之为渡劫。 昆仑仙境与世间不可同日而语,其仙灵之气充盈,不需凿建随处都相当于世间的仙家洞天。况且无凡尘俗事所累,琼花异草遍地、天材地宝漫野、珍奇瑞兽广布,地域辽阔,且有历朝历代飞升的前辈高人在此散居,是超脱之后的另一番新天地。修行高人飞升至此,自然会潜心修炼,以求证得终究大道,大多无心再回人世间。 这些高人是不是真的飞升成仙了?其实也没有,但是至少要在修成大成真人之后,再往上达到脱胎换骨的境界,可以御器飞天,才能来到昆仑仙境。自古以来,这里是各派高人修炼出神入化大神通时,最佳的出世清修场所。世间俗人说他们飞升成仙了也未尝不可,能够去往昆仑仙境的高人,在凡人眼中也和仙人差不多了。 修行人来到昆仑仙境,潜心修炼只为真正的飞升前往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也就是俗称的仙界。在昆仑仙境中也有真正的仙人,有的是已经达到了仙人修为,却因为种种原因并未飞升仙界,也有的是已经达到更高的金仙境界,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下凡而回的,因为种种原因留驻此地。总之在这个地方与人间不同,来的人也很少会回去插手凡尘俗事。 但是这种状况在五胡乱华时发生了改变,当时天下大乱,而且那一场动荡很特殊,牵涉到九州各族各部,不同信仰传承的许多群体之间都有争斗,各修行门派大多卷入到纷争当中。各派以往的尊长虽已飞升到昆仑仙境不问世事,但在人间还留下了亲友弟子,这些传人卷入纷争,也派高人飞到昆仑仙境去请以往的师长回世间帮忙。 有第一个回来的就有第二个,昆仑仙境渐渐不再仅是出世清修的洞天福地,简直成了来回穿梭的高人大本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天下生灵涂炭很是乱了一阵。直到隋、唐两朝立国,天下一统,这种乱相才渐渐止住。李唐自称老子后人,信奉道家为尊,开国过程中也曾经得到了昆仑仙境中很大一批势力的支持。 到唐太宗贞观年间,天下安定,此时观自在菩萨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来到人间,点化圣僧玄奘西行求法,为大唐开国征战杀戮中的亡魂超渡,了结了唐太宗的一场心病。由此佛门道统在人间复兴,与道家并尊,这一点看当时的唐律也很清楚。 那时在人间立道统的可不止佛道两家,拜火教、摩尼教、景教(信奉上帝)、回教(信奉真主)、萨满教等等凡是现代社会能看见的当时都有,现代社会中已经消失的在当时长安也能见到,各立道场招聚信徒。时至唐高宗年间,各大显赫世家往往都与昆仑仙境中的某些势力多少有牵连。 比如宰相裴炎家,祖上就曾经是昆仑仙境中妙法门留在人间的弟子,时至今日裴氏子弟仍然供祭妙法门祖师。妙法门的祖师是谁?就是传说中的西王母!西王母早已飞升仙界,但其道统仍留在昆仑仙境与俗世间。那位骗子道士吕纯阳曾经使用的法器飞云岫,就是妙法门流落世间之物。 前文提到,吕纯阳曾经救过一个重伤垂死的修士,得传法器飞云岫和一卷道法秘籍。此修士并非妙法门弟子,这两件东西也是无意中得到的,是一位妙法门高人在斗法中殒身而遗落。后来妙法门弟子查到线索,向这个修士追索两样东西,修士不愿交出起了冲突,带伤逃到人间遇到了吕纯阳。 去年梅振衣废了吕纯阳的修为,又夺了他的箓书,把他赶下齐云峰不得再叫原先名号,从此这位吕道长就失踪了,世间再也找不到。芜州百姓只知道吕纯阳做了一场大功德,离开此地云游天下去了,四处传扬称颂。 那卷秘籍自然是落到了梅振衣手中,上面讲述的并不是根基道法修行,而是如何炼化与使用无形之器,梅振衣暂时用不上,很大方的连着飞云岫一起给了张果,这位老妖精倒是得了一个大便宜。 而妙法门传人一直没有放弃对门中秘典以及法器的追索,前不久查到了线索,是一名叫纯阳子的道士救了那名修士,估计要找的东西落到了纯阳子手中。自从天下安定之后,妙法门的正传弟子很久没有走出昆仑仙境来到人间了,这一次为了寻找师门遗物,派了一名法号知焰的女弟子出山。 知焰来到人间,首先招集了留在太行山中妙法门世间传人寻问消息。其时纯阳子受芜州万民称颂,已经离开齐云观下落不明,但是齐云观是梅家供奉的道场,梅府大少爷梅振衣自从纯阳子走后就一直住在齐云观,妙法门众弟子怀疑本门典籍以及法器飞云岫落入梅氏之手。 知焰当即就要赶往芜州去找梅振衣,被其它人劝阻,有人建议去洛阳一趟,向裴家问问情况,众所周知宰相裴炎与南鲁侯梅孝朗是联姻,也许事情很好解决。于是知焰就带着妙法门世间掌门鸣琴与护法彩琴、素琴,四名高手一起来到裴府。裴炎一见昆仑仙境中的仙长下凡,又带着妙法门世间掌门一起来到,当然小心接待,问明情况之后立刻派侄子裴冲赶到长安梅府。 裴玉娥见到堂兄问明情况之后也很是意外,也没想到梅振衣在芜州竟会卷进这样的事情中。 她想了半天对裴冲说:“我家确实供奉过一位仙长号纯阳子,此人已经离开齐云观。据芜州来信,这位吕仙人留下的东西都在腾儿手里,不知妙法门仙长要找的物件是否也在其中?这样吧,我写一封书信,交待腾儿如果东西确实在他手中,就让他还给知焰仙子。这封信你带到洛阳给妙法门高人,让她们拿去芜州当面交给腾儿便是。” 这番话毫无破绽,也看不出有什么险恶用心来,就算传到了梅孝朗耳中也挑不出大毛病。裴冲满意而去,裴玉娥却在心中暗道:“梅振衣呀梅振衣,这回是你自己惹的麻烦怪不得别人!”她早就听说仙家高人喜怒无常凡人难测,假如梅振衣拿不出东西或者东西在手中却舍不得拿出来,那知焰仙子一旦动怒后果就难说了,她甚至隐约期待着这样的结果。 人心一旦险恶走偏,到底会滑落到什么程度,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在平常情况下,裴玉娥顶多是看梅振衣不顺眼,想维护自己亲儿子在梅府中的地位,这多少也是人之常情。裴玉娥还不至于亲自下手去谋害梅振衣,梅孝朗对于这一点看的也很清楚。 但是情况出了意外的变化呢?比如有人可能会伤害到梅振衣,此时裴玉娥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去帮助他与保护他,这就是一念之差。很多人对于自己平时看不顺眼的人,通常并不会主动去害对方,但是看见对方出了事往往第一念是幸灾乐祸,而不是去拉一把。 那封信倒没什么,可裴玉娥没有派人首先给梅振衣报信,而是交给了知焰仙子本人,也就是说她没打算提前通知梅振衣出了这件事。 非常巧合的是,恰恰在这个节骨眼,梅孝朗从前线派人传信,招远在芜州的梅毅与程玄鹄赶到塞外军营。信使来到芜州,梅毅也非常不解,他刚刚把家眷接来不久,已经准备在芜州好好过一段时间了,侯爷之前派他来的意思就是让他在芜州长住保护小少爷,怎么突然又要把他调到前线军营去?难道是战事吃紧?此时芜州还没有听说边关大捷的消息。 梅毅心中疑惑,就去问少爷,梅振衣想了想笑着说:“毅叔不必担忧,我看不是边关战事吃紧,而是即将告捷。假如作战不利,几十万大军,单单缺你一人之力吗?正因为凯旋在望,我父才会调你入军营,好在军功簿上留一笔,谋一场现成的功劳。这是体恤你在芜州辛苦,特意照顾你。……那位程玄鹄先生也被招为行军书记,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梅振衣猜的一点都不错,梅孝朗此时招梅毅从军就是这个目的,梅毅忠心耿耿为他办事,他也要为梅毅着想,这才是御人之道。至于招走程玄鹄,原因类似,但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043回、道心应住如神在,分明歧路问灵台 梅孝朗身在军营,对家中的事也一直很关心,裴玉娥经常派人报信,信中提到从长安请的饱学之士程玄鹄协助菁芜山庄打理产业并教导梅振衣课业,芜州上下都很满意、小少爷也很听话云云。 梅孝朗不笨,当然猜到夫人特意派人去芜州恐怕就是为了管教大公子,同时对家中的财务收支不放心。既然表面上看起来未伤和气,不如再做个顺水人情,将程玄鹄也调到军营中得一场军功,一方面给裴玉娥面子,另一方面也还梅振衣一个清静。 程玄鹄的远房堂叔程务挺将军此次出征军功显赫,回师之后在军中朝中都将成为重要人物,送给他同宗侄子一份人情,也是结交之意。梅孝朗这么做称得上老谋深算八面玲珑了,就是没想到有妙法门的高人恰在此时去了芜州。 梅孝朗不担忧儿子的安全吗?也不是这样,经过上次明崇俨的事情,梅孝朗知道菁芜山庄的管家张果也是一位高人,而且自己的儿子为人机灵的很,在芜州恐怕没人能欺负到,所以此次也放心的暂时把梅毅调走一段时间。 程玄鹄接信后当然也来向梅振衣告别,梅振衣还特意陪着他到翠亭庵向星云师太辞行,在下山后的十里桃花道上,这两人有一番长谈。梅振衣在马上问道:“程先生,你不是那种死读书的学士,精通世间俗务。我的家事您想必也了解,我不欲做个不孝之人,又想安享自在,希望先生有以教我。” 程玄鹄与他并马而行,感叹一声道:“昔年刘表之子刘琦,恐惧后母之害,上楼抽梯问计于诸葛孔明,孔明教他自请远守江夏以避祸。……今日公子不必上楼抽梯,你不是已经远避芜州了吗?” 梅振衣:“我到芜州养病,是师父孙真人的建议,如今我病已痊愈,恐怕也没有借口留驻芜州,一纸书信便能将我招还。其实我也想见父亲,此时就想随您一起到边关军营,但若在长安侯府中起什么冲突闹的家中不和,甚至导致我父与裴相不和,也是不孝啊。” 程玄鹄看着他笑了:“我此去见到侯爷,会与他私下提及这些事情,你就放心好了。至于你,我有一个建议。” 梅振衣在马上拱手道:“请先生指教!” 程玄鹄转头看向远方:“在你未成年自立门户之前,就留在芜州吧,不要回侯府也不要远去他处。他人若闻听或误会此是教人不孝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则可。” 梅毅和程玄鹄要走,恰巧也有另一个人要离开芜州,就是孙思邈。此时已到十月初,自梅振衣醒来一年之期将满,石太医也建造完成,孙思邈该告辞回乡了。梅振衣尽管心中有一万分不舍,也知道挽留不住,只有挥泪而别。 孙思邈来时带了两个药童,走时却留下了一个,就是老大曲振声。这一年梅振衣还做了很多事,书中无法一一细述,他与曲家兄弟关系好,也为这对好兄弟考虑前程。在芜州期间,他帮助曲振声拿到了道士的箓书,并让他在孙思邈走后正式住持齐云观。 获得箓书是凭曲振声自己的本事,他跟随孙思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学会了不少真东西。但曲振声毕竟只有十八岁,住持一家道观还显得太年轻,这就要靠梅家的关系与举荐了。前文说过在唐代佛道出家人地位特殊,能取得这样的身份,也算是谋了一份安稳营生,而且唐代的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孙思邈对梅振衣的这个安排很满意,他心中清楚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见梅振衣为“师兄”的将来考虑也很赞赏。另一方面,他在齐云观行医,芜州百姓受惠,这一走难免遗憾,留下一名徒弟继续行医仍是一方之福,梅振衣是南鲁侯嫡长子,不可能是久居山中之人,将曲振声留下是最合适不过了。 齐云观香火绵延千年,后代弟子谈及道观历史,前三任观主分别是吕纯阳、孙思邈、曲振声,而梅振衣曾住过的东跨院在现代成为了祭拜八仙的东游殿,这些都是后话了。 孙思邈还给梅振衣这个关门弟子留下了很多东西,那就是他身边携带的所有书,包括医书与丹书,有很多是他自己的著作。前文也说过,“传书”在古代是最隆重的一种传承方式,梅振衣自是感激不已。 送别那一天是十月初九,江上西风微寒,梅振衣早已为几位长辈准备好车船,过黄河之前正好一路同行互相照应,石太医的石料也已装好可以运到关中完成最后建造,需要的工匠都请好了一起出发。曲氏兄弟也在告别,曲振声拍着弟弟的肩膀说:“二弟,一路照顾好老神仙,回家好好奉养父母。如果家中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哥哥如今已正式受箓为观主,应该能帮得上很多忙,千万要记住啊!” 这句话如果翻译成现代的语言就是——我现在参加工作了,收入还不错,家里有困难一定要找我,不要委屈了爹娘。虽然很平常,但也让人很有感触。 而孙思邈则把梅振衣叫到一旁,此时他的个子已经有一米四左右了,虽然还不算太高但比一年前已经长出了一大截,身材在当时十三岁的孩子中算是健壮的了,可见这一年的调养修行非常之成功。 孙思邈仍然以习惯的动作手抚他的脑袋道:“腾儿,临别莫伤感,你既是修行人,凡事要看的透彻,为师人虽离去,但师道传承仍在你心,师父在与不在,并无分别!临别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梅振衣:“在与不在,并无分别!……弟子想问的就是这句话,往后心中有困惑,又如何请教师父?请问此句心法。”这一问比较有意思,上师不在了,弟子又如何请教?一般人可能不太明白,但修行人确有此种心法,而且不仅是佛道两家,别的门派也有。 孙思邈答道:“想当初入门之时,你开口问的是鬼神,我当日所答便是心法。修行上师传授弟子,要把心印留下,弟子能否得到真传有关资质悟性,但师父做的是否合格,就在于这‘在与不在,并无分别’八个字。莫说是师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传人心中也要做到‘在与不在,并无分别’。你将来若传授弟子,也要检验自己是否做到了这一点。” 孙真人这席话什么意思?比较难解,可以借助一个心理学实验来说明。当代西方有个非常著名的心理学实验叫“不存在的人”:有一组心理学家虚拟了一个人,虚拟信息包括这个人生活的时代,姓名、出身、经历,生卒期等,事实上这个人是不存在的,就似一部架空小说的主角。 然后他们开始通过冥想、催眠等方式与这个“不存在的人”沟通,经过了一系列的失败后,终于有一个自称是这个人的鬼魂开始和他们交谈,告诉他们关于自己的一切。这还不够奇妙,当谈到那个人生活的时代,那人竟能纠正心理学家们对历史了解的误差。到最后沟通者给弄糊涂了,开始怀疑这子虚乌有的人物真的存在过。人神秘莫测的心境是一座可开启的灵山,现实甚至比任何科幻小说更离奇怪诞。 这个著名的实验已经非常接近于古代修行人的鬼神之说了,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一个合格的修行上师会给弟子留下真正的“心印”,包括日常言传身教所含有的一切信息,当师父不在时,弟子还可以在一种特别的入静或冥想状态中“见”到他,与之交流。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并不是很神秘,比如张三留给你的印象很深刻,遇到什么事你会思考“假如张三在这里,他会怎么说,又会让我怎么办?”然后会得出一个结论。而修行高人能把这个过程直观化、具体化,可以在神识中招唤出师父或某些鬼神的形像,和他直接交流。 有些东西师父教徒弟了,徒弟也听懂了记住了,但修行不是在学校上课,具体的境界和各种法术神通是要一步步实证的。有时候师父传完法就走了,弟子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修炼,所依靠的重要途径之一就是这种心法。 那么在神识中招唤出来的师父,是否就是师父本人呢?是也不是!说他是,是因为与之交流所说的话,回答的问题,与师父在时不会有什么两样,因为这个形像本身就是上师传道时留下的一切信息。说他不是,因为那只是神识中的一道心印,他不会再告诉弟子以前没有传授过的东西。如果弟子有什么新的收获或突破,那也是在这种交流点拨下自己求证的,只不过通过这种方式感悟。 为什么修行人自古以来要修到大成真人之后,才可以正式为传法上师收弟子入门呢?就因为如果不到大成真人境界,就不能给弟子留下心印,师父一旦因故离开,弟子修行就无所适从了。弟子要使用这种心法也是有条件的,比如有的门派首先要修成“回魂仙梦”能够巨细无遗回忆起此生一切往事,然后才能运用此种心法,丹道弟子至少要有“灵丹”境界,佛门弟子至少要能入“三禅”定境。 再比如说密宗有一种“本尊上师法”,修行中可以与上师交流,而那位“本尊上师”在现实中或当时的年代中,对于其它人是根本不存在的。甚至有人悟性极佳只看道藏典籍,突然开悟也能修行有成,他甚至能与留下法门的“上师”进行神识中的交流。这种情况看上去很神奇,但交流的范围不会超出他所悟的内容,弄不好也会入魔,也算是一种类似的心法吧。 孙思邈当然不会教梅振衣密宗本尊上师一类的心法,他是行医的道士,而且梅振衣拜师问道时开口谈的是鬼神之说,临别之前孙思邈秘传心法叫作“灵山心法”,入门第一步称为“如神在”,孙思邈只教了这第一步的口诀,更高的境界需要梅振衣自己去探索。 孙思邈教授梅振衣的东西很多,包括医道与外丹饵药,还有内养功夫与导引之术,除此之外他有三句话让梅振衣获益终生。这三句话也是梅振衣一生修行的心性根基—— 第一句话是评价吕纯阳时说的“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第二句话是在梅振衣路遇钟离权之后说的“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 第三句话就是临别时传灵山心法之前说的“莫说是师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传人心中也要做到‘在与不在,并无分别’。” 孙思邈、梅毅、程玄鹄都走了,梅振衣一时之间怅然若失。他仍住在齐云观,除了习武读书之外每日修行内养功夫,还是当初卧床不起时孙思邈教他的那一套,如今他已经达到“移经动气”的境界。 一年前孙思邈为梅振衣巡经点穴,以内劲按摩他的周身十二正经,让当时身体虚弱的梅振衣感觉非常舒适如沐春风。而如今不需他人之手,静坐时内劲发动,又自然而然的进入到当初那种状态,不仅是舒适,气机鼓动游走全身,按少阴、厥阴、太阴、少阳、阳明、太阳的顺序每巡行一周天,好像全身都已经被净化洗炼了一番。 就在这一夜,梅振衣终于又一次修证了“五气朝元”的境界。定坐中仍可内视全身,而且这一次与穿越前在北京中医药大学的小山上感觉不同,不仅仅是一种精微的感知能查觉到经络腑脏的运行,而且神识中仿佛有一双眼睛能够“看见”。所见并不是解剖中那种血肉,而是各种气机运行下清晰的轮廓光影。 梅振衣用了一年时间,将一副最弱的身体,又重新修炼到最完美的境界,突破五气朝元。修行弟子入门炼形退病达到初步圆满,仅仅用这么短的时间应该说是相当神速了,况且梅振衣只有十三岁。然而转念一想,这也不算奇迹,因为他穿越前活了二十年,早已达到这个境界,如今这一年时间不过是把失去的修为重新找回。 修行入门的标志,一般都有两个:一是能够“内视”,不论是用哪一种方式应该能感觉到自身内部状态;二是通过这种炼形术退病,使身体达到一种健康无病的状态。为什么这样才能入门?因为修炼更高深的道法,不能凭借残缺的炉鼎,如果身体上有缺陷可能会出问题,另一方面修行人要随时感知自身出现的变化。 孙思邈所传的这套内养功夫,名叫“省身之术”,相比其它修行门派的道法,另有一种妙用,那就是修炼到高深境界时,不仅可以内观自身,还可以延伸神识观测他人,辅助诊病之用。那么神识如何在诊脉时延伸观测他人呢?这就需要锻炼了,锻炼的功夫就是孙思邈临别时所授的“灵山心法”。 除了饵药、导引、辟谷等辅助修炼法门之外,孙思邈教梅振衣最根基的道法就是“省身之术”与“灵山心法”。省身术是感知与锻炼自身炉鼎的,还可以惠及他人用以医道治疗,而灵山心法往玄妙里说是一种与神灵沟通的方法,简单的说就是一种锻炼神识的法门。 神识重新清明之后,感觉要比穿越前的那一次修为突破更加精深敏锐,他不用看也不用听,似乎就能感知到静室中一切物体的存在,甚至窗外小虫爬过那细微的震动。这种感觉一开始非常好,你几乎觉得自己无所不知,但时间稍长便是一种困扰,比如一只蚂蚁在地上爬,都可以吵得你睡不着觉,在夜间体会的尤其明显。 梅振衣并没有什么困扰,孙思邈早就教过他收敛神气之法,达到一种既能敏锐感知又不受纷扰的状态。此时就能看出来修行人有上师与无上师的区别,假如有人无师自通突破门径唤醒神识,会被这种奇异的感觉困扰很长时间,有的妖精自感成灵,不走运的甚至会被困扰多年,直到悟性修为更进一步才能解决,于是干脆躲在深山洞府中不出来。 044回、月夜轻浮王孙笑,断折金鞭惩疏狂 孙思邈所教安稳神识之法,在修行高人眼里只是最简单的法门,可是有妖精为什么会被困扰多年呢?比如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在课本中看到当然简单,但假如这个方程没有出现之前,你自己去推导试试,就是大麻烦了!这就是师道传承的积累。梅振衣刚刚收回神识达到心境不动的状态,突然感觉室中阴风四起,耳边有哭喊声与厉啸声传来,似极远又极近。 他睁眼一看吓了一大跳,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哇靠,闹鬼了! 梅振衣猛一睁眼就看见屋子里飘忽着十几道人形的虚影,或披头散发、或残足断臂、或满身血污,都不落地悬于半空,一见他睁眼就尖叫着扑了过来,纷纷喊道:“还我命来——!”这声音不大却很刺耳,像无数细针扎进脑海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梅振衣袖中飞出一条半透明的细长鞭子,啪、啪、啪,空气中发出一连串脆响,鞭梢在第一时间接连抽中这些虚影的脑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打猴鞭出手毫无效果,就像从空气中划过一样,那些鬼影仍然扑上近前,伸手就来拉梅振衣。 梅振衣下意识的就要去拿炼魂幡,就是明崇俨留下来的那件歹毒法器,是专门对付这种东西的,藏在一个寒玉匣中就放在床头的暗格里。然而手刚伸出去他就顿住了,没有把暗格打开,而是突然一挥鞭,打猴鞭的鞭梢抽在了自己的脑后,内劲催动啪、啪两下。他把自己打晕了吗?没有,随着鞭声连响,眼前的鬼影刹那间全部消失。 怎么回事?梅振衣心念转的很快,刚开始他也吓了一跳同时也很疑惑,自从杀了明崇俨之后,满城鬼神皆感其恩,谁会来找他的麻烦?他第一念想到的是被梅毅杀掉的齐云观的那十二个道士,难道那些人阴魂不散找自己报仇来了? 打猴鞭出手没有抽灭,他也反应过来了,这些东西不是鬼神,而是有高人施法术在作弄他,不知用什么方法侵入了他的神识。否则就算有鬼神来扰,齐云观中还有张果这种高手,这些东西怎么会轻而易举跑进自己的修行静室中? 下一转念他本能的想起了一个人,谁呀?就是东华先生钟离权!钟离权作弄他已经两次了,而且都与传说中“钟离十试吕洞宾”的手段一样。 在那个传说中,其中有一次,吕洞宾坐在家中,突然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鬼神跑来抓他,吕洞宾毫不畏惧,又有个血淋淋的人被一伙小鬼押着进门喊道:“我被你的前世所杀,快还命来!” 吕洞宾答道:“杀人偿命,有什么好推辞的。”立刻就去取刀子和绳子准备自杀抵命。就在此时有一人鼓掌飘然而下,口中赞道:“尘心难灭,仙材难得!”此人正是钟离权,而屋中鬼怪都消失不见了。 当初梅溪听到这个传说时的评价只有三个字——神经病!此时他想透了关节,立刻挥鞭抽中自己,将神识打散又重回清明,脑袋一迷糊又恢复正常,眼前的鬼怪自然也不见了。这时空中传来笑声:“好小子,有两下子,就这样破了外魔入心,简直让我喜出望外!哈哈哈哈,徒儿啊,为师等着,看你还能过几关!”笑声越来越远终于不可闻,正是东华先生钟离权。 梅振衣气不打一处来,朝空中大喝一声:“你烦不烦,还有完没完!” 这一声喝不要紧,把外间暖阁中睡的谷儿、穗儿吵醒了,赶紧披衣在门前问道:“少爷怎么了?” 接着就听见院中嗖嗖几声响,梅氏六兄弟都提着家伙蹦到了大门外:“出什么事了,少爷在叫什么?”然后就听见张果的声音:“少爷,为何半夜呼喊?”总之把齐云观东院闹了个鸡飞狗跳,一大半的人都被吵醒了。 梅振衣在屋中大声道:“没事没事,我做了个梦而已,梦中和人吵架。大半夜的别折腾了,都回去睡觉去。”连说几声众人这才散去。 钟离权在空中哈哈大笑只有梅振衣一人能听见,而梅振衣这一声大喝把齐云观许多人都吵醒了,这就是功夫境界不同。梅振衣要想做到同样的事情,首先要在神识中感知钟离权的存在,还要修炼神识达到元神呈现的境界,化神识为神念,他现在的境界还差的远,还需要修炼啊。别的不说,“灵山心法”第一步“如神在”还没有炼成呢。 经过钟离权的三番试探,梅振衣心中清楚了,传说中的钟离十试吕洞宾恐怕是个误会,传言也多有不实之处,其实钟离权试的是自己。难道自己把吕纯阳赶走之后,恰好碰见了钟离权,事情阴差阳错变成了这样?是自己的穿越改变了历史,还是历史原本就是如此?他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怎么办?那就不想。他有预感,钟离权还会再出手试探他的,有了传说故事垫底,甚至钟离权还会使出哪些花样来,他都心中有数。从这一天之后,梅振衣仍然坚持修炼不断,夜间主要修习“灵山心法”。他有个愿望,希望早日进入“如神在”的境界,然后更进一步,才能与真正的神仙菩萨沟通。 到那时,他要去翠亭庵拜见观自在菩萨,希望借助佛像能与观自在菩萨沟通,但愿那是一尊开光的佛像。因为穿越前他见到的那位关小妹,很可能就是观自在菩萨,他很想找观自在菩萨问清楚,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这种事无法对别人说。 想见菩萨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那个时代神仙妖怪与世俗凡人杂处,但并不是你在大街上叫一声观自在,菩萨就能出来。菩萨想找你聊你事先不知道也躲不了,但你想找菩萨聊一聊那也是得有大神通的,尤其对于非佛门弟子来说,要求的神通更高。 为了防止再发生那天夜里惊动其它人的意外,梅振衣每日夜间修行心法都在齐云观后的齐云台上,与以前的纯阳子一样。而钟离权“果然”又来捣乱了,时间就在三天后。 三天后是个月圆之夜,月华满天如匹练般照在齐云台上,以梅振衣的眼力四下山川景物看的是清清楚楚。入坐后以导引炼形术,凝聚月华入体,巡行一周天,此时他的境界已突破五气朝元,进入易筋洗髓的阶段,仍然是“省身之术”的法门,但妙用有了不同,可以借助天地间的灵气洗炼经髓。 运行神气、导引月华,洗炼一周天已毕,觉得神清气爽,连身体仿佛都轻盈了不少。此时凝神内守、垂帘逆听,开始修炼“灵山心法”,然而刚一入定就觉得神识被扰动,感觉有人走到了近前,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妙曼的琴声,飘飘渺渺如闻仙乐。他吐气收功睁开了眼睛,在月光下看见了四位女子。 只见当中一位散肩长发双高髻,红裙绿丝绦,肌肤如玉一双杏眼如有星芒闪烁,亭亭而立正在好奇的看着他。此时皓月正圆清辉满山,更显伊人花容明媚、玉骨轻柔。红衣女子旁边站着另一名女子装束颇为——性感开放,没错,梅溪一眼看见心中就是这个感觉,只见她身披粉色纱裙,抹胸低勒露出半双丰满圆润的胸房,云鬓半卷淡妆浅束,恰如出水柔媚芙蓉。 大唐年间民风甚为开放,尤其是武后掌权期间雌风大盛,名流贵妇在内宅如此着衣也不罕见,但夜半山中见到这样的女子,简直就和见鬼差不多!而在她们身后,一左一右还站着两名女子,左着彩衣右着素衣,皆是人间秀色。更奇怪的是这几人手中并无丝竹,而那如仙乐般的琴声就是从她们身边发出来的。 见梅振衣睁开眼睛,身着粉色纱裙的女子上前一步问道:“你就是梅振衣吗?”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不错,我就是梅振衣,但是我的外公姓柳,柳下惠听说过吧?那就是我的祖先!你们如果寒夜无所奔,想在我怀中栖身,自然欢迎,但你们有四个人,我也抱不过来呀?” 红衣绿绦女子愣了愣,不解的问道:“我堂堂知焰仙子,为何要在你一个俗人怀中栖身?柳下惠又是谁?”听这位说话,好像不是很懂人间事故。 粉色纱裙女子脸色却变了,伸素手一指梅振衣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和谁学成这样?我们好意来访,仙人面前你竟不知深浅随口戏言。” 梅振衣依然在笑:“良家女子谁半夜跑这来?我曾听说红拂女夜奔李卫公往事,今日红拂女居然买一送三,只可惜我非李卫公。” 红衣绿绦女子表情仍然十分疑惑,开口问道:“谁是红拂女,谁又是李卫公?” 梅振衣:“你连红拂夜奔的典故都不知道?想勾引我戏演的也不像啊。这一招不好使,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纪,惭愧呀,还没长大呢,你们过几年再来吧,到时候我一定能够以一敌四。至于现在嘛,请回吧!”说着话他还大大方方的一摆手。 说到这里,这四个女子是谁啊?就是昆仑仙境来的知焰仙子与妙法门世间掌门鸣琴以及彩琴、素琴两位护法,她们恰在此时赶到了芜州齐云观。梅振衣为什么会那么说话,吃错药了吗?误会,这误会可就大了!他以为又是钟离权在捣鬼。 在钟离十试吕洞宾的传说中,还有一则:某夜吕洞宾独居山中,突有一美女来投,自称行路错过了日头,想投宿一夜。吕洞宾让她留下了,不料美女百般纠缠,就是要勾引吕洞宾同床共枕,而吕洞宾始终不为所惑。 既然早就知道这个传说,梅振衣也能猜到钟离权可能会幻化美女来试探他,搞什么**勾牵的把戏,今天一眼看见几位美丽妖娆的女子夜半来访,怎能不误会? 也不能全怪梅振衣想歪了,齐云观是什么地方?在半山绝壁旁!古时没有路灯,那几个女子手中也没有打灯笼,半夜怎么可能上山到这里?再看那妙法门掌门鸣琴等人,打扮的性感妖娆,不是钟离权变化出来勾引他的,又能是什么人呢?他一眼看见就认定了。 知焰仙子第一次走出昆仑仙境,对人间事所知甚少,梅振衣说的话她没听太懂,但后面彩琴、素琴两位护法面皮可绷不住了。素琴道:“知焰上仙,莫要和他啰嗦,这小子是在口吐秽言轻薄我等。” 彩琴的性子更烈,不等尊长发话,飘身形上前喝道:“小狂徒,在仙长面前休得无礼,你找打!” 她在空中一挥袖,一股奇异的力量席卷而去,梅振衣身形定不住一个跟头就摔下了齐云台,大叫一声当场跌了个嘴啃泥。而同时空气中啪的一声响,一根金黄色的鞭子扫过,彩琴的身形也应声而倒。 怎么回事?梅振衣的打猴鞭在这一刹那也出手了。彩琴一动手他就觉得不对,对方的法术是真的,而且很厉害!身形被掀下齐云台的瞬间立刻出手还击。 若论道法修为彩琴比他高的太多了,但还是着了他的道,一来两人的距离太近,二来她根本没想到梅振衣会还手,而且打猴鞭如此精妙。修行人斗法首先要护身,如果不施法护身单凭近身肉搏,恐怕还不如一位武道高手。 打猴鞭的绝技昏厥鞭能打世间人鬼神,而那彩琴的修为离大成真人境界还差点,离出神入化可以移形的境界差的更远,一不小心被抽中自然也是昏厥于地。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梅振衣落地脑门摔了个大包砸得生痛,不及多想立刻弹地而起再欲挥鞭,耳中听见一声脆生生的娇斥“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然后他就动不了了。 就在梅振衣弹地而起的那一瞬间,知焰仙子一抬手,梅振衣的身形被定住了,打猴鞭也奇异的在空中展开一动不动。知焰仙子能出入昆仑仙境,早已突破脱胎换骨的境界有飞天之能,以她的修为对付梅振衣,就和老虎碰上刚出生的小兔子没什么区别。 知焰仙子出手,她身边鸣琴掌门刚想动,脚下土地突然裂开,几根带刺的树藤伸出,来势要把她卷入其中,地底传来一声闷喝:“何方妖孽,休伤我主!”是张果的声音。 梅振衣刚才那一声大叫把齐云观中的人也惊动了,第一个赶到的是张果,他见少爷已经被知焰仙子施法制服,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向她攻击,一出手就想拿下知焰仙子身边的鸣琴,好要挟交换。 鸣琴身为妙法门世间掌门,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脚下有异她已有警觉,张果一出手她的身形就飘了起来,袖中飘出一道青烟状的东西向外扫开,青烟扫中树藤噼啪有声,还升起一团团浓烟和火光,七、八根树藤被扫断了五、六根,地底传来一声闷哼,张果偷袭未得手还吃了个暗亏。 鸣琴动手素琴也没闲着,她在同一时间挥出一条白色的长丝带,抖出一个大圆弧扫向夜空,只听扑扑几声连响,将空中飞来的六支乌溜溜肉眼不易查觉的短棍全部挡飞。短棍飞了回去被六个疾奔而来的人接在手中,正是梅大东、梅二南等六兄弟,他们赶来比张果稍慢了一步。 从梅振衣摔下齐云台发出一声大喝,到梅氏六兄弟赶来所有人全部动手,也不过是打了几个喷嚏的功夫。而那知焰仙子根本就没回头,也没看其它人,皱着眉头低喝一句:“不知死活,还有妖孽相助!” 知焰仙子说着话轻轻一弹指,梅振衣觉得全身就像被一把大铁锤撞击了一般,一声惨叫张牙舞爪的飞了起来,悬在空中的打猴鞭节节寸断。这根鞭子虽不如穿越前那一支,但也不普通啊,一般人拿斧子都劈不断,现在却碎的满天都是。 而梅氏六兄弟更惨,被一股无形之力分别击中,短棍全部脱手飞出,齐声闷哼倒地。地上的树藤突然收回,远处有一人现出身形飞退,发出一声惨叫,正是偷袭的张果。 045回、弹冠振衣重揖客,悔负聪明摆乌龙 045回、弹冠振衣重揖客,悔负聪明摆乌龙 知焰仙子一出手,就把梅振衣这一方所有人都击倒击退,紧接着衣袖一卷,一股狂风骤起就要把梅振衣的身形摄去。就在此时绝壁对面山崖上有一人朗声道:“小娃娃,休伤我徒!”随着声音传来,那节节寸断的打猴鞭在空中突然发出金光,如一团团耀眼的金星疾射而出,全部打向知焰仙子。 “不好,有高手,走!”知焰仙子惊呼一声,祭出的狂风转向卷过身体周边,陡然一片飞沙走石。等一切平静下来,只见梅氏六兄弟躺在远处生死不明,张果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还带着烧焦的痕迹,已经抢到齐云台下扶起了梅振衣。而知焰仙子等人,连着昏厥在地的护法彩琴都不知去向。 月光下,齐云台上,却多了一个人。这是一名面容古朴的高簪道士,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手持一把芭蕉扇,正是东华先生钟离权。 “少爷,你没事吧?伤到了哪里?”张果焦急的喊道。 “我没事,张老,你快去看看他们几个。”梅振衣晃了晃生疼的脑袋,站了起来,刚才这里一瞬间天昏地暗,他却没有受什么伤,就是脑门上留了个大包。 “他们六个伤得不轻,闭息昏厥,但无性命之忧,先躺着没关系。……小树精,你也受内伤了,赶紧坐下调息吧。”东华先生不紧不慢的说话了。 梅振衣这才看清楚齐云台上站的钟离权,回想起刚才那声喝,也反应过来是钟离权救了自己,赶紧上前施礼道:“原来是东华前辈,多谢你相救之恩!请问刚才那几位女子都是什么人?”说话的同时心里也犯嘀咕:“今天真是倒血霉了,以为是钟离权用女色相惑来试探,结果来的是真正的高手。” 钟离权看着他。表情有点古怪,似乎很想笑,摇着芭蕉扇道:“我不认识,但看他们出手应该是妙法门传人,尤其那红衣女子,修为离出神入化也相去不远。……小子,你是哪根筋不对,莫名其妙调戏轻薄。是好色不要命了吗?佩服,我真佩服!” 梅振衣是有苦说不出,他这哪是好色啊,分明是误会钟离权捣乱,现在又不能朝人家撒气,只有摇头道:“这是一场误会,我认错人了,以为是来骚扰我的山精鬼怪。今日幸亏前辈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要说佩服,前辈的身手令人叹为观止!” 钟离权呵呵一笑:“现在知道夸我了?小子,既然你已经见过我地厉害,最好客气点!” 梅振衣:“我何尝对前辈不客气?只是前辈前次几番开玩笑。闹得我有些不适应而已。,您老人家怎会在此时赶来,恰好救了我?” 钟离权:“我就住这里,你不知道吗?” 梅振衣:“神龙见首不见尾。晚辈修行低微毫无查觉。既然您就在此间居住,不妨现身到观中做客,在下自会恭谨相待。请稍后片刻,晚辈要查看他们的伤势。” 钟离权:“不需要我帮忙吗?” 梅振衣:“在下曾学过医术,自会调治,如果实在治不了,再劳请东华前辈指点。” 钟离权拿扇子拍了拍脑门:“哦,我差点忘了。你是神医孙思邈的弟子,说到救死扶伤,我不如你那位师父。就不跟你去了,反正就住在附近,有事自会现身,你小心点,那些人还会再来的。”言毕一挥芭蕉扇,随风飘到对面山崖。身形没入青漪三山幽谷中。 钟离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此时齐云观中亮起了灯火,有不少人打着灯笼火把走出了后院。连观主曲振声也出来了,看见梅氏六兄弟倒地不起,而梅振衣与张果一副惨相,都吃了一惊纷纷上前询问。 梅振衣摆手道:“方才有高人到访起了冲突,幸亏有东华上仙现身相助才躲过一劫,快把他们六个抬回去医治,齐云观上下做好戒备。明日有女客来访,大家都仔细点,不要得罪。” 张果伤的不重,服药调养自然无恙,只是十天半月之内无法运用法力。梅氏六兄弟伤的不轻,虽然性命无忧,但是腑脏经络都受损,幸亏齐云观中有曲振声与梅振衣这两个好医生,每天施针调养数月应该就能恢复如初。 但是偌大一座齐云观,除了梅振衣本人之外,其余的人再无动手斗法之能,寻常家丁遇到修行高手也不管用。而昨夜来的四个女子个个修为不俗,如果不是钟离权就在左近,而且放话会帮梅振衣,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有生以来,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地亏,没办法,是他自己先得罪了人家,而实力又相差太远。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来意如何,就算梅振衣有一肚子主意,现在也只能等着。他有预感,那些人很快就会再找上门的,因为他的打猴鞭抽倒了一个,别人不是那么容易救醒的,只要救不醒就会来找他,事情还有缓解商量的余地。 在穿越前他用打猴鞭鞭法抽倒过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在三天内让曲正波教授施针救醒了,可见世上万法同源,那昏厥鞭绝技也不是只有他独家能解。但是此次出手不一样,那一次他的修为还没有到五气朝元的境界,更没有拜孙思邈为师学习省身之术和灵山心法,挥鞭用地还是内家武功的劲力。 昨夜就不同了,鞭梢发出的不仅是内家劲力,还带着他的独门法力,修行省身之术那么久,又以灵山心法锻炼神识,到底有多大的进步他自己还不完全清楚,但情急之下全力出手挥鞭抽中那名女子时他就明白了,当时有一种很奇异地感觉。 当鞭梢抽中的那一瞬间,他的神识能够顺着长鞭延伸出去,切入对方的全身经络,就像在自己身中运转内劲一样,封住了对方地神识感知。让她倒地不起。一个人与外物对抗地时候力量可能很强大,但是有什么伤害侵入到身体内部,人的抵抗能力会变得很脆弱,这就是打猴鞭绝技发挥效用的神奇之处。 连梅振衣自己都没想到,穿越前学的这套鞭法还有这一层境界,这可不是梅太公教他的,而是他学了孙思邈的道法之后,无意中自感自悟有所突破。昏厥鞭打中后的效果。不是伤也不是病,很难医治。 梅振衣是个内行,明白此时地症状恐怕当年地曲正波是治不了的,就算要孙思邈亲自动手也要费一番功夫。那几人就算修为高超,治疗病症的手段不可能超过孙思邈,救不醒同伴又不敢拖延,所以肯定要来找自己。 梅振衣猜的没错,知焰仙子等人第二天就上门了。不是拿着法器打上山来,而是按规矩递上了拜帖,同时还携带着昏迷不醒的护法彩琴。鸣琴等人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就像挂了一层寒霜。 她们远道而来,赶到齐云观恰巧见到梅振衣在齐云台上打坐修行。上前一问果然是要找的人,结果却莫名被人调戏了一番。一怒出手结果还被人放倒一个,这位梅公子地手下们虽然不是对手,却有一位仙家高人突然出现。知焰仙子是高手。一看钟离权出手就知道来人很不简单不在自己之下,自己这边有人受伤,还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后援,当机立断离开了齐云观。 知焰仙子本没把彩琴地伤势当回事,不料用尽手段,就是救不醒她,心里也很疑惑。与彩琴情同姐妹的素琴当即就想上齐云观找梅振衣算帐,却被掌门拦住了。掌门鸣琴请示知焰仙子该怎么办? 知焰仙子皱着眉头道:“这伤势好生诡异,我们解救不了,恐怕还需要去找施法之人。那齐云观中地树精还有些修行,但也已受伤不足惧,梅振衣虽鞭法诡异,可修为低微不难对付。只是后来出现的那位高手,修为还在我之上,再上门引起冲突恐不好办。也救不了彩琴。我只是有点不明白。无冤无仇,那姓梅的小子为什么会那么说话。连我们是谁都没问就起了冲突,实在不解!” 知焰仙子在昆仑仙境妙法门中长大,以前还从来没涉足过人世间,对凡间很多俗事甚至俗语都不了解,包括梅振衣调笑地那番话当时都没听太懂。她以为自己上门现身,对方见到仙子下凡,那还不得说什么听什么,却没想到三言两语起了冲突搞成这样一个局面。 鸣琴了解她的心性,想了想答道:“仙子,人间与仙境不同啊。那小子见到我等言语轻薄,确实该打。但是深山之中我们几人在夜间突然出现,谁见到了都不会以为是良家女子,发生误会也有可能。此事失于检点了,应该正式上门亮出身份,料想那梅家小子也不敢无礼。” 知焰仙子:“良家女子?这人间女子还有良家、歹家之分吗?” 鸣琴苦笑道:“这些三言两语说不清,仙子在人间经历一段时间就明白了,当下还是救人要紧,顺便取回妙法门失落之物。” 知焰仙子点点头:“既然你懂,就按你说的办,明天上门找他就是了。我们救不醒彩琴,但他有六个手下被我的无形之器法力所伤,也不是那么好治地,他治彩琴,我给他丹药,两不相欠。至于取回门中器物理所应当,就算对方有仙家高人相助,我们也不必畏惧。” 一行四人,次日登山,来到齐云观门前,却看见观门大开,一名青衣道士领着两名小道童早已在此守候。见到知焰仙子等人,这道士大老远上前稽首:“诸位道友,贫道齐云观主曲振声,在此恭候,梅公子正在观中,料到诸位今日会来,特请我门前迎接。”他身后的两名小道童也恭恭敬敬唱了个诺。 知焰仙子很意外,昨天三言两语说不到一起去就来了一番混战,今日登门,没想到对方是笑脸相迎。还是身侧的鸣琴掌门知晓世俗间规矩,上前递上拜帖道:“曲观主,我乃妙法门掌门,法号鸣琴。这位是昆仑仙境来的知焰仙长,有事要见梅公子,烦劳通报一声。” 曲振声:“仙长来访无须通报,请随我来便是。”一面命小道童飞奔入观送拜帖给梅振衣。 曲观主领着知焰、鸣琴走进观中,素琴抱着昏迷不醒的彩琴跟在后面,刚刚走到东跨院门口,就见一个穿着长衫的半大孩子快步迎了出来,站在门槛内长揖及地:“原来是妙法门的仙长与诸位道友来访。梅某深感荣幸。昨夜相见有所误会,以至冲撞了诸位,在此深表歉意,请诸位道友恕梅某不敬之罪。” 知焰直截了当的问道:“昨天夜里,你究竟误会什么了?” 梅振衣陪笑道:“最近此山中有一位仙家高人常与我开玩笑,驱使山精鬼怪在我修行时来扰,你们昨夜出现时,我又误会是来扰地鬼怪精灵。想开几句玩笑。不料有眼不识真仙,冲撞了诸位道友,实在不好意思。” 知焰点了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你说的那位仙家高人。就是昨夜最后出手的那位吗?好高深的修为,请问是何方高人?” 梅振衣:“这位前辈的名号,未经他允许,我不敢妄言。若有机会见面,知焰仙子自己问他好了。我们不要站在门前说话,来来来,我已经备好赔罪的酒席,请诸位赏脸。” 他刚说完这番话,耳中突然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小子,你用不着那么客气,又是赔罪又是摆酒。有我在,不用怕这几个女娃娃。”这是钟离权地声音,梅振衣听见只能在心中苦笑。他这可不仅仅是客气,照说昨夜地事情,确实是他失礼在先,道歉是应该的。 况且张果与梅氏兄弟都带了伤,对方修为十分高超,他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没法不客气。他在穿越前从小是走江湖地人。走江湖的讲究之一就是不要无谓去得罪那些惹不起的高手,不必做意气之争。钟离权自从昨夜走后一直没有出现过。梅振衣也心中忐忑,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钟离权帮忙撑腰上,而且还不知这几个女子的来意,自然是笑脸相迎。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鸣琴掌门见梅公子这么谦恭有礼,而且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板着地脸色也缓和下来:“不必急于置酒,我门下彩琴护法被你所伤,我不知你施了什么诡异法术,至今未醒,你若真想赔罪,先把她救醒再说。” “应该的,应该的,请诸位随我来,我这就施法解救。”梅振衣把她们领到一间专门安排的静室中,让下人们都退下,取出一根鞭子,信手一挥,啪的一声正抽在彩琴地后脑一侧。 素琴上前一步怒斥道:“小子,你竟敢用马鞭抽打我妙法门人!” 梅振衣赶紧解释道:“这便是解救之法,本应用我独门法器,可是我的长鞭昨夜已被这位知焰仙长的大神通毁去,不得已只好临时找了一支马鞭,望诸位不要见怪。” 知焰很好奇的问道:“你地修为一般,但鞭法很奇妙,这是什么功夫?” 梅振衣:“这叫拜神鞭。”本来“打猴鞭”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念头一转又咽了下去,改成了“拜神鞭”,这样要好听多了。 此时耳边钟离权的声音又传来:“小子,你这么轻易就解了法术吗?别忘了你的手下也受伤了,那知焰来自昆仑仙境,身边说不定有灵丹妙药,你怎么不趁机问她要啊?” 钟离权挺有意思,一直躲在暗中不露面,觉得梅振衣有什么地方做的让他不满意,就忍不住说两句,反正别人也听不见。 梅振衣心中暗道:“老前辈呀,你就别出馊点子了,一见面就要挟人家交换灵丹妙药,不成打劫的了吗?我本来就不想结仇,何苦把关系闹僵呢!这彩琴伤势别人不清楚我自己明白,根本不需要我治过两天就会醒,而那梅氏六兄弟的伤势虽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就能治。……不过真要有什么灵丹妙药嘛,有机会我会开口的,但事情不能像你那么办,先把关系处到位再说。” 046回、相逢信手赠灵药,缘来仙子下昆仑 046回、相逢信手赠灵药,缘来仙子下昆仑 这时彩琴哎呦一声,睁眼坐了起来,茫然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素琴扶起她:“这是齐云观,你昨夜被梅公子施法所伤,今日我们送你来让梅公子把你救醒。……梅公子,我师兄的伤势还需注意什么?” 梅振衣:“不必了,只要人醒来,并无其它任何伤势遗留,如果不信,请彩琴护法内视炉鼎一周天。” 知焰仙子也道:“醒来就好,昨夜我也检查过,彩琴并无其它伤势。……梅公子,你有六个手下被我穿云梭发出的无形法力所伤,无形之力切入经脉元气大损难以调治恢复,既然你救醒了彩琴,那这一瓶生元丹就拿去吧,正好可治那六人之伤。” 生元丹?乖乖,高人一出手就是不凡呐!这东西梅振衣知道,说起来他自己也清楚炼制之法,但要他去炼生元丹现在几乎不可能。一来修为功力还不够,二来药材不知何处去寻,据说那生元丹的主药生元杏只生长在仙家洞天最高绝的仙云飘渺之处。 这生元丹的药效就是补益元气,而且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没有任何副作用,普通人哪怕是身体很虚弱的人都可以服用,这在外丹饵药中是非常难得的奇药。 梅氏六兄弟的伤势的确很重,世间一般的医生用一般的药都很难把他们完全治好,知焰仙子的穿云梭发出的法力她自己心里清楚。但是她不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梅振衣可不是一般的医生,尤其对于补益调养的医道比知焰仙子要高明得多,他完全能治得好梅氏六兄弟的伤势,不需要生元丹的帮助。 刚才钟离权还暗中提醒他趁机索取灵丹妙药,没等他开口知焰仙子先给了,看那表情没当一回事。就像送人一袋糖豆般寻常。鸣琴掌门本想开口阻止,但见知焰已经把药送出去了也不好再说什么,那边彩琴、素琴看着玉瓶都露出了一脸惋惜之色,她们也没想到知焰仙子出手这么大方,一送就是一整瓶生元丹!就连那装药地瓶子在人世间都是价值不菲之物。 梅振衣也吃惊啊,这位知焰仙子似乎不懂人情世故,做事简单而直接,修为虽然很高。但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机杂念。这生元丹拿来给梅氏六兄弟治伤吧,太奢侈太浪费了!梅振衣莫名在心中想起了一个人,就是何仙姑的女儿何幼姑,这瓶灵丹简直就是为何幼姑准备的,用来固本培元的效果比服用普通的汤药强太多了。 他接过生元丹小心收入怀中,诚心诚意谢道:“多谢知焰仙子赐药!既然彩琴道友无恙,诸位远道而来,也让梅某略尽地主之谊。酒席已经准备好了。……知焰仙子,您来自仙家福地,恐很少品尝这人世间的美酒佳肴,今日就请移驾赐福吧。” 鸣琴掌门比知焰懂事多了,她知道梅振衣是南鲁侯长子。也不是那么好得罪的。在此地起了冲突伤到梅振衣,事后知焰仙子拍拍屁股回昆仑仙境了,将来南鲁侯问罪要找地可是她在人世间的妙法门,能不伤和气达成目的最好。 听梅振衣这么说。鸣琴也笑了笑答道:“既然小侯爷如此盛情,修行同道之间就不必太做作客气了,知焰上仙,有什么话到席间再谈吧,想必小侯爷不会为难于我们。” 那边彩琴醒来,也听素琴介绍了事情的经过。昨夜莫名被梅振衣言语轻薄一番,她率先出手,结果在尊长眼前被梅振衣一鞭子放倒。今日又当着上仙以及掌门的面,被抽了一马鞭,这脸丢的够大的。别人心中还能消气,可彩琴这口气咽不下去,看着梅振衣目中欲喷火,但知焰与鸣琴都不再追究,她也没有办法,只能一起入席。 自从与程玄鹄见面之后。梅振衣的生活习惯改了不少。去了那些无意中地奢靡习性。但今日特意准备酒宴是破例,什么菜精致味美就上什么。酒也是最好的,鸣琴等修行人口味清淡却也非完全食素,像蒸蟹粉、野鲫籽、雪松茸、银丝羹等等山野美味与人间佳肴搭配,入口也是津津有味。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走遍芜州,在别人家也很难见到这样一桌酒菜。 知焰仙子吃的不快,樱桃小口只是一点一点的细细品尝,对每一道菜都很感兴趣,甚至对坐的桌子都很好奇。她们坐地不是八仙桌,而是一张带着玉石转盘的圆桌,有点像现代酒店包房里的那种桌子,是梅振衣自己设计的,叫木匠特意打造。 发现把菜放在玉石盘上转着吃很有趣,知焰仙子干脆施了个法术,让玉石盘自己缓缓转动,不需旁人伸手去推,每一道菜到面前都要尝上一小口。梅振衣投其所好,特意在一旁介绍这些山野特产地出处与做法,知焰仙子听的很认真。 和这一桌高人在一起吃饭感觉很特别,甚至不需要下人伺候,她们想倒酒的时候一挥衣袖,酒壶嘴里自然射出一道酒箭落于杯中,一滴都不会洒落。席间梅振衣特意向彩琴敬酒赔罪,彩琴浅浅的喝了一口,仍然是冷冷的神色。 他们这正吃着呢,钟离权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小子,准备了这么多好吃好喝的,只请美色同席,想馋我老人家吗?” 梅振衣闻言心中暗笑――你想喝酒就出来呗!想了想站起身来端杯向空中道:“钟离前辈,昨夜多谢你援手相助!今日与妙法门众道友误会已消,也请您老人家现身一见,这里还空了一张主座,就是为您准备的,给个面子吧。” 只听门外呵呵一笑,有一高簪道人不知从何处现身,迈步走了进来,把门外站着伺候地下人们都吓了一跳,鸣琴等人也都站了起来,齐声问道:“何方高人到此?” 钟离权走到桌前径自坐了下来,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放在桌上。捻须笑道:“贫道复姓钟离,号东华先生。” 知焰闻言吃了一惊,浅浅施了一礼道:“原来是东华前辈,我在昆仑仙境就已听说过前辈大名,昨夜见您出手,果有大神通成就。” 鸣琴等人也隐约听说过东华大名,一见知焰施礼,就知道此人来头不小。也一起行礼。钟离权大大方方一摆手:“酒桌上不必多礼,都坐下吧,我就是来喝酒吃菜的。……小子,我就等着看你究竟请不请我呢,还算你有点良心,特意给我留了个座。……来来来,别客气,吃菜吃菜。我在人间这么久,这样的一桌酒席可是见的不多。” 说完话钟离权提起筷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一边拿起葫芦对嘴喝酒,看他吃菜喝酒地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这一桌菜肴恐怕还不够他一人扫荡的。梅振衣赶紧叫下人进来,吩咐厨房再加菜。 见钟离权现身,梅振衣地心里也有了底,放下酒杯向鸣琴等人问道:“诸位道友远来芜州。找梅某究竟有什么事情?说来惭愧,无意起了一场冲突,还不知几位来意呢。” 他直到此时才发问,中国人有很多传统非常有意思,不论在官方还是民间,初次打交道沟通往往是在酒桌上开始,而且是气氛到了之后才会谈正经事。梅振衣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当然精通这一手。今天特意做了一番准备,和神仙打交道也这么办。 鸣琴看了知焰一眼答道:“小侯爷,这里有长安侯府你母亲大人亲口所述地一封家信,你看了之后就明白了。”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母亲大人?他的亲娘早已过世,但按当时地规矩,裴玉娥为梅府主母,自然也是梅振衣的母亲大人,这是孝道的讲究。梅振衣接信看罢。第一感觉是惊。第二感觉是怒,第三感觉是暗自叹息。 他没想到驱逐一个吕纯阳。却把昆仑仙境中地仙家高人给招惹来了,而那卷秘籍与法器飞云岫确实落在了他手中,已经赏给张果,妙法门能找到这里确实够意外的。 令他生气的是裴玉娥的做法,既然早知道这件事,还写了这样一封信,为什么不派人先通知自己?也不派人陪知焰她们一起来。如果心中有数,也不至于出昨夜那种意外了,还连累张果与梅氏六兄弟都受了伤。 最后在心中只有一声叹息,这恐怕也不能怪裴玉娥,从旁人眼里挑不出她什么错来,还是自己言行不小心,否则也不至于让人给揍了。唉,有苦说不出啊,总不能去责怪钟离权吧?他心念急转面色上却没有一点流露,放下书信道:“诸位怎么不早说,否则也不至于误会了。” 彩琴冷冷的回了一句:“早说?昨夜梅公子出口便是轻薄调笑,给人说话的机会了吗?也就是我们,倘若真是世间弱女子,撞在你手里恐怕真要不妙了!” 这句话说的梅振衣脸皮有点发烫,转过头去朝门外喊道:“把张管家请来。” 张果虽然受了伤,但经过一夜调治之后并无大碍,只是暂时不能运用法力而已。今天听说昨夜捣乱的四位女子上门,他也不放心,一直就在隔壁守着,听见少爷叫他立刻过去问道:“少爷叫老奴有何吩咐?”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原先住在齐云观地那位道长,走后留下了一卷道法秘籍和一件法器。如今长安家母有命,要我们送给这几位妙法门的道友。”他说这番话也很无奈,语气中特意强调了“长安家母”这四个字,而且说的是“送”,而不是“还”。 张果噢了一声,也面露惊讶与不悦之色,但少爷有吩咐他没法说什么,转身去了。鸣琴掌门闻言暗中松了一口气,这两件东西妙法门流落已久,几经转手,实在很难再说清楚是谁的东西了。 况且梅振衣并非强夺,据说是纯阳子留给他的,如果真要追究,恐怕只能追究纯阳子或那名已死地修士,不好直接追究梅振衣。假如梅振衣就是不给,又仗着有钟离权撑腰。那事情还真的很难办。 鸣琴这么想,梅振衣何尝想不到这些?但是他根本没想得罪妙法门与知焰。虽然法器交出去有点可惜,但那毕竟是死物也并非是自己家东西,而道法秘籍张果已经背熟,也没必要留着。他还是想借这个机会与修行高人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结交知焰仙子,那可能比留着飞云岫的好处大多了。 他对知焰的印象很不错,能看出来这女子修为高超而心性单纯。一见面就给了他一瓶那么珍贵地生元丹,当然不是什么小器吝啬的人。他也清楚知焰本人没什么恶意,不过是奉师门之命,虽然昨天被她揍了,但再见面对她还是很有好感的。何苦为难这女子呢?就做个顺水人情吧! 张果领命转身正要出门,一直吃菜喝酒没说话的钟离权突然放下筷子道:“张果,等一等!” 张果回头道:“上仙叫我,有何吩咐?” 钟离权:“那卷道法秘籍你自去取来。至于法器,则不必现在拿来。……梅振衣,你不要着急,先让张果把秘籍取来便是,贫道自有话说。” 梅振衣不知钟离权葫芦里卖什么药。也对张果道:“那你就按钟离前辈的吩咐,先把秘籍取来吧。……钟离前辈,您究竟想说什么?” 张果闻言面露喜色,转身就出去了。他和梅振衣的想法可不一样。昨天少爷让人上门给欺负了,自己与梅氏兄弟还受了伤,幸亏有高人钟离权插手帮忙。今天一看这些人竟然是拿着侯爷夫人的书信来的,开口就要飞云岫与道法秘籍,这不是摆明欺负人吗?一见钟离权出头节外生枝,张果巴不得他多找点麻烦。 座上众人都看着钟离权,只见他不紧不慢地问道:“知焰小道友,你到齐云观来索取的这两样东西。究竟是怎样失去的呢?”其它众人都尊称知焰为仙长,独独钟离权称她为小道友,没办法,他确实辈分更高,年纪也大了好几百岁。 知焰答道:“飞云岫与飞云秘籍,本是昆仑仙境妙法门长老天象掌管之物,三十年前天象长老与一散修高人斗法双双陨身,有一过路修士得到了遗落的法器秘籍。后来我妙法门找到此人索回。他竟然不给。反而出手挑衅以致身受重伤。” 钟离权插话道:“天象长老我听说过,修为还不错。苦修百年难得大成,没事打什么架?斗法也没必要见生死啊!……此物并非那修士强夺,落入他手也是缘法,上门索取打伤人却没有道理了。” 知焰:“前辈的话是不错,但天象长老与那散修在未飞升昆仑仙境之前就是死敌,私仇不可解,我也没法说什么。飞云岫与飞云秘籍并非天象长老之物,而是她替妙法门掌管,殒身失去我等自然要收回。那修士修我妙法门典籍,用我妙法门法器,至少应该有尊法之心,当时我们让他拜入妙法门为弟子,交还器物则可。这对他来说也是有益无损,不料此人却暴走伤人。” 钟离权:“那确实是此人不该,今天你们来到齐云观,打算怎么办呢?” 知焰:“收回秘籍以及法器而已,前辈,这事情并不复杂。” 知焰说的简单,钟离权笑着又问了一句:“先不谈飞云岫了,飞云秘籍是你门中典藏,收回是应该的,不论在哪里都是这个道理。但是它流落已久,假如有人已经修练了其中法术, 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知焰看了梅振衣一眼,淡淡道:“假如有人已经修炼飞云秘籍,如果他愿意,可拜在妙法门下,如果他不愿,则请散去修为。梅公子今日既然盛情款待,我等也不想为难。” 知焰以为是梅振衣修炼了飞云秘籍,张果恰在此时进门,听见这话吓得一哆嗦,没敢多说什么将飞云秘籍递给了钟离权:“上仙,秘籍在此。”然后一转身躲在了钟离权身后。 钟离权仍然不紧不慢的问道:“梅振衣,请问你身边有谁修炼了飞云秘籍?” 047回、起舞随影霓裳曲,人间难得几回闻 047回、起舞随影霓裳曲,人间难得几回闻 还没等梅振衣答话,张果战战兢兢的说道:“少爷得到秘籍和法器,转手就交给了老奴,齐云观上下只有我一人读过这本秘籍,只可惜修为低微亦无名师指点,修炼尚未有成。”他一开口梅振衣就有些着急,心中暗道:“张老,你糊涂了,为什么要承认?说秘籍没有一个人看得懂不就完了!” 他一着急神色有异,钟离权笑着扫了他一眼,转头问张果:“小树精,你为何如此坦诚?” 张果低首道:“在真仙面前,说不得假话。” 钟离权:“你愿拜入妙法门下吗?” 张果摇了摇头:“我是梅氏家奴,秘籍也是少爷所赐,与妙法门无关。” 钟离权又问梅振衣:“小子,你愿意看着张管家被散修为吗?” “不,不愿意,草木通灵修行百年何等艰难?就因为看了一眼秘籍就要被废修行吗?太荒谬了!秘籍是我给他的,有什么事冲我来!”梅振衣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钟离权一摆手:“别激动,坐下慢慢说。……你说的对,不应该怪张果,应该冲你来。但也不应该怪你,秘籍是纯阳子留下的,如果去怪纯阳子也冤枉,是那受伤的修士留给他的,他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说来说去还是要怪那名修士,可是修士重伤已死,赔了一条性命还不够吗?妙法门诸位道友,你们还想追究什么?秘籍该还,但与今人已无关!” 知焰一皱眉:“那钟离前辈认为该怎么办?他学妙法门秘籍,却未受妙法门之戒,万万不可!” 钟离权笑道:“我有一个办法,你把妙法门的戒律传给他,如果他用妙法门的法术。则受妙法门的戒律,但不可强逼他拜入妙法门为弟子,只要他不破戒,也不能因此废了他的修为。” “受法受戒而不入门,这样也行吗?”知焰仙子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有点没想明白。 钟离权:“有何不可,张果得传飞云秘籍是缘法错综,并非你等所授。” 鸣琴掌门赶紧出来和稀泥:“这样也可以。虽然没有先例,但未尝没有道理,就按钟离前辈说的办吧。……秘籍之事已了,还请梅公子赐还法器。”她眼见事情解决地很顺利,也不想节外生枝把冲突再度闹大。 钟离权摇头道:“秘籍应还,法器不可!”然后顺手将飞云秘籍扔给了知焰。 知焰仙子收起秘籍道:“这又是为什么?飞云岫本就是妙法门之物。” 钟离权:“错了,是妙法门失落之物,几经辗转落入梅公子之手。此物本是妙法门前辈辛苦炼制。他若归还也是应当,但你们也应该有所答谢才对。” 听他的语气好像是替梅振衣要点好处,知焰想了想道:“也有道理,妙法门自会答谢。”梅振衣一听这话心中暗喜,刚才为梅氏六兄弟治伤一出手就是一整瓶生元丹。现在特意答谢好处一定不能少了。 不料钟离权却摇头道:“事情本可如此解决,但现在不行了,飞云岫必须得留下。” 知焰、鸣琴、彩琴、素琴齐声道:“这是为何?飞云岫必须得归还!” 梅振衣也赶紧起身向钟离权作揖道:“多谢前辈现身说法为我开解,晚辈感激不尽。但那飞云岫还是还了吧,我并不想强留。”有好处就行了,何必留着麻烦呢?就算有钟离权撑腰,梅振衣也不想得罪知焰仙子等人,他们如果打起来,倒霉的可是梅振衣与整座齐云观。 钟离权一瞪眼:“我等修行之人,遇事尊缘法而行。我问一句,昨天夜间知焰出手。是否毁了梅振衣一件法器?就是那支长鞭!前来求人还器,却毁人之器,这是哪家的道理?长鞭已毁,飞云岫留下相抵,此事扯平两不相欠。知焰仙子,你家的法器是法器,别人的法器就不是东西了吗?” 梅振衣那根鞭子远不能与飞云岫相比,但也不是普通的长鞭。勉强算是一件法器吧。而且是他最顺手的独门法器。彩琴闻言变色道:“昨夜冲突是因梅公子言语轻薄而起,怎能责怪我等?” 钟离权:“大半夜地扰人修行。不过就是说了两句,而且是你先动手。梅公子今日已专程置酒赔罪,还不够吗?毁器之事另当别论,无论如何,飞云岫不可归还,就算梅振衣想还,我老人家也不让!”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在梅振衣看来却很有些横插一手的意思。 知焰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如果是我自行炼制的私人器物,钟离前辈发话,不要也就算了。但此次出山就是为了收回飞云岫,师门之命不敢违,请恕晚辈不能从命了。” 梅振衣见钟离权虽然护着自己,但未免管的太宽了,又一次起身劝道:“钟离前辈,晚辈确实不贪图妙法门器物,我看还是还了吧。” “仙人说话,还没到你小子插嘴的时候!”钟离权不知从哪取出一把芭蕉扇,冲梅振衣一扇,把他扇回到椅子上坐住动弹不得,然后转头对知焰道:“我知道你奉师门之命而来,也无法不出手。但我今日出头就要依缘法行事,这样吧,按规矩办,只要你能在此破我的法术,只管取走飞云岫。” “钟离前辈,知焰仙子,你们不要在这里打架好不好?其实我那根长鞭,真不用赔!”梅振衣几乎用哀求的腔调开口了。 知焰仙子退后几步,朝梅振衣道:“梅公子请放心,我与钟离前辈斗法,绝不会波及他人。”然后又向钟离权道:“前辈小心,我要出手请教了!” 呼啦一下,在座地所有人都起身退到了旁边,把屋子中间空了出来,只有钟离权和梅振衣还坐在那里。不是梅振衣不想躲开,而是被钟离权施了法术动不了。张果想抱少爷离开,钟离权大袖一挥,他就被逼到了墙角也过不来了。知焰仙子做事很干脆,说出手立刻就出手了! 她站在屋子中央,衣袂与长发飘起,妙曼的身形以一种优美的节奏起舞,四周响起了淙淙琴声。隐约带着几分杀伐之意。随着她的起舞,看不清祭出了何种法器,梅振衣坐的离钟离权最近,隐约只觉得钟离权身边地光线不断地折射扭曲,似乎有无形透明之物破空而来将他包围,带着各种奇异的力量发起了攻击。 打架也能打的这么赏心悦目,还真是从未见过! 梅振衣看不清楚,其实知焰仙子已经祭出法器。那是一件无形之器叫穿云梭,无形无质只能以神念感应,却能扭转虚空发出各种力量进行攻击,昨夜梅氏六兄弟就是这么被伤地。穿云梭破空而出的时候,震动发出的琴声一样能够伤人魂魄。 知焰仙子有言在先不会波及旁人。其它人感受不到这种攻击,梅振衣只相当于看了一场美女起舞,也算是饱了眼福。只有钟离权本人才能感受到所有的压力,知焰一出手就使出了看家绝技。而且尽全力攻击。 钟离权那把芭蕉扇昨夜梅振衣没看的太清楚,今天一见也太破了!龇牙咧嘴边缘也参差不齐,和电影里济公拿地那把扇子差不多。扇子虽破威力可不小,只见钟离权坐在那里身形不动,信手挥扇上下翻飞,穿云梭的法力全部被挡回,扇面上发出密密麻麻如雨打芭蕉之声。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钟离权坐在那里始终没有离开椅子。知焰仙子神色一紧,躯肢开始奇异地扭曲。她的动作似一种柔术,显得柔媚无骨,将美妙的曲线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展现,把梅振衣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得怦然心跳。 知焰地动作一变,紧接着起舞飞旋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连身影都看不太清,那淙淙的琴声也变得越来越急促。接连响成一片听不清音节。屋子里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感到莫名地紧张。 钟离权也皱起了眉头,身形晃了晃。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口低喝一声挥扇扫出。只听扑哧一下,如锦帛撕裂,梅振衣差点以为是知焰地衣服撕开了,结果却不是,而是钟离权地蒲扇上又爆出了一条裂口。 随着这声响,知焰仙子飞舞地身形与那密集的琴声都在一瞬间静止,她站在那里脸色微红,胸脯不断起伏,腰间半截丝绦断落飘然于地。默然片刻,知焰颔首道:“前辈,知焰不能破法,飞云岫便不再取回,梅公子,告辞了!” 彩琴等人面面相觑,但见知焰已走只得举步跟随,梅振衣发现身形一轻自己能动了,赶紧站起身来叫道:“诸位道友,请留步!” 知焰回头道:“梅公子还有何事?” 梅振衣:“非是我不欲归还器物,而是钟离权前辈欲如此,既然钟离前辈留下飞云岫,那此物已归钟离前辈所有。”刚才他在近处观看知焰与钟离权斗法,无形中那是惊心动魄,不论是谁他也得罪不起。他本欲归还飞云岫,可钟离权偏偏拦住不让,干脆表个态两不得罪算了。 知焰冷冷道:“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们走!”言毕头也不回径直离开齐云观下了齐云峰。 她这一走,齐云观这场乱子总算是收场了。知焰一直来到山下青漪湖边才站定脚步,望着碧波荡漾地湖水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鸣琴小心翼翼的上前问道:“仙长,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知焰:“缘法如此,飞云岫不能取回。我见你等修为低微,可见妙法门在人世间传承凋零,这卷飞云秘籍所载道法,本是待弟子飞升昆仑仙境后,修炼无形之器时传授,门中自有法典不必将此卷取回。既然人世间所得道法传承有限,就留给你们吧,也不算白白随我来此一场。”说着话把飞云秘籍交给了鸣琴。 鸣琴:“弟子惭愧,修为低微不能相助仙长,但仙长没有取回飞云岫,如何回昆仑仙境复命?” 知焰淡淡答道:“我无法回师门复命。只得流落在外为一介散修,这是我的事,与尔等无关。你们该做的已经做了,带着飞云秘籍回山吧。” 彩琴、素琴对望一眼,一齐上前道:“既然如此,仙长不如随我等去世间妙法门道场修行,也好指点晚辈道法,来日待修为大进。约集众弟子再上此地夺回飞云岫便是。” 知焰一愣:“你们说什么?夺回?我几时说过要夺回飞云岫?斗法已毕此事已了,真正的修行高人是不会那么做的,算了,你们的境界未到自然不懂其中玄妙。……这是我的一场劫数也是缘法,想我早已突破脱胎换骨之境,却迟迟领悟不了出神入化大神通,这一场经历也是修行中难免。不必管我,你们自行回山吧。” 彩琴、素琴还想说话。鸣琴掌门做了个手势要她们勿再多言,几人向知焰施了一礼飘然离去。彩琴、素琴修为境界不到,对知焰地话不是很理解,那鸣琴已有大成真人修为,多少还是能明白一些。知道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不禁暗中松了一口气。 鸣琴本来就不想起大冲突,万一梅家大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后面的事情很麻烦。而且见那钟离先生出手,修为明显在知焰仙子之上,如果硬来也讨不了便宜,况且飞云岫流落已久,上门强索也不是很有理,总之左右讨不了好。 现在事情已毕,世间妙法门还得到了更高深的道法秘籍,是最好不过的结果。鸣琴掌门带着两位护法离开了。青漪湖边只有知焰一人还在沉思。 知焰无法回昆仑仙境妙法门复命,流落人间何去何从暂且不提。只说齐云观中,知焰走后钟离先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然坐在那里喝酒吃菜。梅振衣命张果取来飞云岫,恭恭敬敬递上前去道:“前辈,今天多谢你出手维护,这飞云岫我本就没有贪占之意,既然前辈执意要将它留下。那就请前辈留下吧。” 钟离权白了他一眼。把飞云岫收入怀中道:“你小子倒是看得开,也能放得下。她一开口要,你就双手还。” 梅振衣苦笑道:“别的不说,就是那长安家母之命,也不好不从啊,只要张果以及庄中其余人无恙,再为一件法器争执,不值得。” 钟离权在桌上一顿葫芦:“我费这么大劲帮你,反倒不对喽?” 梅振衣:“岂敢说您不对,昨夜相救,今日相护,梅氏上下都要感谢大恩。”那边张果也双膝跪地:“若非上仙维护,张果今日恐难逃大劫了。” 钟离权呵呵一笑,指着张果对梅振衣道:“小子,他是你的家奴,我是为了帮你才护着他的。其实我也无意贪占这法器,之所以节外生枝,完全是为了点化你,你还不明白我地用心吗?” 点化?“钟离十试吕洞宾”中可没有今天这一出啊,看样子在民间流传千年地神话故事很有些不靠谱!如果不信吧,亲身经历还真有这些事,但如果真拿它太当回事,昨夜就吃了一个大大的哑巴亏。 “晚辈糊涂地很,实在有些不明白,请上仙指点。”梅振衣早就能猜到钟离权想收自己为徒,也不知道他看上自己哪一点好了?昨夜听见那一声“休伤我徒”心中就更加确定了,只是今天他老人家唱的是哪一出,梅振衣实在不是很明白。 钟离权哼了一声:“你不糊涂,你是我见过的孩子中最精明的了,但是你不懂的事情还是需要有人教啊。我自己不贪图飞云岫,为什么要把它留下?那女娃知焰明知不是我地对手,为什么一定要相斗?你都不明白吧?” 梅振衣:“那位知焰仙子奉师门之命,明知不可为也无可奈何,这我能想通。但您老人家为什么要留下法器?既然您不贪占,我也愿意给,何苦为难她呢?” 048回、此道可传不可受,先有真人后真知 048回、此道可传不可受,先有真人后真知 钟离权喝了一口酒,晃了晃脑袋,表情有些高深莫测:“她一瓶生元丹就把你买通了?看来你对她的印象不错啊!……修行求长生超脱,但此‘生’非彼‘生’,但求此身究竟何存于世。修为到她那种境界,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说来也好笑,长生自脱胎换骨始,但若心中有一丝贪生畏惧之念,也修不成脱胎换骨神通。” 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酒,接着道:“小子,你究竟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呢?说你是吧,你曾经连我都敢抽,说你不是吧,假如今日我不在场,你就算心中不愿,恐怕也要忍气吞声把东西给她们,不论给的有没有道理?” “我当然不想无谓死伤,假如真的有事必须取舍,我也不会退缩。但今日在此,我还要顾忌到整个齐云观和我梅家所有的下人,不想也不能意气用事。至于当日向你老人家挥鞭,那是我明知你有仙人胸襟与修为,我不可能打中你,你也不可能与我这个孩子计较。”梅振衣开口解释,还不动声色送了钟离权一顶高帽子。 钟离权笑了:“你是尚未出世之人,在世间有牵挂,也能为这份牵挂负起自己的责任,这很好!今天有我撑腰,你也没有仗我之势欺人的打算,也很好!你现在的能力有限,等将来有了大成就,又会怎样呢?” 梅振衣:“将来的事,等将来再说。” 钟离权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想找的就是你这样一个人,总算没看走眼!……张果,你就别跪着了,快去厨房叫下人再弄两个菜,我要多喝几杯与你家少爷好好聊聊。……梅振衣。贫道今天心情好,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你只管开口。”看他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菜对胃口,坐在这里来了兴致。 张果起身出去了,不大一会厨房又做好了几个拿手菜端上,屋子里只剩下钟离权与梅振衣两人。既然让他尽管开口,梅振衣想了想问道:“不知那知焰仙子未能取回飞云岫,如何回师门复命?” 钟离权头也不抬的答道:“西王母规矩大。她留下的道统门规森严,知焰没法回昆仑仙境妙法门复命,恐怕只能流落在外为一散修了。怎么,你心痛了?此人在山中修行已久,但缺真正的历练,这也是她地机缘造化,再过几天你说不定还能见到她。” “她还会再来,找我吗?不至于吧。” 知焰已经说过不再索取飞云岫。自然说话算数。只要有大成真人境界,就是内外真如不二,不论是善是恶是佛是魔,那都是言出不悔之人,这与通常所指一个人的“好坏”无关。你如果喜欢背信弃义,也不可能有这种修为。 修为修为,“修”与“为”是一体的,梅振衣的师父孙思邈已有大成真人境界。他很了解这种人的行事。从这个意义上讲,与“真人”打交道比与凡人打交道要简单的多。 钟离权摇了摇头道:“她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张果的,你忘了吗,商量好地事她还没办,就是传张果妙法门戒律,估计过几天她就会来。知焰只知修行不懂其余,那鸣琴又怀私心。倒让你我二人开了修行界古往今来的一条先例,如果事情传开,未尝不会成为将来的一条惯例呀。”他向梅振衣详细解释了一番―― 自古各门各派的道法传承,不仅有心法口诀,还有相应的戒律。“持戒”本身与“修行”就是一体的,各门各派都各有讲究,如果只知心法不知戒律,修行神通不仅可能对他人有害也可能伤及自身。 打个类似的比方。开一剂药方可以治病。但同时也要列明服药的禁忌,否则不仅有可能治不了病。还可能一不小心把良药变成毒药。所以知焰给张果两条选择,要么拜入妙法门门下,要么散去修为,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至少在她那么单纯直接地心思中视为理所当然。 事情经过钟离权与梅振衣一搅和,鸣琴怀着私心再一劝,变成了张果只受戒而不必入门拜师。在梅振衣看来这么做是最讲道理的,张果只是无意中得到了飞云秘籍,你不能逼着他拜入门下,也不能自作主张散去他的修为。 修行传承往往都是师父收弟子,先入门后受戒。像张果这种情况是特例,非常少见,如果不是飞云秘籍和飞云岫流落在外,就算他悄悄学了妙法门道术,恐怕也没人会找他。张果之事看似解决的很简单,却开了自古以来修行界的两条先例。 首先就是只受戒而不正式拜入师门。针对张果这种特例,自己得到了传世道法却并非上师所授,应该怎么办?学哪家地法术就守哪家的戒律,不能强迫他拜在门下,也不能让他妄自而为。 其次是推而广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假如将来有些传世门派的道统在人间不存在了,但其修行的心法口诀因为种种原因仍然流传世间,此时已无师门受戒之说,那学习这些心法口诀地修行人该怎么办,岂不是没人管随便玩了? 这种情况在大唐年间还没出现,但在梅振衣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道藏典籍与种种不知真假的神功**,都是放在书摊上随便卖的。那么今天张果的事如果推而广之,可能形成一种参照的规矩,假如修行无师,得神通之时,也应守传世戒律,有传世之法,就应有传世之戒。 钟离权解释了一下张果之事为何开了修行界先河,别的修行弟子恐怕听不太懂,但做为后世穿越而来的梅振衣是完全听明白了。他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觉得很有道理,但也有问题,皱着眉头道:“钟离前辈,你说地话,我隐约觉得含有重大玄机。却又参不太透。天下各门各派戒律各不相同,或者修行人并不知自己所学传承何处,又应当如何自守?” 钟离权:“一时参不透没关系,其实我也没参透,你有这个疑问在心就行,欲行之事,请从我始,推己方可及人。……小子。张果的事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昨天夜里是怎么回事,是修行入魔还是吃错药了,居然对知焰仙子那样说话,你是找揍吗?” 梅振衣闻言只能苦笑,低头呐呐道:“既然前辈问起,我也不好不说实话,其实我是认错人了。之所以那样,说起来还与前辈你有关呢。”他将昨夜见到鸣琴等人的打扮,误以为是钟离权变化而出色诱,一时戏言结果惹了麻烦的内情都说了出来。 钟离权哈哈大笑,笑的桌上杯盘乱颤。笑着笑着突然顿住了,瞪眼道:“小子,你才多大年纪呀,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事先想到我会用**勾牵之法来试探你。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 这下坏菜了,眼看要穿帮,十三岁地孩子怎么能事先想到这一出呢?梅振衣眨了眨眼道:“是这样的,我平时看古人神仙传记,仙人行事曾有这一说,当时脑袋一糊涂,就误会了。” 钟离权:“我看你不是糊涂了。而是聪明过头了!你是孙思邈的弟子,师父不可能没有教导过你,想想看,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这句话地语气与刚才不同,不再是谈笑而是显得相当凝重,随着话音似乎有一股神念直接逼入到脑海中,如深深一击。 钟离权提起了孙思邈,梅振衣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梦中被点醒。――他地错不在于认错了人。也不在于误会成了钟离权的试探,而在于违背了孙思邈曾教导他地三句话! 第一句话是“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与你打交道。”那么昨夜的几位女子,是修行高人也好,是山精鬼怪也好,是钟离权变化出来地幻象也好,来到面前与他打招呼,并没有什么其它的出格举止,梅振衣开口轻浮隐念不堪,首先就是错了,违背了师父的教导。 第二句话是“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那么他昨夜一见鸣琴等人打扮妖娆,第一念就想岔了,对方还没怎么样他先耍怪了,哪里像个修行悟道之人?就算是钟离权的试探,他也是见怪已怪,已失坚守自我之心。 第三句话是“上师在与不在,并无分别。”假如孙思邈在当场,梅振衣能那样吗?当然不会!这句话换个角度来理解,假如不是钟离权的试探,而就是有女子路过询问,梅振衣能那样吗,也不会!如此说来孙思邈的三句教导,梅振衣一句都没做到。 有时候一句话的道理你能完全明白,但不一定随时随地都能做到,都能在无意中自觉遵守。师父把道理交给你,并不意味你已经“得道”,普通人的毛病常常就是如此,修行人修行地是什么,就是这个。有一个术语叫作“知常”,假如你做不到,那就是修行境界未到! 这一点也能印证庄子所言的“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 此时距离孙思邈离去已经两个月了,梅振衣修炼灵山心法迟迟突破不了“如神在”的境界,原因也是如此。 梅振衣为什么会错,是因为太聪明了,或者说太卖弄聪明了。他仗着穿越前所闻传说中的经验,一连破了钟离权三次试探法术,到第四次的时候还这么干,结果玩大了也玩栽了。其实他并没有预见未来地能力,只是仗着穿越前对传说的记忆而已,却无形中真的自以为能先知先觉了。 在他初遇钟离权之后,孙思邈就曾说过:“你不受他的神通所惑,并不是因为你如今地修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觉,所以根本没进去!”当时他老人家说的很透彻,但梅振衣并没有立时醒悟,此时经钟离权喝破,这才如梦初醒。 一念闪过想到了这么多,灵台一片清明,梅振衣上前以师礼下拜:“多谢前辈点醒,否则晚辈身在梦中还不自知。请受我一拜。” 钟离权看着他面露欣慰之色:“很好,这一念之间,你的修行已有进益,既然以师礼拜我,想必已早知我的来意,为何称前辈而不称我为师父呢?”他终于绷不住,主动把收徒的话说了出来。 梅振衣:“古人云一字可以成师,前辈的教导。我自当以师礼拜谢。但正式拜师,我心中还有两点疑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梅振衣心中确实还有疙瘩没解。想当初孙思邈开口收徒,他想都没想就拜倒了,今天在钟离权前面却不是这样。 钟离权似笑非笑:“噢,你倒把架子端起来了,说吧,还有什么疑虑?难道你认为我修为低微。不够资格做你的修行上师吗?” “不是不是,晚辈心中还有一事不解,第一次路遇前辈是在万家酒店门外。说实话,前辈在万家酒店所行之事,弟子心中十分不喜。”他终于当着钟离权地面把实话说了出来。而且把后来自己对孙思邈说地那番话也讲述了一番。 钟离权轻轻叹了一口气:“徒弟还没入门,先教训起师父来了,少见啊!我当日所行之事,你心中别有感悟。也不算我白干了。世人若闻纪家之事,而有所悟,也不枉我一番点化。” 梅振衣微微吃了一惊:“前辈,你也知道把纪家折腾的够呛吗?您原来是想借此点化世人其中道理,但以那纪家为棋子,他们母子可没有得罪您老人家。” 钟离权微微一笑:“他们倒霉了吗?没有啊!你出现了,这便是收获。你有你的收获,我有我的收获。世人有世人的收获,只有执迷不悟者例外,纪家也没倒霉,你还想责怪我吗?” 梅振衣:“前辈所言所行,暗合玄机大道,我既然明白了,自然不会有怨念。但若世上其它有神通的高人不知,见前辈如此行事若竞相模仿。恐非世间之福。” 钟离权点点头:“你讲的也有道理。但其它人地事我管不着,自古以来仙人行走世间皆是如此。这样吧。你拜我为师,学习金丹大道,等将来有大成就之后再求你心中所悟之道。还有什么疑虑吗?” 梅振衣:“我已有修行上师孙思邈真人,若另尊上师,应向孙真人请示。” 钟离权:“这是对地,你尊师,我也喜欢,谁都喜欢收这样地弟子。可孙真人不在这里,你要去关中见他吗?” 梅振衣:“不必远行,我自有办法拜见师父询问。” 钟离权看着他面露疑问之色,似乎不太相信又有些期待的说道:“哦,你有这个修为吗?如果有就试试,等你请示了孙真人,我自会来找你地。今天的菜不错,谢谢了!”言毕提起酒葫芦飘然出门,等梅振衣再回头时已踪影不见。 钟离权说知焰过几天还会再来找张果,梅振衣特意交代张果,一见到知焰立刻通知自己。他不好责怪钟离权多事,但对知焰的遭遇总有些过意不去,想找她谈谈。然而梅振衣首先等来的不是知焰仙子,而是朝廷地封赏。 洛阳传旨,南鲁侯梅孝朗征战有功,被加封为右仆射,进爵南鲁公,不仅复居相位,而且权势更胜从前。其嫡长子梅振衣受荫,赐勋云骑尉,小小年纪就有了七品勋官身份,也算是朝廷格外加恩。 此番受封赏的当然不止南鲁公梅孝朗一人,程务挺被加封为平原郡公,裴行俭被加封为闻喜县公。一战封三公,看似皆大欢喜,可明白人都觉得不太寻常。裴行俭可是主帅啊,为何封赏明显偏薄?这多少是宰相裴炎捣的鬼。 大军还朝到洛阳面圣,乾元殿之上首先就是廷议军功,按说功劳最大的应该是主帅裴行俭,可是裴炎奏道:“裴将军率左路军马首战失利,次战又固守长城不出以金帛与敌结盟,而梅孝朗率右路军奇袭断突厥后路,先锋程务挺劫获敌方辎重,方奠定全胜之功。” 他这番话分明是在打压裴行俭,力捧梅孝朗与程务挺,特别是提携程务挺。裴行俭这个人立身清正,不好结党营私,与裴炎一直保持着距离,凡事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如今立大功还朝,假如不设法排挤地话,裴炎首辅之位可能不保。 049回、痴儿加封云骑尉,孝朗进爵南鲁公 049回、痴儿加封云骑尉,孝朗进爵南鲁公 熟悉征战的人都应该清楚,做为主帅要掌握全局,不能以局部之胜负来评判,没有裴行俭设计稳住阿史那伏念,哪有程务挺奇袭之功?况且现在廷议封赏,裴炎却开口诉说主帅过失,连梅孝朗都觉得奇怪。令他更奇怪的是,皇上并没有贬斥裴炎,下旨只封裴行俭为闻喜县公。 听封之后梅孝朗看了裴炎一眼,心里突然明白了一些,恐怕裴炎早已得到过皇后的暗示,所以才会那样说话。裴行俭在军中影响太大了,有很多手握军权的大将都出自他的门下,这次出征获胜如果再加厚赏,威望无以复加,有功高震主之嫌。 目前皇上年高体弱,朝堂大位即将更迭,裴行俭如手握兵权,届时拥立新皇也需要得到他的支持。皇后不希望看见这样的局面,现在就想削裴行俭的权,只能让裴炎蹦出来,找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议完军功之后,又开始商议如何处置俘虏,果不出梅孝朗所料,裴行俭的意见被驳回。 这次征战大胜,主要是因为裴行俭设计让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两部自攻,伏念被逼无奈听从裴行俭的命令,突然倒戈将温傅擒获,一起到军中献降。如果不是这样,就算大军能获胜,那也至少要多付出上万将士伤亡。在回朝的路上裴行俭就已向伏念保证,届时留他一命,自大唐开国以来,还没有杀戴罪立功降将的历史。 裴行俭请皇上留伏念一命,结果裴炎又奏道:“伏念本无降意,只是被程务挺劫走妻子辎重,穷途末路无计可施。况且他是反复无常小人,先前已用诈降之计败曹怀舜大军,今日不杀终为后患。那突厥作乱已久,正应斩其酋首以震慑。扬我天朝国威。” 皇上从裴炎计,将伏念与温傅一并处斩,这一番朝堂争斗裴炎占尽上风。伏念死了,裴行俭失信于人,对他的威望也是个很大的打击。事后据说他私下里叹道:“我欠伏念一条命,边关恐怕还有祸事。”裴行俭退朝之后就上表交出军权,称病不出,而程务挺被任命为右卫将军。与裴炎的关系变得十分亲近。 梅孝朗也觉得暗暗心惊,裴氏同宗尚且不能相容,这位岳父裴炎够狠的!如今联姻共进退,还不至于有大冲突,但同朝为相,将来如果有什么利益分歧威胁到对方的地位,恐怕裴炎也不会顾忌翁婿之情。从这时起,他对裴炎也起了疑忌之心。 退朝之后。梅孝朗还未及出殿,宫中传旨皇后召见。皇后擅招大臣于礼法有些不合,但近年来这对于武后却很常见,梅孝朗只得随着太监去了。 在凤仪阁中见到了武后,一番行礼已毕。武后摆手道:“南鲁公,请坐吧。”需要解释一下,在宋代以前,宰相与皇上议事是平起平坐地。在皇后面前自然也有座位,不像后来的辫子戏中那样跪着或站着。直到宋太祖赵匡胤有一次趁着宰相起身,突然命人撤走了宰相的座位,从此之后臣面君就只能站着说话了。 梅孝朗抬眼看清了武后,许久未见,发现这位皇后出落的更加妖娆明媚了,只见她眉含秋水,面若朝霞。宝簪高挑云鬓照人,身段婀娜容颜绝艳。论年纪,武后也是年近六旬之人了,比皇上还要大四岁,看上去却姿容不让盛年,而刚才在朝堂上见到皇上李治,五十出头就已面色晦暗老态龙钟。 宫里宫外早有传言,说这位武皇后是吸人元气精髓的妖魅。梅孝朗当然不会听信这种荒诞之说。但心中也暗自猜测皇后武氏是一位修行高人,而且修为深不可测。坐下后问道:“皇后特召微臣。有何懿旨?” 武后:“本宫并无特旨,南鲁公征战而回,为国立下大功,特当面慰问聊表心意。去年太子谋乱,公亦因此贬出长安,我知你无辜,心中可曾有怨念?” 梅孝朗在座上躬身答道:“不敢!太子坐罪,臣为长安留守亦有失察之责,此番戴罪立功,要感谢皇上与皇后的信任。” 武后笑了,笑声如少女般轻柔悦耳:“你这么想就好,没有让本宫失望。”笑声刚起转眼又成一声叹息:“自古帝王家事总多纠葛,比之世间百姓,父母忧心更甚啊。” 这句话让梅孝朗不好答,只能接着听她说,只见武后话风一转又问道:“我听说你有一子卧病多年,最近怎样了?” 梅孝朗:“那是亡妻柳氏之子振衣,患失魂症十二年,去年被神医孙思邈救醒,日前已无大碍了,多谢皇后挂念臣的家事。” 武后面带微笑,轻起贝齿:“那我要恭喜你了!听说你前妻亡故,又续娶了裴家小娘子,有几个儿子?” 皇后竟然和他拉起了家常,而且特意提到了他与裴炎联姻之事,梅孝朗心中疑惑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有三子二女,长子振衣远在芜州养病,次子振庭为裴氏所生,三子振冠为侧室所生。” 武后:“多子多福也多操心啊,此次南鲁公功勋甚重,应荫及子孙,三子之中,你希望本宫封赏何人?” “当然是嫡长子振衣。”话一出口梅孝朗突然觉得不对,因为皇后问了一句废话,按唐律自然是嫡长子受荫,还需要问吗?而且皇后刚刚废兄立弟为太子,自己来一句“当然是嫡长子”,岂不是当面暗示难堪? 而且刚才那句话还有文章,皇后问他“希望本宫封赏何人?”这不是皇后该管地事,至少表面上不是,委婉一点应该说:“希望本宫建议皇上封赏何人?”皇后倒好,把建议两个字都省掉了,直接明示梅孝朗宫中的事都是她说了算。 一念及此梅孝朗赶紧转口道:“吾其余两子年纪尚幼,而长子振衣生母早亡又病弱多年,因而心中难免怜惜更甚。皇后欲加恩,但听圣裁。臣不敢多言。” 武后坐在那里换了个姿势,一手托香腮道:“南鲁公多心了,本宫只是随口一问,因为我知道你的次子是裴炎外孙。” 这话什么意思?肯定有所指,梅孝朗端正身姿答道:“我与裴炎皆为人臣,朝廷加恩福及子孙,无论是谁,只有称谢。” 武后点了点头:“好。南鲁公有正气,你与裴炎同朝为相,公私分明为国尽忠,也是天朝之福。” 梅孝朗告退时,武后赏赐十三节白玉带一条,次日接到宫中传旨,加封长子梅振衣为云骑尉。武后召见他唠的都是家常嗑,而在那种场合每一句话都不是随便说的。拿梅振衣的话题做幌子,至少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梅孝朗两件事。 第一就是朝廷地事现在完全由她说了算。第二是她知道梅孝朗与裴炎关系密切,如今又同为宰辅,所以特意提醒,不管到什么时候。梅孝朗最好还是听她地。结党营私的嫌疑武后可以不管,她只管梅孝朗的队伍往哪边站。 此时南鲁公府已从长安迁来洛阳,梅孝朗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提醒妻子裴氏,往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尽量少与娘家来往。以免给人私下交往过密的感觉。他本来对裴炎就有了疑忌之心,又经皇后提醒,这么做是理所当然地,但是他夫人裴玉娥心中就有些不乐意了。 搬到洛阳离娘家近了,可丈夫却要有意疏远裴府,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官做大了,用不着像以前那样借助她娘家势力了吗?她一直以为自己对梅府的贡献大、功劳多、跟着吃地苦受的累也更多,如今那个小白痴梅振衣受封。而自己母子什么都没捞着,让她尤其不是滋味。 偶尔有娘家人来访,裴玉娥也有怨言不经意中流露,也传到了裴府人地耳中,无意间给梅振衣又带来一场大麻烦,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梅孝朗回府之后,裴玉娥告诉了他妙法门弟子前往芜州之事,还说自己写了一封家信给梅振衣。料想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就当一件小事轻描淡写的说出。梅孝朗闻言却有些担心,同时心中也有些生气――就算裴玉娥一个妇道人家不明白事情。那裴府没有明白人吗?竟然没有提醒裴玉娥事先派人告诉梅振衣,仅仅是写了一封家信交给知焰仙子。 那已经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情,现在再派人去已经来不及了,梅振衣聪明伶俐,自己应该能处理好。梅孝朗却没料到知焰仙子第一次见识人烟繁华,一路走走停停,此时刚刚赶到芜州。 安顿好府中杂务,梅孝朗又命梅毅赶回芜州。此时的梅毅也立了军功,加封游击将军,有衔无职仍在南鲁公府中听命。倒是那位程玄鹄最走运,裴家、梅家、程务挺三方面都能讨好,不仅加官而且补了个实缺,被任命为浩州司马,已经启程上任去了。 梅毅还没有赶到芜州,妙法门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而且朝廷加封的诏令也到了,梅振衣正式受封就在知焰仙子等人离开齐云观地第二天。 这天晚上,我们的小侯爷,不,现在是小公爷、云骑尉梅振衣正舒舒服服地靠在卧室的大床上,身后的谷儿将他半抱在怀中,而穗儿用一个煮熟了去壳地鸭蛋,轻轻敷揉他脑门上的包,一边敷一边还鼓着樱桃小口吹气。 这个包是前天夜里从齐云台上跌落时砸的,脑门着地摔的可不轻,要不是他身子骨结实说不定当场摔出个好歹来。已经两天了,还没有完全消下去,昨天也是顶着包请人喝酒。 “少爷,还痛吗?那几个妙法门地修行人,也是女地,怎么就那么凶,一点都不像妇道人家!”穗儿心疼地问道。 “本来还有些疼,但被你们的小手一摸,就一点都不疼了,不仅不疼而且还好舒服。早知道这么舒服,我以前就应该多摔几下,让你们好好揉揉!……那些女人凶不要紧,只要我地谷儿、穗儿温柔可人就行。”靠在美少女怀中。幽香诱人享受温柔呵护,委实舒服啊。 谷儿扑哧一声笑了:“少爷千金之躯,可不能再摔着了,如果你喜欢,让我们揉就是了,喜欢揉哪就揉哪。”说完这话觉得语意暧昧,自己的脸先红了。 穗儿道:“今天听说有圣旨传来,老爷立了功。少爷也当官了,云骑尉是多大的官呀?” 梅振衣:“七品而已,芝麻大。” 谷儿低声惊呼:“七品还不大呀,柳老爷在宁国县当仓督,才只有八品呢!” 梅振衣:“无职的虚衔而已,我一个小孩子,算什么官?” 穗儿嗲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少爷虽然年纪小。可是身份尊贵呀。想当初柳老爷把我们姐妹送到梅府,真是这一辈子地福份,就不知道将来少爷地官越做越大,还能不能喜欢我们姐妹的伺候了?” 梅振衣伸手,将两个小丫鬟一人一只柔荑都握住按在怀中。笑道:“假如没有你们俩在身边,我做再大的官,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两个少女相对一视,红着脸嗤嗤浅笑。少爷快长大了,真的就快长大了! 在屋内与贴身丫鬟调笑一番,倒也没干别的,仗着年纪小,满足了一回愣充柳下惠的恶趣味,入夜时分仍然独自来到齐云台上修行。在孙思邈的调教下,梅振衣地各种修炼与学习是日日不辍,自从能够打坐之后。这夜间静坐只中断过一天,就是昨天。 梅振衣天资聪慧悟性极佳,就算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孙思邈与钟离权等高人都是这么评价地。另一方面,他学习任何东西时用功之勤苦、韧劲之绵长,都是非常少见的,一点都不像个养尊处优地大少爷,这一点也曾让梅毅感到吃惊。 这些与他穿越前的二十年经历有关。从小可是尝遍苦难。在苦中长大已经不以为苦,自己过的还很有趣。更有意思的是。穿越后享受富贵奢华,无意中也不以为异,直到程玄鹄一言点醒。 任何一种修行,如果你有那个资质,也需要把日常的修炼功夫下足,这才是最终能够突破境界更上一层楼的根基,至于是否能够突破,最终还有一层窗户纸,就是心性上自觉地净化。钟离权问他前夜错在何处,梅振衣回想起孙思邈教导之言,突然醒悟,这就是修行中所谓的机缘到了。 这夜在齐云台上静坐,依然是引月华入体,省身一周天,锻炼医家易筋洗髓之法,随着内劲法力运转,周身神气相合,他脑门上那个淤青的包包也渐渐消去――神功妙法还是比丫鬟的温柔小手好用。行功至此,自然而然发动灵山心法。 神气相合,身意无别,身即意,意即身,此时元神呈现。如何形容这种元神呈现的感觉?梅振衣是第一次达到这种状态,但孙思邈早就说清楚了,一入境界他就能明白。寻常五官退位,神识清明呈现,呈现地是一种非常纯净且绝对清醒的自我意识。 眼前有光,定境精微再度深入,灵台豁然开朗,有一位须发浩然的长者面容和蔼就出现在神识所见的这一片灵台中,正是孙思邈。 “师父,我终于见到你了!”这是定境中以神念地对话。 孙思邈面带微笑:“腾儿,你的灵山心法终于突破了如神在的境界,为师虽离去,但也放心了。” 梅振衣:“弟子惭愧,师父的教导时常在耳边,所行却不能持之以恒,若非钟离前辈点醒,我还见不到师父。” 孙思邈:“你今日所悟,谓之‘知常’。以一贯之行而知常,这是修行必须达到的。往后不论你修炼任何法门,入门之后都要经历这知常一步。太上有云‘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今日你能悟透了吗?” 梅振衣:“有所感悟,再不能忘!……师父,今日见您老人家还有一事请示。” 孙思邈微微一笑:“是钟离权欲收你为徒之事吗?我早已说过,前日眼中之怪,后日未尝不能见其中真趣,你今日能突破如神在境界,也是东华先生点化之功,师徒之缘已有。” 050回、妙法因人而用器,截取飞云好裁衣 050回、妙法因人而用器,截取飞云好裁衣 这番话是孙思邈主动说出来的,看似老人家能未卜先知料到梅振衣会问什么,但眼前所见的孙思邈只是梅振衣灵台中的一道心印,与真人无二但也有所区别。梅振衣心里想的什么事情,灵台中显现的“孙思邈”自然知道,这就是此种沟通的神奇之处。 待梅振衣收功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识忽动感觉到附近有人,转身望去只见月光下站着一位红衣绿丝绦的女子。她微尖的下巴,鼻梁很直稍微有点高,弯弯的细眉眉梢微微上挑,一双俏眼在月光下如辰星闪烁,表情淡淡的,窈窕而秀丽。梅振衣没回头时以为是钟离权来了,转眼一见竟是知焰仙子。 “知焰道友,你怎么又在深夜来此,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吧,为什么不叫我呢?”梅振衣跳下齐云台拱手打了个招呼。 知焰:“你行功正在紧要关头,我不想惊扰你。人世间的修士真是奇怪,你就在这种地方修炼吗?也不避入洞天之中,不怕被过路鬼神惊扰吗?” 梅振衣笑了:“人世间不比昆仑仙境,不是处处都可凿建仙家洞天,就算有合适的地方,人力物力也很难一时建成洞天。这齐云台,已经是整座齐云峰上最合适的修行之所,齐云观在山中很清静,夜间从来无人打扰,芜州满城鬼神也不会来骚扰我。” 知焰仙子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昆仑仙境随处都是仙家宝地,而且天材地宝很容易寻找,各大仙府大多是积千年历代弟子之功完成,弟子修行要比俗世间普通人方便多了。” 梅振衣:“那真是个好地方,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但人世间也有人世间的好处。比如修丹道求长生。不知众生百态,又怎知如何从此生得超脱?” 知焰仙子问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梅振衣:“是我师父。” 知焰仙子叹了一口气:“昆仑仙境中也有众生百态,但不像人世间这么玄妙纷繁,在那里修行,精进很快可得高强法力,但是修行境界到高深之时,越往上突破就越难。我已经脱胎换骨近百年了,至今未能领悟出神入化大神通。非道法不妙戒律不严,所缺就是一番历练。――那天钟离前辈在神念中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你的师父就是他吗?” 梅振衣:“不,我说的是我地传法上师孙思邈真人,至于钟离前辈,我尚未拜师。” “哦?那他应该想收你做徒弟。”知焰思想虽然简单但也不笨,一下就猜出来了。 梅振衣:“知焰道友,昨天的事非常抱歉。你没有取回飞云岫无法回师门复命。钟离前辈执意那样,我也没有办法,过几天等有机会,我会请求他把飞云岫还给你。” 知焰:“修行如他如我,言出机缘已定。钟离前辈是不可能把飞云岫还给我的,我也不可能再找他索取。你可曾见过世上仙人为一件事反复纠缠不休的?如果那样,哪还能谈什么修为境界?” 梅振衣:“我若真有心归还,还有一个办法。” 知焰诧异道:“什么办法?” 梅振衣歪着脑袋。表情显得有几分可爱:“我若拜钟离前辈为师,依修行传法的规矩,入门时他会赐我一件法器,我可以请求他把飞云岫赐给我。如果是东华先生的宗门器物,弟子须守护不可随意处置,但飞云岫不是钟离前辈的宗门器物,我是可以送人的,到那时与今日地纷争就无关了。我再把飞云岫还给你便是。” 梅振衣虽然修为不高。但修行界的规矩也是很了解的,竟然想出这么一个巧妙的点子,要是换作知焰,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些的。她闻言眨了眨眼睛:“你说的很有道理,假如真有这一天,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能答应。” 梅振衣笑了:“好的,一言为定。如果有这一天。我们就这么办!你还有什么事吗?” 知焰一回身面朝齐云观后门方向喊道:“张果,你出来吧!……梅公子。我要传此人妙法门戒律,请你回避。” 张果咳嗽一声从一片阴影中走了出来,其实他早就在附近了,见到知焰仙子与梅振衣说话,他没有打扰也没有现身,此时被喝破行藏,表情很有几分不好意思。知焰言而有信,今天就是来找张果地,碰巧看见梅振衣在齐云台上修炼,暂时没有惊扰齐云观,商定归还飞云岫之事是意外所得。 知焰要传张果妙法门的戒律,梅振衣知趣的回避。各修行门派的核心戒律,一般是不外传的,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纪,你去寺庙中也有一类典籍是“在家人”不能翻看不能请走地,就是讲戒律的。 知焰和梅振衣的交谈,张果当然也听见了,第二天张果找了个机会私下里问道:“少爷,你打算拜钟离先生为师,又打算在拜师时请求钟离前辈把飞云岫赐给你,却是要还给知焰仙子的,你就不怕钟离前辈生气?” 梅振衣:“当然不怕,他若真能把飞云岫赐给我,就能想到我要干什么,不会生气。” 张果:“老奴觉得少爷有点吃亏啊,上师收弟子入门传法器,都是修行人地大福缘,而你却打算把它送人。” 梅振衣:“张老啊,斗法打架,我还不行,和人打交道,她不行,假如真的把飞云岫还给知焰,你认为我会吃亏吗?” 张果嘿嘿笑道:“那也是,我还没见过少爷和人打交道吃过亏呢!照说我也欠知焰仙子一个人情,少爷还她人情,老奴也谢谢了!” 知焰走后,梅振衣就在等钟离权来找他,可没事总出现的钟离权这回却玩起了失踪,许久没有露面。眼看年关将近,菁芜山庄上下忙起了过年。少爷住在齐云观,于是这家道观的东跨院也热闹了不少。 古时的新年格外有气氛,操劳忙碌了一年的人们这个时间闲了下来,用各种方式享受辞旧迎新的时光,少爷年前得了朝廷封赏,下人们今年也得了不少赏钱,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年终奖发地都挺多,个个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现代都市中。很多传统习俗已经被人们渐渐淡忘了,年过的越来越没有年味,于是也少了很多乐趣。在传统中,无论大户还是小户人家,过年都有很多事。比如芜州人家,都要腌腊肉、灌香肠、做熏鱼,腊月二十三掸尘祭灶,大年夜炸圆子做蛋饺。家家户户都要在门前挂上新灯笼。大人小孩做身新衣服。 过去的针线活称为女工或女红,那时候没有大商场和服装专卖店,人们穿的衣服大多数都是家里的婆娘做的,男人出门衣冠合不合体,一眼就能看出家里的女人手艺怎样。大户人家有专门做针线活的丫鬟媳妇。梅振衣地衣服从里到外都是谷儿、穗儿两个丫鬟亲手缝制地,针角细密而均匀,裁剪的非常考究。 过年前这些天梅振衣也跟着下人一起忙,忙着做一种特产地腌菜。当地有一种特产蔬菜叫高杆白。看上去有点像普通的小油菜长得却要高大很多,绿叶下面的茎有一尺长,一寸宽,嫩白如玉,是制作一种腌菜的主要材料。 将叶子掰下来扎在一起,挂在杆子上晾的半干,最复杂地一道工序就是用小刀将长茎从中剖开成筷子那么细的一条条。然后再横切成两寸左右的细段,加上各种调料放入陶罐中腌制。吃的时候用香油拌一拌,微脆而香辛可口,是非常下饭的小菜,在当地被称为香菜。(注:不是现代菜市场见地那种蔬菜。) 梅振衣这段时间,白天没干别的,就忙着切丝呢。一尺长一寸宽的白菜茎,从中剖开成筷子细的长条,要用铅笔刀那么大地小刀在砧板上划三刀切成四缕。这是非常枯燥的慢活。普通人家腌十来斤香菜。需要干好几天,但在齐云观却整整切了一个多月。原因无它,因为是大少爷亲自主刀。 梅振衣用的是一把比匕首稍长的短刃,这把短刃也是一件法宝,名叫昆吾剑,是梅毅从战场上给他捎回的战利品。 梅毅是知焰走后第三天才赶回芜州的,等他到的时候,齐云观的一切麻烦都已经结束了。梅毅听说发生地事,立刻就要派人向洛阳南鲁公府回报,被梅振衣劝阻。大少爷说道:“事情已经结束了,何必再节外生枝?报个平安就得了,让那边也清清静静过个年,出了什么事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梅毅还是觉得后怕,给了梅振衣两样东西,一副护腕和一把短刃,护腕是他自己送的,短刃是梅孝朗托他捎回来交给儿子防身的,这两样东西皆非凡品。 护腕呈淡金色黝黑的光泽,表面镂刻着火焰状花纹,就像一个弧形的合叶,左右两片正好扣在小臂上。 梅毅特意告诉他:“这是一件法器,戴在手臂上觉得很硬是不是?如果你的法力够强大的话,运转内劲布满全身,它可以化刚为柔,随着手臂改变形状,对动作不会有任何妨碍。它是早年吴王杜伏威赐给我的,在吴王地贴身亲兵中我地年纪最幼,有一次受伤后王爷特意赐给我防身,就是遇剑仙行刺的那次。” 梅振衣推辞道:“吴王赐给你地宝贝,我怎么好意思收?” 梅毅:“送你就是送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有镂金剑,这护腕对我的用处不大,但是少爷你不同,你擅使长鞭,可鞭法及远不及近,遇到近身缠斗的时候就很凶险,而这双护腕近身格挡时非常有用,以我的功力,全力一剑也劈不开。我到芜州就是来保护少爷的,不能时刻跟随身边,这双护腕给少爷防身最合适不过。” 梅振衣还要推辞,梅毅又道:“这是一件法器,有很多妙用需要有大神通境界才能施展,当年吴王偶尔得到也没有琢磨的太清楚,放在我手里就更可惜了。既然少爷要拜东华上仙为师。将来此物有大用,给你就对了。怎么,本将军第一次送礼,小公爷就要驳我的面子吗?” 梅振衣只能笑道:“差点忘了你升官的事了,你是游击将军,我是小小云骑尉,官小四级啊,听你的。多谢毅叔了!” 收下护腕,梅毅又拿出一把壮如雁翎的短刃,说是南鲁公交给儿子防身地东西,只有一尺多长,刃身锋利而坚韧,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梅振衣很好奇的问这是什么东西,梅毅告诉了他一段在战场上的厮杀经历。 梅毅赶到军中的时候,匈奴两部主力已经溃败。大军正在清剿流窜残敌。梅毅不好意思白领一场军功,于是主动请命率一路人马搜寻突厥残部,梅孝朗便命梅毅随他的兄长梅刚一起率领一队千骑左右的人马,在草原上收拢未及投降的残敌。 大草原一望无际往往根本看不见人影,突厥人追逐水草居无定所。如果分散逃窜还真不好找,只能根据马蹄、残草、灰烬等痕迹搜寻敌踪,率军转了三、四天,运气不错。还真碰到了一伙百余人地残部。 这伙人和普通的小部落不同,一看马匹、服饰、兵器,居然全是精锐的战士,似乎是保护着什么重要人物向西北逃离。梅刚见状立刻下令展开队形包抄而去,那伙战士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骁勇善战,分出大部分队人马回冲,竟然死死纠缠了很久,最后全部阵亡。 梅刚一看就知道这是断尾求生之计。分明是丢车保帅的做法,于是留出大部人马与对方断后的死士做战,自己和梅毅两名高手各率百名骑兵从左右包抄绕过战场,仍然直追逃走的敌方首领。眼看就要追上了,对方的队伍中突然飞出一人从空中扑击而来,是一名萨满大巫。 前文提到,大唐年间世间立道统的可不止佛道两家,在草原一带萨满教十分流行。也有特殊地修行人。据说他们膜拜天地万物并与之沟通,得到超越常人的神灵法力。修行有成者称为大巫。这位大巫法力强悍,一挥手在空中就是一片刀光劈下,竟然一刀斩落五骑,连头盔带铠甲都一劈为二。 遇到修行高手了,这就不是普通人之间的战斗了,梅刚梅毅拔剑双双而起迎了上去,与这位大巫斗在了一处。前文说过,以梅毅的修行还未达飞天之境,但他拔剑在手一身杀气,并不畏惧这世上剑仙,况且还有兄长梅刚在侧,兄弟两人剑气纵横配合的十分默契,也将将敌住这位飞天大巫。 斗法前梅刚下令手下骑士散开,轮番以强弓发射利箭辅助攻敌。普通地箭无法威胁到修行高人,但是梅刚训练出的亲兵可不一样,大多也是学过粗浅的御剑术,射出的箭时带着些许御物神通可以划出弧形微微转向,破空而来转找敌手地身形。 两百多人分批轮番发箭,空中飞蝗如雨,就算一时射不中大巫,等他神气衰竭法力耗尽之后,也一样会被射成刺猬。而梅刚、梅毅持剑占住方位,剑芒四射缠住大巫,让他无暇冲出战阵去杀伤射箭的军士。这一斗就是一个多时辰,军士们几乎都射不动箭了,大巫也终于力竭,被梅毅一剑斩杀。 这位大巫有飞天之能,本来还有机会逃命的,但是为了断后掩护,不得不与梅氏兄弟的纠缠,最后落了个殒身而亡的下场。等杀了这位大巫整军再去追击剩下的十余骑的残敌,对方已不知去向。梅毅到现在也不知道逃走的究竟是什么重要人物?因为突厥两部首领伏念、温傅都已被擒,梅孝朗事后听到报告也没有再去深究。 这把短刃就是那大巫手中地法器,后来作为一件战利品落到了梅孝朗手里。梅孝朗听说了当时斗法的经过也觉得心惊,对梅毅道:“此件法器看似普通毫不起眼,在高人手中却是那般厉害。你把它带到芜州交给我儿,腾儿年幼不便佩剑,跟你学御剑术,用这把短刃正好防身。” 051回、周王西征昆吾剑,梅府门前切菜刀 051回、周王西征昆吾剑,梅府门前切菜刀 短刃的手柄上有两个古怪的文字,梅毅不认识,等到星云师太来授课,梅振衣请她辨认。师太仔细研究了半天,推断是上古金文“昆吾”二字。在道家《清虚经》中有这样一段话“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昆吾之剑、火烷之布。其剑长尺有咫,练钢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 星云师太猜测它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昆吾剑,这个结论可够惊人的! 传说中昆吾剑能切玉如泥,是不是真的验证一下便知,梅振衣发现它确实锋利,但要看怎么去用。这把剑太轻不受力,用来切豆腐自然锋利,切木头就勉强了,但如果运用御物法力并以内劲催动,可以直接插进岩石中还不伤剑刃,果然是宝刃! 梅振衣调皮,用昆吾剑试过梅毅送他的那对护腕,发现以昆吾剑之利也伤不了护腕,可能是他的法力不足,另一方面也足见这对护腕确非凡品。传说中的昆吾剑怎么会落到一位萨满大巫手里?而且那位大巫带着这把剑断后牺牲,可见他要保护的逃走之人地位绝不一般。 梅毅听说星云师太猜测这把短刃来历非凡,心中也觉得很诧异,隐约觉得当时没有追上所有残敌是错过了一场大功劳,偶尔有一次对梅振衣叹道:“少爷啊,那天我们兄弟没有追上那最后的逃敌,现在想来有些遗憾,当日万一追上的话,我现在可能就不仅仅是游击将军了。” 梅振衣笑着劝慰道:“毅叔啊,立功劳也要有命去享啊!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那天你们幸亏没追上,如果最后真追上的话,说不定今天我就没法陪游击将军过年了。” 梅振衣和他分析了一番,那天敌人残部还剩下十余骑。除了首领之外应该还有精锐手下,飞出一个大巫就如此凶悍难斗,假如再有高手呢?不需要太多,再来一个与那位大巫相当的高手,梅刚梅毅兄弟恐怕就危险了。 那些人可能并不惧怕梅氏兄弟的这支队伍,但不想过于暴露实力纠缠太久,万一惊动附近的大军主力前来包抄,那可真就跑不掉了。他们当时可能只想逃走不想力斗,所以才让梅氏兄弟拣了个便宜。 梅孝朗事后曾说了一句话“草原广袤,逃走数骑也属平常,你们兄弟也立了一场军功,人能平安回来就好!”这最后一句说的有些突兀,似乎是为梅氏兄弟松了一口气,可能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听了梅振衣地解释梅毅也回过味来,想起了梅孝朗说的话。拍了拍胸口道:“我就是个武夫,在战场上想不了那么多,听少爷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走运了。回家搂婆娘好好过年罢,可怜的婆娘们。差一点就没见着男人回来。” 梅振衣笑嘻嘻的问:“毅叔,是不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都想婆娘啊?别着那个急,天还没黑呢,你先告诉我。那大巫怎么能一剑斩落五骑呢?” 梅毅:“我看的清楚,那人挥手发出的七道剑芒,我与哥哥挡住了,旁边的五骑可没那么走运。这把剑不简单,我给你试试。”他从梅振衣手中接过昆吾剑,低喝一声挥出,只见剑身发出七片飞羽似地寒光,切在地上留下七道深深的裂隙。 梅振衣鼓掌道:“毅叔好厉害。原来你也会这手。” 梅毅:“这不算什么,我已用御剑术全力发动了,在三丈内击杀几个蟊贼还可以,但在五丈外斩落带甲骑兵,还是做不到的。你说的对,假如当日再来一位高手夹击,我和兄长两人可能都交代了。” 梅振衣:“毅叔也不必太谦虚,剑术如你。已经相当高明了。离世上御剑飞仙只差一线,我好生羡慕啊。” 梅毅一笑:“羡慕吗。那就好好去练,以你今日的修为,已经可以修练御剑术。” 梅振衣:“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练?” 梅毅的笑容有些难得的调侃味道:“就现在,从切菜开始!” 说从切菜开始不是开玩笑,真的从切菜开始,切地就是高杆白菜。梅振衣如今的修为刚刚能够掌握最基本的御器法术,持昆吾剑在手,按梅毅所教的御剑术,可以发出微弱的剑芒。这剑芒是他地神识通过法器延伸而出,以法力凝聚而成,假如没有突破如神在的境界,假如没有在修炼易筋洗髓的途中,还真掌握不了。 梅毅的第一步要求,并不是让他在短期内拥有多强大地法力,首先是要学会以神识去精确的控制法器,达到与身心一体的精妙状态,这是能量与精神的同步训练。梅毅恰好看见齐云观的后院里有仆人们在用小刀切白菜茎,灵机一动想到了锻炼梅振衣的方法。 第一次切菜茎的时候是放在砧板上,一不小心剑芒一吐,连砧板带桌子都给切开了三条缝。用了三天,梅振衣才学会将剑芒精确的控制在剑尖外一小截地空间内。梅毅的要求并不高,就是要他随意挥手能发出三道剑芒,准确的将白菜茎切成做腌香菜需要的形状。 看似简单,而且没什么大威力,却要比战场上杀敌时对兵器的控制精妙多了,修行人在神识感应方面有更玄妙的境界。前三天梅振衣切的是一塌糊涂,几百斤好白菜都没法用了,只能剁碎了去喂猪。 练习御剑术的同时,梅振衣每天还坚持打坐修练灵山心法,感应元神呈现时那种清明地状态,渐渐地,白天切菜的时候越来越纯熟。用法力催动昆吾剑,精确地发出三道剑芒,就像轻轻的伸出自己三根手指,在菜茎上扫过,切成如筷子般的四缕长条,而且不伤下面的砧板。 一开始下人们看见少爷亲自做这种粗活都吓了一跳,自然纷纷劝阻。可梅毅说少爷这是在练习剑术,仆人们也就都帮着少爷给白菜排队了。张果见状下了一道命令:梅家在芜州的所有仆人与佃户,今年过年都不用做腌香菜了,少爷要亲自加工,齐云观中做好送给各家当年货。 梅家在芜州的佃户有上千户,过年腌香菜要有几万斤,这还是晒干了腌好地分量,新鲜高杆白的用量超过十万斤。这下齐云观可就热闹了。每天都有仆人往山上一捆捆的挑白菜,齐云观门外的空地上架起了一排排的长竹竿,上面挂的都是掰好了倒系在一起的白菜茎。 道场净地简直就成了菜市场,而且只有一种菜。原因无它,梅家大少爷要练剑。 在砧板上切的熟练之后,花样换了,又把十几根菜茎一头扎好,倒挂在竹竿上。让少爷站在不远处放出剑芒凌空去切。先用隔空御物之力将一捆菜茎都荡开,剑芒飞至将它们一根根切好,这比在砧板上切难度大了不止十倍,梅振衣又不知道切废了多少捆白菜,这才掌握纯熟。 幸亏这种高杆白在芜州不贵。是秋收后至严冬前间种地蔬菜,产量高价格很贱,主要就是腌香菜所用。附近的佃户几乎把自己家种的高杆白全都送到了齐云观,张果也一律打赏。 把菜叶扎成束挂在杆子上切。也习练纯熟之后,又换了一种花样。将掰好的菜叶一堆堆的放在扫干净的地上,张果施妖法卷起一阵风,卷得漫天菜叶乱飞。梅振衣威风凛凛站在空地中央,手拎一把小剑上下翻飞,空中剑芒四射,然后留下一地烂菜帮子。――唉!又得把这些菜送去喂猪了。 总之过年前的腊月间,梅振衣几乎没干别的。就是晚上打坐白天切菜。练习到最后,漫天菜叶落地,长长地白茎被整整齐齐的从中切开成四条。梅毅终于说道:“少爷,你不需要练了,技艺已经纯熟,现在所缺的就是法力的强大与神识感应延伸的程度,这不是切菜能够锻炼地了。” 梅振衣也有同感,现在运用昆吾剑。他不需要去看。只要神识能够感应,在法力可控制的范围内。信手一挥,剑芒比自己的手还要灵活,不论在什么方位都能随意盘旋飞舞收发自如。 据说很久以后,有人问梅氏兄弟:“你们的梅家剑法当初是怎么练地?”梅大南答道:“就是切菜,芜州特产的腌香菜。”梅氏还在芜州开了大唐第一家专业腌制品加工厂,掌柜的就是那位万家酒店的老板纪山城,将芜州特产腌香菜卖到江南各地,这些都是后话了。 梅毅要少爷不必再切菜了,梅振衣却摇头道:“不行啊,张果已经说过年要给各家佃户送腌香菜,这么多菜要下人们去切,不得把他们累死啊,还是我来吧。” 接下来几天,大少爷以“神速”亲手切好了所有的菜,完成了腌香菜中最复杂的切丝工艺,下人们可忙坏了,忙着加调料腌制装坛,再送到各家各户。于是这一年在芜州曾流行一句话――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就收腌香菜。 闲话少叙,梅振衣剑法初成,热热闹闹的新年也终于到了。这是他穿越后过的第二个新年,大年三十这一天特意回到了久未居住地菁芜山庄,山庄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这种感觉很好,但也有一点淡淡的遗憾。 穿越前他是一个孤儿,但是梅家园几乎全是他的亲人。现在有张果以及梅氏兄弟等人众星捧月般陪着,可感觉仍然与一个孤儿差不多,没有见面的父亲远在洛阳事务繁忙,而那位后母显然不愿意看见自己。唉,世事总难十全十美,自古如此啊! 他又莫名的想起了梅太公、曲教授、曲怡敏等等熟悉的面孔,念头一转,又想起来一个人,那就是酷似曲怡敏地何幼姑。也不知道这先天体弱地小姑娘身体怎么样了?那一瓶生元丹虽然对修行大有助益,可以帮助法力增长,但他自己一枚也舍不得用,是时候给何幼姑送去了。 大年初三这天他回到了齐云观,照往年常例给观主曲振声送去纹银一百两,曲振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开了两句玩笑,笑呵呵地收下了。随后他换了一身道童的衣服。怀里揣了些碎银子,与张果一起离开,准备前往妙门山下养贤乡何家村,去看望何幼姑。 刚走出齐云观没多远,就看远处山路旁一棵大树下,坐着一名高簪道士,手摇一把破蒲扇,正是钟离权。梅振衣与张果赶紧上前施礼道:“钟离前辈。好久不见,一直在观中恭候,直到过年也没见你来。” 钟离权把眼一瞪:“怎么,我老人家就应该一直守在这里吗?” 张果连连摇手:“我家少爷不是这个意思,他以为前辈你还在山中,所以过年前特意准备了好酒好菜,希望请前辈一起热闹热闹,也不至冷清寂寞。” 钟离权:“哦。这倒是一番好心,不过我老人家不会寂寞,你们过年我也过年,我去终南山看东华门下的徒子徒孙去了。今天才回来,正好看见你们一老一小出门。这是要去哪里啊?” 梅振衣:“我们打算去养贤乡何家村办点事,但在此见到前辈就不必着急了,这就恭请前辈到齐云观做客,晚辈一直有事想请教。” 钟离权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办你的事。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今天你也穿道服了?我们俩走在一起正好!何家村我也认识,这样吧,让张果回去,我陪你一起走,正好有事也想问你。” 他劝退了张果,一挥蒲扇,一股无形的力量卷住了梅振衣。眨眼间两人就并肩飘飞到天上了。这次飞天与上次不同,不再是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见,身边白云飘过,低头望去远近江水田舍清清朗朗。梅振衣感觉很玄妙,动了动身子就似脚踏实地一般,然而身形却随着钟离权在空中缓缓向前飘飞。 梅振衣躬身问道:“钟离师父,把我带到天上说有事要问,究竟有什么吩咐?” 钟离权:“小子。终于肯叫我师父了?这可不是天上。不过是半空云端,我问你。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梅振衣:“夜间行功,白日练剑。” 钟离权嗯了一声,淡淡道:“剑法练地还不错,就是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梅振衣:“弟子惭愧,原来我的一举一动,您老都看在眼中。” 钟离权:“除了过年那几天,其它时日我都在山中观察你呢,听说你得了两件宝贝,拿出来让我瞅瞅。” 梅振衣从靴筒中取出短刃递了过去:“这把剑是大唐将士在战场上从突厥大巫手中所夺,有人猜测这就是传说中的昆吾剑,师父您看看是不是?” 钟离权接过剑看了看,又还给他道:“不错,就是昆吾剑,天下至利之器,果然是好宝贝,而且不拿在手中连我也不能发现它的妙用,你收好了。” 梅振衣又挽起衣袖道:“还有这双护腕,是梅府家将梅毅将军送我的,据说曾是吴王杜伏威之物,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钟离权一看见护腕就愣住了,表情说不出的怪异,伸手摸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笑的身边的云彩都被震散了。梅振衣被他笑地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钟离权止住笑声才问道:“师父何故发笑,一双护腕能把您老笑成这样?” 钟离权:“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好半天我才认出来,它的来历可不简单啊,原来是戴在畜生蹄子上的。” 那护腕是什么来历?梅毅不知道钟离权可认识,此物原本是太乙真人所有,戴在他的坐骑九头狮子的两只前蹄上,防止它乱跑践踏洞府中的花草。后来九头狮子溜出洞府下界为妖,这一对蹄环也失落人间,不想落在了吴王杜伏威手中,还被当成了一对护腕。 说完之后钟离权又笑道:“小子,你也拿自己当畜生吗?把这一对东西戴在自己的前蹄上?” 梅振衣也觉得既惊讶又想笑,却没有把护腕摘下来,想了想又问道:“狮子戴在前蹄上,不就是护腕吗?请问师父,这东西有什么用,能不能当作护腕防身?” 052回、太乙曾锁妖王扣,今朝结腕护法身 052回、太乙曾锁妖王扣,今朝结腕护法身 钟离权指着那对护腕道:“这东西用处大着呢,等你有了大成真人境界之后就能渐渐明白,至于现在,当然能作护腕用。好,你很好。” 梅振衣不解道:“师父刚刚发笑,怎么突然又夸我?” 钟离权:“听我笑话你,你并没有立刻把护腕摘下来,而是转念问其用,这很好。其实那九头狮子神通广大,修行人不应有歧视物类之心。” 钟离权讲了一段故事,那只九头狮子下界之后,成了一方妖王,号称九灵元圣,还收了不少徒子徒孙。他手下有个黄狮精,曾在圣僧玄奘西行取经的路上,顺手偷走了玄奘随从的几件法器,被心猿孙悟空找上门来打死了满山的狮子。此事惹怒了九灵元圣,施法掳走了玄奘。 九灵元圣神通广大,孙悟空也奈何他不得,最后还是请来太乙真人收回坐骑,这才化险为夷。这对东西能锁住九灵元圣,可见也是仙家法宝。在太乙真人手中,它可以当一对锁用,但是在梅振衣手中,也可以当一对护腕用。梅振衣并没有执着于物类高下,只问器用,所以钟离权会夸他。 这不是《西游记》里的故事吗?在钟离权口中说出就是真有这么回事,而且细节与书中故事又有些不同。有意思啊有意思,穿越后先是碰到了八仙中的几位,现在又听说西游往事,但梅振衣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惊异了,此时的他不也是正在前往“何仙姑”家的路上吗? 听完后梅振衣有些担忧的问道:“既然是一对锁,会不会不小心把我自己锁住?” 钟离哼了一声:“那昆吾剑,也能把你自己捅死,看在谁手中怎么用了。你现在操心这个还为时过早,它是锁化身用的。同时也可以护法身,你会化身变幻吗?” 梅振衣:“原来如此,多谢师父指点。但我还有些担忧,无意中得到飞云岫就惹了一场麻烦,现在这东西又落到我手中,那太乙真人或九头狮子不会来找我吗?” 钟离权摇了摇扇子:“九灵元圣你不必担忧,他巴不得这对护腕丢了再也找不回来,太乙真人就更不必担忧了。他早有金仙境界,怎么可能计较这种事情?假如往后你有机会见到太乙真人,就实话禀告他这护腕在你手中,至于现在还不用操那份心。” 梅振衣点点头:“明白了,不防神仙就防小人,我还是担心这世上的宵小之徒吧。” 钟离权:“小心点是应该的,宝贝不能随便炫耀,但这东西也不是一般人能识货地。连师父我也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你平时只管戴着防身。……刚才提起飞云岫,我倒听闻知焰又来找过你,你和她商量打算在拜师之时求我赐器,再把法器还她是不是?” 梅振衣嘿嘿干笑两声:“既然师父都已经知道了。弟子就在此求您老人家成全了。” 钟离权也嘿嘿笑道:“好啊,还没正式拜师,就为了讨好仙侣算计起师父来了。既然你已经开口了,师父也不好不答应。这样吧,等我收徒赐器之时,一定会把飞云岫给你,至于你和知焰之间怎么办,那我就管不着了。” 梅振衣赶紧拱手作揖:“多谢师父!” 钟离权一摆手:“别着急谢我,我是要赐器,但那要等到正式传法之时,你我暂且定下师徒名分。而传法仪式还要再等三年。”这个徒弟已经收下,钟离权反倒不着急传法。 梅振衣问:“为何要等三年?” 钟离权:“我所传是金丹大道,你既然拜孙思邈为师学过内经,就应该明白以你现在的年纪根器未足,那内外二药的火候、龙虎交媾的妙趣,不好传授,要等年满十六之后。但你也不必着急,孙思邈给你打下的根基非常好。就算我来教你筑基。恐怕也不如他,我真的很有些佩服孙真人。” 梅振衣也叹道:“对弟子而言。岂止是佩服,而是感铭终身。就算钟离师父不传我法术,孙真人所教,我也将终身受益不尽。” 钟离权直点头,看着他捻须道:“行,你小子真有种,当着我这个新师父的面,夸孙思邈夸的这么起劲,我喜欢!……暂不传法,但也不能不管你,先受一戒吧。” 梅振衣:“师父要我受何戒?” 钟离权一拍蒲扇:“色戒!” 梅振衣哭笑不得:“钟离师父,你有没有搞错啊?刚刚说我年纪尚幼根器不足,转眼又叫我戒色,不是多此一举吗?” 钟离权一板脸:“现在不行,过两年还不行吗?天天搂着两个小丫鬟调笑,你不想出事别人还想呢!” 梅振衣瞪眼道:“师父,这些你都瞧见啦?子曰‘非礼勿视’,您老是世上真仙,不带这样玩地吧?” 钟离权晃了晃脑袋:“非礼勿视嘛,你又没做什么非礼的事情,如果你非礼,我肯定勿视。……别光顾着闲聊了,前面已经是何家村,你要找谁呀?” 梅振衣:“我要找一个人,师父,麻烦你在村外把我放下去好吗?我去打听打听。……哎,我看见了,就是那户人家,我要找的就是后院里的那个小姑娘。” 说话间钟离权带着他越飞越低,就在村外离树梢高一点的位置,梅振衣远远看见一个水塘前面一户人家的后院里,站着个小姑娘,拎着个大木桶正在喂猪。她身形消瘦头发枯黄,正是何仙姑的女儿何幼姑。 “你找她干什么?”钟离权有些不解的问。 梅振衣:“送药啊,知焰仙子给我地生元丹。师父,您不会看不出这小姑娘有什么问题吧?” 钟离权白了他一眼,随即又笑了:“知焰给你生元丹,你却一枚都不拿出来给仆人疗伤,我还以为你小子贪心独私,本想找个机会再点化你一番。后来发现你自己也不用,原来却是留给这个小姑娘的,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梅振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那六名家人所受的伤,我用巡经补益之法可以治疗,恢复的效果比服用生元丹更好,还可以锻炼我地内养功夫,所以我就自己辛苦点了。我服用生元丹,不过是锦上添花。送给她,却是雪中送炭,其实这小姑娘与我没什么关系,只是在齐云观中曾经偶遇。” 钟离权摇了摇头:“我并不太赞成你的做法,虽然你是好心。其实你救不了她,这小姑娘没什么病,就是先天生机不足天年短寿,生元丹能补元气。但却改变不了根本。” 梅振衣:“这我明白,但生元丹能让她活的更好,我也算尽了一份心力。师父,您老神通广大,天上地下的事情知道地那么多。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办法能救她吗?” 钟离权反问道:“救她?你懂不懂‘救’这一字的含义?她没病,就是天年如此,一眼望去,这满世众生都有天年之限。无非长短不同,在我眼中并无区别,不独独是她可怜当救。世上芸芸众生皆有生死枯荣,这是天道循环。哪怕是太上、佛陀,点化世人普渡众生,也不是你这种做法。” 梅振衣陪笑道:“师父说的话我都明白,但我心里就是放不下她,方才不是向您老人家问道。就是问您是否听说什么类似的办法?” 钟离权叹了一口气:“你明明清楚天道如何,却想强为,其实所谓办法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比如修长生之道以求超脱,但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福缘资质,而以那小姑娘地先天炉鼎想都别想。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尽天年重入轮回早日解脱此生,却又不是你所愿。……让我想想,上古之时。还真有个类似的例子。有个人这么被救过,古往今来只有这么一例。” 梅振衣眼神一亮:“什么人。怎么救的,告诉我好吗?” 钟离权:“太乙真人地弟子哪吒。” 哪吒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座下的护法天王、天兵统帅李靖的第三子。在李靖未肉身成圣之前,有个儿子叫哪吒,生而特异有神通,拜太乙真人为师。哪吒顽劣在外面闯了大祸,被苦主逼上门来,李靖要杀子谢罪。 哪吒性情刚烈,不等父亲动手,自行拆骨肉还父母,一生命数已绝。幸亏他的师父太乙真人,以大神通法力护住哪吒元神,以自己地精血与一枚九转紫金丹为引,用座下九色莲台为哪吒重塑了一副仙人炉鼎。哪吒不仅未死,反而因祸得福肉身成圣。 这不是《封神演义》里面的故事吗?刚刚听说西游往事,又来了封神中的一段,虽然具体细节与神话小说中有所不同,但人物事件大体差不多。梅振衣弹了弹自己的护腕问道:“那位太乙真人,就是九头狮子地主人吗?这件法器曾经就是他地?” 钟离权:“不错,就是他,赫赫有名的金仙,如果不是刚刚提到,我还想不起这一出,太久远地事情了。” 梅振衣抬头望天:“有机会我真想拜见那位太乙真人。” 钟离权一撇嘴:“太乙真人是说见就能见的吗?连师父我想上门拜见都不容易,以你现在地修为还早得很呢,就算能有这一天,这小姑娘能等得起吗?她最多再活十几年,而十几年光阴对于太乙金仙不过是一弹指而已。” 梅振衣:“无论如何,还有十几年时间不是吗?只要我心中有这个念想,总有一线希望。” 钟离权仍然劝阻道:“就算你能见到太乙真人也没用,她和哪吒不一样,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哪吒是太乙真人的衣钵传人,且当时已有脱胎换骨的境界,所以太乙真人才能以法力护住元神不散,这小姑娘能行吗?太乙真人也帮不了她,真的没这个缘法。” 梅振衣自言自语道:“能不能成,也要尽我所能。她与太乙真人之间自然没那个缘法,但是我想帮她。我与她之间算不算有缘法呢?” 劝了半天没效果,钟离权的表情有些不高兴了:“废话,当然有了!你既然遇到了她,又想改她的天年,这就是缘法!至于能否成功都在其中。我就是不明白了,你看她可怜尽量帮她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做那不可为之事,不是白日做梦吗?” 梅振衣:“师父。弟子有些事情您老人家恐怕不明白,我来到这世间就像一场大梦,为何不再做一梦呢?” 钟离权语气一沉:“你的心念既然如此坚定,为师就无法再多说了,随你去吧!” 钟离权话一出口,梅振衣就觉得脚下一空,猝不及防张牙舞爪就摔了下去,原来是钟离权收了法术不再携他飞天。只听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多高。梅振衣正落在何仙姑家后面地水塘中。他把整个水塘上薄薄的冰面全部给砸裂了,不小心喝了两口冰冷的水这才冒上头来。以梅振衣的修为虽然不至于受伤或淹死,但也够狼狈的。 梅振衣先后拜了两位师父,孙思邈与钟离权,这两位师父的脾气秉性可太不一样了!孙思邈温厚和蔼。一言一行皆有长者风范,在梅振衣面前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而梅振衣在孙思邈面前却是服服帖帖,一点都不敢调皮捣蛋,从来都是恭恭敬敬。 钟离权论修为境界比孙思邈高多了。但他和梅振衣碰到一起,经常就像一对捣蛋鬼互相在耍怪。 孙思邈是绝对不会抽冷子把梅振衣扔进水塘里,这种事想都没法想,然而钟离权这么作弄梅振衣,却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幸亏梅振衣醒来所拜的第一位人生导师是孙思邈,假如先碰到钟离权,还真不知会被教成什么样子。 梅振衣七手八脚的爬上岸,站起身来像个落汤鸡似地抖了抖。正准备抬头数落钟离权两句,天上早不见人影了。只听前面吱呀一声,那户人家后院地门开了,何幼姑探出脑袋来一眼看见了梅振衣,惊讶的问道:“你是谁,怎么从水塘里爬出来?” 梅振衣苦笑道:“我不是从水塘里爬上来地,是走路不小心,掉到水塘里的。” 何幼姑疑惑不解:“大白天的。这么宽的路。你怎么会走到水塘里?” 梅振衣一指上方:“有只好大好大的老乌鸦在天上飞,我抬头看着看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何幼姑也抬头:“大乌鸦,哪有啊?……你身上都湿了,会冻病地,快进来烤火。” 梅振衣:“乌鸦飞走了,看不见了!我没关系,还受得了。” 这时有个男孩闻声也走到门外,看见梅振衣的样子赶紧道:“哎呀,这位小哥,大冬天的掉进水塘里,会落下病的。快快快,赶紧来脱了衣服,喝碗热汤捂一捂。”这男孩年纪和梅振衣差不多,长的浓眉大眼,看样子应该是何幼姑地哥哥。 大冷天掉进水里面,如果送命的话,人往往都是冻死的不是淹死的,就算救上来也可能要大病一场。以梅振衣地身子骨自然没什么大碍,但也觉得衣服贴在身上凉飕飕的非常不舒服,跟着何家兄妹进了门。 何幼姑的父亲何木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话不多举止很憨厚,与他老婆何仙姑的脾气完全相反。当时民风淳朴,何家夫妇见一位小道童在自家门外不慎落水,被儿女扶进家门,也赶紧帮他解了外衣拿去烘干,弄床被子让他裹住身体,何仙姑还熬了一碗热姜汤端给他。 喝汤的时候何仙姑问道:“看打扮,你是个小道长,叫什么名字,是哪家道观的呀?”而何幼姑站在一旁一直以好奇的眼神看着梅振衣,不时还偷偷笑。 梅振衣裹着被答道:“仙姑,你不认识我啦?我是齐云观地小道童,叫吕岩,我们还见过一面呢。”他不想说出梅振衣这三个字,怕吓到这户乡下人家,随口编了一个道童的名字,无心中说的竟然是那位纯阳子的本名。 053回、仙姑乱请四方朔,过路阴神好显灵 053回、仙姑乱请四方朔,过路阴神好显灵 何仙姑的记性还真不错,仔细看了他两眼一拍大腿道:“噢,原来是你呀,想起来了,还真见过一面,当时你就在孙思邈老神仙身边。小道长,大过年的怎么到我们何家村来了,走亲戚吗?” 梅振衣:“不是不是,我就是来找你们家的,可真巧了。” “找我们家?难道我婆娘做的事,得罪观里的仙长了?”何木生有些不安的问道。 梅振衣:“不是这么回事,还记得仙姑曾带着令爱到齐云观看病吗?当时孙真人开了个方子,你们用了没有?” 何仙姑:“一直在用啊,难道药方有问题?” 梅振衣:“药方没什么问题,但药效有限,孙真人后来又炼了一炉丹药,效果比原先的汤剂好用多了。老神仙临走的时候吩咐把丹药给您家送来,前段时间观里事情忙就耽误了,现在才想起来。”说着话取出一个小玉瓶,掀开被子的一角伸出手,递到了何仙姑手中。 “是送给小女的丹药吗?难为老神仙还能记住这种事,多少钱啊?”何木生问道。 梅振衣笑着说:“不要钱,就是送的,炼丹药所费都是孙真人的弟子梅家大少爷孝敬,所以就不收你们家钱了。” “白送啊?那太谢谢了,这个瓶子也是送的吗?”何仙姑的眼神亮了,她没有看见药却看见了装药的玉瓶,这可是昆仑仙境妙法门用来盛丹药的净玉瓶,就算何仙姑不识货,也能看出这东西很值钱。 梅振衣怔了怔:“这个,这个瓶子是装药的,丹药放在瓶子里才能保持最好的药性,里面一共有二十四枚药。大约每十五天服一枚,按照黄历上二十四节气的日期,正好可以服用一年,就不用再服原先的汤药了。至于瓶子,等丹药服完了再说,喜欢地话就留着吧。” 何幼姑的哥哥何火根瓮声瓮气的插了一句嘴:“梅家过年送东西,我知道,我们村就有梅府的佃户。年前还有人从齐云观送香菜来呢,连菜坛子都是送的。” 何仙姑闻言是眉开眼笑,笑的脸上的粉都掉下来少许,收起玉瓶起身道:“吕道长大老远来送药,正赶上大年初三,怎么也得好好谢谢人家!当家的,你带火根去找套干净地衣服给小道长暂时换上,我去杀只鸡做饭。……小道长啊。就在这里吃顿饭,别着急走,待会给你包压岁钱。” 梅振衣想走也走不了啊,衣服没烤干,身上还裹着人家的一床被呢。其余的人都去忙了。屋子里只剩下何幼姑,她眨了眨大眼睛弱弱的说道:“原来你是来给我送药的,谢谢了!” 梅振衣看着她,心中莫名有几分怜惜之意。柔声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那炼制丹药的人吧。” 何幼姑:“当然要谢你,药是你大老远送来的,我知道齐云观很远的。还要谢谢孙真人与梅家大少爷,如果你见到他们替我谢一声,好吗?” 梅振衣直点头:“好地,好的,我一定把话带到。你小小年纪可真懂事。” 何幼姑:“你年纪也不大呀,和我哥哥差不多,却出家做道士了。孙真人不是已经走了吗,你怎么还在齐云观?” 梅振衣:“孙真人走了,我跟着曲观主留下来了,就一直住在芜州,说不定往后还有机会常见面呢。你一定要按二十四节气按时吃药,记住了吗?” 何幼姑:“我会记住的。有你送来的的药就好。不用再总喝苦汤,吕道长。我究竟得地什么病啊?” 梅振衣尽量轻松的说道:“也没什么,你是不是一到阴天就觉得胸口闷、喘气难,早上起来手指发麻、心乱跳,这样很不舒服对不对?只要按时吃了丹药,就会好了。” 何幼姑开心的笑了:“真的呀,那太好了!” 梅振衣又问:“幼姑,你地名字叫幼姑对吧?刚才为什么看着我偷偷笑?” 何幼姑:“我觉得你笨笨的好有意思,白天走路都能掉进水里。齐云观我去过一次,在山上,你以后一定要注意,走路不要老看天,要看脚下的路,否则在山上摔一跤可不得了。” 梅振衣:“多谢你提醒,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这时何木生领着儿子进来了:“小道长,找了几件衣服大概合你的身,你先换上吧,一会吃完饭道袍就干了。……幼姑,你先出去,道长要穿衣服。” 梅振衣也没有矫情客气,换好衣服坐了一会,堂屋里的饭菜就摆好了,过年的菜都是现成的,又杀了一只鸡,招待也算丰盛。何仙姑领着女儿在后厨没有上桌,何木生和儿子陪梅振衣吃饭,不住地劝他夹菜招待的很热情。 席间火根好奇的问了一句:“小道长,齐云观里有高人,你随高人学过功夫吗?”听见这句话梅振衣就心念一动。 梅振衣不是太乙真人何幼姑也不是哪吒,他想帮她,只能做自己能办到的事情。自己擅长内养补益的导引法门,为什么不教给何幼姑呢?就算练不出什么大成就,能强健筋骨也是好的。教什么呢?还真有一套功夫,不仅可以教给何火根,连先天体弱的何幼姑都可以学。 这套功夫在穿越前他就见识过,就是曲正波教授所练的医家古传五禽戏。曲教授能修成五气朝元地境界,出手有内家形意拳地威力,根基就是这套习练多年的内家五禽戏,但说起来它并不是一种武术或法术,就是一种锻炼身体地导引之法。虽然练到高深的境界非常困难,但是入门的基础却并不难学。 想到这里他放下筷子道:“我和孙真人也学过一些内家功夫,其中有一套导引五禽戏,一般人都可以练,不仅能锻炼筋骨气血,用处非常玄妙。何家小哥如果感兴趣。有机会我会再来,到时候教给你,连你妹妹都可以学呢。” 火根的兴趣立刻就给勾起来了,在那个年代普通百姓的心目中,修行高人习练的任何一种法门,都是可遇不可求,何况是孙思邈真人所传?当时就点头说定了,火根对梅振衣是再三感谢。并请求他一定要找机会经常来。 何木生是个老实巴交地庄稼汉,何火根年纪又太小,并没有意识到梅振衣答应上门传法很有些不寻常,只是心中既感激又高兴。 饭刚刚吃完,正在收拾碗筷,何家来客人了,只听大门外有人喊道:“仙姑在家吗?大过年的打扰了,有人撞邪了。发作的很厉害,人已经送来了,麻烦仙姑千万给治一治。” 附近庄上的韦老爷发了急症,大夫瞧不了说是中邪了,有热心人就建议来找何仙姑。看来这位神婆在十里八乡的知名度还不低。大年初三就有人上门。而何仙姑也很敬业,虽然是过年也照样“出马”,当即走出来迎到门前问明了情况,回头向梅振衣道歉。说要收拾桌子在堂屋里“请仙姑”。 梅振衣道:“何夫人请便,这是你自己家,我来做客也不能耽误你做生意,再说,我也想见识见识何夫人请仙姑呢。” 何木生领着儿子一起动手收拾,不大一会请神的“道场”就布置好了,何仙姑坐的“神坛”就是刚才吃饭的桌子,现在擦干净了铺上一块黄幔。她穿上自制地“法衣”盘腿坐在上面倒也像模像样,面前还放着一个小香炉。 病人抬进门被放在一张竹榻上哼哼叽叽的,意识还算清醒,梅振衣一眼看见他的脸还以为是人身子上长了个猪头。只见此人面目浮肿,就像被吹气球般的涨的老大,听说是今天早起还没吃饭,就突然发病了。 以现在的医学常识,大夫看见这种症状第一判断往往是中毒或急性肾炎。梅振衣暗中观察此人气色。在不远处以神识感应他的心跳脉搏,暗自退在病因却没有说话。传统的中医看见浮肿症状。往往都会想起《内经-素问》中地“气交变大论”,切脉考察虚实。何仙姑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女人,不太可能会懂这些。 梅振衣没有具体问诊,一时间对病情也无法下准确的结论,但他并不着急上前伸手,在一旁观察何仙姑这一位唐代的神婆是怎么给人看病的?他穿越前当然见过偏僻乡村里地那些巫婆神汉,甚至跳大神的那套把戏他自己都会耍,其中还是有一些门道的。 巫婆神汉给人做法事大多连哄带骗。有少数人也会在符水、香灰里暗夹单方、偏方,也可以治疗一些常见病症,借鬼神而行医,这样有时会显得神奇,但往往也会出乱子,甚至会耽误人命。 还有一些人,用的手段看似与现代地精神疗法类似,实则是从中医原理的“调理情志”入手,以鬼神之名连哄带吓,告诉患者回家之后应该怎么怎么做,就会有效云云。这样有时候还真有效,前文说过,古时大多数病症都可归结为“情志”一类,其病根就是平时的生活环境与习惯所导致。上古之时,医、巫不分,也不是没有原因。 孙思邈就很擅长调理情志而治症,再配合汤药效果非常好,但是他老人家不会故意装神弄鬼,而是从五行虚实角度详解病因,这就是后世医与巫的区别。这样也不能治好所有的病,常常也只是辅助养生手段。 而今天何仙姑做法,梅振衣还是第一次遇到,或者穿越前他可能见过,但当时看不出蹊跷来。何仙姑坐在神坛上,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念起请仙姑的咒语。她发音含糊不清,一般人听不清在念什么,但梅振衣听觉十分敏锐,竟然连听带猜搞清楚了。 只听她念道:“仙姑教我传法令,过路神仙快显灵,东请东方朔,南请南方朔,西请西方朔,北请……” 这咒语是哪门子的嗑?梅振衣忍不住想笑。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就让他笑不出来了。随着何仙姑“咒语”念出,梅振衣感应到她似乎进入了一种特殊地定境,同时神坛上点燃的香烟突然变成了螺旋状冉冉上飘。 屋子里并没有风,梅振衣的神识一动,感应到有什么“东西”打着旋进来了。真有阴神白日现形,先在香炉上盘旋几圈,然后托舍于何仙姑的神识中。神识有感则目中能见,然而梅振衣却没有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因为阴神之形本就飘渺,而且那东西一直在打转,很快消失于何仙姑地身形中。 看来这何仙姑倒是真有门道,属于天生灵觉特别敏锐的那种人,思虑清静自我放松之后能与鬼神沟通,甚至神识空灵能引阴神暂时托舍。她可能不是与师父学的,而是天生有些特异,通过模仿无意中学会了这样做。 随着香烟变成盘旋状。屋子里的人都莫名有些紧张屏住了呼吸,说来也怪,那位躺在竹榻上地病人不再哼哼叽叽,眼神发直傻傻地看着何仙姑。梅振衣一直在注意观察周围,发现何幼姑的反应与其他人不同。自从那东西一出现,她地视线就跟着走,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 “幼姑,你看见什么东西进来了吗?”梅振衣正巧就站在她身边。俯下身悄悄问道。 何幼姑瞪大眼睛点了点头,小声答道:“是地,有一个提溜转的东西进来了,每次妈妈请仙姑我都能感觉到,就是看不太清。……吕道长,你也能看见?” 梅振衣闻言心中微微一惊,看来这小姑娘和她母亲一样是天生灵觉特别敏锐的人,很可能是遗传的。这对她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只能导致神气更虚。这时坐在神坛上的何仙姑说话了,声音并没有变还是她,就是显得怪怪的有几分飘忽。 “韦从善,你还记得董小贞吗?她伺候了你十年,你从一个穷书生成了韦老爷,可你怎么对的她?你喜欢张家姑娘,纳妾就是。何必休妻?她被你赶出家门。死的好惨啊!”何仙姑开口说话了。 那个叫韦从善地人神情一震,睁大了眼睛。肿的和猪头一般的脸上瞪圆一双小眼睛,显得说不出的滑稽怪异,他颤声答道:“仙姑,您知道董小贞的事?是她阴魂不散在作祟吗?冤枉啊,我休妻是因为她无子、好妒、染恶疾,七出有其三。她早知我与张巧儿有情,一直坚决不让我纳她进门,我与张巧儿自幼交好,如今休妻,自然要明媒正娶。” 围观地旁人听见这一问一答,不禁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梅振衣从这些零星碎语中也听出了一个大概。这病人叫韦从善,幼时家境不错也曾读过诗书,后来他父亲早亡,寡妇母亲做点小生意把他带大,家道渐衰日子过得非常艰苦。 韦从善从小与邻居张家的女儿情投意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韦母却给他相中了另外一门亲事,当地富绅董家的女儿董小贞,也是穷日子过怕了有攀附之意。而那位董老爷也相中了韦从善这个女婿,毕竟他一表人才而且读过书,在当时当地也算是很出色地后生了。 韦从善无奈,从母命娶了董小贞,而张家之女巧儿后来也嫁给他人。现代人的文学影视作品中常常嘲笑古时书生落魄无用,其实在梅振衣所处那个年代,只要能识文断字,谋生基本不成问题,如果为人再机灵点,就算没什么太大的出息,在小地方出人头地并不难。 韦从善成年娶了董小贞,再加上有董家的帮助,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近十年过去了,韦家也成了养贤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只有一点不好,就是婚后一直无子,韦从善也曾起过纳妾的念头,但是董氏脾气比较蛮横坚决不许,韦从善一直有点怕她,也就算了。 事情在一年前又有了变化,那位张巧儿出嫁后遇人不淑,与夫家“和离”,回到了养贤镇的娘家,按现在的话说就是离婚了。韦从善不忘旧情,又见巧儿可怜,与董氏商量想纳她为妾。不料董氏撒泼哭闹,搞得家中鸡犬不宁,还派人到张家骂门,骂地张巧儿闭门数日只在家中垂泪。韦从善因此非常窝火。 054回、昆仑仙境生元药,换得何家五文钱 054回、昆仑仙境生元药,换得何家五文钱 说来也巧了,不久之后董小贞的父亲染疾身亡,而董氏探望父病时也不慎身染恶疾,回家后生起病来。恶疾,按现在的话说就是传染性疾病。董氏娘家出事,她自己又染恶疾,韦从善多年忍气一朝发作,竟然趁此机会以“犯七出”之名,一纸休书将董小贞赶出家门。 所谓“七出”源自《礼记》,指的是女子所犯的七种过失:不顾父母、无子、淫、妒、恶疾、哆言、窃盗。在唐代的律法中,也是男子可以休妻的七个理由。所谓无子当然就是婚后多年没有儿子了,其实这不一定要休妻,纳妾也可以,就看各家的情况了。假如正妻无子又阻止丈夫纳妾,在当时绝对会背上一个好妒的名声。 所谓妒妇,未必是无子,而是无礼好吃醋,史上最有名的妒妇恐怕就是大唐开国名臣房玄龄他老婆了,为了阻止老公纳妾,竟敢抗旨喝“毒药”,留下了吃醋的典故。但是“妒”也不一定要休妻,房玄龄也没有休妻,这说明夫妻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古人也是人。 所谓恶疾,就是传染性疾病,这在当时情况下是比较可怕的一种事情,那时都是大家族共居,弄的不好会传染给全家人,尤其是老人小孩。因恶疾被赶出家门,有时显的很残忍又无奈,然而有条件的人家也可以不休妻,专门安排别院养病,让患者与其它家人隔离。但从律法上来讲,这也是可以休妻的一条理由。 韦从善以无子、好妒、染恶疾三个理由,一纸休书将董小贞赶出家门。俗话说蔫人出豹子,韦从善从前在家中凡事都听董小贞的安排,唯唯诺诺过了十年,一旦翻脸心肠也够狠的,在岳父刚刚去世不久。趁着董小贞染病,一脚把她给踢了出去。回头韦从善就迎娶张巧儿,这回不是纳妾了,而是明媒正娶。 董小贞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回到娘家心中凄苦可想而知,就在韦从善娶张巧儿那天夜里,她一个人悄悄投青漪江自尽。她不是病死的,而是自杀。这就是过年前不久的事情。没想到大年初三韦从善就撞邪了,一觉起来刚走到院子里,一阵阴风拂过,脸就肿的跟猪头一样,大夫治不了人被送到何仙姑这里来了。 何仙姑登坛做法,果然有两下子,一问一答,就找到了撞邪地根源。旁观者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对韦从善表示同情,也有人认为韦从善活该,还有人说那董小贞自己也有过失。 听见这些议论梅振衣也在心中感慨,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确实是一笔糊涂恩怨帐。在当时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宗族社会。很难用二十一世纪的婚姻法制观念去衡量这样的事件,如果凭良心而论,韦从善确实太狠了,而董小贞也不是善茬。 韦从善答仙姑的话。抬出了“七出犯其三”这个正当的休妻理由,可见是个懂律法的读书人。“仙姑”闻言愣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梅振衣感应到一阵常人查觉不出地阴风,打着转绕到了自己身边,正是刚才进门的那位阴神,然后脑海中就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梅公子,小神不知道您在这里,贸然就闯进来了。请您莫怪!……那个韦从善说的话好像也有道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梅公子也是读书人有学问,这事怎么处置,请您给出个主意。” 梅振衣有点想笑,这里的乡亲见何家婆娘能请仙姑,以为是神灵下凡无所不知。其实来的就是一只有修为的老鬼,孤魂野鬼就算有些神通法力。也不一定精通唐时律法。跑来向自己讨主意了。 他通过望诊观察韦从善许久,大概断定此人的病症。是阴寒侵入少阴肾经与太阳膀胱经引发急症,按现代医学地说法很可能就是急性肾小球肾炎,而且症状发作的异常猛烈。从病症角度是可以开药去调治的,但这病人发病的原因太特殊了。 况且此人心虚气弱,原因是成亲后第二天韦从善听说董小贞投水自尽,也吓了一大跳,一直坐卧不宁,因此也更容易受外邪入侵。这种状况就算用汤药也很难去掉病根,如果转成慢性症状,他恐怕活不了多久。该怎么处置呢?总不能不闻不问,也不能让何仙姑下不了神坛吧? 梅振衣想了想在神念中回道:“他讲唐律,你也和他讲唐律,病人上门,不能不治,但这个人也不能不惩罚,而且要让他自己受罚,你可以这样……”他交代了一番,那阴神答应一声,旋起一阵阴风又回到了神坛上。 阴神领命回去了,梅振衣却突然愣住了,他此时才反应过来一件事,就是刚才与那只老鬼的交流,并没有开口说话只在神识中以神念对答,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地神通!钟离权可以直接与他说话,不用现身别人也听不见,但钟离先生的神通广大自不必提,看来这世间鬼神虽然修行低微,但也有特异之处。 然而自己又是怎么回事呢?没人教过他啊,突然间就无师自通有了这种神通?转念一想忽然有一种顿悟的感觉,原来还是因为自己修炼的灵山心法,到“如神在”境界后更上一层楼,元神呈现灵台清明,也可以凝神施法与鬼神沟通,只要神识能够感应到对方。 如果说孙思邈当日所传授地是一种“道”,那么灵山心法所修炼的种种境界,就是各种“法”,而今日直接能与鬼神交流,就是一种具体运用的“术”。世人修行,道、法、术一体,等梅振衣有了这个修为境界,自然而然就掌握了这种神通术,孙思邈没有告诉他这种法术叫什么名字,梅振衣自己起了个很通俗的名字叫作――唤鬼神。 从“如神在”到“唤鬼神”,梅振衣无意之间对灵山心法的掌握运用更进一层,有意思的是这并不是出自钟离权、孙思邈等高人的直接点拨。而是看一个乡下神婆做法时无意中巧合自悟,是修为境界有了,神通水到渠成。 这“唤鬼神”不仅仅能够等着鬼神上门与他沟通,只要神识能感应,一施法术就可招唤附近的鬼神。这与明崇俨使用炼魂幡驱役鬼神不同,但也有类似之处,理论上来讲他也可以招唤鬼神听命,但鬼神接不接受他地招唤、招唤来了听不听命。那要看他地法力大小或者鬼神给不给他面子了。 至少在芜州地界上,大凡有点修行的鬼神都是挺给他面子的,包括刚才那只老鬼还主动来征求他的意见。一念及此,梅振衣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一种奇妙的感悟状态,站在那里不知不觉入定了。 他入定了,桌上的何仙姑可没有,只见何仙姑抬起了眼皮,眼神发亮喝问了一句:“韦从善。你谈七出,那也应该知道除七出之外,律法中还有‘三不去妻’之说吧?董小贞嫁入你家这十年,你从苦寒书生成为一方富绅,就凭这一点。你也不该把她赶出家门。另寻别院让她居住养病就是,你又不是养不起!” 那老鬼得了梅振衣地指点,也开口谈律法,讲出了“三不去妻”。这也是唐代地规定。指的是女子在三种情况下男子不可休妻,这三种情况分别是:曾为舅姑服丧三年者不得去,娶时贫贱后来富贵者不得去,现在无家可归者不得去。 这三不去中地第二条,按现代的话说就是发家致富之后不得休糟糠之妻,因为古人大多是女子持家,这么考虑也有道理,韦从善休妻犯的就是这一条。这不仅仅是当时的社会道德标准。还是一条明文规定的法律。韦从善抬出律法来,何仙姑反问也引用律法,当然是梅振衣教那老鬼的,而这些,又是梅振衣和陈玄鹄学地。 韦从善闻言露出恐惧之色,挣扎着想抬起身子却又坐不起来,哀求道:“我知道错了,我确实有对不住小贞的地方。但我也没想到她会投水啊!仙姑。求您救救我!” 神坛上的何仙姑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却微微有些得意:“医者父母心。病人上门能治则治,我会给你治病驱邪。但你病好之后请自到官府领罪,按唐律,杖二十、徙一年,诸位乡亲都做个见证。还有,那董小贞的遗体你要以妻礼收敛厚葬,给她做一场超渡法事,每年不忘祭祀。……若非如此,恐怕你性命难保!” 听见最后一句话,韦从善使出全身地力气在竹榻上连连点头:“我会的,我会的,一切都听仙姑的安排,请仙姑给我治病驱邪。” 一阵常人难以感知地旋风从神坛上飘下,在韦从善的身上扫过,驱除了逼入他身体经脉中的阴寒之气,何仙姑又开口说了一张药方,让韦从善回去按方服用自然无事。这一次“何仙姑”可露脸了,不仅能请神还会开药了,这方子当然是梅振衣开的,暗中告诉了老鬼。 让韦从善自己去官府认罪,领二十板子与一年有期徒刑,还做了很多其它的安排,这么处置到底是不是最合适?其实很难说出个道理来,要么梅振衣干脆别管闲事,要让他在这种场合拿主意的话只能这样了。何仙姑如此处置,韦家人无话可说,抬着老爷回去了,临走前自然是千恩万谢,给的钱也不能少了。 梅振衣一直站在那里“发呆”,直到何木生拍他的肩膀才反应过来,抬眼一看人已经全走了,堂屋也恢复成原来地样子。何木生带着歉意说道:“小道长,你第一次来做客,饭还没吃完就被打扰了,真不好意思。” 梅振衣摇了摇头:“刚才是你们家的正经事,来打扰的人反倒是我,多谢今天的款待,我的道袍干了吗?也该告辞了!” 何幼姑拽了拽他的袖子问道:“道士哥哥,你刚才发什么呆呀?” 梅振衣解释道:“我第一次见仙姑下凡,当然有些惊讶,所以一时失神了。” 何仙姑笑呵呵的问:“齐云观的小道长见着我们乡下请仙姑也会吃惊吗?那可是吕仙人待过地地方,不会没做过**事吧?” 梅振衣:“不一样地,巧妙各有不同。” 何仙姑:“小道长这是夸我吗?道袍已经干了,快去换上吧。来来来,既然是过年,给你包一份压岁钱,千万不要推辞,一定要收下!” 等换好道袍告辞出门前,梅振衣特意对何仙姑说:“多谢你的压岁钱,我还有话要提醒。我从孙思邈老神仙学过医道,你往后再做法请仙姑。最好让你地女儿幼姑回避,在场旁观对她的身体不好。” 等走出村外,梅振衣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手中的红纸包,里面放的是五文钱。那何家对他还算大方,五文钱当然不算多,但对一个小孩来说也不少了,可以买一斗米,或者到小馆子里要一个炒菜再点一壶浊酒。 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要看何仙姑给了多少钱?当然不是贪心。这可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迄今为止收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红包。这两年都是他给别人打赏,每年都赏不少,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打赏!昆仑仙境妙法门一瓶灵药生元丹,换回何家五文钱,梅振衣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笑着摇了摇头。将红包仔细叠好又揣入怀中,抬头一掐法诀低喝道:“那位提溜转的朋友,你出来!” 原来刚才何仙姑请来的老鬼并没有走远,还在村外。梅振衣地神识感应到了,于是试了试新领悟的法术,将它招唤前来。一试果然成功,路边野地里一阵阴风打着旋升起飘到面前,仍在不停的旋转,朦朦胧胧可以看见一个人形的影子飘忽转动。 “梅公子施法唤我来,有什么吩咐?”那老鬼问道。 梅振衣:“你的道行不错啊,竟然能够白日现形。叫什么名字,修行多少年了?” 老鬼答道:“时间太长了,我原来做人的名字已经记不清了,至于现在的名字梅公子刚才已经叫破,我就叫‘提溜转’,平时栖身在妙门山中,修行两百余年了,有点小小的神通。还不能入梅公子地法眼。”它的声音细细的。听上去是个女声。 梅振衣笑道:“你叫提溜转?这名字可真绝了,我说提溜转。你就不能停一会吗,我看着都眼晕。” 提溜转:“对不起,这样习惯了,不转我都不会走路。” 梅振衣好奇道:“你这习惯从哪来的?” 提溜转叹了一口气:“唉,别提了!二百多年前我在妙门山中采药,一个不小心摔下山崖殒命,阴神离窍之时恰好一阵山风打着旋吹来,我从此就只会提溜转了。” 梅振衣:“采药?你是个医生吗?” 提溜转:“我不是医生,让我想一想,当时采药,当然是晒干了送到药铺里换钱。” 梅振衣:“叫你出来,想问一些事,那何家婆娘所请的仙姑,一直就是你吗?” 提溜转:“近百年来一直就是我,何仙姑她妈就是个仙姑,她妈妈地妈妈也是个仙姑,我都跟了她们三代了。” 听到这句话,再联想到何幼姑也有那种天生的敏锐灵觉,看来这一家子仙姑还真就是遗传的,而且是在女性后代中的显性遗传。他又问:“提溜转,你为什么一直帮她们呢?她们一请,你就到,近百年一直跟着。” 提溜转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其实这是帮我自己,孤魂野鬼没有道场修行艰难,借神坛上一点香火,受众人敬拜的心愿力,可以增长修行。” 梅振衣点点头:“原来如此,你是在利用何家,但你只是个有修行的老鬼,并不是能治百病的医生,这样做也有可能会误人害人,明白吗?” 提溜转有些担忧的问道:“梅公子这么说,是想惩处我吗?” 梅振衣摇了摇头:“我只是告诉你道理,并不想惩罚你,你以后要注意了不能乱来,以你的神通处理不了或不应插手的事情,请上门的人自己去找官府或医生解决。” 提溜转旋转着身子在风中点头:“对对对,梅公子说地对,我以后一定这么办。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梅振衣:“吩咐倒没有,就是想问几件事。请问那何仙姑当年怀女儿有身孕的时候,是否也经常登坛做法?” 055回、红尘迷乱提溜转,脚下无根几时安 055回、红尘迷乱提溜转,脚下无根几时安 提溜转想了想:“是的,本来按乡下的习俗与民间古训,怀孕与月事期间,是不能升坛请仙姑的,可是她怀何幼姑那一年,上门请仙姑的人特别多,还都挺有来头,推脱不过就登坛做了几次法,有第一次其它的也不好拒绝了,直到临盆前不久还请过仙姑呢。” 梅振衣暗叹一声,何幼姑的病因找到了,想当年何仙姑怀女儿的时候还经常登坛做法请阴神附身,那腹中的胚胎怎能不受影响?他脸色一沉道:“提溜转,你不会不知道当时附身对她腹中胎儿有侵害吧?如今何幼姑有先天不足之症,都是拜你所赐!” 听他语气不善,提溜转打着旋退后三步道:“梅公子勿动怒,那也是何仙姑自己不尊习俗,怀着孩子还要登坛做法,我当时也真没想到那么多。” 梅振衣:“她当然有错,而且已自食其果,女儿从小体弱让她操了不少的心。但那幼姑又何其无辜?你既利用她们家受香火修行,就应该善护这一家人,怎能只顾自己那一点好处不想其它人呢?况且那何幼姑要是夭折了,你这百年修行依仗的香火就断了!” 提溜转:“对对对,梅公子说的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梅振衣:“我若是你,当年何仙姑怀孕请神之时,就不会附身,不仅不附身,还会看护在周围,阻止其它阴神可能来附身。请神不灵,何仙姑那个乡下婆娘自然会想起习俗古训,不会再登坛做法。……唉,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那小姑娘就是被你害的!” 提溜转在旋风中连连点头:“听梅公子这么一说,我错了,真的错了!难怪修行了这么多年。只得了些许法力,修为根本无法再更进一层,还是因为大道关窍无人指点啊。梅公子,你说我该怎么办?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呢?” 梅振衣瞪着它,想了片刻才说道:“太多的事情你也做不了,但是你欠何家的,应该补偿。这样吧,往后你要善护这一家人。有什么事情能暗中帮忙的就帮忙,何仙姑不是给人治病吗,你就帮她治好了。碰着治不了的,来找我!” 提溜转有些没反应过来:“找你?齐云观那种地方我可不敢靠近!” 梅振衣:“我叫你来,你自然能来,我会吩咐所有人给你这个阴神放行地,只要你报出‘提溜转’的名号,其实你这样子太好认了。一打招呼别人都能知道。……不要惊扰我府中其它人,也不要在我修行时打扰,其它时间有事都可以来找我。” 提溜转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诊病,然后找你开方。让那何仙姑给人治病,她虽然不是医生,但梅公子是孙神医的传人,你是想帮何仙姑行医。” 梅振衣:“是啊。阴神托舍入体感应腑脏经脉,是最准确的诊断,你诊断我开方,正好合适,你也顺便随我学学医道。” 提溜转闻言拜倒在地,身子伏在地上仍然打旋,颤声感激道:“多谢梅公子赐我福缘,您这么帮我弥补罪业。还指点我医家正道,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梅振衣一摆手:“不必谢我,医家正道是世间功德,至于你这种阴神的修行我所知不多,将来有机会请教我的上师,会帮你问一问。”这话说的提溜转满心欢喜,梅振衣话锋一转又很严肃的说:“先别忙着高兴,我要你好好看护那一家人。尤其是何家小女幼姑。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出了什么意外,别怪我不客气!” 提溜转连连点头。如小鸡转圈啄米:“好地好的,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我一定会看护好那一家人,有什么事就到齐云观求见梅公子。……梅公子若要见我,到妙门山中招唤即可。” 就在此时,对面路旁有一人喝道:“定!” 只见提溜转突然不转了,身形被定在那里,影影绰绰是一妙龄女子的体态,朦朦胧胧半透明状看的不是很真切。再看声音来处,有一高簪道人一手提酒葫芦,一手指着提溜转,正是钟离权。 “师父,您老人家一直没走啊?”梅振衣上前拱手。 钟离权:“我等你呢,等着看你在那何家究竟会干些什么。”说着话一挥衣袖,提溜转被定住的身形突然又能动了。 这回提溜转不转了,飘身形向前施礼:“多谢上仙,您这一指,我终于学会走路了,请问上仙法号?” 梅振衣在一旁介绍:“提溜转,这是我的修行上师东华先生钟离权。” 提溜转闻言赶紧拜倒:“多谢东华先生仙法成全。” 钟离权瞄了它一眼:“你这哪叫会走啊,脚下无根,是在飘!……一天到晚转来转去形神散乱定不下来,苦苦修行的一点法力让你转散了大半,刚才我给你下了心印,教你安稳形神之法,回去好好练吧,什么时候能够脚下生根,才能真正地现形。” 提溜转:“我转了两百多年了,按上仙的意思,以后都不能再转了?” 钟离权:“你有点悟性好不好?既然转习惯了那就接着转好了,能转出花样来更好,我只是教你该怎么转!从飘忽不定中安稳形神,感悟定心定力,这样修为才能有所突破。你是阴神之身,我能指点你的修行法门不多,就从定力开始吧。” 提溜转不住称谢,钟离权摇头道:“你不必谢我,梅振衣是我的弟子,他刚才指点你世间之道,我才会现身指点你修行法门,你只是跟着沾光而已,要谢就谢梅振衣吧。” 提溜转又向梅振衣道谢,喜不自禁道:“今日得遇仙缘,回山一定勤加修行,来日得道飞升,永不忘两位恩德。” 钟离权哂笑道:“刚学会怎么转。就想翻筋斗云?你还早得很呢,这个念头不是好事,先学会脚踏实地!……好了,你先去吧,我和徒儿还有话要说。” 提溜转施了一礼,身形飘起,仍然是打着旋飘往妙门山中去了。钟离权和梅振衣大眼瞪小眼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钟离权绷不住了。喝问道:“小子,你瞪着为师干什么?” 梅振衣:“大冬天的被你扔到水塘里,你是我师父,我不敢责怪,瞪两眼还不行吗?” 钟离权嘿嘿笑道:“我扔地不对吗?至少你因此受了那何家的衣被姜汤之恩吧,你要结缘,我就送你去结缘,我就是想告诉你。修行如我等,在世间应该如何与人结缘。” 梅振衣好气又好笑:“师父,为什么您总是有道理?” 钟离权得意洋洋的一捻胡须:“因为我是你师父嘛,要不,你凭什么拜我?” 梅振衣一挑大拇指:“行。您老高明!还真别说,您没白扔,去何家这一趟机遇不少,正好碰见何夫人请仙姑。所学心法忽有所悟更进一层,还遇到了一位阴神,了解了何幼姑的病根。” 钟离权:“现在知道夸为师了?刚掉下水地时候,说不定在心里怎么骂我呢。” 梅振衣:“不敢不敢,我绝对没有骂您老人家,就是有些意外而已,瞪您是开个玩笑。” 钟离权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道:“就别开玩笑了。我刚才指点那阴神修行,也是在点化你,请问你有什么感悟没有?” 梅振衣端正身体抱拳施礼道:“多谢师父点化,方才您所言并非专指阴神修行,世间弟子地心性都应如此打磨。人烟繁杂红尘迷乱,世人奔波一生,犹如那提溜转转来转去不知安稳形神,心中无根则无境。亦无法安住。不论此世前生。不论千年轮回,首先要寻定心。方能得解脱智慧。……星云师太曾告诉我定中能生慧,而师父今日点透了。” 钟离权微笑颔首:“不错不错,你是真有所得,比我初见你在山中叹息的时候,境界高多了。我见你今日神通有成能招唤鬼神,怕你沉迷于此技,所以才会点拨你,而你没让我失望。只是你一杆子支到此世前生、千年轮回,还有点太早,并非是你此时所应想。” 若以修为论,此时的梅振衣恐怕还感悟不到此世前生与千年轮回,他是别有所叹,因为穿越的这一段特殊经历。钟离权又从怀中取出一物:“徒儿,你近日得了两件宝贝,今天叫我一声师父,为师也不能小气了。你的长鞭被知焰所毁,我再送你一根鞭子,可比你原先那根好多了。” 钟离权给的这根鞭子,形状跟原先那支几乎一样,通体银白半透明,拿在手中如一缕风般毫无分量,似在有形与无形之间。而一旦运转内劲注入鞭身,就变得如有实质般坚韧,与原先的长鞭使起来一样顺手。 “好东西啊,哪来地?”梅振衣既惊且叹。 钟离权:“当然是好东西,我东华门下最擅炼器,这一次过年回终南山,招集徒子徒孙开大会,集合众人之力专门给你炼制了这根鞭子。它有一样好处,如果你功力不足鞭子可能被打散,却很难被打断,而且平时可缩在你地护腕中不易被人察觉。” 梅振衣施法收鞭,这支长鞭化做半无形缩入右臂的护腕之中,藏的十分隐蔽,不论是携带还是出鞭都非常方便。梅振衣惊喜道:“师父,您老人家送的这件法器,简直是送到我心里面去了,那昆吾剑和护腕再好也比不上这支长鞭,它是我最顺手的东西,请问此器叫什么名字?” “至于叫什么名字我没起,你以前那根鞭子不是叫拜神鞭吗,有点名不符实,这支长鞭就叫拜神鞭吧。”那拜神鞭只是梅振衣随口一说,没想到今日成了新法器的名字。 拜神鞭是钟离先生集合东华门下世间弟子特意炼制,照说已经是难得的宝物了,梅振衣试了试确实很好用,应该还有妙用此时无法得知,但总觉得这鞭子在自己手中不是最好地,不是和原先张果给地那支长鞭比。而是和穿越前那支打猴鞭比。 他总感觉穿越前那支打猴鞭不论怎么使都得心应手,那时他的修为境界不到,也体会不出还有什么其它地妙用来,但就是觉得那根鞭子好,甚至比钟离权给他地这支拜神鞭都顺手,好在哪里现在也说不清了。这些话自然不能在钟离权面前说,只有笑着称谢。 钟离权微微得意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的功夫为师不敢自夸,但这炼器之道,是我东华门下自古擅长。这拜神鞭虽不算世间神器,但也独一无二,只要你亮出这件法器就能代表身份,世间东华门下弟子都会认出你来。……小子,也别空口谢我,拿来!” 钟离权冲着梅振衣伸出一只手。梅振衣不解道:“什么拿来?” 钟离权一瞪眼:“白给你这么好地法器啦?当然是拿钱来!” 他居然伸手要钱,梅振衣哭笑不得:“此物非黄白之物所能换,师父想要我孝敬多少钱?” 钟离权:“为师岂是贪心之人,这样吧,你现在有多少钱。我就要多少钱。” 梅振衣把兜里带的碎银子全掏出来了,双手奉上道:“我现在只有这么多,全部孝敬您老人家。” 钟离权直摇头,没有伸手去接:“这不是你的钱。” 梅振衣反问:“不是我的。难道是您地?” 钟离权:“这是梅家的钱,下人挣地你来花,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自己可曾挣过一分钱?” 梅振衣苦笑:“师父要是这么说,我还真的身无分文。” 钟离权:“身无分文?你还一丝不挂呢!小子,我可是听说你今天去何家一趟,运气不错呀。” 梅振衣:“运气不错?未进门先落水,一出门碰到鬼。说出去谁会以为我运气好?” 钟离权一瞪眼:“别跟我扯没用的,有人给你包压岁钱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拜神鞭你拿去,压岁钱我没收,正好去打酒。快点拿来!” “第一次有人给我打赏,真有些舍不得呢。”梅振衣从里怀里拿出那刚捂热的红包,递给了钟离权。 “不舍哪有得?为师拿走你的压岁钱,也是为你好。我也算收了何家地钱了。你非要插手那不可为之事。为师也没办法,到头来恐怕也不能袖手旁观。” “师父。难道您想出了解救何幼姑的办法?”听钟离权话中有话,梅振衣又惊又喜地问道。 钟离权摇头:“没有,我没办法,我只是怕将来你闯了乱子,我得帮着你收拾。这几年我不在人世间,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芜州,有事当学会自处。” “什么,您老要离开人世间?”梅振衣吃惊不小,他跟这个好调皮捣蛋的老神仙刚刚相处的有了感情,却听见他要走,未免有些错愕与怅然。 钟离权:“你修行,为师也要修行,这就准备返回昆仑仙境闭关。此番行走人间与你结缘,目的已经达到,传法还未到时机。你也不必着急,孙思邈所授道法十分精深,你的根基非常好,这几年依法修行就是了,到时我自会来找你。” 梅振衣倒身跪拜道:“我差点忘了师父您也要修行,为了点化弟子地事,已经费了您老太多心力与时日,弟子感愧无已。在此恭祝您老人家早日得证混元金丹大道!” 钟离权:“行了行了,别跪着了,我临走时你才学乖了。我要提醒你,知焰流落人间,你地麻烦可能还没了结。” 梅振衣起身道:“我与知焰打过交道,她不会找我麻烦地。” 钟离权:“她自然不会找你麻烦,但别人就说不定了,世间妙法门下未必人人都能心服口服。” 说着话钟离权的身形随风而起,飘然向上,梅振衣喊了一句:“师父,你是说有人要欺负我吗?” 钟离权地声音从天上传来,带着一声叹息:“唉,其中究竟为师也不能参透,若将来有纷争不能免,那就从容面对吧。……你小子我还不知道吗,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我更担心的是你会不会去欺负别人!……为师走了,你好自为之吧!”随着最后一句话,钟离权的身形已在风云中消失不见。 056回、法身不登神坛上,人间香火谢如常 056回、法身不登神坛上,人间香火谢如常 梅振衣面朝着钟离权飞去的方向,低首行礼,默默的站了很久。 他心中如何感慨暂且不提,只说钟离权飞到天际梅振衣看不见的地方停了下来,伸手掏出了那个装着压岁钱的红包,打开,把那五文钱收到怀中,又用包钱的纸叠成了一只纸鹤,朝天一扔。只见纸鹤似乎活了一般,扇了扇翅膀,朝北飞去。 施法送出纸鹤,钟离权身形如电,向西一闪而没,头也未回赶往昆仑仙境了。而那只纸鹤有仙法护身,不畏风雨、不分日夜,一路向北飞去,一天后已经来到终南山脉的上空,直奔太牢峰方向。 离太牢峰百里之外,一片不知名的清幽山谷中,有一个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小女娃朝天一指,喊道:“清风哥哥,你看天上飞的那是什么?” 在她身后不远一名羽衣童子抬头道:“那是世间仙人传信的纸鹤,看去向是飞往太牢峰的。” 这两人就是前文提到的仙童清风与明月,明月眨了眨眼睛挥着小手道:“好有意思呀,我想看看。” 清风不说话朝天一挥衣袖,一缕仙风出现空中,似乎带着回卷的风尾,摄向那只纸鹤。那纸鹤有仙法护体,在空中灵活的一闪一折,竟然没有被抓住。 “咦,有些门道。”清风微微吃了一惊,袖中出指朝天连弹,空中疾风乱舞,打得那只纸鹤啪啪啪连声作响,终于挣扎不脱飘然落了下来,被清风一手接住,递给明月道:“喜欢看,就慢慢看吧,看完了再给人送回去。” 明月凑上前来正要去接。却突然一皱可爱的小鼻子缩回了手:“这上面的气息,我不喜欢!” 清风淡淡道:“似乎是凡尘中的铜臭味,这虽是仙法叠成的纸鹤,但叠鹤用的纸却是俗尘之物,你不喜欢这种气息也正常。”说着话一挥手,纸鹤扑了扑翅膀又重新飞上天空,向太牢峰飞去了。 看着纸鹤飞走,清风转身又问道:“明月。从我在闻醉山药田见到你,到现在有多少年了?” 明月伸手摸了摸耳朵,边想边说道:“记不清了,有一千多年了吧。” 清风:“是啊,有一千多年了,你丝毫未变,我很了解你,这凡尘人烟中不是你待的地方。所以我一直在等有缘人来,为你我寻一处仙家修行之所。” 明月:“一年多之前,你遥望南方云气耸动,不是说那里出世地有缘人会路过此地,你将谋他一处仙家洞天吗。那人什么时候来呀?” 清风:“今日这只纸鹤,就是从那个地方飞来,到太牢峰报信。送信的人是东华先生,他吩咐太牢峰中的世间传人。照顾好芜州的一个叫梅振衣的人,而这个人,可能就是我所说的有缘人。” 明月:“你推算的那么准吗?” 清风摇了摇头:“不是很准确,就是朦胧有所感应而已。” “你怎么知道那纸鹤是东华先生送来的?”小小地女娃似乎对什么问题都好奇。 对她的连番发问,清风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仍是淡淡道:“那上面有东华先生的神识印记,否则怎么传信?这位东华先生其实你也见过的,他复姓钟离。二百年前到闻醉山拜见镇元大仙,还到我们的药田采过药。他头上插根簪子,腰里挂了个酒葫芦。” 明月拍着小手道:“想起来了,他来求药,你说他可以自己去采,但要喝他葫芦里一口酒,结果一口把葫芦给喝干了!后来你中了酒毒,红着脸打了一个时辰的瞌睡。当时我好担心啊。后来你自己施法解毒了。” 清风摇了摇头:“我没有施法解毒,那不是酒毒。是喝醉了,传说酒喝多了,就是会醉的。” 明月:“纸鹤从南方来,你说地那个人也要从南方来吗?” 清风闭上眼睛,不知在心中默算什么,片刻之后才睁眼答道:“这人就快来了,纸鹤从南来,他却自北往。”说着话向北一指,是长安的方向。 明月:“他要从北边来?人不是在南边吗?” 清风:“世上又不止这么一条路,画个圈而已。今日这纸鹤飞临太牢峰,一场大纷争初露端倪,隐约有天下大劫之相。” 明月不解道:“天下大劫?就太牢峰那一群世间修行人,有那么大本事吗?” 清风:“他们当然没有,但事情由此发端,仅仅是一个开始。” 明月望着太牢峰的方向,皱了皱眉头:“清风哥哥,那你为什么把纸鹤放走呢?” 清风:“这是我也看不透彻的事情,若天下真有大劫,仅仅留下那纸鹤有用吗?再说这些人的恩怨纷争,与我们有关系吗?” 明月想了想,摇头道:“没关系,那我们就不管闲事了,在这里等就是了。” 清风明月在山中对问,此时钟离权已经达到遥远地西海上空,心念忽动,感应到自己放出的纸鹤似乎被什么人截住了,面露惊讶之色停下了身形。然而片刻之后又感应到那纸鹤挣脱了束缚已经飞进了太牢峰,他驻足空中皱了皱眉,一晃身形仍然往昆仑仙境的门户瑶池飞去。 远在芜州的梅振衣并不知道钟离权离去后还发生了这样一幕插曲,他新得了昆吾剑、护腕、拜神鞭三件宝贝,平时带在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自己却有一种武装到牙齿地感觉。钟离权说的对,在芜州地界上,恐怕没有谁能欺负他,他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师父走后,除了每日修行不辍,日子过的也不算太寂寞,他又交了两个新朋友——何家兄妹。上次登门梅振衣答应传他们医家五禽戏功夫,何火根少年人心性。没有耐住性子,正月十五趁着乡下赶集闹灯会的空子,就跑到齐云观来找小道长“吕岩”了。 有提溜转提前报信,齐云观上下早就得到少爷的吩咐,谁也没有向何火根点破,梅振衣还是换上道童的服装与他见面。这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由于这里离何家村的路有点远,梅振衣干脆自己经常下山去找他们兄妹。花了几个月的功夫教会他们医家五禽戏。不论习练地效果如何,总有强身的作用。 自始至终,何家兄妹也不知道梅振衣的真正身份,一直以为他姓吕名岩,是齐云观中还未受箓的小道童。相处熟了,兄妹俩也经常从家里拿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给他,成了很亲密的玩伴。 在何家人眼里,这位小道长也是有修行的人。因为从何家村到齐云观,骑驴的话也要走半天,而这位小道长天亮从齐云观出门步行赶来,只用半个时辰就到了何家村。此时梅振衣已经开始习练神行之法,虽然功夫还不够精深。但在普通人眼里也非常高明了。这一年何火根十四岁,梅振衣十三岁,何幼姑只有七岁。 春暖花开地时候,绿雪神祠终于落成。一般祠堂落成都要有特殊地仪式,祭祖的祠堂是请历祖历宗入位,而敬神地祠堂就是要请神安座了。这个仪式没有让外人参加,只有梅振衣、张果、梅毅三人,焚香之后,梅振衣施展唤鬼神之术,招绿雪现形来见。 只见神祠外树影摇曳,祠堂后泉流有声。眼前一花,有一绿衣女子出现在面前,浅浅施了一礼道:“多谢梅公子为我立祠,并以香火供奉,其实不必如此。” 这是梅振衣第一次亲眼见到绿雪本人,她站在面前,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感觉,既清雅动人又神韵天成。神坛上的塑像有真人大小。雕塑的栩栩如生。请的就是曾在翠亭庵给观自在塑像地老工匠的儿子,由张果亲手画出图样。手艺是一流的。但是造像再精妙,也无法传达绿雪本人出现时那种灵动感。 “我知绿雪道友扎根山中,天地间万物的润化滋养便是修行,本不必借此神祠。但你的传信之恩,曾救我梅氏满门,这是我梅家应该做地。”梅振衣彬彬有礼的答道。 绿雪看了一眼神坛上的塑像,淡淡一笑:“梅家欲谢我,立此神祠,我也不推辞,那就立在这里好了。……若无他事,绿雪告辞了!”说完话一挥衣袖,飘然而去没入山林中。 她来的快去地也快,既不矫情也没有什么废话,再看那座神像并无任何变化,绿雪并未以神识附于其上受人间香火。神祠是立了,绿雪也现身见面了,但是请神却没有成功,绿雪没有受此地的香火供奉,按通俗的说法就是神像没有开光。 张果说了一句:“少爷,绿雪未受香火,要不然老奴去劝劝她?” 梅振衣摇了摇头:“她不愿依附此神祠,自有她的想法,但立神祠是梅家的谢意,只做我们该做的事就可以了,她既然不愿,就不必再去劝她。……往后照常供奉香火,她在与不在,我等所为并无分别。” 自从梅振衣自行领悟“唤鬼神”的神通之后,也能感应到神像是否“开光”,所以才会有这一说。但话又说回来,假如张果与梅振衣并无神通,那么绿雪受不受香火供奉,对他们来说确实没区别。绿雪神像没有开光,但敬亭山中却有两尊开光的神像,或者说是佛像,都在翠亭庵。 一尊当然是观自在菩萨像,而另一尊竟然是一位虎背熊腰地黑大汉塑像。翠亭庵的山门殿里,面对大雄宝殿方向,按后代佛寺中的传统立的应该是韦陀菩萨,然而梅振衣所见却不是。这里的塑像是一位大汉,眼如铜铃一张大嘴面色黝黑,手提一杆威风凛凛的黑缨枪,也不知是哪路菩萨?反正梅振衣不认识! 一座庙里当然不止两尊造像,然而以梅振衣的神通,却能感觉到翠亭庵中除了观自在菩萨像之外,还有这位黑大汉的像也是开光地。所谓开光,就是指菩萨地化身曾经依附过,留下神识印记,用神念能感应的到。如果有大神通。甚至可以直接与菩萨交流沟通,那又是一种更玄妙地境界了,远远超出梅振衣所学灵山心法地“如神在”境界。 梅振衣对此也十分不解,特意询问过星云师太这黑大汉的来历,星云师太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据张果回忆,想当初建造翠亭庵时,所有的塑像都是一位芜州最有名的老工匠所造,这位老工匠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见到观自在菩萨与这样一位黑大汉,这两尊塑像都是按梦中所见雕塑的。 梅振衣一直想与传说中的观自在菩萨见一面,问问她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穿越?学会“唤鬼神”之后,也经常跑到翠亭庵来,对着观自在菩萨像施展法术,企图能唤出菩萨问两句。有没有效果呢?有倒是有,但是没用,他发出的神念就像往大海里扔了一块小石子。掀不起一点浪花。 看来他的修为还差得很远,不是施个法术就能把观自在菩萨请来地,如果那样的话,菩萨不是成天满世界乱跑赶场了?梅振衣请不动菩萨,倒也不灰心。仍然经常来,以上香的名义在菩萨像前打坐。实际上是修行灵山心法,然后再施展一遍“唤鬼神”法术。 因为梅振衣发现这样修炼效果很好,神识延伸的范围、元神呈现时的法力增长很快。对着菩萨像施展唤鬼神。锻炼神识,就相当于拿白菜帮子练剑,倒也有另一层用处。幸亏他年纪小,星云师太又是他的课业老师,敬亭山是他家的地盘,否则一个男人经常跑到尼姑庵里打坐,确实不太方便。 他经常一个人去敬亭山,张果梅毅等人也放心。敬亭山不比一般的地方,可以说是芜州最安全地所在之一了,少爷在那里自然不用太操心。 钟离权走了三个多月后的某天,梅振衣又在翠亭庵观音殿中修炼灵山心法,刚刚收功完毕,又对着佛像招唤鬼神。此时他觉得神识忽动,感应到有人就在附近看着他,他却查觉不出这人究竟在何处。他的心念一转。难道是菩萨要显灵了? 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尼姑们自然都退入禅房不在此处,他先对着观自在菩萨像施法。毫无反应。又走出观音殿来到山门殿,对着黑大汉的塑像施法,还是毫无反应。看来不是菩萨在偷窥他,而是另有高人。 心下疑惑,走出翠亭庵,顺着山路往下,来到一处竹林旁,见四下无人,梅振衣抱拳道:“哪位高人路过,请现身一见。” 脑海中听见嘿嘿一笑,又是神念传音他人不可闻,是个陌生的声音:“小子,你就是梅孝朗之子梅振衣吗?真有种啊,穿着道袍天天在尼姑庵里鬼混。” 梅振衣咳嗽一声答道:“我就是梅振衣,孙思邈真人之徒,穿道袍并不稀奇,在翠亭庵向主持师太请教文牍课业,同时礼拜观自在菩萨,也没什么不可!您既然开口说话,为何不现身呢?” 他话刚一说完,异变陡生,平地里卷起狂风,宛如半空升出一只怪手将他凭空摄去。与此同时翠亭庵方向传来星云师太地一声惊呼,一串念珠疾射而来,散射着金光打向半空。此时星云师太也被惊动了,发现有人对梅振衣不利,立刻出手相护。 空中一只衣袖翻卷而出,一片灰雾打灭了念珠上的光芒,也将这串念珠扫落,半空里发出一连串的怪笑。等星云师太的身形飞落到竹林边地时候,只有一串断线的念珠散落于地,天空早已没了人影。 星云师太脸色煞白,梅公子在敬亭山中被掳走,那人的修为深不可测连面目都没露,这可如何是好?——赶紧向齐云观报信。 这下齐云观以及菁芜山庄可就炸了锅喽!光天化日之下,少爷被人抓走了,谁干的被劫持到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被派出去寻找,连芜州官府都惊动了,派出了三班衙役。 然而让他们上哪里去找?张果梅毅等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面派人向洛阳报信,一面仍在四下搜寻,搜索的范围越来越大。张果又去找了绿雪,绿雪通知满城鬼神,方圆几百里连一寸地皮一草一木都没放过,还是毫无线索。 057回、风锦云袍谁披发,当年乱臣左游仙 057回、风锦云袍谁披发,当年乱臣左游仙 梅府家人、芜州衙役、满城鬼神寻查数日,最终还是从鬼神那里得到了一个线索,送来消息的就是那位提溜转,此时距梅振衣被掳失踪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 提溜转来见张果的时候,形神涣散,飘在那里打旋也显得软绵绵的,仿佛一口气就能把它吹散。张果当然认识它,前一段时间提溜转也经常来齐云观,一见面就吃了一惊道:“提溜转,什么人把你伤成这样?你有少爷的消息吗?是不是那人伤的你?” 提溜转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与梅公子失踪有关,我这个样子纯粹是自己倒霉。你知道我这人有点小毛病,喜欢四处乱转关心张家长李家短,梅公子还说我是个包打听……” 张果一拍桌子:“都什么时候了,别罗嗦,拣要紧的说!” 提溜转有个毛病,或者说有一种爱好,就喜欢在乡村里乱转,打听各种轶事传闻,也是在山中久了闲的。要不然,梅振衣与它第一次见面,那韦从善、董小贞、张巧儿家中的事情它怎么能一清二楚?那一天,它又转到三江口一带,没偷听到什么新奇事,正觉得无聊准备回山。 提溜转像一阵风般打着旋,飘过宽阔无人的青漪江,迎面有一片浩荡的法力袭来,它当时正对着水面照影子臭美,有些走神,感觉到了已来不及完全躲开,因为对方的速度太快了。应该是高人施法掠过,同时还施展了护身之术,一路鬼神难挡,倒霉的提溜转被扫了半下,阴神之身险些被打散,差点没当场交代了! 勉强飘回到妙门山中。以钟离权所授安定形神之法修养了五、六天,这才能出山。一出山就听说了梅公子莫名其妙被高人抓走的消息,时间恰恰就是自己在青漪江上遇险之前。它本能的就想到,芜州突然出现那种高人不太寻常,而梅公子很可能就是被那人掳走的,正好被自己半路撞见了。 张果闻言非常重视,立刻找来了梅毅商量。按提溜转所述,那人施法掠过青漪江。往北偏东方向而去,此时应该早已出了芜州地界,会不会就是他抓着小少爷走了呢?非常有可能!留下张果继续在芜州查找其它线索,脚程快的梅毅立刻出发,按照此线索追了过去。 时间已经过去七天了,世界之大人海茫茫,少爷还能找到吗?就算找到了,梅毅能是那位高人地对手吗?但这些问题并不重要。梅毅的使命在身,只要有一丝线索他就必须去找,不管对方是谁他也要尽全力救回梅振衣。 不提梅府家人如何焦急,只说那梅振衣,猝不及防在山中被凭空摄去。一身功夫未及施展人就已经被制服。飞在空中朦朦胧胧看不清四周景像,只听耳边风声呼啸,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突然觉得身体一轻向下便落。眼中突然能够视物,就看见一条宽阔的大河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这是从天上往下看的,原来是抓他的那人突然收了法术,他从半空掉了下来,下面是一条大河。从天上突然掉下来,他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这次总算没太狼狈,半空中拜神鞭出手抽中水面。激起一线丈余高的浪花,借力翻了个跟头双脚落在河岸上,还好没有再成落汤鸡。 站定之后才发现不远处有一名男子。这人身穿紫色锦绣袍,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脸上和手上肌肤细嫩而有光泽,留着三缕长髯,披散着长发没戴帽子,五官很是俊朗。就是一双眼睛不经意间向外射着寒光。他个头接近一米八。站在河边衣袂于风中飞扬,身姿很是潇洒。有点飘飘欲仙的架式。 “小子,你地身手不错,反应更快,我突然撤法,你竟然没有落入这长江之中,我还本打算把你从水中捞出来救你一命,结果没救成。”那人见梅振衣没有落水,也微微有些吃惊,眯着眼睛说了一句不阴不阳的话。 梅振衣整了整衣衫,退后一步道:“道友,你的修为高超在下十分佩服,但你我素不相识,如果是开玩笑的话,未免有些出格。你将我带出芜州,来到这长江岸边,究竟有何玄机要指点?”说话时也心惊不已,原来此地已出了芜州,到长江边上了。 那人似笑非笑道:“小公爷,你误会了,我不是和你开玩笑,也不是有话要对你说,就是来抓你的。” “抓我?你是什么人,无缘无故为何要抓我?”梅振衣又退后一步,暗扣拜神鞭凝神戒备。 那人把手一背,看着宽阔的江面悠然道:“我姓左,你祖父梅知岩称我左将军,吴王杜伏威称我左太师,我是个左撇子,曾出家为道士,因而也曾有很多人叫我左撇子道长。小公爷,知道我是谁了吗?” “左游仙!”梅振衣闻言情不自禁说出了这三个字。 那人似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你小小年纪,竟然也知道本山人的名号,我就是左游仙。” 这人是谁?梅振衣穿越前并不知道左游仙这个名字,是穿越后听说地,说起来他也曾经鼎鼎大名。莫名其妙的突然穿越,梅振衣才发现自己以前的那些历史知识,在真实的古代社会中显得相当可怜,曾搜集当时的史料研究学习了一番,尤其是与他梅家有关地本朝历史。 左游仙,曾经是隋末江淮义军中的重要人物,辅公袥手下的头号谋士与左膀右臂。江淮军的首领就是杜伏威与辅公袥,这两人自幼交好,联袂起事,并称江淮双雄。江淮军曾在丹阳(今南京)一带居地称国,国号为吴。杜伏威称帝,辅公袥是吴国地二号人物,官封仆射。 不久后杜伏威看清了天下大势,在好友大唐南鲁王梅知岩的劝说下。率部降唐。杜伏威临去长安拜见唐皇李渊之前,曾对留守丹阳的辅公袥说:“我到长安,若加官进爵平安无事,你们可同去,否则的话,就不要放下刀枪,我此去,是为了大家探路。” 杜伏威到了长安被封吴王。接着圣旨下达辅公袥被封舒国公,一切妥当,辅公袥也应该依前约放下刀枪真心归降。 恰在此时左游仙私下对辅公袥说道:“公随吴王起事,一直为其副,然而江淮军征战之功,三分有之二,将士皆愿效忠相随,公之威望更胜吴王。今吴国兵多将广独霸一方。足以争天下。杜伏威欲弃之,公何不取之?” 这一番话把辅公袥说动心了。——是啊!他跟着杜伏威造反这么多年,征战无数打下了这么一片江山,却一直只能做二把手。现在杜伏威要归顺大唐已去长安,这江淮军的兵和地盘都在他辅公袥手中。既然如此,自己做皇帝好了! 辅公袥本就不想降唐,自从杜伏威立国之后,他被加封仆射。虽然官职显赫但权力却被渐渐架空,心中早有不满。这次杜伏威降唐去了长安,辅公袥认为终于是轮到自己出头的时候了。左游仙正是看出了他地心思,才会说那样一番话,辅公袥动了心,就开始与他密谋。 杜伏威离开丹阳之时对辅公袥的野心也有防备,暗中嘱咐右将军王雄诞监视辅公袥。辅公袥决定先下手为强,夺兵权杀了王雄诞。并伪造杜伏威从长安送来地密信,率江淮军再度兴军反叛。 唐高祖武德六年,辅公袥在丹阳称帝,国号宋。协助他反叛的左游仙被封为宋国的兵部尚书、东南道大使、越州总管兼会稽太守。辅公袥造反的消息传到长安,杜伏威闻讯散尽身边亲随郁郁而终,病故前将最亲卫中年轻的一对兄弟托付给梅知岩,也就是后来的梅刚、梅毅。 作为曾同时在南方一带起事地义军首领,梅知岩与辅公袥关系也不错。特意写了一封信去劝阻。信中说道乱世将尽。天下形势已日趋明朗,江淮军占据东南一隅不可能与唐军对抗。何必让这鱼米富庶之乡生灵涂炭呢?不管是为了辅公袥自己,还是为了东南百姓,于公于私都应赶紧停手,只有罢兵来降才是自保及保民之道。 左游仙拿着这封信,在丹阳朝堂上大骂梅知岩当年恋富贵贪生怕死降唐,现在又来动摇江淮军心,把这封信当场撕毁,辅公袥终究还是造反了。第二年,唐高祖派李靖率四路大军进攻江淮,辅公袥授首,左游仙也不知所踪。这一段历史与梅家有很深的渊源,梅振衣当然清楚。 “左游仙?不是早有传闻,五十多年前你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了吗?”见那人自称左游仙,梅振衣惊讶不已地问。 左游仙傲然道:“我当年就有剑仙修为,在乱军中走脱又有什么好奇怪地?而如今我已有出神入化神通,抓你一个小娃娃,还有什么问题吗?”前文提到隋末乱世曾有各派修行高人插手世间争斗,这位左撇子道长也是其中之一。 “以左前辈的修为,我当然不是对手。我只是不明白,江淮军往事早已烟消云散,你这么多年后来抓我干什么?不会是想杀我泄愤吧,以前辈出神入化地境界,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啊?”梅振衣半问半夸的说道,心里一直在打鼓。 左游仙在风中一个潇洒的转身,面对他道:“你说地对,我与你本人无怨无仇,以我的境界,不可能因那些往事来找你的麻烦。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来带你走的,至于为什么,你现在还不必知道。” 梅振衣苦着脸问:“前辈,你抓的人就是我,我为什么不必知道?有什么事你总得说一声吧!”同时悄悄往四下张望,很失望地发现这里是荒郊野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看不见一个人影。 左游仙冷笑一声:“小子,不告诉你是为你好,省得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生苦短,何必自寻烦恼呢?” 梅振衣听得一头雾水,摸着后脑勺道:“前辈真是好心啊,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总不能平白无故抓我来此吧?” 左游仙:“你不需要做什么。跟着我走就行,算一算还有点时间,不必着急赶路。听说你自出生以来还没走出过芜州,实在有些可怜啊,我就发发善心,暂且带你各处游历一番。” 莫名其妙出现了几十年前的传说人物左游仙,此人又莫名其妙把他掳出芜州,还莫名其妙的说要带他去旅游。梅振衣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甩了甩脑袋,尽量理清思路道:“前辈,就算你修为高超,也不能如此行事啊?我听说修行境界越高,遇事越应尊缘法而行,你说要带我走,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左游仙看着他笑了:“小子,你在我面前谈缘法?我带你走。必有原因,将来你若要怪,也不要怪我。” 梅振衣眼珠子转了转:“前辈,这么说你是不会伤害我喽?” 左游仙很干脆地点头:“不会,我不会出手伤你!……眼珠子别乱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逃是不是?只要你自认为能逃得掉,尽管试试,现在就可以撒腿跑了。我看你能跑多快!” 梅振衣还真想逃跑,他可不愿意落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左游仙手中。先拿话试探了一下,左游仙说不会出手伤人,他就放心了。修为到了大成真人境界之后,说话就是算数的。怎么逃呢?撒腿跑想都别想,再快也快不过人家,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还可以勉强一试。 梅振衣不跑反而微笑着走上前去,一脸讨好的表情说道:“左前辈。你既然神通广大,我恐怕是逃不掉地。不如这样,你放了我好吗,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能办到的帮你办就是了。” 左游仙淡淡道:“好啊,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跟我走,去一个地方。你能办到。现在就这么办吧。” 梅振衣:“你这就是不讲道理了,晚辈虽然修为低微。但也会尽力反抗的,我出手你不介意吧?” 左游仙一挥袖:“不介意,你想对我出手就尽管出手,我不伤你便是。” 话音未落,梅振衣已走到近前,神色不变手也没什么大动作,右袖中突然飞出一道白光,去势如电直抽左游仙的脑后。这么近地距离这么快的出手,左游仙也躲不开,假如他未及防备被抽中了,结果会怎么样? 左游仙真的没躲开,但在梅振衣挥鞭之时侧身竖起一只手,拦在自己的耳侧。拜神鞭变化由心,鞭梢一转仍然是抽向后脑,却被一股力量阻隔,长鞭末段突然飘散,恰恰绕过左游仙地身形。理论上来讲是抽中了,但是被左游仙的法力所化解。 钟离权所赐的这支长鞭很特殊,不会轻易被打断,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如果对手反击的法力太强,鞭身会飘散,然后在法力内劲地催动下可以重新凝聚成形,虚实之间变幻非常诡异。梅振衣第一次祭出拜神鞭与人斗法,就碰到了这种情况。 一旦出手,就不必再客气了,第一鞭没奏效,梅振衣旋身形舞动长鞭,漫天都是银色半透明地鞭影,如潮水般接二连三的向左游仙抽去。左游仙地动作并不多,只是在原地轻轻地侧身转步,伸出一只手左挥右点,拜神鞭一旦接近,总是飘散而过。 梅振衣绕着他团团转,鞭子舞成了一片银光,鞭身连续被法力逼散只留下一缕白烟,一会功夫看上去就像笼罩了一团白云,将左游仙上半身都包裹了进去。鞭身在空气中发出奇异的锐响,还有接连不断啪啪啪突然爆开飘散的声音。 这套鞭法,本是用来耍猴的,但看现在这个场面,挥鞭的梅振衣却更象一支猴,围着左游仙团团转。大约过了一柱香地功夫,梅振衣突然一个跟头翻了出去,漫天的银光收回,锐利的风响也在刹那间消失。 “你的鞭法不错,只可惜法力太差,我甚至不用躲闪就能挡住。小子,你怎么不动手了,继续啊?”左游仙伸手理了理稍微有些凌乱地几根发丝,淡淡的问道。 梅振衣喘着气答道:“累死我了,反正没用,就不白费力气了。” 058回、千般机巧皆小技,真人随遇而行游 058回、千般机巧皆小技,真人随遇而行游 左游仙嘲弄的一笑:“你还知道好歹,这根鞭子是很不错的法器,谁给你的?” 梅振衣:“我师父。” 左游仙:“孙思邈?他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也舍得给你,看来对你这个徒弟很不错呀?” 梅振衣刚想说不是孙思邈而是东华先生钟离权,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没有告诉左游仙自己还有一位师父是大名鼎鼎的东华上仙。穿越前他就了解,走江湖的有一条讲究叫作“落难莫报家门”,指的就是他现在这种情况。 虽然左游仙没说抓他的目的,但梅振衣也了解自己的处境――他是被绑架了!至于绑架他的原因,梅振衣现在也猜不透,其中肯定有阴谋。既然对方敢绑架南鲁公的长子,恐怕也不会忌惮他是东华先生的传人,在人世间,南鲁公比东华先生更难惹,因为梅孝朗的身份代表的不是某一个人的力量与修为。 听左游仙的语气,他还不知道梅振衣与东华先生的关系,那还是不说出来为好。说出来左游仙未必会放了他,反而另有忌惮变的更加小心谨慎,有人想找他、救他难度也会更大。钟离权已经去了昆仑仙境闭关,恐怕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就算知道了想来救徒弟,左游仙事先不知情也更方便。 所以梅振衣没有傻乎乎的开口就说:“左游仙,东华先生钟离权也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本事可大了,快把我放了,否则将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而是转念说道:“左前辈,您是神通广大的前辈高人,想办什么事自己办不到。何必与我一个小孩为难呢?” 左游仙:“有很多事,以我一人之力是办不到的,比如当年,我就没有阻止李唐得天下。至于你,我不想为难,但你的身份既是梅孝朗的儿子,就也由不得你自己了。……咦,你这对护腕我很眼熟。让我看看。” 梅振衣收鞭的时候袖中露出半截护腕,左游仙一眼看见面露惊讶之色,梅振衣想缩袖已经晚了。左游仙身形一晃就来到面前,拉住他的手撸起袖子道:“原来是吴王杜伏威地袖里乾坤腕,落到了你小子手里?” 听见这话,梅振衣心念又是一动,这左游仙虽然修为高超有出神入化境界,但却不如钟离权。至少眼界差了许多。他能认出这件东西曾经是杜伏威之物,估计以前也见过,却不清楚它与太乙真人以及九灵元圣的关系,估计根本就不知道这段传说吧? 梅振衣露出担心的表情,缩了缩手道:“原来它叫袖里乾坤腕?你认识它吗?不会想问我要吧?” 左游仙:“我与杜伏威相交多年。怎会不认识袖里乾坤腕,当年就见过多次。这件东西不仅可以护身,还可以飞出伤人,可惜以你的修为派不了大用场。你放心。以我的身份,怎么会贪图你的宝贝?鞭子和护腕都留着吧,但是你藏在靴子里的那把昆吾剑我要没收了,它本就不该是你的东西,我认识失主。” 他一招手,取走了梅振衣靴筒里地昆吾剑,原来早已知道梅振衣身上有这件东西。梅振衣又惊又疑,左游仙认识昆吾剑的失主?是那个已经死掉的萨满大巫还是那位逃走的突厥人首领?听刚才的话。左游仙绑架自己是冲着父亲梅孝朗去的,难道是因为战场上或两国间的恩怨纠缠,把他也卷进去了? 想到这里,梅振衣故意很不满的嚷道:“您是有道高人,不稀罕我地法器,为什么取走昆吾剑?这把剑不是丢失的,而是战场上的战利品,战利品归属于胜方自古如此。你没有理由把它拿走。它现在就是我的!”反正左游仙说过不会出手伤自己,梅振衣也敢嚷嚷。 左游仙哼笑一声:“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道理?等你见到失主本人再谈这些吧!” 一试之下,果然把左游仙的话套了出来,原来他所认识地“失主”还活着,那就应该是在战场上逃走的神秘突厥部落首领。 左游仙还说梅振衣会见到那个人,如此说来事情就复杂了,看来要去的地方就是突厥人的部落,南鲁公地儿子成了那个部落的人质!至于左游仙为什么会插手这样的事?梅振衣就想不通了。 突厥残部抓自己当人质干什么?有很多种可能,但无论对方是什么目的,对他以及整个梅家,都大大的不妙!想到这里梅振衣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 左游仙再大的本事,也想不到这个少年不仅功夫不错,而且心机如此的深沉,通过简单的三言两语,已经隐约猜出了一系列重大地关节。见这孩子低首不语,还以为他被自己的高人风范所折服,左游仙一挥手:“鞭子也耍了,话也问了,现在跟我走吧。” 梅振衣一皱眉,苦着脸道:“前辈,我渴了。” 左游仙:“长江里有的是水,喝完了快上路。” 梅振衣:“我也饿了!” 左游仙:“那正好,跟我去找个市镇,好酒好菜好好吃一顿。” 梅振衣又摇头:“我还累了,实在走不动。”他不想跟左游仙走,又没有办法逃,干脆像小孩一样耍起了无赖。 左游仙却误会了,嘴角微撇笑道:“你年纪不大心眼挺多啊,想骗我施法带你飞天?一旦施法飞天无所遮蔽,容易被世间高人查觉行迹,你父亲就可以请大批高手来救你,对不对?我才不上这个当呢!” 嗯?他还有这个顾忌,梅振衣事先倒没想到,因他还不会飞。既然这样就更好办了,他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那怎么办?我真的累了,一步都走不动了!” 左游仙好气又好笑:“你还想让我背你走吗?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就在这里坐着赖上一个月,到时候你就算已经饿死了。我也会把你带到该去的地方。要么趁着这一个月的大好时光,跟我去游山玩水。你自己选吧!” 梅振衣拍了拍屁股站起来道:“那好吧,我跟你走!但是你说话要算数,这一个月就去游山玩水!” 赖在这里不走只是气话,只要左游仙说话算数,还有一个月时间去各处游历,总可以想别的办法脱身。程玄鹄和钟离权都告诉梅振衣,老老实实待在芜州。但这次一眨眼就离开了,话又说回来,穿越到大唐这么久,梅振衣也很想到四处去看看,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左游仙这个人很有特点,从某些方面来讲他也很有意思,并不完全讨厌。他带着梅振衣游山玩水穿州过县,住客栈最好的房间。吃当地最好地酒菜,去最有名地风景古迹,日子过的很享受似乎有花不完地金银。看不出他要去哪里,就是漫无目的四处赏玩。 梅振衣没受什么罪,左游仙不打他也不骂他。好吃好喝好玩,都随他的便,走在一起也是经常有说有笑,就算走在集市中。旁人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日子过的看似舒服,但也有一点例外,那就是梅振衣企图耍花样的时候。有好几次梅振衣找机会想逃走,都没有成功,脚下刚想摸油就被抓回来了,左游仙也没修理他,反倒是好一顿嘲笑,听语气似乎认为梅振衣想逃又逃不走是多么丢脸的事。五、六天后。梅振衣彻底没了脾气,也就放弃了逃跑地打算。 既然跑不掉,那就想办法向外传信,等着别人找到行踪来救他。但很快梅振衣就发现,左游仙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盯的很紧,根本不给他这种机会。有一次经过常州城,恰好碰见一队巡城的士兵。衣甲鲜明从面前走过。梅振衣多看了几眼,耳中就听见左游仙的声音不紧不慢的提醒道―― “梅家小子。想向军士求助吗?你可想清楚一点,万一这些人知道你我是谁,真敢向我出手,会是什么后果?我虽答应不出手伤你,却没有答应不向别人出手,这士兵也有父母家人,你可别害了他们。” 梅振衣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继续走路。左游仙见他没什么举动,反而又嘲笑道:“小子,真的心软了?就算这些士兵不是我的对手,你也可以呼救,制造一场混乱,留下线索引人来救你,管他们的死活干什么?我看你也就是个自缚手脚地俗人,没什么大出息!” 梅振衣站住,学着他嘲笑的语气反问道:“左前辈,你也太小看人了,难道你当年修炼未大成之时被高手抓了,在心里就琢磨这些事吗?” 左游仙愣了愣:“那你在想什么?” 梅振衣扭了扭脖子道:“我根本就没想向他们求助,就是看两眼而已,看把你紧张的,说话都颠三倒四了!” 左游仙:“哦,你为什么没想呢?” 梅振衣:“他们救不了我,退一万步说,就算能在此地引起一场混乱传出风声,再等救我的人赶到,你早就带着我走的没影子了,白白闹一场乱子,我才没这么无聊呢。” 左游仙笑了笑:“明白就好!那就再提醒你一声,我既有出神入化大神通,你地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别想着向外送什么口信,只要你跟谁提起你的身份,说不定我会杀了那人灭口哦。” 梅振衣哼了一声道:“我这种人,不会随便害人,以你的修为,应该也不会随便杀人。我落在你手里跑不掉,听天由命吧,就别扯那些没用的了。” 左游仙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很有兴趣:“孙思邈真地很了不起,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我却有些不信,你小小年纪遇事真能如此从容吗,不会就是嘴硬吧?” 梅振衣硬着头皮道:“是不是嘴硬,走着瞧,不就是游山玩水吗,玩呗!” 左游仙却有意拿话继续逗他:“小子,过了这个月,你就没想到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吗?” 梅振衣索性和他斗起了嘴皮子:“想也没用,反正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何必自寻烦恼呢?无为之道,难得逍遥,修行人遇事则为,无事不自扰心境。就算下场难免,到时也是行当为之事,天下人都免不了一死,也没见谁不想好好活了。看透这一点,才是修行人应有的性情。” 左游仙不禁点了点头:“那我问你一句话。你怕不怕死?” 梅振衣答道:“我不怕死,但也不会无端寻险,有求生之道不会自弃,遇当为之事也不会贪生。不要忘了我拜师学的是医家之道,就是为了救助这人间疾苦,让世人在有生之年活的更好。所学如此,所行当然如此。” 左游仙鼻孔出气,仍然嘲弄道:“开口很有悟性。就不知所言能否与行止相印了,我等着瞧。” 他们顺长江一路东行,到吴淞口一带向南,在会稽附近转了一圈,又折返北上渡江。在丹阳流连几日,继续北行来到了浩州府彭泽县。左游仙要等着瞧梅振衣的表现,而梅振衣果然说话算数,接下来的日子既不逃跑也不耍花样。就跟着左游仙四处游历,表现的很是坦然。 梅振衣真能这样沉得住气吗?就算加上他穿越前地年纪,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既然猜到左游仙很可能要抓他到突厥部落那里做人质,不焦急惊慌是不可能的。他那天所说的那番话,以及后来的表现,却一直得自另一个人的指点,就是他的师父孙思邈。 自从逃跑失败之后。梅振衣又暂时静下心来于夜间打坐,修行灵山心法,在灵台中向师父孙思邈请教。那天他对左游仙说的话,也是孙思邈对他说的,正是因为与孙思邈留下地心印每夜交流,才让梅振衣消去了烦躁,行止变得坦然起来。 这确实是一种很奇妙地心法,孙思邈留下心印之时不可能已知道梅振衣会被左游仙抓走。却能教他遇事自处之道。这既是孙思邈的往日教导,也是梅振衣遇事之后地自我思考。在这一路上。梅振衣不仅坚持每夜静坐修行,白天也开始找机会练习内外家功夫,昆吾剑让左游仙拿走了,他就练习打猴鞭法。 梅振衣很干脆的对左游仙说:“左前辈,跟着你游玩很好,但我是个修行人,师父有过交代,用功不可间断,每到一处我都要找地方练功。” 左游仙倒也不为难他,每到一处还真会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让梅振衣练功,自己不仅施法隔断外界的声息打扰,还站在旁边看,一点也不讲究江湖规矩,假如他不是出神入化的高人,旁人简直会怀疑他是想偷师学法。 左游仙要看梅振衣也没有办法,只有当着他地面练习打猴鞭,练着练着鞭梢一转冲着左游仙就去了。左游仙也不躲避,仍然像那天在长江边上一样,挥手施法化解,让梅振衣围着他乱打一通,反正也抽不着。 这样一来梅振衣的收获可就大了,拜神鞭这件法器的妙用,掌握的越来越纯熟,施展开的变化也越来越诡异难防,对付左游仙这种高手当然没什么用,可是拿来对付其它人却比以前强太多了。为什么,就因为有左游仙这样一位世间难得地陪练。 有人说中国乒乓球水平高,其它国家比不了,是因为整体的训练水平,包括给尖子运动员陪练的人水平都高,其它国家的运动员就算个人底子好,也没有这个好条件。梅振衣今天练习鞭法地条件,恐怕世间没有几个人能享受到。 拜神鞭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凝聚法力可以变化成坚韧的实质,以内劲挥出即可当长鞭使。假如对手反击的法力太强,会把鞭身打散成无形,抽击也就没有了效果,但可以重新凝聚再来。这种妙用说起来简单,但怎么练习呢? 平常情况下不太可能找到那样一位高手,一次次施法将攻来的长鞭震散,却又不还手伤你,还能够毫不费力的陪着你将一整套鞭法练完。钟离权应该有这个本事,但是梅振衣不可能无礼到天天拿鞭子去抽师父,况且东华先生也不可能天天给他当陪练。现在好了,白拣一个左游仙。 059回、袖里银光随聚散,闲看刘海戏金蟾 059回、袖里银光随聚散,闲看刘海戏金蟾 左游仙天天就站在旁边看他练功,梅振衣索性拿他练手,反正左游仙既不闪避又不会出手伤他。有这么好的机会,梅振衣岂能错过,短短时间内御器挥鞭之法大有长进,大半个月过去之后,竟然掌握了拜神鞭最神奇的一种妙用。 原来拜神鞭能被法力震散,主要的妙处却不是被对方震散,而是挥鞭人自己用神识法力去控制。你可以自行用法力震散鞭身,瞬间又将之重新凝聚,可虚可实变化由心,动起手来让人防不胜防。以前梅振衣不会这一招,因为没有这种习练的经历,也没有那么强的法力。 日日练功,抽了左游仙大半个月,鞭身被对方的法力震散过无数次,梅振衣先是熟练掌握了重新凝聚鞭身的技巧,后来又突然间意识到自行散聚的鞭法妙用。这时他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法力已经大有增长,终于有了真正的御器之能,能发挥拜神鞭的妙用威力。 而左游仙也挺有意思,梅振衣练功他就瞪着眼睛在旁边看,也不嫌自己碍眼,梅振衣拿鞭子抽过来他也不生气,而是面带嘲弄之色信手破法,不时还嘲笑两句。 左游仙看似毫不在意,其实也暗暗心惊――这孩子的资质太好了,练习长鞭十几天,比初见时大有长进,小小年纪竟然能掌握纯熟御器之术,他的弟子当中,可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苗子。有一天,左游仙终于不再开口嘲笑,而是问了一句:“小子,你的鞭法跟谁学的?” 梅振衣笑着道:“其实是我在乡下跟耍猴的艺人学的,这套鞭法叫打猴鞭,浅俗的很,恐怕不入高人法眼。” 左游仙啐了一口道:“打猴鞭?你是想骂我吗。讨这种口舌便宜甚为无趣!我经历过各种战阵,十八般武艺什么没见过?你这套鞭法还算不错,但也不是什么顶尖地武功,在我眼中没什么稀奇。我问的鞭法不是你谈的鞭法,而是指你这两日所施展的御器变化之道,前几天没见你试过。” 梅振衣收鞭行了一礼:“实话告诉前辈,两天前我也不会,这段日子来一直向前辈请教。修行有所进益,是刚刚掌握纯熟的。其实我要谢谢你,若非你日日在身边让我试鞭,此番法器妙用不知何时才能练成。” 左游仙说的对,这套打猴鞭法本身并不算什么顶尖的武功,一套耍猴的鞭术而已。至于那一手绝技昏厥鞭,却十分奇妙,如果没有抽中打出效果。谁也查觉不到什么特殊之处。那一手绝技在穿越前地威力并不大,连曲正波教授都可以用针灸破解。 当时据曲正波分析,那一鞭带着内劲打在人的脑侧经络纠结之处,可以让人暂时失去意识。穿越后他修练灵山心法突破如神在的境界,可以用神识控制法力。齐云台下打中彩琴那一鞭自己也有感觉,是将法力透过鞭身切入对手的体内,暂时封闭经络神气运行致人昏厥。 此时的昏厥鞭已经不是当初梅太公教他的功夫了,而是由孙思邈传授心法。结合他自己修行所悟而新创。左游仙今天说了一句“我问的鞭法不是你谈的鞭法。”无意中提醒了梅振衣一件事,那就是若灵山心法境界再上一层楼,昏厥鞭绝技还可能另有奥妙。但它怎么就能打世间人鬼神呢?梅振衣还不是很明白。 这么多天来,左游仙见梅振衣第一次向他行礼,微微有些诧异道:“小子,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 梅振衣:“多谢前辈指点,今日方明白御器之妙,礼谢是应该地。” 左游仙轻叹了一口气:“你也不必谢我。就算你这几天修行有长进,也没什么大用处,一个月的时间就快过去了。”这是梅振衣第一次听他叹气,语气很有点惋惜之意。 听见这声叹,梅振衣心里有点发凉,分明是对他这个“可造之材”感到可惜,看来不久之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一场灾难。梅振衣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并不是说他不想逃走。而是一直在想别的办法。已经琢磨了很多天了。 到达彭泽县城南门外,时间是下午。老远就看见一群人从城门内走了出来,当中簇拥着一个手拿木剑地道士。左游仙一挥袖,带着梅振衣迅速闪到路旁的树丛中,没有和那些人打照面。梅振衣耳尖,断断续续听到了风中传来的一些交谈声。 “刘道长真的能找到金蟾吗?我怎么从没听过这种东西!”、“当然了,这几天南门外夜间金光冲天,还有牛吼声,刘道长说这就是传说中地金蟾。”、“老哥,咱们俩是衙门的捕快,职务是保境安民,怎么跟着道士来捉蛤蟆?”、“小声点,县令王大人要抓住金蟾,向朝廷献祥瑞,一旦升了官,连我们兄弟都能沾光了!” 金蟾?听见这两个字梅振衣心中一动。金蟾是什么东西?传说中它是一种三足蟾蜍,能口吐金钱,是旺财之物。现在也有很多人将金蟾雕饰放在室中,做为招财进宝的象征。而孙思邈也曾讲过这种东西,是一种异兽,可以入药,以它为主药可以炼成外丹饵药蟾光散,同时它也是传说中九转紫金丹中的一味药。 说金蟾能够招财进宝,也并非完全误传。这种异兽比普通的蟾蜍小多了,只有成年人的拇指盖大小,平时居住在水中,成了气候之后,却非常善于钻土,喜居于金玉之间。地下有宝藏的地方,金蟾往往有感应,会在那里构筑巢穴。 什么叫成气候?异兽之所以称为异兽,是因为它和普通的兽类不一样,有天生地特异神通,当它在漫长的月岁中逐渐生长成熟,掌握了这种神通,就叫作成气候。这种情况可以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鹰的视力非常好而犬的嗅觉非常好。这些都是天生地。但鹰犬之类的能力只能称之为超常,不能称之为特异。 异兽生长成熟不仅漫长,而且需要特殊的环境与条件,遇到一只成气候地异兽非常难。那么异兽是怎么来地呢?有一种说法叫作“化生”――得天地造化而生,有可能千百万只蟾蜍中碰巧有那么一只,因为种种原因感受天地灵气或有其它的机缘,自行脱胎换骨发生了特异地变化,成为异兽金蟾。如果碰到合适的条件与环境,这只异兽会逐渐成气候。 异兽,勉强相当于生而特异之人吧,人生而特异,也需要在合适地环境中生长发育,逐渐稳定的掌握自己的特异能力。它和那种因机缘顿悟、自感成灵的妖怪不一样,神通不是修行来的,而是出于天成造化。当然。各种异兽也有可能修行成妖。 也曾有仙家高人,寻得天成异兽带到洞府中自幼驯养,一点点开启慧根,机缘到时异兽感悟成灵甚至化身人形,可从仙师学习种种修行法门。比如太乙真人的座骑那只九头狮子就是这个来历。由于环境与条件的限制,异兽在人世间非常少见,大多出没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中。 昆仑仙境中仙灵之气充盈,奇花异草遍野。异兽较多,甚至还出现了异兽聚居繁衍地地方,其中有不少修炼成妖。当然,这种多是相对人世间而言,异兽本身就是非常少见的物种,它们在昆仑仙境中出现、聚居、繁衍也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但是今天,居然在彭泽县城外听说有异兽金蟾的踪迹,确实很意外。那群人有拿着锄头铁锹的乡民、有拿着锁链铁尺地捕快、甚至还有抗着糖葫芦串的小贩。真是各式各样什么人都有。他们并没有走远,出城之后都围在南门外的大泽旁。彭泽城的南门楼上,还一些人围着几位穿官服地也在远远观望。 彭泽县,当然因为彭泽湖而得名,城外不远西侧就是一望无际的彭泽湖,这个大湖的水系很发达,有一个狭长的湾荡一直延伸到离县城南门外不远的地方,这个湖湾的水面不宽。但却非常深。 那些人三面围住了水湾。而当中的那名道士,则走到很远的水湾与大湖交界处。一手挥木剑,另一手捏法诀,口中念念有词竟然举步踏上了水面如履平地。他走到水湾入口地中央位置转过身来,等于把这一片水域迎面拦住了,看样子是要施展什么法术。 这名道士的装束也很有意思,身穿青灰色的道袍,却披散着头发没有挽道士髻。 这发型和左游仙有点像啊,唐代成年男子披头散发的可真不多,梅振衣好奇的看了一眼左游仙问道:“前辈,你听见了吗?他们要捕金蟾哎,我们不过去看看吗?反正这里人多眼杂,也没人会注意到我们,我还第一次见你遇人躲躲闪闪。” 左游仙一指远方那名道士:“我这个人不愿藏头露尾,但也不想客套麻烦,那名道士是我的弟子,名叫刘海,我懒得过去让他认出来,又是磕头行礼,又是恳求仙法的。” “你徒弟啊?功夫不错呀,站在水上跟平地似的。徒弟拜师父当然要磕头行礼,师父收徒弟当然要传法,看你地样子好像嫌麻烦啊?”梅振衣不解地问道。 左游仙一皱眉:“你知道什么,当日我传法也是希望他能有所大成,可惜他终究不是那块料,学了几手功夫就四处招摇,不去正经修行,我不喜欢,也就不想教了。” 梅振衣笑了:“徒弟不成器,还是你这个师父点化不够啊。” 左游仙鼻孔出气:“弟子自己不争气,还要师父替他成仙吗?天下那么多人,各有各的福缘,要自己学会珍重。” 梅振衣:“也有道理啊,自古得闻仙法者众,能出神入化者又有几人?听前辈地口气,你有很多弟子喽?” 左游仙:“我的传人遍布天下,只可惜有成就者不多。小子,你没听说过我真正的名号,我号称天下左道至尊。” 这人真够狂的,自号至尊,竟然又自称“左道”至尊。这可是个贬义词啊。不过联想起他姓左,当过道士,还是个左撇子,真有点搞笑。梅振衣忍住了没敢笑,又问道:“那么左至尊,你的弟子中名头最响的是谁?” 左游仙想了想:“我的门下传人,名声最大地叫明崇俨,他的悟性很好。我曾对他寄予厚望,可惜心性终究太下乘,成就不了大神通境界。后来他入朝为官,做官倒是很有一套,一直做到正谏大夫,至于最后在洛阳城外死的不明不白,他有这个下场我也不意外。……估计你一个小孩子家没听说过这些。” 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明崇俨就是梅振衣设计杀的,抛尸洛阳城外也是他策划的!看来左游仙还不知道这些。否则的话会怎么对付梅振衣呢,会不会给明崇俨报仇?想到这里梅振衣暗中打了个哆嗦,住口不敢再多说什么。 梅振衣不敢多嘴了,远处那名道士一直没闲着。他在水面上站定,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盘状的东西。比巴掌稍大一些,托在手心念念有词,半天没有别的动静。梅振衣半天没说话终于忍不住又问道:“左至尊,你那徒弟手里拿地是什么。罗盘吗?他到底是捉异兽还是看风水?” 左游仙一撇嘴:“那不是罗盘,是我早年看他最顺眼的时候,赐给他的一件法器,名叫指妖针。” “指妖针?用来指妖怪的吗?” 左游仙:“用御器之法引导神识,可以发现周围天地灵气的异常,有妖怪当然也可以指出来,比平常时无意中被动感应方便多了。他拿到这个东西之后,就四处跑去降妖捉鬼不务正业。” 天下还有这么奇妙的法器。看来除了修行心法之外,这炼器之道也是大有文章啊。梅振衣在这里琢磨,那边刘海可有了动作,似乎是指妖针有了感应,他突然大喝一声,把远处围观的乡民都吓了一跳,只见他手中的木剑脱手射出,没入水下不见。 围观地众人看不清水底深处的情况。只听见水下突然传来如牛吼之声闷如雷鸣。水面上开始出现翻卷的漩涡,一个接着一个的漩涡越来越大。本来清澈的水面也变得越来越浑浊。刘海站在水面上身形起伏不定,一手托指妖针,另一手指着前方不断地挥动,应该是在水下御器与那金蟾缠斗。 听说金蟾的身形只有指甲盖大小,水下传出那么大的吼声真的令人不敢置信,连远处地梅振衣都觉得耳膜被震的嗡嗡响,站在水边的人就更别提了。众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有些惊恐,都远远的退出了一大截距离,那些拿着锁链的捕快不是来帮忙捉妖的,而是来维持秩序的,现在也拉开锁链拦住众人往后退。 刘海与异兽斗法,搞得动静很大,为什么招呼这么多人来围观,就不怕波及无辜吗?梅振衣看了一眼城楼上,当中穿官服地人应该是彭泽县令,周围还围了不少满身绫罗的体面人,心里突然明白原因了。 这刘海纯粹是为了显摆,在县太爷与众乡亲面前大展神威,那才是倍有面子!假如一个人跑来斗法没有人看,那多没意思呀?刚想到这里,那边场面又有了变化,就听水中一声爆响,一道金光追着一道乌光射出,带起冲天的浪花。金光射中乌光,啪的一声,原来是刘海那柄木剑被一折两断。 “没用的东西,竟然先弃了法器!”左游仙在身边冷冷的骂了一句。 “不是没用,是聪明,既然挡不住金蟾的法力,还不如先弃器,否则法器被毁,人也会跟着受伤的。”梅振衣还有闲心替刘海解释一句。 左游仙仍然很不高兴地说:“没出息就是没出息,他地法力分明不足,就仗着投机取巧,一次两次可以说他聪明,从来总是如此,那就是不成器!” 这时刘海已经把金蟾逼出水面,众人看见的就是一线耀眼地金光,此时虽然木剑被毁,刘海似乎早有准备,又大喝一声挥手打出一团东西,在空中张开像一片血雾,原来是一面极细的红色丝网,恰好罩住金光。 060回、城门一把冲天火,谁将池鱼浑水摸 060回、城门一把冲天火,谁将池鱼浑水摸 刘海这些年降妖捉鬼也没白忙乎,炼成了一件法器血煞天罗,刚才那柄木剑本就是个诱饵,而他对血煞天罗似乎很有信心。被丝网罩住之后,那一线金光左冲右突发出阵阵吼声,却总也冲不出丝网的包围。 刘海面露得意之色,故意大声念了个含糊不清的咒语,那空中的丝网越缩越小。金光四下乱窜的空间被压缩,就像被红雾罩住的一团金芒,挣扎越来越无力,吼叫声也渐渐弱了下去。这时城楼上传来鼓掌喝彩之声,远远的县令大人带头喊道:“刘道长神通广大,下官真是开眼了!” 县令见刘海收服金蟾,为什么这么高兴,难道他也会炼外丹饵药吗?当然不是,而是要往洛阳送祥瑞。彭泽县有金蟾出世,那可是大大的吉兆啊,――朝堂彰显圣明因此天生祥瑞。当朝皇后武氏最喜欢这一套,皇后一高兴,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县太爷带头喝彩,城楼上其它人也纷纷鼓掌称赞,接着围观的乡民轰的一声都开始大声喝起彩来,一时之间热闹非凡。刘海脸上得意之色更浓,很潇洒的一挥衣袖,伸手往回凌空一勾,就要收回血煞天罗。 就在这时出了意外的变化,那本以无力挣扎的金蟾突然又发出一阵沉闷的牛吼,这吼声不算大却滚滚不断,血煞天罗中金光爆射耀眼非常。刘海听见喝彩正在得意,难免有些分心,而那金蟾也很狡狯,刚才只是暂时示弱迷惑对手,此时终于有了机会突然发力挣脱。 只见一线金光冲破丝网激射而去,去的方向非常不巧,正对着城楼中央县令站的位置。 “聪明!”左游仙开口夸了一句。显然不是夸他的弟子刘海而是夸那只逃脱的金蟾。 金蟾冲破红网,那刘海身形一晃险些没失足落水,他花了无数心血炼制的血煞天罗被损毁一角,也不知再用多少精力才能修复。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余暇去心疼,因为金蟾射向城楼,假如伤到县太爷那可一切都砸了! 血网一收刘海哑声大喝,挥手打出几乎一样的金光,这道金光去势更急。将将在城楼前射中金蟾。一声痛苦地嘶鸣震耳欲聋,空中两道金光相击同时落地,正好落在城门前的空地上。光芒一散,那两个小点都非常小,视线被众人挡住,梅振衣也看不见了。 “那是落宝金钱,没想到刘海手中有这种东西,不是我给他的。应该是他这些年自己搜刮来的。”身边的左游仙很有意思,不等梅振衣开口问,主动介绍了。 眼看事情已经收场了,可左游仙的话音未落,就听城楼上传来一声爆炸。箭楼上的牌匾突然砸了下来,正落在县令大人的脚边,紧接着火光冲天,熊熊大火瞬间就烧了起来。梅振衣吓了一跳。这分明是有人暗中放火,就赶在刘海收金蟾得手之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海手中有指妖针,却没发现有妖物在暗中埋伏,只顾着自己卖弄,活该!”左游仙冷冷地说了一句,看他的神色丝毫未变,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意外的变化出现。 有妖怪埋伏?听口气左游仙早就发现了,梅振衣可什么都没发现!城楼上突然爆炸起火,众人的喝彩声转瞬变成了尖叫,紧接着有人喊道:“着火啦,快去救王大人!”呼拉一下城上城下乱作一团。 刘海也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脚下波浪涌起,一个浪头就把他卷了进去。只听一声怪叫。刘海祭出一片红光冲开大浪跳到了岸边。身上已经湿透了,走路也一瘸一拐应该是受了伤。他只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城门。头也不回的向荒野中逃去,瘸了一条腿跑的还挺快,眨眼就没影了。 刚才的爆炸虽然声势猛烈但威力不是很大,县太爷地官服烧焦了一块,人已经在衙役的搀扶下逃到了安全地带。城里响起了密集的梆子声,那是救火的信号,不少人提着水桶冲上城墙,而箭楼仍在劈里啪啦的燃烧中。 “老天,这都出什么事了!”梅振衣目瞪口呆看着城门方向,今天路遇刘海捉金蟾,真是一波三折充满意外,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左游仙像是看完一场好戏,点点头微微一笑:“想知道出什么事了吗?跟我走,带你见识见识,我也很好奇。” 离彭泽县城外三十里,湖边有山,丘陵中有一条狭长地小道,远远的有两名女子婷婷袅袅而来,看身姿似乎走的不快,速度却不慢,一边走还在一边说话。 “姐姐,那人世间的道士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下迷仙散,还偷走了我们地落宝金钱。今天可是出了一口恶气,你看他那狼狈样,真是笑死人了!” “妹妹,你为什么放他走,那种人,干脆杀了得了!” “杀他干什么啊,不过就是个小偷。” “从昆仑仙境来到人世间,这世上的男人都是色迷迷的,女人都是恶狠狠的,没什么好货色,人间果然与仙境不同。就碰着那么一个彬彬有礼的人,看似不讨厌,结果却是要偷我们的宝贝,实在太可恶!妹妹,对这世上凡人,没必要太客气。” “我觉得不是这样啊,这人世间挺好玩的!你看看现在,不仅落宝金钱找回来了,还得了一只金蟾和另一件法宝,假如不是那个小偷,我们哪来这两件宝贝?嘻嘻……”她一边说还一边掩口而笑。 远远的看过去,这一对姐妹异常秀美,瓜子脸,细长地弯眉大大的眼睛,鼻尖有些微翘,肤色白里透红。她们身穿束身长裙,裙裾呈杂彩。是很多彩绸长条竖着缝接而成,走起路来就像一朵盛开的五颜六色的花,每片花瓣颜色都不一样。 而她们走路的姿势也很特别,如风拂垂柳扭来扭去,愈发显得身段柔美。这姿势稍微有些放荡,也很有些勾人,但又不得不承认――扭地真好看。姐姐身姿稍显丰腴、乳波臀浪凹凸有致,妹妹身形窈窕、修腿蛮腰婉转动人。走在一起真是一对靓丽的姐妹花。 她们正在边说话边往前走呢,迎面突然有人开口问道:“谁说这世上男人都是色迷迷的呀?本少侠就不是!你们刚才出言无礼,现在向我道歉。” 姐妹俩闻言吃了一惊,抬头向前看去,就见两座小山间地谷道中央,有人搬了一块大石头放在那里,一个十三、四岁地少年,带着一脸坏坏的笑坐在石头上看着她俩。 这人当然就是梅振衣。他开口自称少侠却犯了一个小小地错误,在现代电影电视中,“少侠”出场往往都是所谓行侠仗义的青春偶像,是个令人羡慕地正面形像。但是在唐代,少侠这两个字可不是褒义词。有人自称少侠不仅是在说自己风流狂放,而且有目无法纪肆意妄为的意思。 一个半大孩子如此说话,着实有点搞笑,但见这荒野之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拦住去路。姐妹俩也不禁暗暗心惊。姐姐微微一怔,随即笑颜如花,扭着腰肢走上前道:“这位小哥,你是在说我们吗?男人好色有什么稀奇的?你小小年纪,也会在我们姐妹前自称少侠,奴家着实喜欢呢。” 她边说边往前走,离着还有一丈开外,梅振衣突然脸色一变。挥手打出一团白雾状的东西,在面前一卷凝聚成一根半透明的长鞭。这支长鞭本是银白色,此时半透明的鞭身中却隐隐透出粉红色的光芒。 “软魂散?就算你不想道歉,也不至于一见面就把我迷倒吧?这是什么意思,想劫财的话,我兜里没钱,想劫色地话,不觉得我年纪有点小吗?” 梅振衣仍然笑眯眯的说话。不动声色的露了一手。先是用法力震散拜神鞭发出,凝聚鞭身之时。也将那女子悄悄施放出的迷药软魂散收聚在鞭身之内。拜神鞭的妙用还可以有这种效果,此时他施展这根长鞭,已经是相当纯熟了,而且这种虚实变幻地功夫相当能唬人。 那位姐姐看见他出手不凡,不仅识破了自己施放的软魂散,还信手施法就收去了,一时也看不清他的底细,退后一步变色道:“这位道友,你我素不相识,何故拦住我们姐妹的去路?” 梅振衣晃了晃脑袋:“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骂世间男子,而我也是其中之一,好端端地被你指责实在无辜,你要向我道歉!” 那位姐姐看了他半天,有点哭笑不得:“是我出言不谨,说错话了,少侠你不好色,你年纪还小怎么会好色呢?奴家在此道歉,可以放我们过去了吧?”她一副娇滴滴的样子,看上去似乎人畜无害。 梅振衣大大方方的一挥手:“好吧,你既然道歉,我就不怪你了,人哪有不犯错误的呢?但是我还是不能放你过去。” 后面的那位妹妹粉脸一沉:“小道友,你这是何意,难道真以为我们姐妹怕你吗?” 梅振衣晃了晃手中的鞭子:“说错话的事情就算了,但你刚才是怎么回事?一见面就给我下迷药,难道我就不该追究吗?” 姐姐向四周看了看,似乎在观察着什么,仍然露出笑容道:“荒郊野外的,突然看见少侠拦路,我们姐妹心里怕受欺负呀。既然少侠是个好人,我也就放心了。” 这时妹妹忍不住了,一个垫步蹦到前面,指着梅振衣道:“你快让开,我们可不是好欺负地,你再拦在这里笑迷迷的,小心我姐姐吸干你的精血。”这话说的可够吓人的,但看她明眸皓齿的样子却一点也不可怕。 梅振衣笑着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好怕呀,这样吧,你们把从那位道士手里得来的法器留下,再乖乖的让我把把脉,我就放你们走。” 那位妹妹不解地问道:“把脉?为什么让你把脉?” 梅振衣指了指自己地鼻子:“看看你们有什么病啊,我是个医生。” 那位姐姐闻言却神色大变。拉着妹妹退后几步,一招手祭出一根五颜六色的像鸡毛掸子般地长幡,收起笑容脸色凝重的问道:“你怎知我们刚才得了一件法器?” “因为刚才我们也在彭泽城外,你们一个人放火趁乱收走金蟾,另一个人暗算那道士刘海,还拿走了他失落水中的指妖针,本山人看的清清楚楚。”这话不是梅振衣说的,而是从那一对姐妹后面传来。随着话音能感觉到那人已贴近了两人身后。 “不好!”姐姐一个急转身,手中彩幡挥出,五色烟云翻滚。这人刚才竟然没有被发现,突然间无声无息的就来到身后,她惊骇之下立刻出手。 五色烟云卷向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散发男子,正是左游仙,只见他一挥衣袖,在袖中弹指射出一道劲风。不仅驱散了烟云,而且将对手震退了好几步。紧接着又听见“啪”的一声锐响,那位姐姐应声倒地,原来是梅振衣趁机出手,一鞭正抽中她地脑后。 妹妹刚想动手。突然觉得周身一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此时梅振衣的鞭梢一转突然散开,一阵淡淡的粉雾罩住了她的口鼻。这本就是她们姐妹擅使的迷雾,平常情况下能够自我抵御。可是此时迷雾被浓缩直接送到口鼻,妹妹被左游仙的法力束缚无法躲闪,来不及运功化解,深深吸入了一口,也全身发酥软绵绵的坐倒在地。 妹妹动不了,但是眼睛能看见也能说话,声音有点打颤地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们?” 梅振衣却没有顾得上理会她,收鞭站起身来对左游仙道:“左至尊,我们配合的还不错嘛?” 左游仙冷哼一声道:“仗着我在一旁出手,你也学会了狐假虎威?刚才你抢先出手放倒这两个人,是不是怕我一不小心把她们给杀了?” 梅振衣陪着笑道:“我是怕她们太弱,经受不了左至尊那么高强的法力,我看也没必要杀了她们吧?这俩人虽然戏弄了您的徒弟刘海,但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是刘海先偷了她们地落宝金钱。也怪不得别人。” 左游仙皱眉道:“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经受不了我的高强法力?算了。既然你要留下她们,这两个女妖就随你处置吧,我倒想看看你会怎么办?不会借机偷香窃玉吧?”说完话一转身走了,身影在山林中消失不见,路上只有梅振衣与一坐一卧的两名女子。 “你,你,你,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我们可不是好欺负地!”那妹妹见梅振衣冲她走了过来,吓得有些瑟瑟发抖。 梅振衣却没说话,径直坐到她的身前,拉过一只凝脂般的小手,挽起她的袖子就开始把脉,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似乎一边把脉一边在思考。妹妹愣住了,定定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梅振衣睁眼站了起来长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随即看见妹妹发傻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别害怕,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就是给你们把把脉,然后留下指妖针,就会放你们走。” 那妹妹似乎涉世不深,看见梅振衣这个样子,身子不再发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话算数吗?真的就是把把脉,我得了什么病?” 梅振衣:“你没什么病,修为到你这个程度,已过了易筋洗髓的境界,离大成真人只差一步,怎么会有病呢?我有个老朋友是草木之精,我经常给他把脉,看看草木之精与人有什么不同?以前还没有给禽兽之妖把过脉,所以今天研究研究。……好了,我研究完了,指妖针在哪里?就是那道士落入水中的小圆盘。” “在我怀里,但我的手发软抬不起来,没法拿出来。” “无妨,我自取。”梅振衣伸手到妹妹的衣襟中取出了一个圆盘状的东西。手伸到人家衣服里去了,当然在胸前擦过,感觉很不错,她的胸房柔软温暖还充满弹性。手背隔着一层薄薄地肚兜从**上扫过,那女妖身体过电般地一颤,还软软的哼了一声……。 指妖针与想像地不太一样,并不是一个带指针的罗盘状,而就像一块扁圆形的玛瑙石,表面很光滑,还有螺旋状的纹路。握在手中以御器之法连为身心一体,神识借法器延伸而出,可以感觉到周围神气波动很微妙的变化。 梅振衣发现左游仙并没走远,就在旁边小山上的林中看着这边。这指妖针真是好用,不仅能指妖,连左游仙那等高人都能发现。当然了,左游仙此时并没有刻意收敛神气,否则就算梅振衣有指妖针,这么远的距离也难以察觉。 收起指妖针,梅振衣又走到了姐姐旁边,坐下身来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腿上,闭目把脉大约也是一盏茶的时间。完事之后退到两丈开外,一鞭挥出抽在她的脑后,只见她惊呼一声突然跳了起来,转身看着梅振衣,却没敢再上前动手。 “你妹妹中了软魂散,你自知解救之法,救了她,你们就可以走了,我说话算数。”梅振衣退到道旁让开了去路。 姐姐被他弄的莫名其妙,一看妹妹软倒在路旁,不及多想赶紧上前问道:“妹妹,他们刚才都做了些什么?”一边伸手在她的口鼻前拂过,一道淡淡的光芒发出。 妹妹打了个喷嚏站了起来,虽然身子还有些发软,但已经可以走路了。她一起身就拉着姐姐的衣袖道:“这位少侠说的是真的耶,就是给我们把脉,还取走了那个道士的法器,没有抢我们的落宝金钱和金蟾。” 姐姐神色一变,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这妹妹说话真是毫无心机,这不是在提醒别人自己身上还有宝贝吗?果然,梅振衣闻言又道:“你们不提我倒忘了,异兽金蟾我以前还从未见过,今日既然有缘,能不能拿出来给我观赏一番?” 姐姐一转身拦在妹妹身前,沉声道:“道友,你们神通广大,我们姐妹今天认栽了,想要什么不妨都说出来,但请留我们一条生路。” 梅振衣摇头道:“你又误会了,我认真说的话你总是不认真听!如果我想要你们什么东西,包括你们这两个人,刚才就已经自己动手了,何必现在向你请求?你们两人又是放火又是偷袭,费那么大劲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就留着吧。我就是看一眼金蟾,没别的意思。” 姐姐无奈,从怀中取出一金光闪闪的东西,捧在手心递到梅振衣眼前。梅振衣没有伸手去接,就是站在一旁皱着眉头仔细观看。这金蟾大约有一分钱硬币那么大小,传说中它是三条腿的,打眼一看还真是三条腿,两前一后。但仔细观瞧又发现后面那一条不是腿,而是没有完全退化的尾巴。 061回、玄鹄车马自城东,府台设宴望江楼 061回、玄鹄车马自城东,府台设宴望江楼 蝌蚪成长为蟾蜍,一开始只有尾巴没有腿,先长出两条前腿,再长出两条后腿,尾巴渐渐没有了。大约就是长到拇指盖这么大小的时候,有两条前腿和一条粗短的尾巴,金蟾与普通的蟾蜍不一样,体形到这么大、这种形状就不变了,因此看上去似乎是三条腿。 这只金蟾半闭着蛤蟆眼,神态十分萎顿,还在微微的喘气,随着气喘身上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与在城外斗法时所见,这光芒暗淡了不少。它还是活的,但已经被折腾的够呛。 “你们取走金蟾,是要炼制蟾光散吗?易筋洗髓之后,须洗炼元神,蟾光散也正好可以辅助,难怪你们见到金蟾会设法收去。”梅振衣突然问了一句话。 若论修为,他现在还不如这两个妖精,但谈到外丹饵药的见识,可是比世上大多数修行人都强多了,比那左游仙都要高出一大截。梅振衣是孙思邈的衣钵传人,而孙思邈可是连观自在菩萨也曾夸过的世间第一神医。梅振衣刚才给她们把过脉,知道这一对姐妹的修为差不多到了什么境界,当然能猜到她们劫走金蟾的原因。 那一对姐妹不明白梅振衣有这种来历,听他不仅精通世间罕见的灵药用处,且一开口就说出了她们的修行境界与下一步面临的关口,还以为他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要指点些什么,神色不觉间变得小心恭谨了许多。 姐姐手捧金蟾浅浅鞠了一个躬,请教道:“您果然是前辈高人,我们今日走眼,开罪了前辈,刚才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请前辈海涵。说实话。我对蟾光散的炼制也不是很清楚,既然今日前辈现身点化,就恳请指点一二,我们姐妹二人感激不尽!” 一眨眼功夫,梅振衣成了现身“点化”她们的“前辈”,这误会可够大的。娇滴滴的妙龄女子称一个半大小子为前辈,看上去有点别扭,但修行高人的年纪、辈分本就不能以外貌论。 梅振衣刚想说话。就看见那金蟾突然睁开了眼睛,碧绿色地眸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还发出一声低低的,如小狗叫般的哀鸣。梅振衣神识一动,突然感应到金蟾发出的信息,它是在求自己救命! 原来这一只金蟾不仅仅是成了气候的异兽,而且已经自感成灵,但修行尚浅还不能变化形状。也不会说话,只能以天生的神通法力传达简单的神念。而梅振衣在修炼灵山心法掌握“唤鬼神”术后,也能在神识中感应到这种信息,不禁对这小东西动了恻隐之心。 幸亏它今天遇到地是梅振衣,换个人还真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梅振衣看着小金蟾答道:“用金蟾炼制蟾光散最常规的方法。就是焙干之后整只入炉,那样虽然简便却只能得一次之用,可惜了这只异兽。我教你们一个法子吧,不仅可以将它留在身边豢养。还可以炼成更多的蟾光散。” 蟾光散究竟是什么呢?普通人听说药性可能误会它是一种强效迷幻剂,只要闻上一小下,眼前就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光影幻境,都是平时心灵深处的**呈现。一不小心被幻境所惑,人就会不由自主的进入到幻境中去亲身经历,如痴如狂,弄不好会疯掉。 修行人使用蟾光散,是用法力催动。现眼前圆光,凝神而入。这是一种出入妄境之法,以此修磨心性。如果师父有大神通引导,或弟子别有机缘,另有办法出入妄境,但若利用外丹饵药的帮助,最简便地途径就是用蟾光散。 假如心性穿凿的境界未到,这也是比较危险的。外丹饵药辅助修行向来有这个特点。需要有人在一旁护法。蟾光散还有很多别的用处,比如可以入药。甚至可以用来攻击敌人,总之也是难得的修行异宝。 梅振衣教了她们豢养金蟾地方法,这些都是孙思邈留给他的那些典籍中记载的,每过一段时间,可以用特殊的方法催金蟾吐涎,此涎就能够炼制蟾光散,虽然每次得到地数量很少,但是长年累月加起来比一次性炼药所获当然更多,而且可以留住金蟾的性命。 梅振衣并无保留,将自己所知的豢养金蟾、催蟾吐涎、以涎炼药的方法都告诉了这对姐妹,妖精妹妹闻言笑道:“谢谢前辈,太好了,我们也可以养一只异兽了,还不耽误炼制蟾光散,姐姐,把金蟾给我吧,以后我来喂它。” 姐姐把金蟾交给妹妹,端正身形拱手行礼:“多谢前辈指点!既然前辈知道吐涎炼药之法,那么更简便的蟾光散直接炼制之法又如何呢?” 梅振衣一摆手:“教你这些,难道还不够吗?其余的,不必再问!你们可以走了。”既然被误会成高人前辈,他就端起了前辈的架子。这时妹妹手中的金蟾发出一声低鸣,声音中充满了感激之意。 姐妹两人正要告辞,远处传来左游仙地声音:“慢着,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们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妖精妹妹抢前答道:“我叫韦九真,我姐姐叫韦九蓝,我们来自昆仑仙境青丘山。” 左游仙:“哦,原来是两只成了妖的九尾狐,有意思,异兽刚刚成妖,又养了一只将成妖的异兽。……以你们的修为,走不出昆仑仙境,谁送你们出来的?到人间又为何事?” 据《山海经-南山经》所记传说:“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世间没有人见过这座山,没想到它在昆仑仙境中,此山乃是异兽九尾狐聚居之地,左游仙一听来处,就猜出了她们的身份。 韦九真毫无心机的答道:“我们是觉得山中无趣溜出来的,恰好在瑶池岸边碰见了佛门妙音伽蓝,是她帮我们出了昆仑仙境。说是到人世间游历一番也有好处,只是祸福难料,要我们好自为之。” 左游仙又问道:“那么落宝金钱呢?谁给你地?” “我离开青丘山之后,在山涧中拣地。”这小狐狸精答的很干脆。 左游仙地语气微微有点意外:“山涧中竟然能拣到这种东西?有机会我还真想再去一趟昆仑仙境。好了,我的话问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韦九蓝与妹妹又齐身施礼道:“多谢二位前辈,请问高人名号,来日有缘也好拜谢。” 梅振衣看了左游仙所在的方向一眼。转头苦笑道:“那位高人,刚才我称他为左至尊,你们也听见了,至于我的名号,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们。……记住一件事,既然来到人世间就要守人世间的规矩,凡事不可肆意妄为,否则对人对己都没好处。比如那吸人精血之事,不论是说还是做,都是万万不可的!” 韦九真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头:“前辈,我刚才是吓唬你呢,其实我和姐姐还没吃过人。” 梅振衣:“没有就好。以后也不要,快走吧!” 一对九尾狐妖走了,左游仙的身形从山林中飘然而出,似笑非笑地看着梅振衣道:“你很会做好人啊。就这么放她们走了?” 梅振衣:“不然怎么办?换个情况还有机会多打点交道,但我现在落在你手里也是身不由己,还不如做个好人算了。……这是你给刘海的指妖针,我要回来了,还给你。” “谢谢你了!”左游仙微微一笑,接过指妖针在手中抚摩,这是他第一次对梅振衣说谢谢。 梅振衣眼珠子一转,笑着又说道:“前辈。我帮你把法器拿回来,能不能商量点事?” 左游仙:“什么事你就说,但要我放了你是不可能的。” 梅振衣:“不是不是,能不能把这指妖针借我玩几天?” “可以啊,拿去吧!”左游仙很干脆的把指妖针扔还给他,又问道:“你拿指妖针干什么,找妖精吗?世间最难遇的九尾狐妖已经让你放走了,异兽金蟾也让她们带走了。还想找什么?” 梅振衣脖子一仰微微得意道:“看风水呀!” 左游仙斜了他一眼:“这又不是罗盘。看什么风水?” 梅振衣:“此物能够感应四周山川灵气变化,配合堪舆之术。当然可以看风水了。” 左游仙:“那你就拿着慢慢看吧。小子,你刚才那一招鞭法很奇妙啊,有什么关窍讲究吗?” 梅振衣:“一鞭子把人抽晕,有什么好奇妙的?” 左游仙:“这当然没什么,可你后来又抽了一鞭,能让那妖精毫发无伤的醒来,就有点门道了。”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其实说穿了也简单,我第一鞭打在脑后经络汇聚之处,阻滞她的神气运行以致昏厥,第二鞭再把经络神气阻滞之处疏通,不就行了吗?别忘了我地师父是神医孙思邈,最擅长的就是这些,如果你也想学我可以教你啊,但是……” 左游仙打断他的话:“但是要我放了你?想都别想,你那一手绝活就自己留着吧!……哎,小子,路在这边,你往哪走?” 梅振衣端着指妖针就往林子里钻:“看风水,找个好地方,练鞭法。” 第二天上午,左游仙和梅振衣两人又一次来到彭泽县城,仍然从南门而入。城门上的大火早已被扑灭,箭楼的屋顶塌了半边,一地地断瓦残骸,有不少人正在收拾灰烬中的余物。守门的士兵也显得没精打采的,站在那里唉声叹气。 进城当然先吃饭,找个路人打听当地最好地酒楼在哪里?当地人都说是望湖楼。这座酒楼座落在城西一块小高地上,地基就与远处的城墙平齐,酒楼有上下两层,打开窗户,无论楼上楼下都可以看见城西外烟波浩渺的彭泽湖,景致非常不错。这里是彭泽县最大的、最有名的也是饭菜最贵的酒楼。 两人找到地方径直走入大堂,伙计见他们衣着光鲜仪态不凡。赶紧唱了个诺将他们引上二楼,找了一张靠西窗的桌子坐下。左游仙对伙计道:“听说你们这是彭泽最好地酒楼,有什么拿手菜尽管端上来。” 伙计陪着笑道:“瞧您说地,不是我夸口,我们家的厨师要在彭泽县称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这彭泽湖中的水产,不论鱼虾,我们这里做的都是最拿手的!” 梅振衣看了看周围。现在时间还早,客人并不是很多,他问了一句:“店家,我见此时客人不多,但刚才上楼时,见楼中伙计出出进进忙个不停,忙什么呢?” 伙计叹了一口气,有点幸灾乐祸的小声道:“二位刚到彭泽吧?你们不知道昨天这里出了一件大事。我们王县令受了一位道士的蛊惑到南城外去捉异兽,结果异兽没抓着,一把火反倒把城楼给烧了,那道士也不见了。这事传到州府,司马大人今天要来调查问责。今晚王县令要在我们酒楼给司马大人接风。县令大人早就派人吩咐了,上上下下都在做准备呢。” 左游仙笑了:“你们这位县令可真够倒霉地!” 伙计:“谁说不是呢,等司马大人一到,县衙里地官老爷都别想有好日子过。这可是个敲竹杠地好机会呀。” 梅振衣也笑了:“大人敲大人的竹杠,我们点我们地酒菜,你刚才说这家酒楼的彭泽水产做的最好,请问有蟹和鲫鱼吗?” 伙计用略带夸张的语气道:“这位小哥,您可真是问对了,如果再往北上过了淮河,可就吃不到金鳌蟹了,我们这里当然有最好地。” 梅振衣:“有就好。我最喜欢吃两道菜,野鲫籽和蒸蟹粉,你们都端上来吧。” 伙计愣住了,不好意思的问道:“客官说的这两道菜,小的没有听说过。” 梅振衣:“没听过没关系,你把厨师叫来,我教他怎么做。” 伙计还在发愣,左游仙挥手扔给他一块碎银子:“还不快去叫厨师。怕我们付不起酒钱吗?”伙计接过银子连连点头而去。 过了不久酒楼的厨师来了。梅振衣一五一十吩咐他如何加工那两道菜,厨师听地有些皱眉。弱弱的问道:“这位小公子,这得备多少材料啊?”那一边的左游仙却很感兴趣,挥手道:“不要嫌麻烦,就按他说的做,我们有地是时间,等着就是了。只要菜做的好,重重打赏!” 厨师领命下楼,先告诉掌柜的一声,有客人点了这样两道菜,太费人工与材料,做还是不做?掌柜的闻言眼神一亮:“好菜式呀,做,当然要做!多叫几个伙计打下手,不要怕浪费材料,这就叫人再到鱼市上去买,另外准备双份出来,留着晚上的宴席用。县令大人有吩咐,今晚一定要招待好。” 临时点这样的菜,等起来就费功夫了,这两盘菜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才端上来,左游仙吃的是津津有味,拿着筷子指指点点道:“小子,你挺会享受的嘛,不愧生在王侯之家。” 这顿饭吃地时间不短,从酒楼里出来日头已经偏西了,两人没有在城中过夜,而是出城向北而去。左游仙道:“夕阳下湖光山色甚是不错,我们就且行且赏,在山间看湖光,听那渔歌晚唱。”说话时已微有醉意。 他们出北门之时,县城的东门外来了一行人马,当中是一顶轿子。彭泽王县令早就带着县丞、主薄、仓督等一众官员在城门外迎接,人马来到近前落轿,有一中年男子挑帘走了出来,正是新上任的浩州司马程玄鹄。 王县令赶紧迎了上去:“程大人,您调任浩州以来,还是第一次驾临彭泽,下官早就盼望着为大人接风洗尘。来来来,给您介绍一下,这些都是彭泽县属员,他们早已恭候多时了。……望湖楼中宴席已经摆好,属下们都等着敬大人几杯薄酒,以谢您不辞劳苦来此地视察。” 程玄鹄被一众官员簇拥着进了城,那边梅振衣也恰好随左游仙出了城,一个走东门一个走北门,没有碰上面。 062回、虚实变幻捆仙索,拦关打灭六根贼 062回、虚实变幻捆仙索,拦关打灭六根贼 在湖边游玩了一天,又继续北上往淮河渡口而去,看似漫不经心毫无目的,但梅振衣心中知道目的地应该是西北方向,算算一个月的日子也就剩下十来天了,左游仙要加快脚程北上了。 有意思的是,左游仙虽有出神入化之能,但在这一路上几乎不用任何神通。乘船、雇车、骑马、步行,与正常的行游之人没有任何区别。一连这么多天梅振衣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还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原因很简单,因为左游仙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要不在人前用神通,被其它高人察觉,就很难引起特别的注意。唐代没有电视、报纸、互联网,不像现在,一个三流名星戴着墨镜上街都可能被人认出来,当时就算皇帝微服出巡,换上百姓的衣服也没人知道你是谁,何况是左游仙与梅振衣? 梅家一定在找,但是他们不知道梅振衣是被谁抓走了,这找起来与大海捞针差不多,就算有人帮忙,假如以前没见过梅振衣,在大街上碰见也不一定会怀疑。况且这么多天过去了,大家一定以为他可能被人关在什么秘密的地方,谁能想到左游仙会带着他四处游山玩水? 前两天在彭泽城中吃饭的时候,偶尔听说浩州司马晚上要来,梅振衣心念一动点了两道菜,但愿那位司马大人能有机会发现自己留下的线索,他早就知道程玄鹄就是新任浩州司马。左游仙很精明而且有大神通,梅振衣无法瞒着他做任何事,这是唯一一次在他的眼皮底下留下线索,还让他没有查觉。 接下来的日子梅振衣只能听天由命了,因为他已经离开了浩州境内。左游仙的脚程明显加快了,虽然不用神通赶路。但开始取捷径而行不再四处兜圈。离开彭泽湖后往北偏西方向进发,直接穿越山林野地也不管有路没路,以梅振衣的身手,登山越岭劈荆斩棘也不算为难。 这两天梅振衣经常拿着指妖针把玩,每到一处只要停下休息就开始“看风水”,说是寻找灵气充盈之处修炼,天天把指妖针捧在手里当个宝贝。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彭泽县两天后,穿行在荒郊野岭中。已离淮河渡口不远。梅振衣突然道:“咦,前面有个好地方,灵气充盈汇聚,正适合修炼拜神鞭。” 左游仙往前望了望,皱眉嘲笑道:“你就知道玩一个破法器,那边哪是什么灵气充盈,而是幽怨之气不散!” 指妖针有个特点,借助它。神识能够感应到周围环境中更细微的神气波动变化,因而能够发现一些特殊地异常之物。但是指妖针本身分辨不出是妖怪还是神仙,如果用来看地气,也分辨不出吉凶,只能查觉分布的异常。具体的分别还是要依靠施法者本身,法器只是死物,人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再往前走,离前面的山谷近了。梅振衣才反应过来刚才左游仙为什么会嘲笑他。前方山深林密,可是那一片密林上空却布满阴森之气,梅振衣能感应得到。这里可不是什么灵气充盈之所,而是怨恨残念堆积不散的地方,看来有不少人曾在此意外遭难。 “这深山密林之中,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怨念呢?咦,林中还有活物!”梅振衣仍然在把玩指妖针,奇怪地自言自语。 左游仙淡淡道:“怎么回事。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密林之中有一块空地,厚厚的落叶堆积散发着腐臭的气味,然而空地上却躺着七、八个人,被捆住手脚嘴也被堵上,发出呜呜之声在那里不住的挣扎,眼神都看着一个方向。只见空地边上蹲着一只体形肥硕的金钱豹,正伏低上身,前爪下按腰背弓起。以一种将要发动攻击的姿态。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着他们。 那些人眼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还有人闭上眼睛流出了泪水。就在这时豹子突然警觉的原地跳起回头看向林间,与此同时听见啪地一声锐响,一道银光飞出在空中灵活的一转,正抽在金钱豹的脑后。豹子的吼声刚发出一半就扑通倒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 接着树丛中有响动,草叶拨开走出两个人来,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十三四岁地少年。那些落难的人看见他们,脸上都露出狂喜之色。 出手救人的当然是梅振衣,被救的一共是八个人,五名客商和三名护送地镖师。他们在从浩州往淮河渡口的路上遇到了拦路的劫匪,货物和身上的金银都被抢去,人被绑住手脚堵上嘴,就随手往这深山密林中一扔。古时深山中都有猛兽,假如不是左游仙行路进入深山恰好碰到他们,这几人必死无疑。 这些人当然对梅振衣和左游仙千恩万谢,梅振衣问那位领头的镖师道:“你既然带徒弟出来走镖,就应该有点本事,能保护雇主安全,怎么自己都被人扔到山里喂虎豹了?” 那镖师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抓耳挠腮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所走的不是官道,却是一条往长安的捷径,以往听说山中有虎豹伤人,所以东家请我等护送。没成想遇到的却是一伙强人,他们武艺高强且有一身修行法力,我与两名弟子不敌被擒,真是惭愧呀!” 梅振衣:“强盗有修行法力?你们走地那条路在什么地方?” 镖师:“就在前方不远,转过这个山口就是了。” 梅振衣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走吧,按原路返回。” 一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密林,有两个镖师看见那头金钱豹不知死活躺在一旁,还想过去剥皮割肉做顿吃的,梅振衣阻拦道:“别动那只豹,就放在这里。我还有用处。” 转过一片山谷,山中出现了一条道路,虽然不是官道但比普通的小道宽多了,勉强可容两车错行。梅振衣与这群人在路边分了手,指着浩州的方向道:“你们回去吧,虽然损失了金银货物,但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领头的镖师提醒他们道:“二位恩公也要往渡口去吗?我们遭遇强人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转过山的峡口,那伙人恐怕还在。不如随我们一起回浩州报告官府,派捕快缉拿,你们就不要冒险前行了。” 左游仙淡淡道:“我们走我们地路,用不着诸位操心,捡了一条命,还不快回家!” 梅振衣:“我们也是这世上修行之人,今日到山中采药偶遇诸位落难。也算是有缘。自信还有些神通足已自保,不惧那剪径小贼,诸位不必为我们担心,快回吧。” 五名商人与三名镖师告辞前请教两位恩公名号,梅振衣自然不便相告。他们又各自报出了姓名与家住何方,叮嘱两位恩公将来如果有缘路过,一定要到家中来做客云云,这才称谢离去。左游仙与梅振衣沿这条野道继续前行。梅振衣心中好奇前面会不会遇到歹徒拦路?拿着指妖针不断向四面搜索。 “使用灵觉一类地神通,不是你这种玩法!转瞬有所感应即可,像你这样当游戏,也不怕头晕眼花,徒耗元气!”左游仙终于没忍住,开口又嘲笑了他一句。 梅振衣讪讪地答道:“你说的对,其实我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催动指妖针感应灵机,一瞬接一瞬而已。看看自己地神气够不够绵长耐久,闲的没事锻炼锻炼嘛。……嗯,前面有人,一共六个。” 说着话道路转弯变窄,两边的山势也越来越陡峭,迎面是一个峡谷。刚刚走到谷口,就见路旁树丛中嗖嗖嗖蹦出来几个人,前面三个后面三个。各拿兵器围住了他们。 前面当中一位大汉晃手中一把明晃晃的九环大砍刀。发出一声大喝:“站住!二位,今天算你们走运。碰见我们夹桃山六兄弟,身上有什么值钱地,就赶紧掏出来孝敬吧。你们放心,我们一般不杀生,只要钱!” 梅振衣微微一笑,转头对左游仙道:“怎么样,我没搞错吧?果然是六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左游仙一撇嘴:“这算什么能耐?随便牵条狗都能闻出来!” 他们在这里一问一答,倒把那伙劫匪给搞蒙了。他们在这里拦路抢劫,碰见过跪下哀求的,碰见过吓的屁滚尿流的,还有拔刀上来就拼命的,可这两位倒好,站在那里自己拌起嘴来,把拿刀的强盗当空气。 那劫匪首领见自己被如此轻视,显然很不高兴,把手中的大环刀晃的叮当乱响,高声喝道:“说什么废话,没看见大爷手中地刀吗,快乖乖的掏钱!” 听见这句,想起穿越前的电影中的某句台词,梅振衣不禁扑哧一笑,转头问道:“打劫的,我们方才在林间遇到八个人,被捆地像粽子一样丢在那里,是你们干的吗?” 那劫匪愣了愣,不由自主的把刀提了起来做势对准梅振衣,仍然恶狠狠的道:“不错,就是你家六位大爷干地,事到如今,你们还是求大爷给个痛快的吧!” 左游仙突然淡淡的说了一句:“这六个蟊贼有些修行,你小心点,别伤着自己。接下来还要赶路呢,我可没功夫让你养伤。”听他的口气,是叫梅振衣一个人动手,自己不打算帮忙。左游仙心高气傲,连自己教的徒弟刘海都看不上,怎会轻易与这些剪径小贼动手。 他的话音未落,那边的贼首还在做凶恶状,梅振衣突然一猴身,身体缩成一团从地上弹了出去,就像一柄大锤撞向为首劫匪的怀中。他是说打就打,动手前没有一点迹象,穿越前走江湖从小也没少打架,真正会打架地人下手时是不会和对方打招呼的。 事出意外,那大汉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孩找死一般撞向自己的刀锋,下意识的挥刀向前劈去。就听震耳的一声响,梅振衣横手臂格挡在刀锋上,一股巨大的撞击力震得他手臂有些发麻。但也仅仅是麻了麻而已。 那袖里乾坤腕真是有门道,撞在手臂上地力量瞬间一散布满全身,梅振衣等于用全身承受这一点,这护腕的妙用已经相当于武功中很高明地卸劲之法了。那大汉可就没这么走运了,他手中地九环大砍刀刀背很厚,分量很沉,挥动起来才能发挥威力。然而还没等他挥刀,梅振衣就迎面重重撞在了刀锋上。 刀还没挥起来就被撞回去了。刀背反撞在那大汉的胸口与脑门上,连人带刀一起飞了出去。旁边地两名劫匪才来得及半转身,就见一道银光从脑后卷来,啪啪两声锐响二人应声倒地。原来是梅振衣在空中撞飞匪首,顺势向回祭出了拜神鞭。 后面三人这才刚刚反应过来,连声怪叫一起挥刀砍向身前的左游仙。前面的梅振衣已经落地转身,拜神鞭银光如电也卷向左游仙。前面有鞭后面有刀,左游仙站在那里动都没动就像没看见。 这根银鞭也真是奇妙。竟然在空中散开毫无阻碍地穿过左游仙的身形,也穿过了那三人挡在身前的刀,瞬间凝聚成实质,空中一卷又是密集的三声脆响,那三名劫匪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向前栽倒在地。 “小心后面。”左游仙面不改色的提醒了一句。 刚才被撞飞的大汉。落地之后又爬了起来,不顾满身的疼痛,大吼一声挥刀凌空劈来。刀背上的九个环叮当乱响,带着一种夺人心魄地力量。刀尖发出淡淡的青色光芒――他果然有些修行,刚才没来得及施展而已。 看他来势凶悍已极,似乎锐不可挡要把梅振衣劈成两半,然而在空中跃起到一半就哎呦一声落地,重重的砸在道路中央尘土四起,大砍刀也脱手落地,在碎石上溅起一溜火星。原来是梅振衣的拜神鞭突然脱手飞了出去,化成一团雾气迎向他的身形。随即又凝结成一根坚韧地长鞭,像一条长长的绳索结结实实的把他凌空捆住了。 “好小子,这一手‘捆仙绳’的法术,也是这几天刚刚学会地吧?”左游仙问了一句,目中露出赞许之意。 “捆仙绳?我不知道啊,那不是传说中一件法宝的名字吗?”梅振衣拍了拍手,很好奇的问道。他刚才第一次使用了拜神鞭的另一种妙用,左游仙却说这是一种叫“捆仙绳”的法术。在《西游记》中可是一件法宝的名字。 左游仙破例很耐心的答道:“你这根长鞭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凡是这种法器,都可以祭出凌空束缚对手。能不能捆住就看你的修为如何了,这种妙用法术通常称之为捆仙绳。……至于你说地法宝,传说中确实有,但我没见过。捆仙绳既是一件法宝的名字,也是这种法术的统称,此法术就因为那件法宝而得名。” 梅振衣:“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指点。其实这种法术我也是前两天刚刚领悟的,今天第一次在斗法中使出,果然很厉害。” 左游仙点了点头:“这六个人,领头的功夫最高,虽然一对一谁也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以一敌六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本以为你还要费一番手脚,没想到一眨眼就搞定了,出乎我的意料啊,这一次我走眼了!以前还是小看你的潜力了。” 梅振衣笑了笑:“其实没什么,打架嘛,自有打架地讲究,我从小打架习惯了,知道动手怎么占便宜,出奇不意而已。” 左游仙有些不解:“你从小?我可听说你从小得病,能起床还不到两年,现在也不大呀,跟谁打架?” 梅振衣挠了挠头掩饰道:“我说地就是这两年,我家有六个下人与我一起习武,我经常拿他们练手,一对六是最熟悉不过的。” 他们在这里自顾说话,旁边还躺了六个劫匪,其中五个昏厥不醒,那个被拜神鞭捆住地头目摔的七荤八素,此时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在地上惊恐的嚷道:“二位高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们,希望二位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一命吧,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063回、遇事心慈是为善,亦知杀伐道有端 063回、遇事心慈是为善,亦知杀伐道有端 听见匪首求饶,左游仙对梅振衣道:“小子,人是你拿下的,就由你看着办吧,快点把他们处置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梅振衣回头问那大汉:“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那大汉在地上竭力的点头,脑门上有个撞破的大包,鲜血不断滴落:“是的,知错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梅振衣面沉似水,缓缓道:“知错能改,很好,我会给你们一个改错的机会。” 大汉眼中露出一丝希望之光:“多谢高人宽恕!” 梅振衣面无表情:“别着急谢,你还不知道我要怎样处置呢。” 与野道隔着一片山谷,远远的密林中有一块空地,厚厚的落叶散发着腐臭的气息,空地旁还躺着一只体形肥硕的金钱豹,正是梅振衣刚才救客商与镖师的地方。那六名劫匪现在被扔到了这里,五人昏迷不醒,只有头领已被散去修为捆的结结实实,并没有昏过去。 梅振衣正在说话:“那五个人,三天后会醒来,如果他们真的能安然无恙的醒来,会解开绳子救你,这就是我给你们的机会。” 那大汉抖的如筛糠一般,牙齿打着战说道:“高人,饶命啊,在这荒山密林中常有猛兽出没,躺上三天,我们还哪有活命?” 梅振衣冷冷一笑:“三天?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旁边这只豹子没死,两个时辰之后就会醒来,你就老老实实躺着感受一下这里积年的阴森怨气,好自为之吧!” 大汉脸都成猪肝色了,涕泪齐流道:“高人,我真的知道错了。一定洗心革面改恶向善,原谅我们好不好?” 梅振衣:“错误可以原谅,但罪责不可逃避,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道歉可以获得原谅,但并不能指望因此而免受惩罚。既然知错,那就去面对吧,这才叫真正的知错。” 大汉哑声道:“高人。您刚才不是说要给我们一个改错的机会吗?” 梅振衣:“是啊,我说的是下辈子,假如你们还有机会投胎为人地话,切莫再如此。”说完这句不再啰嗦,转身向林中走去。 大汉声嘶力竭的喊道:“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没有杀过人!” “我也没有杀你们!”声音从密林中传来,梅振衣的身形已消失不见。 处置完这六个人,他们没有再入山林。而是顺大道前行,往淮河渡口的方向。左游仙却不着急赶路了,走的并不快,也不怎么说话显得很是沉默,还不时看着前面梅振衣的背影。眼中有思索之意,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左前辈,为什么一直盯着我,难道我刚才处置的不对吗?”梅振衣走在前面也有感觉。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左游仙目光直视着他:“那五个人昏迷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你偏偏让另外一个人清醒着躺在那里,又是为什么?” 梅振衣:“他是首恶,罪加一等,责也重一等。” 左游仙:“小子,你够狠地呀!以前没看出来。” 梅振衣:“从小我就明白一个道理,遇事心慈是善。但做事手软就是蠢了。” 左游仙:“从小,又是从小,你才多大呀?你心软的时候我看见了,在彭泽城外那只金蟾求你救命,你救了它;至于今天,也见识了你的手狠。……你是个读书人,而且随一个尼姑读书,就没听说过那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什么不给那些人一个改错的机会呢?” 梅振衣:“我在林中说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不需要我再讲一遍了吧?” 左游仙非常难得的竖起大拇指:“行。你小子真行!你在谈杀伐之道,很难想像从你这个孩子口中说出来,你不会是个普通的修行人,如果将来有了大神通成就,不知你能干出什么样的大事情来。” 梅振衣:“我不太懂前辈说地杀伐之道指什么?” 左游仙并没有解释,微微摇了摇头道:“你不懂没关系,反正我是看出来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那六个蟊贼不全是人,领头的那个是个妖怪。” 梅振衣:“我管他是人还是妖,哪怕是神仙也一样。” 左游仙闻言莫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中充满感慨,看着梅振衣的神色也颇为复杂,站在那里良久不语。梅振衣很奇怪的问道:“前辈何故叹息,这么奇怪地看着我?” “唉,你小子太对我的脾气了!梅振衣,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左游仙不知为何越看梅振衣越顺眼,竟然开口要和他商量事情,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梅振衣皱眉答道:“我落到你手里,逃都逃不掉,有什么事你还用跟我商量吗?” 左游仙:“这事还非得和你商量不可。你知道吗,用不了多久你将面临一场生死大劫,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尽力保你有惊无险渡过此劫!” 左游仙想要梅振衣答应什么事?其实和当初钟离权遇到这孩子的想法差不多,希望收服他为门下弟子传人,但是目地又不太一样。钟离权是一位游戏人间的散仙,他来到人世间的目的就是为了点化有仙缘的传人,并没有任何野心。而左游仙不同,这些年他念念不忘的是壮大自己创立的左道门,跟李唐作对。 左游仙此人心高气傲,犹胜他的修为高超,在这世间他能看得上地人可真不多。他和大唐皇室李家有世仇,他的父兄本是隋朝长安代王臣属,当年在乱世中都死于唐军之手。左游仙本在山中修行,出山之后闻此噩耗,立刻投身江淮军麾下。他只有一个目的——推翻李唐天下。所以当年杜伏威欲降唐,左游仙仍然煽动辅公袥反叛。 待到太宗李世民即位之后,大唐江山日益稳固,左游仙也无计可施。李家自称是道祖老聃后人,并追封老子为玄元皇帝,左游仙恨屋及乌,连太上老君与后世道家都恨上了。可他偏偏出家当过道士,修得一身道法神通。于是做出一件让人哭笑不得又目瞪口呆的事情——另立道统! 左游仙不能否弃自己所修之道,可天下道家皆奉老聃为教祖,不论东汉张道陵是否创教,道家一直都是如此。好个狂傲的左游仙,自立“左道门”,自号“天下左道至尊”,既然天下奉老聃为正道,那他就干脆竖起“左道”大旗以示区别。 别人可以说他是歪门邪道。但左游仙不在乎,他收弟子入门“问道”时,第一句话就是:“太上之上,可有道乎?”弟子当然只能答“有道”,因为老聃自己都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老聃所言,是先天地、法自然之道,而不是他老聃之道,左游仙立“左道门”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而不是通常人们所理解地“旁门左道”。 可惜的是,左游仙本人虽然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他地弟子们却大多不成器,比如明崇俨资质不错但心性下乘,而刘海悟性虽好但好耍聪明机巧。这和左游仙本人也有关系,他眼高于顶总好冷嘲热讽,很难培养出满意地传人,本人修为随高却不擅长教徒弟。 以左游仙修为。有这种狂放的脾性倒无所谓,可是对弟子就不同了,道法境界未成先领教地是师父的轻狂与任意,如果弟子本身性情悟性不是一流,受此影响修行很难突破大成境界。左游仙心里也明白,但是他改不了,也不想改,只是希望能找到真正地可造之才。 左游仙修行突破出神入化境界之后。所追求的并不是飞升成仙。而是与李唐作对,可惜他的左道门人才凋零。有大神通的只是他这一个光杆“至尊”,成不了大气候。但他可以去帮助别人反唐,这些年左游仙四处奔走,哪里有造反哪有他。 这一次前往芜州掳走梅振衣,是受突厥各部贵族的精神领袖阿史那车簿所托,而阿史那车簿,就是当初在梅毅兄弟面前逃脱的神秘突厥残部首领。车簿虽逃走,但跟随他多年的萨满大巫,也是他的义子阿骨都断后身亡,车簿赐给阿骨都地法器昆吾剑也落入梅孝朗之手,车簿深恨梅孝朗。 车簿逃走之后,在西北边境安西、热海一代聚集突厥残部,准备造反报仇,这种事左游仙怎会袖手旁观,也到西北协助。车簿托左高人办一件事,就是把梅孝朗的儿子抓来,届时押到两军阵前,左游仙答应了。 好端端的抓梅振衣干什么?车簿听闻裴行俭受排挤,已多日称病不朝,是真的病重,这一次朝廷会派谁来平叛?历数唐廷重臣,梅孝朗为主帅的可能性极大。届时梅振衣即可作为秘密谈判地人质,也可推到两军阵前斩首祭旗,既报了阿骨都之仇也能鼓舞己方士气。 就算大唐不派梅孝朗领军,到时候把梅振衣推到两军阵前当挡箭牌死于对方之手,也可能引起大唐朝廷中将相不和。假如梅孝朗之子在阵前被唐军所杀的消息传了出去,弄不好还有没事找事的谏官参梅孝朗一本,说他遣子通敌,这就更合车簿的心意了。抓梅振衣怎么算对车簿都没坏处,就是远在芜州地梅振衣莫名遭受了无妄之灾。 深入江南绑架南鲁公之子,还要穿州过县万里迢迢把人活着带到西北,绝非易事,车簿是在宴席上当酒话说的,结果左游仙当即表态没问题,足见此人的狂傲。左游仙临行前知道车簿正式起事的时间,抓到梅振衣之后并不着急,算一算朝廷大军开到西北对阵至少还有一个多月,于是干脆带着梅振衣游山玩水。 左游仙这种我行我素的做法,出乎所有追查者的意料,谁都以为梅公子被绑架后会被秘密关押在某处,谁能想到他们就在各地乱溜达呢?左游仙与梅振衣没仇,与车簿也没交情,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爱好”——谁造李唐的反。他就帮谁一把,反正就是和李家作对。 但是这一路上,梅振衣地表现左游仙看在眼里,是越来越吃惊。梅振衣拿他当靶子修炼拜神鞭,一开始他只当小孩子的游戏之举没有太在意,可是渐渐就发现不对了。梅振衣地精进神速,短短半个多月时间,不仅法力有进步掌握了御器之法。而且接连领悟各种妙用,到最后连“捆仙绳”都施展出来了。 左游仙清楚,梅振衣能进步这么快,当然与自己这样一位世间一流高手随时陪练是分不开的,但也足以表明此子能随时随地善用机缘。梅振衣用功之勤苦、韧劲之绵长、生性之聪慧、资质之优异,都是一流之选,这么好的苗子太少见了! 左游仙一直只是冷嘲热讽并没有给梅振衣任何指点,等到梅振衣自行使出“捆仙绳”法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第一次主动开口点拨。凡是眼界高的人,也很爱才。再等到梅振衣处置六个强盗,并且说出那样一番见解的时候,左游仙这才真正动了心思。 一个修行好苗子本已难得。更为难得地是梅振衣小小年纪行事隐然有杀伐之风,明白“心慈为善”却不迂腐,并不一味追求超然或悲悯,做事该下狠手时很干脆!这太对左游仙地脾气了。他地左道门就需要这样地人才啊,这孩子如果好好调教,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左道门也不至于是如今这般不成气候的光景。 修为如左游仙,轻易不起念,一旦动念那就真的要去做,所以开口试探梅振衣,告诉他只要答应一件事。自己可以帮他度过眼前的劫数。 “前辈,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您应该是受人所托来抓我的,到时候要把我送到主使者地手中。像你这种人说话算数,又怎能反悔,我又怎么能逃脱呢?”梅振衣闻言心念急转,先不问左游仙要他答应何事,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试探左游仙的口风。 左游仙闻言也吃惊不小。讶道:“小子,这事你是怎么猜中的?我可什么都没提过!实情大概如此。但我只答应把你抓走送到一个地方,只要做到了,就算我事后把你活着带走,也不违反承诺。”同时在心中思忖——原来这小子早就猜到了,现在才问,真能沉住气啊! 梅振衣正要说话,突然发现左游仙神色不对,转身向峡谷出口方向望去,紧接着他也有所感应——杀气,好重的杀气! 远远只见峡谷地出口处孤零零站着一个人,一袭轻衫按剑而立,看见他的身影,仿佛天地间都充满了肃杀之意,浓浓的杀机已经弥漫到顶点,锁定了左游仙。虽然还有十余丈距离,但却给人一种感觉,不能乱动,只要一动对方手中的剑就会呼啸而来。这种气势梅振衣是再熟悉不过地,甚至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梅毅。 左游仙却并没有受到这澎湃杀意的影响,一挥衣袖飘身形已经到了离梅毅只有三丈远的距离,梅振衣见此情形是拔腿就跑,身形如剑一溜烟就拦在了左游仙身前,冲梅毅喝了一句:“慢着,不要动手!” “少爷,我终于找到你了!”梅毅并没有着急动手,先对梅振衣说了一句话,然后抱拳行礼却是冲着左游仙道:“左将军,原来虏走我家少爷的人是你,真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 左游仙看见他,也微微动容道:“原来是你,你现在叫梅毅了吧?想当初我指点过你剑术,那时候你还是刚入伍的少年,而如今已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了。” 梅毅行完礼站直身体,缓缓拔出镂金剑,青色的剑芒竟然隐隐发出紫金色的光环,刺地梅振衣的眼睛都微微有些疼痛,看来梅毅已经将一身功力运用到极致。剑已出鞘,梅毅缓缓道:“少年时曾受左将军点拨,刚才见面以礼相谢,可是当年左将军煽动辅公袥反叛,连累吴王在长安郁郁而终,我们之间,早已恩断义绝!” 064回、慧根缘起菩提树,映照往来明镜台 064回、慧根缘起菩提树,映照往来明镜台 听见恩断义绝这四个字,左游仙没有动怒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真没想到,你专心练剑,如今竟有此成就,几乎可以与我一战。” 梅毅面容冷峻,持剑道:“非为战而来,请左将军放了梅公子,我不留你。” 左游仙淡淡道:“你的剑术可以,但不是我的对手。” 梅毅面不改色的答道:“我自知不是左将军对手,但只要缠住你即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不信伤不到你。浩州府已调集地方守备军马,邀集当地高手,分两路赶来前后夹击,左将军自信能够带伤全身而退吗?还是留下梅公子,速速离去吧。” 左游仙笑了:“你的剑术远胜当年,我的修为岂无精进?如今我已有出神入化神通,岂受你的威胁?……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来的这么巧算的这么准,还能调集浩州兵马前后夹击?” 梅毅:“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自有办法知道你的行踪,以你一人之力,要与军阵对抗吗?逃走自无问题,想要破阵退敌恐怕代价不小。” 左游仙:“你就不要虚张声势了,我能察知周围动静,浩州兵马至少还在百里之外呢,拦我去路只有你一个,你来的太急了!……就算兵马赶来,混战之中你就不怕投鼠忌器,伤了梅公子性命吗?你到底是杀人来的还是救人来的?” 梅毅:“我当然是为了救人而来,只要你放了梅公子自行离去,今日的事便算了。否则以你一个多年叛贼的身份,已然暴露行藏,还想安然逍遥吗?你有大神通,难道天下就没有高人了?” 梅毅一直蓄势待发没动手,倒不是因为怕死。一方面是在拖时间,另一方面确实有些投鼠忌器,害怕混战中伤了梅振衣。梅振衣在一旁不禁有些着急了,他一方面遗憾浩州的兵马怎么来的这么慢,另一方面又觉得梅毅来的太着急了,竟然是孤身拦路。 梅毅是怎么来地?当然是得到了程玄鹄的消息。浩州司马程玄鹄两天前在彭泽县望湖楼吃到了那两道菜就非常意外,那是芜州梅家的菜式,在别的地方从未见过。因为这两道菜他还特意提醒过梅振衣日用不要太过奢靡,今天怎么会在望湖楼尝到呢? 程玄鹄在席间问了王县令,这两道菜是不是在当地也经常吃?王县令也说是第一次吃到,想来是酒家为招待司马大人而特意准备的。程玄鹄立刻就把掌柜的和厨师叫来询问,这才得知是中午两个客人点的菜式,他又仔细追问了那两个客人的形容面貌,越听越是心惊,其中有一个分明就是失踪多日地梅振衣! 南鲁公的长公子在芜州被人掳走的消息。早已传到了附近的各州县,芜州府甚至专门发公文希望附近各地帮忙查找。别人可能不留意,程玄鹄怎能不关心?得到这个消息晚饭都没吃好,立刻责令彭泽县派人到城里城外查找那两名客人的下落,同时派人向芜州以及洛阳南鲁公府报信。 报信的人刚走。第二天梅毅就到了,他就是来找程玄鹄的。这段时间梅毅四处追查毫无线索,恰好路过此地,听说程玄鹄就任浩州司马来到彭泽。也来找程玄鹄帮忙查查浩州一带的线索。他和程玄鹄一见面,听说此事立刻在彭泽一带追查,而此时左游仙已经领着梅振衣离开了。 知道线索就好问,这两个人其实很显眼,一个散发紫袍地男子带着个十几岁的孩子。最后一次有人看见他们是在彭泽湖岸边,按一路留下的踪迹来看应该往北向淮河方向去了,走的并不快。梅毅知道掳走小公子的人修为深不可测,求陈玄鹄调集兵马追击。却遇到了一点小小地难题。 像人口失踪这种治安案件,是由官府衙役负责的,不必也不能调动当地守备军马。私自调军那可是大事,弄不好就有谋反的嫌疑,程玄鹄也不好办,无奈想到了一招,他私下告诉梅毅,让梅毅声称掳走梅振衣的很可能是朝廷反贼。以捉拿叛贼地名义是可以调动军马的。但需要办手续。 也算是给南鲁公面子,浩州府还真的调集了两路军兵。集合不少高手向北追击,但是办公文手续又耽误了一天。从浩州向淮河方向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另一条就是梅振衣遇六贼拦路的野道,军马两路齐发各有数百人,各携强弓硬驽。 梅毅心急,不等兵马动身,他先起程顺官道赶往淮河渡口,结果到了渡口一问,根本没人见到那两人渡河。于是在渡口留下口讯,让后面军马到来后向西包抄与另一路汇合,他本人沿河西上赶到野道尽头的另一处渡口,一打听也没见到两人渡河,于是他顺野道返回,恰好在峡谷中拦住两人去路。 梅毅的脚程很快,等他遇到梅振衣的时候,两路军马都还在百里之外,他也没想到掳走梅振衣的人会是左游仙,但此时已离淮河不远,万万不能放这两人远去,就算明知不是对手,硬着头皮也只有上前拦住了。 梅毅与左游仙各有问答,气氛十分紧张,梅振衣见梅毅认识左游仙,终于忍不住又说道:“毅叔,这位左前辈就是带我游山玩水,尚无恶意。……你速速离去,通知我地家人,好要他们安心。……左前辈,你不要为难我家中下人,我乖乖跟你走就是。” 梅振衣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看目前的形势梅毅不可能拦住左游仙,就算硬要上前阻拦很可能要白送一条性命。事情跟他设想的最佳情况不一样,假如是两路大军突然赶到,趁乱他还可能逃走,现在这种局面,让梅毅一个人拼命拖延时间,不是他所愿见。 退一步说,左游仙有多大能耐梅振衣是清楚的。假如真是一场混战,寻常官兵很难留住他,最可能殃及的恰恰是自己。唉!怎么不是一群修行高人赶来呢?他现在希望梅毅走,告诉洛阳南鲁公府是什么人劫走了自己,有了线索就好办,让真正的修行高人来,最好是请师父东华上仙哪种人来,这样才有万全的把握。 梅毅答道:“少爷莫要担心。只要这位姓左的敢动你,不论天涯海角,他也难以逃脱。” 梅振衣只有一板脸:“梅毅,无论怎么说你是梅府地下人,我以少主地身份命你速速离开,向我的家人报平安,你还不走!” 左游仙看了看梅振衣,又看了看梅毅。突然笑了:“梅毅,你白活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还没有你家少爷机灵,他是为你好也是为自己好。真要打起来,你不仅救不了人。恐怕徒添死伤。” 梅振衣又转身对左游仙道:“左至尊,我答应跟你走,你能不能让梅毅走?” 出人意料地,左游仙很痛快的就答应了。朝梅毅道:“听见你家少爷的话了吗?我不为难你,你火速向梅孝朗报信,就说梅振衣落入我手,不久后将在西北两军阵前相见。你记住了,想救梅振衣性命,此话要秘密传达,不可公开消息,否则就算梅孝朗有心救儿子。恐怕也救不成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指的是梅振衣被掳到突厥军中,这件事只能秘密谈判,不能公开。否则到了两军阵前,大家都知道南鲁公的儿子在对方军中,梅孝朗只能挥刀杀过去不可能留情,最有可能地是第一箭就把梅振衣射死,以表明不受叛贼要挟忠于朝廷与国家的态度。而左游仙的言下之意。他完全有把握把梅振衣带走。不论梅毅动不动手。 梅毅愣住了,以剑指着左游仙道:“你此话何意?” 左游仙:“等你见到梅孝朗。他自会明白,速去洛阳,否则就来不及了。” 梅振衣可听明白了,一着急干脆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梅毅,西北的突厥人要造反,想拿我当人质报私仇,你现在去密告我父,我还有生机,但你若动手送命于此无人传信,那就真没有人能救我了。左前辈让你走,你还不快去报信!” 他的话刚说完,平地里卷起狂风,左游仙化已带着他冲天而起,一手挥出昆吾剑,剑芒四射如漫天落雪卷向梅毅。梅毅大喝一声不躲不闪,一道紫青色的剑光直射天空追击左游仙的身形。 只听见一声霹雳般的爆响,剑光劈中昆吾剑像烟花般地散开,左游仙的身形晃了晃,仍然朝北疾飞而去。地上的梅毅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望着天空收起了剑,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身上有好几道伤痕,正在缓缓的渗出血迹。他不是没有继续飞剑缠斗之力,但刚才这一交手,已经明白自己无法在大军赶到之前缠住左游仙。 梅毅也是个果断的人,当即北上赶到淮河渡口留下口讯,就说发现掳走梅振衣之人是当年叛臣左游仙,自己等不及军马来到已经追过淮河去了。至于左游仙为什么要掳走梅振衣,又会将他抓到什么地方,梅毅是一个字也没提,带着伤日夜兼程赶往洛阳向梅孝朗报信。 左游仙这一次是露出了真功夫,带着梅振衣飞过淮河径直向北,在野外贴着山林树梢飞行,绕开人烟之处,也避开可能有修行高人隐居地场所,一直到天黑才落到一处荒野中,此时连黄河都过了。 落地之后悄无生息收敛神气,观察周围许久,这才对梅振衣道:“小子,差点就让你找机会跑了,我还真有些佩服你了!现在想问你两件事,第一,梅毅是怎么找到我们的?第二,你怎么能猜到我要把你抓到突厥人那里?” 梅振衣喘着气道:“左前辈,你飞的太快,我有些头晕,能不能找家客栈先歇会儿,我慢慢再告诉你。” 左游仙摇头:“不行啊,怪你太机灵了,剩下来这七、八天的路程,我们恐怕只能行走荒郊野外了。就别磨蹭了,这里没有人会来救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地问题吧。” 梅振衣:“左前辈。遇到梅毅之前,你说要和我商量一件事,弄不好能保我性命,究竟什么事啊?” 左游仙:“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逃跑失败,梅振衣无奈,干脆都告诉了左游仙:自己在彭泽县点的那两道菜有问题,把追兵给引来了;至于猜到左游仙抓自己的用意。是因为那把昆吾剑。 梅振衣说完后左游仙在心中暗叹:“小小年纪,不动声色间竟有如此急智,真是非常人也!我只是顺嘴提到了昆吾剑的失主,他竟能推算出这么多,不仅是聪明,乃有慧眼之根啊。那两道菜的文章,连我也给蒙了过去,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到这里他开口问道:“我能料到今日情形。却想不透它具体是如何发生。小子,你可知道修行高人能感应过去未来,以此推演世事,其中玄妙何在?” 梅振衣摇头:“不知道啊,我又没这么大本事。你有吗?” 左游仙却没理会他自顾自地说道:“所谓大神通,能见过去未来,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因机缘而有所感。那昆吾剑便是机缘。你一念而生可推演世事,便是佛家所言慧眼之根。这尚非慧眼,而仅是慧眼之根,你的修为未到当然还无此神通,但凡人若无此慧根,将来也修不成。” 梅振衣苦笑道:“左前辈,你自称天下左道至尊,怎么莫名开口与我谈起佛法来了?” 左游仙就像没听见一样。仍然在那里自说自话,讲解推演世事之道。修行高人历苦海天劫,达出神入化境界,可感应世上发生的很多事,这在民间传说中往往被夸张地形容为“上知五百年,下推五百载”。而实际上这不过是因机缘而有所感,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比如可以在灵台中去模拟推演。修行高人以化身出入特殊的幻境,这种幻境可以与现实中的某个环境完全相同。以某个事件为起点。在幻境中经历过去未来的事情,这叫作“缘起”。 假如你身心内外真如不二。前尘往事的磨砺早已定心不动,很多经历即使再来一次行事取舍也不会改变,那么在这样地幻境中,能以某种机缘为出发点,去推演世事变化。修行高人化身出入灵台幻境,外人看来往往只是弹指一瞬,却可以经历很多场景,这便是神通推演之道,相当于对世事真实的模拟。缘起缘灭,一念之间。 神通慧眼看得准不准呢?往往很准确,但这种神通并非万能,只与机缘有关,也受本人眼界所限。其慧根无非是人人本就有推演之能,但普通人只能在心中盘算无法身临其境,且心念很杂不可能设想的巨细无遗。 以神通推演并非是在心中空想,而是在定境里构建出与现实重合地一个场景,以不变地态度去实证经历,能做到这一步,就相当于佛门中所说的慧眼神通了。 左游仙讲解推演神通地玄妙,梅振衣突然反应过来――左游仙这是在点拨他修行心法!于是他不再插话,眯着眼睛仔细听,越听越觉得有收获,自己所修的灵山心法,将来到了高深境界,也可以运用此推演神通啊? 梅振衣修为有限,念力和定力都不足,一念之间远远达不到这种境界,灵台心境中也构建不了一个真实如常地世界,能以化身随时出入。但是将来呢?左游仙的话打开了一扇窗,解答了他以前看神话故事时的一个疑问――神仙是怎么知道过去未来的,他们都知道什么样的过去未来? 梅振衣还没有这种神通,左游仙也没有告诉他怎样去修证这种神通,只是向他描述了一种境界,梅振衣闻言却有豁然开朗地感觉。等左游仙说完话,转脸去看梅振衣,发现这小子一脸入定状正在沉思。 左游仙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子,发呆了?那就慢慢想吧,不要打扰我,也不要企图逃跑。”说完话在那里盘腿而坐闭目垂帘。 这么多天以来,这是梅振衣第一次看见他入坐静养,这才想起,左游仙还没说要和自己商量什么事呢? 065回、郁郁离离原上草,年年岁岁祝新荣 065回、郁郁离离原上草,年年岁岁祝新荣 梅毅赶到洛阳的时候,梅孝朗领军出征前一天刚刚离开。车簿猜的不错,这一次大唐果然以梅孝朗为西征主帅,同时调庭州刺史王方翼为安西都护,自碎叶出征与梅孝朗合兵一处共同征讨突厥叛军,其中还有一段小插曲。 突厥残部再度集结图谋叛乱,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朝廷十分重视,因为流散在各地的各姓氏的突厥部落突然间异常团结,短期内纠集了十数万大军,这是近年以来边境发生的最大规模的一次叛乱。本来在朝廷的历年打击与安抚之下,散居草原大漠的突厥部落早已如一盘散沙,大多无心也无力与中央政府对抗,怎么突然就抱成团了呢?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叛军首领的号召力,阿史那车簿并不是最强大的突厥部落首领,却是所有突厥贵族中的精神领袖,一种图腾的象征,或者说是一个“人瑞”。他是突厥最强盛时期的统一大首领毕始可汗的嫡传后人,在草原人眼中,他就代表了突厥最尊贵的血脉。 毕始可汗,说起来与大唐帝国颇有渊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大唐的“国父”。想当年唐高祖李渊自太原起兵时,并没有举起反旗,而是尊隋炀帝为太上皇,打出了进军长安拥立代王杨侑为帝的旗号,企图效仿曹操事,挟天子以令诸侯。起兵时担忧北方边境不稳特意向突厥上表称臣,并尊毕始可汗为义父,毕始可汗一高兴,还送给了李渊千匹良马相助。 唐高祖李渊曾自认是毕始可汗的外臣,尽管后来大唐开疆万里,蛮夷各部俯首称臣,但这个历史污点是永远洗不掉的。唐朝兴盛之后。强大的突厥分裂成东西,东突厥被灭,西突厥被打残,但在突厥各部的心目中,毕始可汗的嫡传后人仍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掌权之时,既猜忌车簿但又不敢杀了车簿,只有将他专门保护与供养起来,以他地名义号召突厥各部。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也是派重兵把车簿软禁了。后来伏念与温傅叛乱,被裴行俭大军剿灭,也等于把车簿放了出来,梅氏兄弟在草原上遇到的那神秘而又精锐的残部,就是车簿与他的近卫。 在伏念被诛之前,唐朝没有杀立功降将的先例,伏念阵前投诚协助裴行俭大军平乱。到了洛阳却被杀,突厥诸残部多有不服,此次车簿脱困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消息传到洛阳,偏偏李治病重。武后招诸臣廷议,需要派一领军的主帅。 程务挺不建议在朝中派人,理由是西北一带地域辽阔气候复杂,各部落的分布与迁徙情况也非常复杂。需要一名熟悉当地形况的将领来指挥大军才能取得战略地主动,而裴行俭恰恰病故,无人熟悉西北的地理与军务。他推荐庭州刺史王方翼为主帅,此人在西北经营多年,不仅熟悉情况而且在当地百姓中威望很高。 武后原先的打算,西征主帅应在梅孝朗与程务挺两人当中选一个,程务挺却推荐了王方翼。凭心而论,如果从军事角度王方翼确实是最合适的主帅。但程务挺是一名纯粹的武将,脑袋里没有考虑其它复杂的事。 那王方翼是已故王皇后远房堂兄,武氏是扳倒了王皇后才坐到皇后的位子上,逐渐掌握朝廷大权,对王氏一族多有疑忌,不陷害就不错了,怎可能重用?武后没有采纳这个建议,任命梅孝朗为主帅率军二十万开往西北。王方翼为副帅。率领十万西北镇守军马与梅孝朗大军汇合,军中事务一切由梅孝朗节制。既用王方翼打仗又不想让他立头功。 其时梅孝朗已知道长子在芜州被掳的消息,派人四下寻找,也向江南附近一带地各州府打了招呼,心中很是忧虑,但国事为重,也不得不领军离开洛阳。 梅孝朗心里清楚,自己虽然是主帅,但在西北的行军韬略还要听从王方翼的,几十万人马的生死,西部边境的安危可不是开玩笑地。这一仗必须全胜,彻底打垮突厥,否则让车簿等人再流窜坐大,将后患无穷,今日这一场叛乱裴行俭将军早已有过预言。 梅孝朗离开洛阳的第二天,风尘仆仆的梅毅就从后面追到了,一见梅毅带伤而来脸色苍白,梅孝朗惊问:“梅毅,什么人伤的你?难道我儿出了什么意外吗?” 梅毅跪倒在地:“属下无能啊,少爷被强人掳走,我却无力营救。”他本对梅振衣临去前说地那番话不是太明白,等到了洛阳听说西北突厥叛乱,南鲁公已领军出征,心里就咯噔一下全想通了,出了一身冷汗。 屏退左右,梅毅向梅孝朗密报了遭遇左游仙的经历,并转达了梅振衣说的那番话。梅孝朗是半晌无言,脸色阴沉看不出什么表情,然而下意识端杯喝茶的时候,手中的茶碗却啪的一声碎了。梅毅单腿跪在那里半天没敢说话。 “你起来罢,这不是你的错,无论斗智斗力,你都不是左游仙的对手,能把消息送来,就已经尽责了。”梅孝朗终于不再沉默,伸手扶起了梅毅。 “你知道左游仙为什么会放你来见我吗?”梅孝朗又问了一句话。 梅毅:“惭愧,我拦不住左游仙,而少爷自己承诺乖乖跟他走,求左游仙放我来报信,左游仙竟然答应了。” 梅孝朗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还是没有看透啊,左游仙是故意放你来报信。他们在江南盘桓多日游走州县,估计就是在等这个机会,遇到你恐怕也在左游仙地算计之中。” 梅毅一愣:“属下不明白。” 梅孝朗:“掳走我儿,送到两军阵前,我若不知情又有何用?他放你来见我,无非是让我确定两件事,一是我儿没死,二是我儿确实在左游仙手中将被带到西北。此事必须由我的心腹之人私下里当面确认。你是最适合不过的。” 梅毅:“突厥与朝廷开战,派高手抓我家少爷干什么?” 梅孝朗:“我与车簿有仇,又是此次西征主帅,抓我儿子为人质,无论有什么目的对他们都没有坏处,对我都不是好事。” 梅毅:“那我们怎么救少爷?此时左游仙恐怕还没有到达西北,路上派人拦截吗?” 梅孝朗又摇了摇头:“那种人,你知道他会走哪条路吗?很难再截住。恐怕要到了西北才能想办法了。你记住了,此事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泄露出去,这样我才能遣心腹与对方密谈,看看私下里开什么条件能把腾儿救出来,一旦走露风声,我就无计可施了。” 梅毅不无担忧的问道:“万一对方逼你退兵,或者要你战败呢?” 梅孝朗一拍桌案,就听唏哩哗啦一片声响。木头碎了一地,他咬牙道:“真要如此,我怎会为一个儿子,拿几十万大军和国家百姓的安危开玩笑!” 梅毅一脸敬意地看着南鲁公,同时想到了梅振衣的处境。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这时帐外有亲兵禀报――世间修行门派东华门掌门积渊真人率门中众弟子求见。梅孝朗吃了一惊,站起身道:“这些高人怎会来到军营?” 梅毅在一旁解释道:“少爷在芜州,曾拜东华上仙钟离权为师,而东华上仙与世间东华门颇有渊源。他们很可能是为少爷地事来的。” 梅孝朗大喜过望:“快有请!――不,我亲自出去迎接!” 左游仙盘腿而坐,这一坐就是一夜,等他睁开眼睛地时候,闻到了一股烤肉的香气。只见梅振衣在不远处架了个火堆,用一根树枝插着一只拨了皮洗干净的野兔正在烤,油滴在火上滋滋作响,飘起一阵阵青烟。 见左游仙睁开眼睛。梅振衣问道:“左前辈,要不要尝尝我地手艺?可惜没有油盐酱醋等作料,我采了几味野果汁涂抹,口味应该还过得去,您要是不怕我乱采的野果有毒的话,就尝一尝吧。”说着话撕开一条兔腿扔了过来。 下毒?开玩笑!假如这么简单就能放倒左游仙的话,身为孙思邈弟子的梅振衣早就给他下药了。左游仙笑了笑,接过兔腿尝了一口。外焦里嫩还有点淡淡的辣味。不禁夸道:“味道真不错,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会有在荒郊野外不借油盐烤肉的手艺?” 梅振衣:“不要忘了我可是一直住在山上地,我师父孙思邈在的时候,常有猎人送野味当看病的诊金,我会烤兔子也没什么稀奇的。如果您吃的满意,能不能告诉我,昨天你究竟想和我商量什么事?” 左游仙看着他,面容变得严肃起来,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如果你答应拜在我左道门下,奉我为师,将来追随我将左道门发扬光大,这次我就会在两军阵前尽量保你性命,不仅把你活着带走,而且还传你神通大道。” 左游仙说出“左道门”这三个字时,不是平常简单的语句,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神念发出直接印在梅振衣的神识中,包含了很多种信息,用地是“妙语殊胜”神通法术。这些信息包括了自己的身世,左道门的由来等等。和这样的高人打交道也方便,复杂难言的事情不用开口去细细解释了。 梅振衣愣住了,有点发傻,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不仅是因为左游仙想收他为徒而感到意外,而是这种妙语殊胜术对他的冲击太大了,这么多信息一次送到神识中,需要好长时间才能消化,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识这种神通。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梅振衣才长出一口气,抖了抖肩膀仿佛是“醒”了过来,苦笑着对左游仙道:“左前辈,您修为高超神通广大,我十分佩服。但是徒弟不应该是你这种收法吧,哪有先绑架,再强逼的道理?” 左游仙摇头:“绑架你是受人所托,与收徒之事无关。我是真想把你从两军阵前活着带走。并传你一身神通**,但前提是,你必须真心拜在我左道门下。” 梅振衣:“您刚才给我送来地神念,已经把左道门的由来说清楚了,说实话,我同情前辈的遭遇,但并不赞赏你的做法。” 左游仙面色一寒:“同情?世事无常,不需同情!我只问你。愿不愿拜师?” 梅振衣的表情有点滑稽,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左前辈,我也反问你一句,我父亲是当朝宰相,平叛地大将,我能跟着你四处去造反吗?” 左游仙淡淡的答道:“在敬亭山中教你课业的师父,就是那位星云师太,她地父亲也曾经是唐朝宰相。赫赫有名地托孤重臣,她不也是落魄流离出家为尼了吗?南鲁公的儿子,相比褚河南公地女儿又如何?你若放不下,终究得不了真修行,将来说不定下场比那褚云行更惨。还不如趁早随我去呢!” 梅振衣一皱眉:“我不是放不下功名富贵,这与拜入左道门不可相提并论。” 左游仙冷冷道:“你若不加入左道门,此去九死一生,这是趋吉避凶之道。你不会不明白!你肯拜我为师,我便救你一命。” 梅振衣边想边说:“左前辈,我若因贪生怕死而拜你为师,会是真心的吗?你若想收我为徒,也不会希望我是矫意之举吧?” 左游仙笑了:“你问地好,这确实两难。背信弃义贪生怕死之徒,还谈什么修行大道?你若因此而拜我为师,我也不能答应。但此时我欲收你为徒。又以你的性命相威胁,是无法真心收服你的。――这怎么办呢?” 梅振衣眼睛眨了眨:“好办,到时你先救了我,然后再问我愿不愿拜你为师,不就没问题了?” 左游仙的笑容越来越盛:“臭小子,还想赚我上当?先来个缓兵之计,逃过此劫再说?你错了,只要你拜我为师。等你修行突破大成真人境界之后。我就有办法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归顺左道门,倘若你有欺师叛门之嫌。我第一个杀了你清理门户!” 梅振衣轻轻一哆嗦:“左前辈,您别吓唬我,我还没拜你为师呢。这么大的事情,让我考虑清楚不行吗?再说我已有修行上师,我总得请教上师吧。” 左游仙一挥袖:“你以前是谁的徒弟我不管,只要你真心拜到我的门下就行,要考虑就尽管考虑吧,但我要告诉你,时间可不多了,你要尽早决定。” 梅振衣直摇头:“左前辈,以你的修为,不会不明白,这种事情只在真心与假意,我空想再久,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左游仙直点头:“臭小子,你说地不错,有些事你自己是想不通的,我既然要收你为徒,自然会设法点化你。” 点化?不会又要象钟离权那样搞出很多事情来试探吧!左游仙会怎么干呢,梅振衣心里直打鼓,可是接下来一连过了几天,左游仙并无任何异常举止。 左游仙想怎么样他管不了,梅振衣并未将脱困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一直在策划着再次逃跑,实际上他已经不动声色的准备了很多天。这一次没有人能帮他,一切只能靠自己。 自从路遇梅毅之后,左游仙的行程变了,过了黄河后一路都很小心,在山野中穿行避开有人迹地地方,径直向北来到关外,又折转西行。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与断断续续的丘陵,更是看不见一个人了,就算有牧民在这一带活动,左游仙也远远避开了。 梅振衣穿越前不是没见过草原,但是这种草原真没见过。季节已是晚春初夏,草原上刚刚经过雨季,牧草十分茂盛,高度超过了梅振衣的肩膀,四处生长着不知名地野花,姹紫嫣红十分鲜艳。偶尔经过几座小山,山上的树木都不高大,生长得奇形怪状又郁郁葱葱。 站在高坡上远望,很自然就能联想起那句诗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才是真正充满生机的草原,而不是穿越前所见的那种低秃秃、被过度采用后一片贫瘠的样子!梅振衣一边在心中感慨,手上也没闲着,仍然每天捧着指妖针寻找“灵气充盈”之地。 066回、眼前童子抽身术,上古神农百草鞭 066回、眼前童子抽身术,上古神农百草鞭 这一路西行,速度当然很快,但相对于左游仙的修为,还是显得慢多了。往往是左游仙带着梅振衣走,感觉就像“草上飞”,贴着草尖飘然滑行姿态十分潇洒,每日风餐露宿领略塞外风光,中午和夜间则停下来休息。 梅振衣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的迹象,每到一处仍然择地修行,夜间静坐修练灵山心法,午间则继续练习拜神鞭,还是拿左游仙当陪练。左游仙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不再总是冷嘲热讽,一边施法化解他的攻击,不时还指点两句和人斗法应该注意什么。有时候他也会还击,并不伤梅振衣,只是告诉他出手时还有什么破绽。 这样一来梅振衣的收获就更大了,一支拜神鞭自手中祭出,时聚时散、可虚可实,就像一条若隐若现的银龙围着左游仙盘旋。梅振衣习练最多的是捆仙绳术,左游仙并不躲闪,就站在那里让他凝聚长鞭来捆,可是拜神鞭捆不住左游仙,一绕上他的身体就会被震散。看来法术玄妙是一回事,施法人的修为高下又是另一回事。 一连七天,他们已经走出了绵绵无际的大草原,进入一片茫茫的戈壁滩,这里满地碎石很是荒凉,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绿州与胡杨林。偶尔经过一片貌似城堡的地方,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在长年风沙剥蚀下天然形成的地貌。离西北边境越来越近了,时间不容再拖延,梅振衣决定就在今天实施逃跑计划。 这一天中午,戈壁上空的日头很是毒辣,他们在一片胡杨林中的泉眼旁边休息,梅振衣又要练习鞭法了。但是他今天换了个花样,解下手臂上的袖里乾坤腕递给左游仙道:“前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习练手中这支拜神鞭,可还有一件护身法器并不清楚它的妙用,就是吴王当年留下来的这对袖里乾坤腕。您曾说它不仅能够防身,还可以飞出伤人,能够指点一二吗?” 左游仙笑了:“那天你在山中面对劫匪,用护腕卸掉他的刀劈之力,不是已经会用了吗?” 梅振衣:“我就掌握了那么一点点,其它地奥妙还不是很清楚。看来修为还是不够啊,左前辈就给我演示演示吧。” 左游仙把护腕接了过来,扣在自己的双臂上,站起身来道:“当年杜伏威用这双护腕,挡住了一位飞仙的御剑一击,其实也是一种御器之法,现在你来向我攻击试试。” “左前辈,我要出手了。”梅振衣挥鞭抽向左游仙。左游仙这回干脆不动了,抬起一只手放在胸前,也不知用了什么门道,拜神鞭抽到他身上被一股力量阻挡,啪啪啪声音连响。却在左游仙身边三尺之外传出。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梅振衣叫了一声,紧接着又喊道:“捆仙绳!” 长鞭脱手而出盘旋飞去,就像一条银蛇缠绕几圈突然收紧。凌空去捆左游仙。左游仙手腕一震,长鞭离他三尺就突然散开了,化作了一片云烟,与以前没什么两样。就在这个时候却出现了意料不到的变化,长鞭散成的云烟突然发出七彩光芒,这七彩光芒一下子就笼罩住左游仙的身体。 再看左游仙的身形,从头到脚连五官面目在内,都沾染了一层七彩毫光。看上去十分威武神奇,却不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而是梅振衣不知用什么法子“镀”上去地。 “臭小子,哪来的迷仙散!”左游仙断喝一声。 梅振衣却没跟他废话,身形原地腾空翻转,尽全力挥出了拜神鞭。原来刚才他施展的根本不是捆仙绳术,长鞭散开之际施放了迷仙散,随即一招手又重新凝聚鞭身挥出。 左游仙身形刚想动却突然变色。万分惊讶的看向自己的手腕。这时就听一声脆响宛如金铁交鸣,拜神鞭结结实实的抽在他的脑侧――竟然打中了! 左游仙并没有倒下。他周身环绕的七彩毫光刚刚散开一半,双手张开,看姿势右手正要去抓左手地手腕,动作却被奇异的定格,就似瞬间化作了一尊石像。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梅振衣心头狂喜,但并没有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欣赏杰作,而是一收鞭转身撒腿向南就跑,动作快的像一溜青烟,眨眼间在左游仙的面前消失不见。 迷仙散是什么东西?也是修行人炼制地一种外丹饵药,同时也是一种迷药,它既是一种迷药也是一种施药的法术,作用就是麻痹人的寻常五官。只要中了迷仙散法术,不论是什么人,在一瞬间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声光味触等五官感觉统统断绝,哪怕是神仙也一样,所以叫作迷仙散。 听上去这东西似乎很好用,但对于真正的修行高人来说却没有太大用处,因为它断绝地仅仅是人们的平常五官。假如修为到了元神清明的境界,神识外感可以不借寻常五官,就算中了迷仙散也很快就可以施法驱除,同时也不为所迷。 至于左游仙这种有出神入化神通的高人,那就更无所谓了,所以左游仙一开始发现梅振衣施放迷仙散,只是奇怪并未惊慌。但梅振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让左游仙这个身体躲不开他的昏厥鞭。左游仙有出神入化之能,以化身移位自然不会被抽中,但他还中了另一个埋伏,就是那双护腕。 那双护腕恰恰是锁化身变幻的,对梅振衣没什么作用,但是对左游仙这种修为就有用了。梅振衣原来并不知道这项妙用,他是听东华上仙说的,而左游仙也不知道,突然间发现化身无法运转已经迟了。 左游仙当年见过吴王地这双护腕,但那时他的修为还没有达到出神入化境界,自然感受不到护腕的这种妙用,多年之后再见到此护腕戴在梅振衣手上也没怎么留意,结果恰恰栽在这上面。 护腕是他自己戴上去的,并非太乙真人这种高人施法将他锁住。理论上左游仙可以自己摘下来,但梅振衣的鞭子可没给他这个时间。就算左游仙有再大的本事,刚刚中了迷仙散,又突然发现化身被锁,肯定也是反应不过来地。 迷仙散是哪来的?梅振衣身上有这种东西左游仙竟会不知道?说来话长―― 左游仙刚刚掳走梅振衣之时,他身上自然不会有迷仙散,而左游仙也不会给他机会采药、安放炉鼎、炼制成迷仙散。梅振衣什么时候采地药?拿到指妖针之后就开始了。他一天到晚捧着指妖针在各处乱窜,说是要找灵气汇聚之地修炼。实际上是以此为借口寻找山野中生长地各种灵药。 每一次练习拜神鞭时,长鞭聚散飞舞,旁边有花草无意间被打落也很正常。他通过拜神鞭的聚散,将采到地药石打散,将药力凝聚到鞭身的最末端手持之处。这个工作不是一天完成的,药也不是一次采齐地,他进行的非常小心,左游仙也没注意。 左游仙万万没想到。梅振衣会以拜神鞭为炉鼎,在各处无意中打碎花草凝聚药力,一点一点的配齐药方,在练鞭时运转法力,用这种方式去炼制迷仙散。简直是匪夷所思。左游仙虽有出神入化大神通,但在某些方面的功夫是远远不如梅振衣的,比如外丹饵药的炼制。 迷仙散一共需要配齐十三味药才能炼制,九种花草四种矿石。梅振衣拿着指妖针装模作样四处寻找,不知用了多少心力,这才于三天前刚刚炼制成功。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是在彭泽城外遇到那一对九尾狐姐妹时,已经盘算好了这个计划,尚在望湖楼点那两道菜引来追兵之前。 当时那一对妖精姐妹的谈话梅振衣听见了,听说刘海施放迷仙散,趁机偷走了她们地落宝金钱。他心中就一动。后来拦路动手时,梅振衣尝试了拜神鞭的一种妙用,既能散聚鞭身收走那狐狸姐姐韦九蓝施放的迷药,又能将凝聚的迷药再发出,成功之后觉得也可以如此炼制与使用迷仙散。 接下来他向左游仙要走了指妖针,找了个借口做掩护,就开始暗中采药炼药,如此炼药之法前所未闻。左游仙也完全没想到。万里迢迢走了一路。他也炼了一路的迷仙散,终于找了个机会骗左游仙戴上护腕锁住化身。趁着突然施放迷仙散地功夫,一鞭抽中了他。 梅振衣没有时间得意,他也知道以左游仙的神通,自己拖延不了多久,机会稍纵即逝。他用最快的速度施展神行之法向南狂奔,渐渐到了戈壁滩与草原交界的地方,也看见了几处牧民地帐篷,但是他不敢停留,向这些普通人求助是没有用的。 梅振衣只想远远离开,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收敛神气静静不动,左游仙再大的能耐也不一定能追到他。戈壁草原一马平川没有好地方躲藏,梅振衣一路神行,时间已经接近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条溪流和绵延的群山。 这里的山与江南一带不一样,草木不高,裸露的岩石斑驳错乱,有大大小小的洞穴和孔隙,只要过河进了山,就等于安全了。梅振衣心头一喜加快脚步飞驰,就在此时空中飕飕两声响,有两块东西飞来,一块打中他地肩膀上,另一块打在他的腿肚子上,把飞奔中的梅振衣打的从地上飞起翻了几个跟头落入河中。 还没等他从水里冒头,天空落下一个紫色的身影挥袖一招,把满身湿漉漉的梅振衣摄了出来扔在河岸上。梅振衣哎呦一声摔了个屁股敦,左肩和右小腿火辣辣的痛,抬头看去,左游仙正站在不远处,脸上没有怒意,而是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在微微点头,地上落着那一对护腕。 “左前辈,你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出乎我地意料。”梅振衣一见又落到左游仙手中,暗叹一声运气太差,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说话,现在地形势已是无计可施,干脆硬着头皮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左游仙瞪了他一眼:“出乎你的意料?你才是真正出乎我地意料,就差那么一点。你就能从我手里逃脱了。真没想到,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真是惊喜不断啊!” 梅振衣站起身来甩了甩头发,腆着脸道:“前辈真是神通广大,我的筋斗云是翻不出你地五指山啊,刚才抽中你一鞭,不会和我计较吧?” 左游仙:“什么筋斗云和五指山?那可是是仙家法术。你太抬举自己了!……计较?当然要和你计较!这是几十年来,我第一次被法器直接打中,出手的却是你这个小娃娃,真是了不得啊。……刚才在天空将你砸落水中,已经报了那一鞭之仇,你就偷着乐吧。” 梅振衣又蹲下身来揉小腿肚子:“多谢前辈手下留情,能不能请教一件事,我那些小手段困不住你太长时间。但是我已经跑的这么远,你怎能这么快就能找到?按当时的情景,是不可能立刻追踪我的。” 左游仙:“你跟我玩花样,我就不能在你身上做文章了吗?那护腕有门道我事先不知,可迷仙散是怎么回事?你先告诉我哪来的迷仙散。我再说我的手段。” 梅振衣这个老江湖,这回是彻底没戏唱了,叹息一声取出拜神鞭,告诉了左游仙自己如何炼制的迷仙散。从彭泽城外一直到塞外草原,他这些天一直在炼药。左游仙听完之后有些发愣,对着梅振衣左看看右看看,就像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前辈,为何这样打量我?”梅振衣被他看地心里有点发毛。 左游仙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此炼制灵药,我倒是曾有所闻,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你曾有所闻,谁还这么干过?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突发奇想呢。”梅振衣也好奇了。 左游仙抬头望天:“上古传说。炎帝神农氏曾有一支神农百草鞭,抽百草而知药性,并可随鞭炼药。我本以为只是传说,世间不可能遇见,没想到你在我眼前办到了,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梅振衣:“神农百草鞭?这个传说我以前好像也听过,但不知有随鞭炼药的典故。我修为低微,哪能与上古炎帝相提并论呢?” 左游仙摇了摇头:“你没必要这么说。上古之人也是人。在我等修行人眼中,不必视传说神迹为不可测。修行悟道,解其玄妙而已。我虽没见过上古传说中的神农百草鞭,但今日见你施展,玄妙类似,无非境界不同,所以说你也让我开了眼界。” 梅振衣:“左前辈,也别光说我,你是怎么追来的?” 左游仙白了他一眼:“你用迷仙散断绝了我的寻常五官,那一对护腕竟然能锁化身变换,我一时不察被你的鞭梢打中,你的鞭法能封法身炉鼎地神气运行。……我运转法力驱散迷仙散,化身与炉鼎相合使神气畅行,再摘下护腕,你小子早跑的无影无踪,在我的神识感应之外了,好手段啊!” 梅振衣直摇手:“别夸我了,拣要紧的说,您是怎么找来的?” 左游仙:“戈壁茫茫,我又不知你地去向,还真不好找。可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你为逃走留下了护腕,却带走了另一样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能耍花样,我也可以做手脚。” “指妖针!”梅振衣突然反应过来。 左游仙点头道:“不错,就是指妖针,当初交给你的时候,我就在上面下了灵引。假如你逃到三百年之外,潜伏水中或在深洞躲藏,我也没有办法,但只要你还在三百里之内没有避入结界洞天,我一念之间即可追索。” 梅振衣回头望着河流对岸的山地,喘了口气问道:“我逃了多远?” 左游仙微微一笑:“二百八十里,你差一点就走脱了,可惜啊,还是功亏一篑!” 梅振衣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全身酸软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朝天长叹:“就差二十里啊!早知道该把指妖针给扔了!” 左游仙哼笑一声:“哪有那么多早知道?什么都早知道,你也不会落入我手!其实你已经很不简单了,要是真能逃走我只会夸你。……多说无益,我们今日就要赶到突厥军营,眼前这一劫你已是躲不过了。” 067回、铁骑十万拥可汗,怎堪上位是昏才 067回、铁骑十万拥可汗,怎堪上位是昏才 突厥人的军营比较简陋,设在热海(伊塞克湖)岸边水草丰盛之处的一片很大的山谷中,四面制高点上都有瞭望哨,周围依地势布置了寨栏,还有侦骑在附近游弋。谷中安扎着大大小小的帐篷,四处都是马匹与火堆,来来往往带刀武士的服色与打的旗号都略有区别,应该是来自不同的部落。 突厥战士清一色都是骑兵,每人都备了不止一匹战马,军营中的人们看似有些散乱随意,但只要号角声一响,他们在很短时间内就可上马集结,列队冲杀而出,机动作战能力很强。这样各部落聚集的军队,需要有人统一调度指挥才能与大军作战,突厥人的领军主帅是其中最大部族的首领阿史德元珍。 车簿是突厥人的精神领袖,威望很高,但他本人只是一位迷恋于酒色享受的贵族,没有领军作战与治理草原众部的韬略才干,否则也不至于被伏念与温傅软禁多年不能脱身。他有号召力让突厥各部听命,但指挥调度大军还是要靠主帅元珍。 但车簿身边也有高人,草原上的第一大祭司,萨满大巫骨笃禄是他的首席护法与最重要的谋士,如今在突厥军中俨然就是军师的角色。骨笃禄作为大祭司,与草原精神领袖车簿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多年来一直守护毕始可汗的嫡传后人,也是车簿最信任的心腹,凡事言听计从。 骨笃禄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从小培养的助手、将来的继承人阿骨都,认车簿为义父,可见两人关系之亲近,简直就是穿一条裤子的。阿骨都为掩护车簿突围,命丧梅家部将之手,骨笃禄与车簿要抓梅振衣出气。在这种时候请左游仙这种高人行险做此泄私愤之举,也可见两人都没什么大胸襟。 这一天下午日头偏西,热海岸边凉风习习,天上白云淡淡霞光微吐倒映于湖中,景致十分悠远。就在这时,军营上方传来一身长啸,如鹤唳长空,引起一片马嘶之声。一道身影带着灰色云气飞起直射天空。正是萨满大巫骨笃禄。 骨笃禄向远方问道:“何方高人,窥探我突厥军营?……哦,左至尊回来了?辛苦辛苦!……梅家小儿也带来了?果然神通广大,佩服佩服!” 来者正是左游仙与梅振衣。今天中午逃跑失败后,梅振衣垂头丧气收起护腕,紧接着就被左游仙飞天带走,这次一刻也没有耽误,直接来到突厥军营。 梅振衣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本来骨笃禄想把他用铁链栓到马棚里,可是左游仙说:“我只答应将此子带来,送到两军阵前,至于其余的事,由我自行处置。”于是梅振衣被送到了左游仙居住的大帐中。既没有戴锁也没有被其他任何法术禁锢,一切行动自如。 但左游仙离开时冷笑着对他说:“小子,你也许想逃跑,但我建议你不要试。这是在军营中,外面有军队专门看守,就算你能打倒几个人,但绝对逃不走,弄不好还白送一条小命。” 以左游仙地身份修为,是地位超然的贵宾,他要把梅振衣留在自己的营帐中,骨笃禄也不便阻止。但骨笃禄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有军队看守,他又叫来自己手下几名萨满巫师,在周围好好盯着。 车簿特意为左游仙准备的帐篷很大也很精致,挑帘进去,里面有帷幔隔成前后两间,后面是休息的卧室,前面是起居待客的场所。地上铺着干净的毛毡,帐篷内桌案床几一应俱全。这在中原腹地当然不算什么。但在突厥军帐中已经是极高的接待规格了。 更有意思地是,帐内前间中还有两名少女。年纪大约十七、八岁,身材健美而匀称,光滑细腻的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带着半透明的面纱,穿的衣服非常“短小精致”,连肚脐和光溜溜的小腿都露在外面。她们正坐在毛毡上休息,看见梅振衣左游仙进来,赶紧站起身来怯生生的鞠躬行礼 她们是从龟兹买来的女奴,是车簿送来“侍候”左至尊地。左游仙并没有“享用”这一对女奴,也没有赶她们走,留在前帐端茶倒水。这一段时间左游仙去江南带来梅振衣,这一对女奴也一直守候在空帐中打扫收拾不敢离开。 左游仙把梅振衣丢在大帐里就径自离去了,只有一对龟兹女奴瞪着深眼窝里的一双眸子,好奇的看着这个大男孩。梅振衣现在是又累又饿,他还没有辟谷不食的境界,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就没有吃过东西,逃跑时一口气狂奔二百八十里,已经到了神气衰竭的边缘。 除了身体地疲劳之外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疲惫,自从被左游仙抓走后,梅振衣一刻都没有放弃逃脱的希望。哪怕引来梅毅也没有脱身成功,他也没有绝望,一直在努力想办法。今天机关算尽几乎就成功了,最后却功亏一篑,他真的感到累了倦了,一进帐篷什么话也没说就走进里间栽倒在床上,脑袋昏昏地却怎么也睡不着。 人们常说“一切都要靠自己,要自己把握命运!”这不过是一句励志的豪言,实际上一个人的力量再大、头脑再聪明,也无法掌握这世上的一切变数。到了军营中,梅振衣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只有靠别人来救他。 身心疲惫中,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就是尚未见过面的父亲——梅孝朗。 穿越前他是一个孤儿,穿越后虽然锦衣玉食但和孤儿也差不多,“父亲”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象征与概念。虽然梅孝朗很关心他,甚至特意派梅毅到芜州,但是他却很难体会到那种寻常人的父子之情,毕竟连面都没有见过。而这一刻,他却无比强烈的想念起“父亲”来,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么热切的盼望。 梅毅叔叔一定早已将口信送到父亲那里,父亲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他地。身为当朝宰相南鲁公,也一定有办法救他脱困。此时的梅振衣真的象一个孩子,是那么地无助,心中也充满了期盼。父亲,这是一个多么温情、神圣、值得信赖与依靠的形象。 想到这里,梅振衣的精神稍感振作,突然觉得很饿。他站起身来走到外间,很乖巧的对那两名女奴作揖道:“二位姐姐。能不能帮我弄点吃的喝地?我实在太饿了,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那两名女郎见梅振衣这么客气地和她们说话,神情有点慌乱的赶紧行礼答话。她们地声音清脆悦耳,说话象唱歌一样很是好听,然而梅振衣是一句也没听懂,不知是哪一国的鸟语?她俩也没听懂梅振衣说什么。 梅振衣无奈,只有打手势比划,其中一个女郎很机灵。好像懂了,在帐篷的支架上摘下一个大皮囊,另一名女郎取来一个纯银的酒尊,从皮囊中接了满满一尊气息辛辣的烈酒,恭恭敬敬双手奉到眼前。梅振衣苦笑摇头。他要的不是这个,语言不通真是麻烦!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有人说话:“梅公子休息了吗?您远道而来可能尚未用餐,我家元珍大将军命小人送来烤羊与煮茶。请梅公子享用。” 真是好事,刚犯困就有人送枕头!元珍大将军又是谁?两位女郎听见声音赶紧挑开了门帘,只见一名穿着皮甲,腰悬弯刀的大汉手捧一个桌面大小的托盘站在门前。梅振衣上前道:“你进来说话,元珍大将军是谁,为什么给我送吃地?” 大汉答道:“元珍大将军就是此次我突厥各部的军马主帅,他要小人转告梅公子,暂且在此安心做客。有什么要求就在帐门前吩咐一声,自会有人关照。……话已带到,左至尊的帐房,小人就不敢进去了。” 有意思,突厥主帅派人来安抚他,也不知有什么用意?管他呢,先填饱肚子再说,药王孙思邈的弟子。还怕别人下毒暗害不成?一整只烤羊羔。火候正好还在冒着热气,真香啊! 梅振衣在帐篷内享用着烤全羊。一边还有两名妙龄女奴主动端杯小心伺候。左游仙此刻正穿过军营前往山谷最中央的一座金顶大帐,走到一群帐篷中间时,迎面走来一群队列齐整地突厥武士,个个身材魁梧衣甲鲜明。 这行人当中是一名帽插野鸡毛的大将军,老远就迎上前施礼道:“左至尊,元珍给你行礼了!……听说您从江南带来了唐军主帅的儿子,劳苦功高一路辛苦了,这是要去车簿大人那里复命吗?” 左游仙轻轻一挥袖算是还礼,淡淡道:“元珍将军,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是特意在此等我吧,有什么话要说?” 元珍做了个手势,手下人散开不见,左游仙经过的这一带恰恰是元珍部落驻扎地地盘,见周围没有旁人,元珍才凑近了说道:“大战在即,骨笃禄那个巫师煽动车簿大人请左至尊深入险地,只为报他一己意气之私,窃以为不值。” 左游仙淡淡一笑:“值不值,我愿意,当初在酒席上定下此事,将军也在场,并没有反对,现在是要指教我吗?” 元珍连忙摆手:“在左至尊面前哪敢提指教二字,放眼这片军营十数万众,左至尊是我最最敬佩的世外高人,与我等庸才有云泥之别。当初未反对,是因为倘若计划成功,朝廷又真的派梅孝朗为主帅,那梅家公子将有大用,左至尊已为我突厥立下头功。……但我所谓的大用,与骨笃禄的想法不同,恐怕只有左至尊才能明白。” 左游仙微微一怔,看着他悠悠问道:“你对那孩子有想法?” 元珍上前一步:“不是对那孩子有想法,而是要为我十万突厥健儿的安危、各部的存亡谋划。……左至尊也曾经历过千军万马征杀,您认为凭着这十万精骑,真能永远击败大唐朝廷吗?” 嗯?这话有问题啊!尤其从元珍这位突厥兵马主帅口中说出,更加耐人寻味。左游仙看着他没有说话,表情不置可否很是高深。元珍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既然话已出口,干脆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这次突厥各部响应车簿地号召。已是精锐尽出,能上马作战的男儿都来了,留在各部落里的只剩下老弱妇孺。如此有利也有弊,一方面突厥各部达成了近年来前所未有地团结局面,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另一方面如果一不小心全军覆没,那么突厥人将永远失去翻身的本钱与苟延残喘的底气。 梅孝朗的大军不过是大唐帝国伸出地一个拳头,而突厥大军已经赌上全部身家,就算一战能胜也将元气大伤。还会引来朝廷更大规模地征剿,从长远来看不可能一味力战下去。 长期以来突厥虽衰落但气数一直未尽,其原因很大程度在于各部散落在草原大漠中居无定所,大唐劳师远袭代价太大也难尽全功,所以只能对叛乱分子以征剿威慑,对其余各部以安抚为主。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等于包好饺子等着对方来端锅。 这次能聚集起强大的力量,不应该用它去扬威赌气。而是要借此为突厥各部争取更多地长远利益。不久前大军攻占与洗劫了要塞黑沙城,显示了突厥人的力量,也抢夺了不少金银、奴隶和作战物资,第一步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要做的,不应该是一味劫掠厮杀。而是以手中的力量讨价还价,等待朝廷的安抚。 元珍的心目中最佳地结果,是希望唐朝划边境热海之地为突厥王庭建帐所在,册封车簿为可汗。车簿则统率突厥各部向大唐纳贡称臣以为外属,仿新罗或吐蕃前例。这样可以让突厥各部休养生息,慢慢图谋发展,等将来未尝不可恢复毕始可汗时代的辉煌。 兴兵叛乱的目的应该是为了统一突厥各部,同时向朝廷争取更好的安抚政策。一方面陈兵示威,另一方面提出和谈条件,中间需要一个牵线人,唐军主帅梅孝朗最合适! 假如梅孝朗不战而屈人之兵。扬大唐国威,车簿率突厥各部拜服称臣,说出去也是大功一件,朝廷脸上也有光。梅孝朗只是行军主帅,他自己做不了这么大地主,但可以上表朝廷建议此事,甚至转交突厥称臣的文书。依照大唐开国以来的政策,向来怀柔致远恩威并用。“恩”尚在“威”前。这一计很可能会成功。 实现这一计划需要两个前提条件:其一是梅孝朗给突厥人这个面子,愿意用外交手段而不是军事手段平息叛乱。其二是车簿愿意向唐朝中央政府称臣。 第一个条件现在有希望。梅孝朗的长子秘密落到突厥手中,于公于私他都有以外交手段解决地必要,一方面可以不战而扬国威,另一方面也可以趁机私下里救回儿子。但另一个条件很麻烦,车簿是个酒色庸才,没什么韬略远见,被软禁这些年心态也有些扭曲,如今聚集了前所未有的十万大军,一心只想扬威泄愤。 偏偏只有车簿才有凝聚突厥各部的号召力,别人暂时取代不了他的地位,元珍劝了他几次都无效果,车簿在大巫骨笃禄的煽动下决心要与梅孝朗大军顽抗。今天左游仙抓回了梅孝朗的儿子,本是好事,可元珍听说在骨笃禄的蛊惑下,车簿打算下令将梅振衣推到两军阵前斩首祭旗。 如果真是那样,元珍的一切打算都泡汤了,梅孝朗定会决一死战毫不留情,局面再无回旋余地。听说左游仙把梅公子留在自己地营帐中,并未交给骨笃禄受虐待,看来事情还有一线转机,元珍赶紧找左游仙来商量。 人是左游仙抓来的,而且这位左至尊神通广大犹在骨笃禄之上,是突厥人的贵宾,在车簿面前,他说的话很有分量。元珍希望左游仙能够劝说车簿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回心转意勿再一意孤行。当然也不能让左游仙白劝,元珍还拍着胸口许下了一大堆诺言。 068回、匹夫空凭凌云志,万马齐喑一时休 068回、匹夫空凭凌云志,万马齐喑一时休 元珍许诺,只要朝廷安抚之计能够成功,突厥可以重新在热海一带立帐建国,那么突厥各部将世代尊左游仙为“至尊大国师”,他在突厥国内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拥有超然的尊贵地位。元珍凭什么许下这种诺言?他也在暗示—— 如果车簿受封为可汗,突厥各部重新聚集建国,以车簿的才干恐怕只能做个象征,真正大权将会落到他元珍手中,国中事务也将由他说了算,时间一长足以取而代之。但现在谈这些还为时尚早,也不能明说,首要任务还是如何打压骨笃禄那个巫师,利用梅振衣的关系和梅孝朗秘密谈判,这一切都需要拉拢左游仙这位高人。 其实现在要元珍杀了骨笃禄,直接架空车簿自己作主,他都万分乐意,但是他没这个本事也不敢贸然这么做,只有来向左游仙示好,并陈说利害。左游仙不仅是个修行高人,当年也是辅公袥麾下文武双全的重臣,应该清楚他说的都在理。 元珍讲完后向左游仙深施一礼,很郑重的说:“左至尊,我们草原人向来一诺千金,话已出口再无悔改,希望您能明白我的苦心!” 左游仙心中暗道:“一诺千金?开什么玩笑!这些年降了又叛、叛了又降多少次了?看似性情直爽,实则反复无常,贪心一起就杀人放火敲诈勒索。”但同时也觉得元珍此人不简单,至少是个有眼光的明白人,比车簿之流强多了。 左游仙并不关心突厥人的“大计”,他的兴趣只是和大唐李家作对而已,这边造反他就来帮忙。听完元珍的话,他面无表情显得高深莫测,微微沉吟道:“将军所言很有见地。待我见到车簿大人,自会相劝。无端将那梅家小儿斩首祭旗,确属不智。” 元珍赶紧道:“您这么说,小人就放心了,有劳至尊大国师费心!”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至尊大国师”的帽子先送了出去。 大业未成先把大帽子戴上的人可不止左游仙一个,区别只是被动与主动而已,那位车簿大人。此刻已自封“金帐天可汗”。憋屈多少年了,车簿从来没有这么威风得意过,登高一呼十万铁骑云集,旌麾所指无往不利,他飘飘然已经自比当年地祖先始毕可汗了。 元珍找左游仙商议的时候,这位天可汗正在金顶大帐中饮酒,一手端着镶金犀角杯,另一只手在一位妖娆女子的短皮裙下揉捏。一群仅着寸缕的突厥艳女环伺,就像围着一扇美肉屏风。享受着美酒,听着怀中美女略带痛楚的喘息声,车簿有一种掌握一切的征服感与满足感,已经微微有些醉意。 此时内帐外有人禀报:“启禀天可汗。骨笃禄大师求见,有紧急军情商议。” 听见紧急军情四个字,车簿的酒意清醒了不少,连忙请骨笃禄进帐。骨笃禄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面容削瘦肤色微黑,鹰钩鼻深眼窝,一双不大地眼睛闪烁着寒光。他进帐后右手放在左胸前,欠了欠身给车簿行了一礼。 车簿招手道:“大师不必向我行礼,快坐下。……你等还不伺候大师宽衣饮酒!” 骨笃禄坐下后却没有让美女伺酒,摇了摇头道:“天可汗,请退左右,我有秘事禀报。” 车簿见他语气郑重。也挥手让身边众人退下,放下酒杯问道:“又出什么大事了?唐军不是还在百里之外吗?” 骨笃禄:“不是唐军有变,恐是我军中有人怀有异心。左至尊抓来梅家小子,囚禁在自己的帐房中,我派手下巫师监视,发现阿史德元珍也已命手下送去美食示好。刚刚又得到消息,左至尊在来见天可汗的途中,被元珍拦住。不知与他商议何事。” 车簿:“你说元珍有异心!不会吧?他的想法我清楚。就是劝我趁机与唐军议和,率突厥各部称臣。受唐廷的正式册封。” 骨笃禄冷笑一声:“受封之事,迟早要议,但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击败梅孝朗大军,占据北庭与安西全境,让梅孝朗获罪报你我之仇,让大唐也知道我突厥人的厉害。到那时再向朝廷提出和亲,美女金帛与牧场封地还不是任由天可汗而取。” 车簿笑了:“大师所言极是!元珍进言也有道理,只是目光过于短浅,不知你我心中的大志向。大战在即,还要靠元珍指挥调度各部军马,不必过于猜忌,我想他路遇左至尊,也是为了询问梅家小子之事。” 骨笃禄眼珠子一转:“天可汗用人不疑,但我们也不可无防备之心,如今元珍兵权在握,以天可汗的名义调动各部军马。若此战大胜,他地威望也将大增,假以时日,未尝不会成为第二个伏念、温傅啊!” 一听这话车簿的脸色沉了下来,紧锁眉头想了半天:“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派人盯紧些就是,另外传令调黑沙城的咽面将军率军开拔,从侧翼接应,这一战必破梅孝朗,届时封赏咽面节制元珍,你我在上位则可无忧。” 原来突厥人攻占要塞黑沙城后,城中驻扎不下十几万大军,于是在热海岸边扎营,另派三姓贵族的首领咽面率三万人马驻守黑沙城。 骨笃禄点头道:“此计甚好,只是眼前不知元珍找左至尊商议何事?如果他……” 车簿打断他的话道:“不必怀疑左至尊,我在酒桌上一句戏言,他就远行万里带来梅家小子,真乃一诺千金之人。况且他神通广大,得此人相助真是我突厥之福。”说道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对,咳嗽一声又道:“但不论他有何等神通,终究是个外人,值得尊敬地贵客而已。骨笃禄大师是草原大祭司,我的心腹臂助情同兄弟,我们对客人有些雅量也无妨。” 骨笃禄嘿嘿笑了两声:“大汗。我可不是怀疑左至尊,也是想提醒您善待此人,不要让他被元珍拉拢去,能得此人之助,确实是我等之幸。” 车簿:“要是元珍三言两语就能蛊惑,那他也算不上世外高人,他不是要来见我吗?如果见面主动提及元珍找他之事,我们就不必猜疑了。” 就在此时。帐外有亲兵禀报:“启禀天可汗,左先生求见。” 车簿与骨笃禄对望一眼,高声道:“快有请!” 左游仙挑帘而入,对着车簿稽首算是行礼,而车簿早已离座而起走上前去,把臂笑道:“左至尊劳苦功高,真不知该怎样谢你?……来来来,快请坐!”他亲自送左游仙入座。并亲手斟了一杯酒放在案上。 左游仙从怀中取出昆吾剑道:“区区小事而已,大汗不必夸奖,此去取回了失落的昆吾剑,物归原主请大汗收回。” 车簿直摇手:“昆吾剑虽贵,怎比左至尊相助之情。区区小物,既是您所追回,理应归左至尊所有。” 那边骨笃禄也道:“左至尊太客气了,我等还不知如何相谢。怎敢收下您夺回的昆吾剑?你快把剑收起来罢。”嘴上这么说,可眼神中还是有一丝惋惜之意。 左游仙也不客气,收起昆吾剑,直截了当地说:“来的路上,碰见元珍大将军,他告诉我大汗欲将梅家小子推到阵前斩首祭旗,请问可有此事?若真地如此,我以为不是上上之策。” 见他开门见山提起此事。车簿与骨笃禄脸上都露出释然之色,骨笃禄笑了:“左至尊多虑了,我本有此打算,但是黑沙城的咽面将军听闻此事,献上一条妙计,大汗已经改变注意了。” 左游仙:“噢,咽面将军有何妙计?” 车簿答道:“与其阵前祭旗,不如乱对方军心!” 咽面出了个主意。让潜伏在王方翼军中的奸细们散布消息。主要有两条:一是梅孝朗遣子通敌,不欲作战。已经私下里向突厥大军求和。二是梅孝朗的公子被突厥虏获,他已经胆寒无心恋战。这样不仅可以打击唐军士气,还能引起王方翼与梅孝朗之间将帅猜疑,咽面这个算盘打得不错。 这次唐朝发动三十万军马,其中二十万是梅孝朗从关中调来,自然没有突厥奸细。但是王方翼手下的十万人是当地各族守备军马,此地各族杂居已久,难免有奸细混入。突厥可以让这些奸细在对方军中四散谣言,就是要扰乱大唐军心。 到了两军对阵之时,再将梅振衣向前一推,铁证如山,梅孝朗是百口莫辩,将来战事失利,梅孝朗非得被大唐治罪不可。这一计深得骨笃禄之心,他就是要对付梅孝朗报私仇,如此又能乱对手军心,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立刻鼓动车簿下了命令。 左游仙闻言摇头不已,脱口道:“愚蠢,咽面此计甚蠢!” 车簿不解道:“左至尊何出此言?” 左游仙:“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能因一小儿而动大军之心?梅振衣是孝朗之子,不是大唐太子!……如果秘而不宣,还可能借此与梅孝朗私下商谈接触,为招抚之事争得些许希望,而如今传扬的人尽皆知,这就是逼梅孝朗弃子不顾了!” 骨笃禄道:“那又怎样?对我军又没坏处!” 左游仙:“怎么没有坏处?军营不比市井,突然冒出流言,很容易按营追查,到时候突厥埋伏在大唐军中地细作,都会因此事而暴露。” 车簿这才回过神来惊讶道:“我不该下令让所有人都散布谣言,此刻再派人密令阻止,恐怕也来不及了。” 骨笃禄:“也许是左先生多虑了,就算如此,我突厥各部也早已做好为天可汗牺牲的准备,汉人不也常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吗?” 左游仙暗叹一声无话可说,看着面前这两人,心中已经料到这一战突厥是非败不可,十万铁骑落到他们手中真是冤啊!那元珍是个明白人。可惜做不了主,能做主地车簿,论文韬武略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唉,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这一仗爱打成啥样就啥样罢!他自己还是想办法去“点化”梅振衣,让那小子拜倒在左道门下,才是眼前的正经事。 左游仙面见车簿的时候。百里之外,大唐军营的中军大帐中,梅孝朗也在与副帅王方翼商议军情。周围没有旁人,两人中间地桌案上放着一封密信。 梅孝朗指着书信道:“这是阿史德元珍遣人送来地密信,信中提到,如果朝廷肯册封车簿为突厥可汗,划热海之地供突厥各部放牧乞食,封他元珍为热海大都护。他愿意劝说车簿率突厥各部臣服。永为大唐子民,年年纳贡岁岁来朝。……王将军怎么看?” 王方翼冷笑一声:“想得美!此次突厥各部精锐齐聚,是千载难逢地战机,正应一举剿灭,哪里还能给机会让他们休养生息。将来坐大岂不是养虎为患?” 梅孝朗点点头:“将军所言极是,但如今武后掌权,好扬万国来朝之威,此事我等不上报朝廷吗?” 王方翼断然道:“不能报。也不必报,突厥以车簿为首,不是以元珍为首,他遣使来谈是没有用地。……退一步说,就算车簿也有此意,梅公也断不能接受。突厥人反复无常多少年了,时而兴兵劫掠,时而求天朝财帛安抚。我天朝岂能取子民之地产财帛,抚杀掠之外贼!……朝中有人好如此,难道梅公也欲如此?” 梅孝朗有些无语,王方翼说地话都在理,他默然片刻才说:“我与将军意见一致,但行军作战应尽量克敌利己,代价越小越好,未战先屈人最上。实不相瞒。我已派使者与元珍假意商谈。以动摇他的死战之心。” 王方翼:“兵者诡道,能使突厥君臣疑忌。对我们当然有利,怎么和他谈都无妨。但是到了战阵之前,定以雷霆之势一举歼灭,让突厥各部再无反复作乱的机会。”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大声禀报:“凌姿将军有紧急军情要求见王大人。” 凌姿是王方翼手下副将,行营总管,梅孝朗当即传令让他进来。凌姿身披甲胄不便行礼,在帐中抱拳道:“王大人,营中有紧急军务,请大人速回营处理。”说话时低着头,没敢看梅孝朗。 王方翼皱眉道:“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突厥人有异动?我与梅公议事时也来打扰?” 梅孝朗见凌姿神色有异,只说请王方翼回营却不说发生何事,也问道:“你营中何事,需要王大人亲自处理,又不便当我面回报吗?” 听梅孝朗这么问,王方翼眼珠子一瞪喝道:“凌姿,你怎么回事?我营中出了什么事,还不向梅公禀报清楚!” 凌姿的神情有些尴尬,上前一步低声道:“西北镇守军所属营中,今日突起谣言,有士卒议论,胡说南鲁公之子现已在突厥,有人诬陷南鲁公遣子通敌,还有人妄言突厥已俘虏我主帅之子为人质。……我闻讯之后立即下令不得散布妖言,并追查造谣之人,但今天下午各营谣言四起,竟传遍西北军中。末将觉得好生奇怪,特意前来禀报。” 王方翼闻言也吃了一惊,看着梅孝朗一时没有说话。梅孝朗心里咯噔一声,一颗心直往下沉,表面上却面不改色,微一思忖便问道:“西北镇守军营中有谣传,那么关中部卒地营中又如何?” 凌姿:“两处军马分开驻扎,关中军马营中并无流言散布。” 梅孝朗强自镇定,捻须而笑:“我长子振衣年仅十三,自幼体弱远在江南养病,其余二子不过六、七岁,就在洛阳家中,突厥营中哪来的儿子?就算车簿胆颤欲降,要认我为父,我也不能收这个忤逆义子啊!……呵呵呵,定是细作散布谣言欲乱我军心,此举实属不智。……凌将军,传我号令,火速命人在各营严查,凡在营中率先造谣者一律拿下,分别严刑拷问,勾拿同党勿使漏网,不得有误!” 069回、愣将军挥拳击案,南鲁公阵前射子 069回、愣将军挥拳击案,南鲁公阵前射子 凌姿领命而去,王方翼站起身来,很惭愧的说:“梅公,西北一带龙蛇混杂,我军中有突厥奸细,其实我早已知道,并在暗中搜集名录,释放虚假军情以为疑兵之计。粮草辎重、弓弩战马都有可靠之人看守,裹挟在大军之中他们也起不了太大作用。……不成想今日突厥将谣言造到南鲁公头上,是属下的过失,在此向您请罪。” 梅孝朗一摆手:“兵不厌诈,虚虚实实乃兵家常事,将军何过之有?只是决战在即,这些人用不着了,正好借此机会一举擒拿,届时推到两军阵前列队斩首,寒敌之胆振我军士气。” 他听说“谣言”已传遍军中,心里就是一阵恻然,看来私下里假意商谈招抚,借机救回儿子是不可能了!他本人必须率军决战,而且一战必须获胜,以明忠君报国之心。是什么人和他有这样的私仇呢?肯定不是元珍,而是车簿与骨笃禄。梅孝朗深恨散布传言的细作,要将他们推到阵前一起枭首。 这么做看似太狠,但自古义不掌财、慈不掌兵,刀枪战阵之前容不得一丝手软。王方翼闻言大喜:“梅公此举大快我心!对待突厥匪类,正应行此雷霆手段。” 梅孝朗却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王将军,还有一事我要与你明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即可。我长子梅振衣一月前在江南被人掳走下落不明,掳走他的人是当年江淮军中左道高人左游仙。如果我儿确在突厥人手中,那么左游仙也应在突厥军中。” 梅孝朗为什么要对王方翼说实话,因为自己儿子被左游仙所掳,这件事浩州府已经知情,迟早是瞒不住的。如果人悄悄救回来,平息叛乱之后一切好说。但此刻传言已起,假如真在两军阵前相见,他就很难解释了。 王方翼倒吸一口冷气:“梅公,此事当真?” 梅孝朗不说话,默默的点了点头。王方翼愣了半天,突然间握拳击案,重重的打在元珍的那封密信上,沉声道:“梅孝朗。你身为大唐南鲁公,家国大义如何取舍,应该想明白!” 身为副将与下属,有这么跟主帅说话的吗?这位王方翼还就是这种人,他有个外号就叫“王愣子”。到底有多愣?想当年他地一位结义好友犯法被斩暴尸,王方翼不怕株连前往法场,为朋友收敛了尸体并依礼埋葬。长安金吾尉弹诘他渺视国法,王方翼也自愿受罚。还是唐高宗下诏宽免这才没有追究。 这样一个耿直的人,又是前王皇后的亲戚,如果不是裴行俭大将军的庇护,他恐怕早就倒霉了。王方翼是裴行俭麾下一员猛将,立下战功无数。所得封赏却不多,裴行俭也一直有意让他戍守边关远离京城,这才安安稳稳的做官到现在。如今裴行俭已病故,朝廷在陈务挺的举荐下启用王方翼。但王愣子的脾气还是一点未变。 听见王方翼的喝问,梅孝朗突然拨出配剑,转身朝桌案就斩了下去。王方翼惊得一缩手,只听稀里哗啦一阵响,连桌案带那封密信都被一剑斩为两段。 梅孝朗以剑指残桌决然道:“王将军说这种话,太小看我梅某了!我岂能为一子而不顾家国大义?方才告诉你实情,是因不想有私可能致你我疑忌,将军请放心。临阵破敌之时,我绝不会有半点犹豫。如违此言,誓同此案!” 王方翼见梅孝朗如此态度,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话说地过分了,不仅无礼且有猜疑之心,脸涨的通红,长揖道:“梅公襟怀坦荡,属下敬佩不已!我是个武夫。说话口无遮拦请您不要介意。……令公子万一不幸。也是为国而捐身,无所憾矣。……梅公仍壮硕。回头多娶几房姬妾,儿子,还会有许多的。” 梅孝朗收起剑不想再继续说儿子的事,指着大帐中央的军阵操演盘道:“你回去后督促凌姿按营拷问奸细,一个也别放过,今夜起全军任何人只入不出,勿再使一丝消息外泄,违令者斩!” 王方翼面容一肃:“得令!” 梅孝朗:“明晨你拆营整军,与我合兵一处,我留五万人守此大营,调集粮草辎重为后军接应。其余大军火速推进,直逼热海,让车簿措手不及。” 王方翼:“梅公要突然挥军疾进?此举甚妙,我本以为大军对阵要在两日后呢!” 梅孝朗:“关中军马一时不适此地水土气候,一入北庭我缓缓进军养精蓄锐,一面与元珍佯谈招抚。今士气已足,正应控弦疾进一举破敌。……破阵之时以西北精骑为先锋,王将军勇武之名我已久闻,没什么放心不下,但是对方军中若有左游仙那等高人,将军要小心。” 王方翼:“再大神通,一个人在如潮军马面前也是无能为力,若裹挟入冲阵之中也是九死一生,怕他什么?” 梅孝朗:“自不怕他能阻大军,只防他阵前偷袭伤我将领。” 王方翼:“梅公不必为我担心,裴相与平原公(程务挺)请妙法门的高人来营中助我,竟是一群娇滴滴的小娘们,架子倒是不小。……梅公自己也要小心。” 裴炎最近与程务挺关系亲密,这一文一武在朝中结党,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程务挺举荐王方翼,裴炎竟然请来世间妙法门地高人到军中助阵。梅孝朗微微一怔随即释然道:“我营中也有世间东华门的高人,你回去告诉妙法门众高人一声,阵前不要起了误会。” 王方翼领命回营,梅孝朗站在那里看着断为两截的桌案,面色深沉良久无言。这时帐外梅刚的声音禀报:“主公,积渊真人回来了!” “快请!”梅孝朗从沉思中被惊醒,快步迎到帐门前。 积渊真人年纪不详,看上去只象三十许人,面色温润如玉。双目清澈如水。他没有穿道袍,而是草原上常见的牧民打扮,他这是乔装做信使,代表梅孝朗去见元珍刚回来。两军之间密送消息十分危险,积渊这种高人肯帮忙是最适合不过地。 积渊是世间东华门掌门人,长年在终南山太牢峰清修。东华先生钟离权年初曾驾临太牢峰,招集山中弟子开法会,开讲金丹大道玄机。并顺便为梅振衣炼制了一支拜神鞭。当时积渊就得知钟离权在芜州新收了一名亲传弟子,是南鲁公之子梅振衣。若论辈分,梅振衣至少也是积渊的师叔。 修行高人“飞升”昆仑仙境之后,尘缘大多了尽,要么寻找昆仑仙境中的同门立派之地,要么做个游神散仙,总之是择地清修很少问世间事。昆仑仙境中清修无岁月之牵,只恐天劫难历、道果难求。象东华先生这样返回太牢峰开**会地事。几十年也难遇到一次。 钟离权返回昆仑仙境前,曾用纸鹤向太牢峰传信,假如梅振衣遇到意外变故,托世间东华门照护。结果没过多久,梅振衣真出事了。被高人掳走下落不明。东华门得信也在寻找,但左游仙修为高超且行踪诡秘,只让梅毅撞见过一次便再无踪影,东华门弟子也没找到。 积渊觉得事态严重。恐负钟离权所托,亲自带领积海、积潭两位护法,以及门中十二名出色地晚辈弟子来拜访梅孝朗,却听说梅振衣可能被左游仙掳到突厥军中。沿途都没消息,他们也跟随大军来到西北,这一次积渊亲自乔装秘使去见元珍,就是想探听梅振衣消息,好设法救人。 梅孝朗见积渊进帐赶紧赐座命人献茶。慰问辛苦之后首先第一句话问的是军情:“积渊真人,突厥战备如何?” 积渊:“虽是各部杂合,但人人上马即可战。只不过元珍与骨笃禄互相猜忌,军心不稳,士气也非最旺,梅公此时挥军疾进正是战机。” 梅孝朗又问:“我儿如何?”虽然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可嗓音竟有些发涩。 积渊叹了一口气:“本想探明关押所在,可以趁黑夜飞天劫营救人。但左游仙把梅公子留在自己的帐篷中。周围不仅有数百强弓手,还有一群萨满巫师警戒。飞天劫营是不可能了。我等修行人自有行事缘法,知不可为不会强行。如果实在救不得梅公子性命,只有请东华上仙将来去寻梅公子之阴灵或转世之身,再结师徒之缘了。” 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梅孝朗眼睛紧闭身体轻轻晃了晃,这位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南鲁公,此刻脸上现出一片苍凉之意,人仿佛苍老了许多。 积渊又说道:“梅毅将军让我打探公子是否戴着护腕,据元珍派去送饮食的手下所见,梅公子接东西地时候,袖中确实戴着一副火焰纹护腕。至于他问我公子如今地修为如何,我就知之不详了。” 积渊与梅孝朗说话的时候,远在突厥军营的大帐中,左游仙也正在对梅振衣说话:“小子,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没想好吗,拜不拜我为师?” 梅振衣苦笑:“我是否真心拜入左道门下,与时间多少有关吗?要是愿意的话,一念之间而已,要是不愿意,你天天问也没用。” 左游仙:“你若不拜我为师,到了两军阵前,还想活命吗?” 梅振衣:“我也没说不愿意啊,就是没想好,真的没想好,左至尊,你说这怎么办?” 左游仙冷冷一笑:“还在希望你父亲会设法救你?告诉你,别做梦了!在两军阵前,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若不信,我们就一起等着看,尘缘俗情虚伪矫诡,届时希望你看穿顿悟,随我去罢!” 梅振衣:“你说什么?我父亲真地杀了我,我又怎么随你去?” 左游仙还是在笑:“他若不杀你,你又如何肯随我去?若想活命要靠自己,如果你真地死了,只能说命弱福薄,没资格做我地弟子。” 梅振衣皱了皱眉:“左前辈,你怎么神神叨叨的?我没听懂!” 左游仙收起笑容道:“到时候把护腕戴好!你曾赚我戴上护腕。我演示了护身之法,这万里路上又陪你修炼。如果你不能领悟其中妙用,或法力不足护身自保,也枉费我一番苦心了。如果你能活下来,不要忘了,这条命也算是我给你地!到那时很多事你可能就会想通,我也在等。” 唐朝大军来地突然,让车簿、骨笃禄、元珍等人有些措手不及。前一段时间接到探马与奸细回报,梅孝朗行军谨慎,一直在缓缓推进。而元珍还在秘派使者与梅孝朗商谈招抚之事,梅孝朗派来地回使昨天刚走,怎么今天对方大军就毫无征兆的扑向热海而来? 突厥兵不善据营防守,利用速度与冲击力野战骑射才是强项,闻唐军突然到来,营中号角连催。健儿上马列阵冲向草原大漠――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只能在马上带着行军干粮。 双方在通古河边遭遇,前头小股部队一番弓箭互射之后,随后大军都没立刻发起冲锋,而是在两岸高坡上约束军马整顿好作战队形。 与大漠中许多条河流一样。通古河是一条季节河,水很浅河道很宽且只在雨季成流,一年中其他大部分时间河床裸露在外,生长着丛丛野草。现在沿河床两岸的高地上。军阵森然肃杀之气弥漫,几十万大军对峙,竟然静悄悄听不见一点声音。不仅战马不鸣,而且连一丝风都没有,似乎连老天爷都屏住了呼吸。 军阵前锋不是象平原列队那样整齐笔直,而是依地势展开。通古河在这里拐了个大约六十度地湾,这一侧高地上突厥骑兵列成一个三角契形,最前尖端向外伸出。这是他们最擅长的冲锋阵势。 对岸唐军前锋是个两翼伸出的阵型,就像一把张开的剪刀口,仔细看是两路军相对展开包夹的态势,黑压压一眼看不到尽头。更特别地是左右各有一杆中军旗,左王右梅。双方距离在一箭开外,也就是平常弓弩的射程之外。 梅振衣站在一辆推车上十分醒目,这辆车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就是一个带轮子地木台。中间立着一根齐肩高的木桩。梅振衣被几根牛筋反绑在木桩上,身后站着一名持刀的彪形大汉。一看这架势就让人联想起刑场与刽子手。 大汉手中的刀有一米长,细细的但刀背很厚,刀刃呈月牙状弧形,与周围地突厥骑士的战刀是一样的。这种刀最适合在快马冲锋时使用,依靠速度劈砍,错马而过时弧形地刀锋还能起到顺势切割地效果。在这个大汉手中,当然也可一刀斩落梅振衣地人头。 梅振衣地车在一群萨满巫师的簇拥下被推向战阵前,此时正听见两军主帅的喝问。古时没有喊话地高音大喇叭,但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喊起来,动静也够惊人的。只听元珍喊道:“……兴兵犯我草原、杀我兄弟、掠我牛羊,我突厥男儿怎能忍辱!天可汗麾下铁骑所向披靡,儿等火速退去莫要自寻死路。” 那边的大嗓门应该是王愣子的声音:“反复无常的匪类,还敢自称男儿!今日不下马受降者,这班同党便是榜样!” 梅振衣被推到阵前,恰好看见远处唐军阵外也推出一列被绑的人,长长的排开人数足有三百左右,他们身后各有一人挥刀,整齐地刀光如一条银线只闪了一下,三百余头颅一齐落地!梅振衣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杀人,眨眼的功夫就是数百人身首异处,喷血头颅排着队滚向河谷。 他不禁有点晕眩,眼前的一幕太残酷了!这时小车边有个细细的声音说道:“对面的唐军看好了,你家主帅梅孝朗的公子梅振衣就绑在这里,连自己的儿子都做了突厥俘虏,还想保住属下将士的性命吗?” 这是骨笃禄地声音,传地很远,细细的就像钻入耳膜中令人说不出地难受。对面中军旗下有人突然大喝一声如晴天霹雳,震散了骨笃禄的声音,只见一人跃马而出,他一动两侧的亲卫与身后的大旗都跟着往外跃出十步。 此人身披大红战袍,骑乌骓骏马,高声大骂道:“无耻匪类,战阵之前竟寻奸党自认我儿,受死吧!”抬手就是一箭射来。 隔河两军的距离在弓弩的射程之外,但是这一箭带着尖锐破空之声,远远超过了一般弓手射出的速度与射程,甚至在空气中激起一线高速摩擦产生的烟光!话音未落箭已射到。 070回、列杀阵刀锋如雪,漫野川胡骑扑厥 070回、列杀阵刀锋如雪,漫野川胡骑扑厥 梅振衣的眼力,比一般人要好得多,对面那人他看的清清楚楚,虽然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一眼就能认出来,不会是别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梅孝朗。南鲁公年近四十,骑在马上腰杆挺的笔直,相貌堂堂,威严中还有几分儒雅,正是自己想像中父亲的形像。 自己的父亲果然是文武双全,就看这射来的一箭,内家劲力已达巅峰,带着尖锐的破空哨音有一种无坚不摧的气势,功夫绝不在梅毅之下。只可惜这一箭射向的竟是自己。 梅振衣曾经无数次设想与父亲见面的场景,会在什么情况下,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他能很自然的叫出父亲两个字吗?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嗓子眼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眶也是湿润的。而梅孝朗也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仿佛不想听见对面这个孩子喊出父亲这两个字来。 梅振衣当然不想死,他希望父亲能救他,但他也不怕死,如果父亲救不了他也不会怨恨。在穿越前看见的电影中,就有英雄就义时高呼“向我开炮”的场景,可是梅振衣连这种机会都没有,梅孝朗在阵前大骂“无耻匪类”,一箭就射了过来。 这一箭来的太快,太凌厉,太出人意料,推车两边的萨满巫师举起骨杖还没来得及施法,箭已经射到了。能有反应也能有本事挡住这一箭的,只有站在推车后不远的左游仙,他看着梅孝朗在冷笑,箭射来的时候他看向梅振衣的眼神又有些担忧,但并没有打算出手。 梅振衣能活下来吗? 唯一能够救梅振衣的就是他自己,箭射来时,梅振衣不由自主以御器之法将那双护腕与身心连为一体。运转周身法力。在这一瞬间,能感觉到周围三尺以内空气中所有的能量波动都停滞下来,仿佛一切都接近于凝固,他就似披上了一件无形地厚茧状铠甲。绑在身上的牛筋断了,梅振衣双腕交叠挡在胸前。 银灰色的箭簇闪着锋利的寒光,箭杆的前端三分之一是金黄色的,后面三分之二是火红色的,尾端是黑色的雁翎翅。它轻松穿透了环绕在梅振衣周身那无形地茧状铠甲。奇异的是,一进入这个范围,箭没有减速,但箭身上凝聚的劲力迅速荡漾而开,冲向他周身三尺之外的空间。 这便是袖里乾坤腕的护身妙用,左游仙演示了一次,并且告诉梅振衣如果他学不会,也就没命去想别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箭呼啸而来正射在梅振衣的护腕上,感觉到的冲击力不是来自手腕,而是来自周边遍布全身上下,因为护腕地妙用,这一箭的劲力是四处爆发的。就听一声巨大的震响。像两辆奔驰中的铁甲战车相撞,一股烟尘四射带着碎裂地木屑与横飞的血肉。 在旁观者的眼中,梅孝朗这一箭之威,不仅射杀了冒认他儿子的奸徒。竟然也射碎了这一辆推车,声势无比惊人! 实际上这种效果是箭上地劲力与梅振衣的护身之法共同导致的,这一箭破了梅振衣的护身法术,强劲无比的劲力击碎了梅振衣周身三尺内无形的铠甲,产生的冲击波将这辆木质推车打的粉碎。那横飞地血肉并非是梅振衣,而是站在梅振衣身后那位拿刀的大汉,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彪形大汉一瞬间连全尸都没留下。 梅振衣并没有死,他的护身法术被破了。身下的这辆车也碎了,全身如遭雷击,所有的法力已在刚才那一瞬间耗尽,跌坐在尘埃中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连手都抬不起来。就差一点点他就没命了!假如是一个月前刚刚被左游仙掳走的他,以那时的修为就算带着护腕,也绝对活不下来。 他落在血肉、碎木、尘土四射地最中心,绝大多数人察觉不到梅振衣跌落未死。哪能想到在这种场景面还能留下活人呢?本来静悄悄地大唐战阵发出一声轰鸣。为主帅的这一箭之威喝彩,几十万人一齐大喝。如天边涌来地滚雷,连大地都似在颤抖。 紧接着,大地真的颤抖了,梅孝朗一箭之威不仅射碎了一辆车,而且也射动了几十万大军。这也是一个信号,王方翼在阵中将大旗一挥,无数面战鼓擂响,唐军在这一刻突然发起了冲锋。唐军的布阵像剪刀口一样张开,此刻中军未动,冲击从两翼发起,各有一列铁甲重骑奔腾而出,插向突厥契型阵式的两肋。 唐军的人数多于突厥,但骑兵也只有八万人,从整体士兵的骑术来看,不如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突厥勇士。这一次梅孝朗特地挑选了一万六千名精锐骑士,编成左右两队,装备成重骑军。这些骑士人人手持长槊身披重铠,连马匹的正面都包着能挡流矢的软甲,这种重骑的速度不如轻骑军快,但是对战阵的冲击力是无以伦比的。 两列重骑排成整齐的箭头形,左右包夹插进突厥军阵的两翼,撞了个人仰马翻,刀枪碰撞与震耳的喊杀声随即响起,战斗就是这样突然打响了。左面王方翼领着亲兵挥舞长槊冲杀在最前,右翼重骑最前端是梅孝朗的亲卫首领梅刚,而梅毅此刻也手持长槊紧跟在梅刚马后。梅毅的神情有些狰狞,眼珠子瞪圆了只盯着前方的突厥骑士,紧咬牙关不去看梅振衣所在的中央方向。 左右两翼重骑随着梅孝朗一箭射出而冲出,就在同一时间梅振衣站立的推车被碎裂,就听对面一声女子的惊呼,有一个妙曼的红色身影冲天飞来,竟然是流落人间好久不见的知焰仙子。在她身后,紧跟着飞起另一名纱裙女子,正是世间妙法门的掌门鸣琴。 知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自从与梅振衣告别之后,她在人间游荡,后来还是去了妙法门看看,鸣琴掌门自然率众弟子恭敬接待。那鸣琴的修为本就不低。得到飞云秘籍之后又有知焰这种高手指点,境界有所突破更上一层,如今也有飞天之能。这一次到王方翼军中助阵,不仅带上了七名晚辈弟子,知焰也跟着来了。 知焰在阵前看见了梅振衣,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梅孝朗已经一箭射过去了,梅振衣中箭之后她才飞身而出。知焰与鸣琴飞出战阵。唐军的另一侧也嗖嗖嗖飞出三条穿着道袍的身影,正是东华门掌门积渊与护法积海、积潭。 知焰的身形最快,比两翼冲出地铁甲骑兵要快多了,连弓箭手都来不及张弓她就已经到了梅振衣所在的上空。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梅振衣没死,跌坐在一片烟尘狼藉之中。 此时就听见一声长啸,左游仙宽袍大袖飞天而起,在空中迎住了知焰。同时骨笃禄发出连声奇异的怪叫,挥舞白骨法杖也冲天而起迎了过去。七名妙法门弟子与十二名东华门弟子,各持法器腾空而来,围在车边的一群萨满巫师咿呀怪叫着迎住,一瞬间战阵最前端法宝横飞光华四射。已经斗成一团。 战斗在战阵的最中心和两翼最边缘率先打响,突厥骑兵立刻催动战马也发起了冲锋,如潮水一般涌下河谷,挥舞弯刀向唐军扑去。 在战争史上的各种战例中。步兵阵对抗大股骑兵的冲击,往往处于绝对地劣势,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唐代的很多战役,也包括这一场大战。突厥骑兵往往是在百步以内骑马射箭,三十步内收弓拔刀,冲击力非常惊人。但唐军战阵前的士兵此时个个站的笔直面不改色,似乎就像没有看见这些气势汹汹的敌人。 突厥骑兵冲下河谷。天空突然传来连成片的嗡嗡之声,抬头看去,下雨了——箭雨!唐军并没有在运动战中对射,而是按照多兵种操演的战术,距敌一百六十步,后排弩军齐射。强弩地射程比弓箭远了近一倍,但射出一箭后上弦较慢,连续射速有限。因此需要事先准备好。看旗语下令发动齐射。 弓箭与子弹不一样,正面射来是可以看见的。训练有素的士兵有很大概率能格挡或躲闪。但是裹挟在大军中,面对覆盖性的射击,中不中箭只能看运气了。强弩齐射,突厥骑兵倒下了一大片,其余的骑士仍然怪叫着向前冲锋。 一百步,弓手齐射!一般弓箭手能够射穿皮甲地有效射程大约是六十步,百步内张弦射出,到对方冲锋迎上,正好是六十步左右距离,突厥军人仰马翻倒了一片。在这么紧张的气氛下还能计算的如此精准,号令下达的如此沉稳,士兵一丝不差地齐射完成,要经过长期的操演。裴行俭治军之严是有名的,梅孝朗也受其余荫。 弩兵发出两轮齐射,弓箭手射出了六箭,河滩之上落箭如雨,密密麻麻到处插满了箭杆和倒下的人马,突厥付出数千骑的代价终于冲到了对岸。这是一段上坡,受到箭雨以及前方倒下人马的阻挡,冲锋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距敌二十步,弓手撤弓加入战锋队,一片震天的鼓响,随即十几万人齐声大喝,就见刷地一下,唐军阵中突然伸出了一片整齐的獠牙,原来是所有的人一齐拔出了刀。这刀按唐代的度量衡有五尺长,笔直的刀身,刀尖是斜的,刀背两侧都开有血槽,刀柄很长,挥刀时可以贴到肘部,并用包模技术局部淬火,韧性和锋利程度都极佳。 冷兵器时代的绝唱——大唐陌刀!在世界冷兵器战争史上,用这种刀来大规模的装备战阵成为制式武器,是一件非常奢侈地事。刀光如浪如雪,就像一堵刺眼地无边刀墙,唐军动了,不是冲锋,而是随着战鼓声整齐的向前推进,每一步落下都有山摇地动之感。 想当年吴王杜伏威在江淮军中善用刀阵,今日梅孝朗也用刀阵,规模和威力要比当初地江淮军强大多了。一堵锋利的刀墙迎上了冲在最前面的突厥骑兵,惨叫声、马嘶声、金鉄碰撞声、利器切入骨肉的摩擦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 唐军的每一名战士都毫无惧色,目不斜视只看前方,随着战鼓声整齐地向前推进,甚至挥刀劈刺的动作都带着整齐的节奏。哪怕被对方的兵器刺中了身体,也一样的挥刀向前刺杀保持着阵形不乱。有人倒下了,后排士兵立刻补上,这堵刀墙始终毫无缝隙,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压了过来。 人们谈到作战,都说士气很重要,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士气究竟是什么?尤其在冷兵器时代,它直接决定了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举个最简单地例子。曾经有一个经常被流氓欺负的瘦弱小贩,有一天终于忍无可忍,挥舞着一把菜刀把十几个地痞赶出了好几条街,接连砍倒了七、八个拿匕首的壮小伙。这种爆发也可以形容为一种士气。 在战场上,士气就是一种舍生忘死,激发出全部潜能的精神力量,它有很强的感染力,类似一种群体无意识的催眠。在某种气氛下。哪怕一个平时胆小如鼠的人,也可能会变得杀人不眨眼。成功的将领都很善于调动属下地士气,大战前的心理战也非常重要,临阵斩杀突厥奸细,梅孝朗一箭之威。铁骑冲阵震动天地的气势,也引爆了唐军漫天的杀意。 刀光如雪,刀阵像一堵速度不快但又不可阻挡的海啸卷过,锋芒所向别说是人。连战马都没有活地。这种阵式的可怕或者说残忍之处,就是推过之后没有活口,有人想投降都来不及。通谷河滩被鲜血浸满,唐军已经过了河,左右斜对挤压向突厥军阵的中央。 骑兵做战,最大的优势就在于速度和冲击力,假如失去了速度和冲击空间,骑兵地优势也就失去了一大半。骑兵阵还有一个劣势。就是只能向前,在马上是无法转身做战的,冲破敌阵后,可以绕圈再来回绞杀起到最大的战果。如果冲不破敌阵,失去了速度,又被压缩在一个拥挤的空间内,对骑兵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处境。突厥骑兵目前就面临这种处境。 很难用语言描述这么一大片战场,假如有人从高空向下俯视也许能看得更清楚。唐军呈剪刀口形的阵式排开。铁甲重骑插入突厥人的两翼。并不能取得决定性的战果,但却成功地压缩了战场空间。 突厥骑兵的反冲锋在河谷中受到了密集箭雨的阻挡。冲上高地时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这时唐军的刀锋阵向下推进。突厥骑兵没有在第一时间冲开刀墙,唐军左右两堵刀墙斜对着压了过来,战场正面空间越来越小,突厥战马展不开冲锋,在河谷中拥挤成一堆。而刀锋阵的后面,弩手上弦,仍在按号令整齐的发出箭雨。 唐军的刀阵左右两面斜对着向里压,两翼是铁甲重骑的包夹,突厥军队也是朝左右两个方向,向外发起反冲锋,战场地最核心恰恰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而此时在这个真空地带上也是打地昏天黑地飞沙走石,一群修行人以及萨满巫师在斗法。 知焰、积渊、积潭三个人飞在空中围住了左游仙。积渊祭出两仪钩,空中黑白二气盘旋呈现涌动的太极图案;积潭挥舞点金笔,一片星星点点地金光如云如幔;知焰在三人中修为最高,无形之器穿云梭出手时还带着动人心魄的杀伐琴音。 再看左游仙,已经化成三头六臂,一手持昆吾剑,剑芒四射抵住穿云梭;一手持混元幡,扫向点金笔发出的如幔金光;一手持子午盘,变幻阴阳打乱积渊祭出的黑白二气,以一敌三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梅振衣在哪里?梅振衣就在左游仙下方,一脸木然的坐在地上,周围是天昏地暗,方圆一丈之外连一块碎石头都找不着,一切都化为齑粉。而他竟然安然无恙,打斗中的四名飞天高手都非常小心,法力的余波都远在梅振衣的一丈开外。 071回、万马军前犹入定,放声长哭泪为谁 071回、万马军前犹入定,放声长哭泪为谁 骨笃禄身披白袍,挥舞一杆白骨法杖,法杖顶端是个拳头大小的骷髅,凌空离地三丈多高在那里手舞足蹈唱着怪异的歌,就如抽风一般。他脚下三十多名萨满巫师排成一个向前伸出的半圆阵式,一齐挥舞法杖在扭动身体。 高原上的阳光射了下来,似乎随着法杖的舞动产生奇异的扭曲,变得异常耀眼,一道道光芒接连不断的折射,向着对面四散飞出。同时前面地上的土石也一阵阵奇异的颤动卷起,几尺高的灰黑色漩涡不断涌现,向前方推出,所过之处仿佛能将一切卷入吞没。 对面的东华门护法积海,率领十二名弟子布成扇形剑阵,宝剑在空中如穿花般有规律的飞舞,像一张奇异的大网尽数挡住了耀眼光芒的散射。 妙法门掌门鸣琴也凌空站在离地三丈处,与骨笃禄遥遥相对,祭出的法器似乎是一道青烟,又像是一股青烟般的薄纱。其余七名妙法门弟子依托东华门剑阵的掩护,在鸣琴脚下挥动各色绸带,如天女齐舞煞是好看,无论什么攻击到了剑阵前一丈处全部被无形的力量瓦解的烟消云散。 这些修行高人不像战场上的军人那样冲撞厮杀,而是结阵斗法,积海与鸣琴等人率弟子并不拼命,只是纠缠住这一众萨满巫师,让另外三名飞天高手去斗左游仙。与战场上其它地方每一刻都在尸骨横飞全然不同,至少目前为止并无伤亡。 骨笃禄越来越急,在空中怪异的歌声变得越来越尖厉,身体扭动的也越来越像发神经。大战一打响,他就看得清楚,唐军两翼的铁甲重骑成功的包抄插入突厥军阵的两肋,而突厥骑兵发起的反冲锋没有冲开唐军正面地刀锋阵。弩箭如雨从唐阵后排射出,跟着刀阵就推了过来,这种形势对突厥大军很不利。 骨笃禄心里着急却没有办法,积海与鸣琴等人虽然只攻不守,但却成功的把萨满巫师们都缠住了,斗法一展开他们也无法抽身后退,否则对方法力的反击就会随之而来。而左游仙那边虽然占了上风,却并没有分出胜负结果。 几十万大军和几十名修行人都在作战。通谷河裸露的河床上喊杀震天,尸横遍野。战场最中心左游仙与三名飞天高手当空相斗,黑雾白气、金光剑芒、风雷琴音交错,令人目眩。 只有一个人仿佛置身事外,他在几十万人混战的最核心位置,哪怕周围已经天翻地覆,他似乎无动于衷,这人当然就是梅振衣。 梅孝朗那一箭震动两军。也深深震撼了梅振衣。跌落在地勉强保住一条性命,第一瞬间他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大战打响的时候,梅振衣听见漫天喊杀声,突然间又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仿佛所有的精神都随着身上地气力被抽空了。 穿越前他没有父母,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穿越后有了一个位高权重、文武双全的父亲,但是第一次见面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给了他夺命一箭。旁观者完全能够理解梅孝朗为什么要那么做,聪明如梅振衣也能想得通,但并不代表事情发生在他本人身上,就能够欣然接受。 左游仙迎住知焰等人斗法,一丈外飞沙走石,虽然双方都很小心没有波及到梅振衣,但只要谁稍有失手,就能立时取了他的小命。梅振衣浑身无力的坐在地上。不能做任何事,仿佛几十万大军的厮杀与他毫无关系。这时他又觉得一片茫然,茫然中不由自己主的想到很多。 两军阵前梅孝朗被逼割舍父子之情,一箭射灭他多日来的殷殷期盼。这世上还有谁真正对他好,永远都会关心他、爱护他,在他感到茫然地时候能给予他内心最深处的指引?梅振衣一念之间想起了孙思邈!麻木的心灵有些苏醒,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仿佛渐渐远去,为什么不去问一问师父呢? 施法护身挡住那一箭。法术被破。神气接近衰竭,然而入定修行灵山心法却并无影响。此时此刻反而觉得更加空灵无碍,以“如神在”的心法,断绝了外缘地打扰,入定显现元神,灵台中又一次见到了孙思邈。 古往今来,曾在万马冲杀的战阵最中央定坐修行的,只此一人。 “谁要杀我,谁又救了我?若左游仙不掳我到军中,我父也不会射我一箭,但他若不教我护身之法,我这一命也难保。他说要点化我,难道就是要让我看破俗情随他去吗?”这是梅振衣问的第一句话。 孙思邈地形像总是那么慈祥和蔼,温言反问了一句:“你父亲杀了你吗?左游仙救了你吗?” 梅振衣心念动了动:“都没有,我安然无恙,左游仙并未出手。……但是那一箭,我宁愿是别人射来,这护身之法,我宁愿是他人所授。” 孙思邈:“这是你所选择不了的,你选择不了从何而来,你只能选择所做的事,选择自己向何而去。……你是他的儿子,而他射出了那一箭,但你再想一想,他麾下几十万健儿,谁人不是父母之子?……以真人之眼,外物无分别,以超然出神之眼,己身与万物亦无分别,若心境至此,你就不会有今日感叹。” 梅振衣:“师父,我离大成真人境界相去甚远,更别提出神入化了。” 孙思邈:“不远不远,距大成真人已相去不远,而那出神入化并非仅指神通**,你将来也会明白的。……腾儿啊,你今日陷身军中,我今日即将辞去,你我师徒只能在灵台中相见了,希望你善自珍重,善渡眼前之劫。” 灵台中的孙思邈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梅振衣陷身两军阵前的这一天,也是远在关中的孙思邈辞世地日子。梅振衣穿越前就知道孙思邈的生平,也清楚他老人家离世就在这一段时间。但听孙思邈“亲口”说出,而且就在此时,也不禁像个孩子般的哭声道:“师父,我本想去见你地,尽管有人劝我不要离开芜州,但我也打算这个月赶到关中,不想却身陷在这里。” 孙思邈微笑道:“腾儿莫哭,你此时若哭。哭的不是师父我,而是你自己,遇事坦然心境莫乱,你我还可在灵台中相见。” 孙思邈叫他别哭,可梅振衣再也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他这一哭定境就散了,眼前不见孙思邈。仍然是天翻地覆的战场。他在定境中放声大哭,出定之后,发现坐在地上的自己也同样在大哭,这是以前定坐时从未有过的情况。 刚才全身脱力地感觉已经消失了,这一哭也是中气十足。天上相斗地四个人都微微吃了一惊,随即也松了一口气。能哭的这么嗷嗷响,看来梅振衣没什么事。 这时唐军地刀锋阵已经推过了通谷河,嗖嗖的弩箭不断射入突厥的骑兵队伍中。马嘶声和拥挤的撞击声还有惊恐的哀嚎声响成一片,正面的战场空间被压缩的越来越小,左右刀锋阵很快就要合围,距离一群修行人打斗之处已经不远。 第一个离开战场的人,是修为最高地左游仙。 左游仙在空中以一敌三仍游刃有余,战场上的情形他看的最清楚,当唐军的重骑成功插入突厥军阵的两翼,对岸高坡上亮起刀锋阵地时候。左游仙就已经清楚这一战的结局。虽然胜负还没有最终见分晓,但是突厥人败局已定。 梅孝朗是有备而来,不仅号令严明,兵马操演娴熟,临阵士气旺盛,就连决战的时机、战场的地形、战阵地布置、配合的战术都选择的十分有利。突厥十万骑兵被压缩在一个扇面形不断收缩的区域中,人马挤撞在一起展开不了冲锋失去了最大的优势,兵力上又是半数于敌手。大局已定无力回天了。 左游仙也是经历过千军万马征杀的人。估计这场大战要想见分晓至少要到天黑前,就算放十万头猪在野地里。挨个去宰也要费一番手脚,何况是十万骑兵呢? 左游仙长啸一声,手中子午盘一挥、混元幡抖开,空气中白光刺眼紧接着陡然一黑,似乎把所有的光线能量瞬间爆发殆尽,随着暗幕升起,昆吾剑向外射出无数道凌厉的剑芒,就像一大群彩蝶从一朵黑云中盘旋飞出,将知焰等三人逼退了数丈远。 趁这个机会,他收起三头六臂身形化作一道紫气冲天而去,地上地梅振衣也不见了。一道红霞与两道青光也追着左游仙飞上天际,在高空一折向东南方向去了。知焰等人见左游仙逃跑本不欲穷追,转眼却发现他把梅振衣也带走了,也立刻御器飞天朝着左游仙的去向紧追不舍。 一见左游仙等人离开,前方主持剑阵的积海护法呼喝一声,众弟子十二柄飞剑同时插在了地上,地底传来一阵轰鸣炸裂开一道大缝,土石被掀起几丈高像出膛的炮弹般飞向萨满巫师的阵式。与此同时鸣琴在空中一声清啸,妙法门众女子彩绸齐展,空中传来一阵密集的如雨点般的伤人琴音。 这些修行高人一直只守不攻,一旦还手就是如此凌厉,骨笃禄身形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险些没摔下来,三十多名萨满巫师齐声高喝尽力挡住了这一击。等烟尘散去琴音寂静,东华门与妙法门众弟子已经脱离战场飞速后撤。 修行高人撤走的路线恰恰是在唐军左右两面刀锋阵中间,他们一退,左右刀锋阵已经合围连成一体,如雪片般地刀光推了过来。空中如雨地弩箭立刻射落,唐军后排的弩兵正好在此时发动了又一轮齐射,按旗语地号令都集中在突厥战阵的最前锋,也就是萨满巫师们列阵的地方。 不仅有强弩射出的箭,其中还有不少箭划过弯曲的弧形就追着骨笃禄的身形,显然不是一般的弓箭手射出的。骨笃禄大吼一声向后飞退,手中骨杖连挥,一道道激风盘旋扫落了无数飞矢,但屁股上还是被插了两箭,带伤向后飞天逃走。 修行高人有一身神通法力。杀一个普通人往往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但不要忘了,蚂蚁多了也可以啃死大象。如果是遇到热带丛林中凶残的军蚁,所过之处连身披鳞甲地巨蟒顷刻间都只剩下一副骨架,萨满巫师陷身这千刀万箭军阵前也是一样。 与这群巫师碰上,刀阵前锋损失了上百名战士,后排军士持刀立刻补上,刀阵的队形与推进速度丝毫不乱。 假如在开阔地带遭遇作战。几百名持刀战士还不够几十名巫师塞牙缝的,但在无数箭弩配合下、整齐的大军杀阵面前,巫师施法瞬间击倒三、五个人的同时,十几把刀与上百只箭也到了。刀锋阵推过之后,这群萨满巫师只有几个人来得及转身逃入乱军,其它大部分人不是被大卸八块就是被射成了刺猬。 车簿并不在战场中,他留在热海大营没有亲临前线,又不十分放心让元珍独自指挥大军。派骨笃禄为监军,骨笃禄手下一群萨满巫师本是督战队。现在监军第一个逃走了,元珍见势不妙也无心恋战,他不想把自己部落的精锐全部葬送在这里。 如果这些精壮男儿全部葬身战场,那么留在草原大漠突厥部落中的那些老弱妇孺。也很难在恶劣的条件下独自生存下去。元珍下令,集合本部精锐调转马头,趁着唐军还没有完全合围,全力向外突围。 主帅向后。突厥全军大乱,纷纷调转马头向后冲杀,只想杀出一条血路逃出这个修罗战场。突厥骑兵混乱中分别整顿成战列,各自向后逃窜。这时刀锋阵分开,一直没有加入战斗地大唐轻骑军如一股洪流冲杀而至,扑向突厥骑兵的背后,混战从这时开始,已经变成了一场屠杀。 十万突厥骑军。过半数被歼,元珍带着万余部下突围,却没有回热海大营,而是向东北方大漠深处去了,余下的仅有不到两万人逃了出来。假如不是另一支突厥部队从黑沙城方向赶来接应,估计没几个人能逃掉。 车簿本打算从黑沙城调咽面的军队侧翼接应,想一举击溃梅孝朗大军,不料梅孝朗突然挥兵疾进。大战提前。等咽面率三万人马赶到的时候。元珍大军已经溃败。一番遭遇战又在第二天早晨打响,咽面无法抵挡唐军。此时回黑沙城的道路又被截断,只有集合残军退守热海大营。 但梅孝朗并没有立刻挥军再战,通谷河一战,第二天又遭遇咽面骑军一战,虽然杀敌无数但唐军本身的伤亡也不小,人马皆已疲劳需要休整,同时调集后备军进行补充。于是分兵驻营,对车簿的热海军营形成了包围态势,只防突厥人逃走。 第三次战役在交战后地第七天打响,王方翼首先率重骑冲溃了热海军营。那位愣将军冲锋在最前,左臂中了一箭,竟然拔出佩剑斩断箭杆,仍然单手持槊杀向敌阵,梅孝朗随后掩军杀入,热海一带的突厥部队全军覆没,其中有两万多人投降成了俘虏。 咽面死于乱军之中,而车簿竟是被梅孝朗亲手射死!当时车簿在一队亲卫的拼死保护下,想沿热海北岸突围,正被梅孝朗率领的中军赶上,梅孝朗在奔马上飞身跃起,腾空射出了一箭,这一箭之威不亚于当日阵前射子,将车簿连人带马都射穿钉在了地上。 几十万大军的战争,一方主帅竟然直接死在另一方主帅之手,是非常罕见地,也在军中被传为佳话。这一战还留下了另一段佳话,当大获全胜之后,梅孝朗坦然公开那天被绑在突厥阵前的,确实是他的儿子梅振衣,于是这个“阵前射子”的故事被人津津乐道,闻者无不对梅孝朗敬仰万分、称赞不已。 听见这些称赞,心中地苦涩、伤痛与无奈,梅孝朗只能独自去咀嚼了。 不论梅振衣是死是活,梅孝朗当然要追索下落,听说梅振衣被左游仙带走,几位飞天高人也尾随追去,众人都宽慰他,应该能将小公子救回。据说还有人听见梅家少爷在战场上嚎啕大哭中气十足,居然是安然无恙。很多人想不通那样威势无比的一箭,竟没将梅公子射死,难道有神灵保佑不成? 072回、从来不闻仙人泣,只缘未到落泪时 072回、从来不闻仙人泣,只缘未到落泪时 梅家公子大难不死,是菩萨显灵了吗?对,一定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自在菩萨显灵!听说观自在菩萨曾在芜州的山上显灵,那座山就是梅家的,梅家还有一座庙专门供奉观自在,结果菩萨显灵在万马军中救了梅少爷! 梅振衣人还没找回来,这一股“谣言”却已在西北军中传开了。梅毅等人隐约能猜到梅振衣为何未死,但也不好解释什么,于是传言越来越盛,最后远在神都洛阳的朝堂上都听说了。 梅孝朗率大军七天七夜连战三番,大获全胜亲手斩杀车簿,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在交战的第一天,大难不死的梅振衣就被左游仙带离了战场。 梅振衣被人摄去在天上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先有钟离权,后有左游仙,但这一次他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御器飞天。修行人若有法器的妙用相助,一飞冲天可能会更加容易,但御器飞天所谓的“器”,指的并不是“法器”,而是以自身为器,就算借助御器之能,法器也是与身心一体的。 比如左游仙此时飞遁,并没有祭出任何法器。那么高人飞天时祭出法器是做什么用的呢,其一是修为有所不足时借助法器妙用的帮助,其二是用来防身护身的。 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被修行高人带着飞天呢?理论上来讲,只要有出神入化境界,都可以化身之力带着别人飞天,但是落地之后那人是死是活就说不定了。以前梅振衣被钟离权或左游仙都曾带到天上,现在才明白那算不得真正的御器飞天,只是用一股法力托着他在半空飘行而已。 这一次有三名飞天高手的追击,左游仙顾不得其它。只能施展真正的御器飞天术,被他带走的梅振衣可就惨了,感觉非常、非常、非常的难受。 眼前光影扭曲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只能听见尖锐的鸣叫声,不知从何处传出,想说话张不开嘴,连呼吸都十分艰难。头晕、恶心、全身酸胀刺痛等等感觉还算轻地,更严重的是一种无形之力的不断压缩与撕扯。来自身体内外,几乎要把他揉碎。 怎么形容呢,假如有人从一架高空飞机上不带伞包跳下去,往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因为落地之前就不省人事了。梅振衣早有五气朝元的境界,拥有健康状态最完美的身体,修炼“省身之术”后已在易筋洗髓之中,他尚且有如此感觉。平常人就更别说了。 两军阵前中的那一箭,身体上的难受是来自法术被破那一瞬间地冲击而已,更主要的还是精神上的那种无助感。万马军中定坐修炼灵山心法,嚎啕大哭出定,哭声中气十足。他的神气法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这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现在倒好,万分难受的感觉一直在持续,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当他实在忍受不了。觉得自己就要被撕碎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运转法力,手臂上的护腕一紧,有一种延伸而出的力量护住了全身。 这种力量与两军阵前施展的护身之法不一样,不是笼罩在周身三尺之外,就在他的身体中,不仅仅是体表,而是奇异地渗透入肌肉筋骨五脏六腑。弥漫全身无处不在。并不是刻意朝着哪个方向的力量,而就是对抗外加的各种撕扯与挤压,保护身体炉鼎维持在正常的状态不受伤害。 此护腕还有这种妙用,能在御器飞天时护身,这是梅振衣在特殊情况下误打误撞发现地。此护身之法一发动,好是好,但梅振衣发现自己也无法呼吸了,不由自主断绝了外息。修行人收敛神气可以闭息很长时间。或者将呼吸心跳保持在很绵长细微的状态下。而此时并不是呼吸绵长,而是根本无法外息。 梅振衣是被动的进入了这一状态。他不知道自己能闭息多久,就算比普通人时间长得多,也总有个极限。这时他并没有慌神,而是尽量收敛神气保持心境不乱,进入一种特殊的清醒的入静状态,他也算是很有经验了,只有这样他才能坚持更长时间。 在这种状态下,梅振衣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能清晰的体会到五脏六腑与周身经脉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潮汐般地波动,就和平常的呼吸相似,却不是正常状态下的气血运行方式。 他随即反应过来,之所以能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自己坚持修炼的“省身之术”根基已足,在这一刻由于处境特殊机缘巧合,境界更进一层。他一醒悟,立刻以元神内息外感,炉鼎神气运行一时毫无凝滞,就如施展平常法术一样轻松,只要法力不尽,内息就不绝。 这时神识中就听见左游仙传来的声音:“修行初入门时,断绝外缘纷扰,呈现清明元神。元神出现无碍之后,内景清明中复感外缘,又是一番眼界。……这便是内息之法,无论真正的缩地神行,还是后来的御器飞天,内息之法都是根基,各家所传巧妙不同,其理相通。” 梅振衣此时无法开口说话,更无法开口骂人,只有一心一意去体会这刚刚领悟的内息之法,干脆不搭理左游仙。 又不知过了多久,梅振衣又一次觉得越来越疲惫,虽然这内息之法运转无碍,但不要忘了人都是会累地。正常人都会走路,就像修行人都会施展各种法术一样,走久了也会走不动地。梅振衣再一次有坚持不住的感觉,“省身之术”中地“内息法”刚刚领悟第一次施展,就已经运用到接近极限。 就在此时感觉身体一轻,种种不适感消失了。原来是左游仙收了法术,不再像刚才那样尽全力御器飞天,而是像以前那样以一股法力托着他在半空飘行。周围仍然是一片光影扭曲茫然无所见,看来是左游仙施展了另一种法术,隐蔽身形在空中飘飞。 “终于把追兵甩脱了,只要我们不露行迹。他们已经找不到了。”没等梅振衣说话,左游仙首先开口了,看不见他的身形,但话音却在身边不远处传来。 看来知焰等人终究没有追上左游仙,让他带着梅振衣逃出了几人神识所及的范围之外。左游仙不再御器疾飞,飘然收敛神气隐蔽身形,再想找他就难了。 等了半天,梅振衣也没吱声。左游仙忍不住又一次说话了:“小子,还在心中感慨吗?阵前相斗之时,我可是听见你嚎啕大哭,我等修行人会哭鼻子的可真少见。” 梅振衣冷冷答道:“用不着扯什么修行,我自从懂事之后就很少哭,哪怕心酸也不弹泪,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哭。今天是第一次大哭,是人就会哭。不论仙人还是俗人!你没资格笑我,虽有出神入化大神通,你也一样会哭,只是未到落泪时。” 左游仙的声音带着笑意:“不错,说的真不错。高人有种种神通,难道还不会哭吗?昨日你在万人之中放声长哭,梅孝朗那一箭与你这一哭,已相还父子之情。不枉我万里迢迢点化于你,趁此正可斩断尘缘,拜我为师修行大道罢。”他说的是昨日,意味着现在已经到第二天了。 梅振衣反问道:“真地是我父亲要杀我吗?真的是你救了我吗?左至尊,你自称至尊,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吧?” 左游仙:“难为你此时还能保持心境不乱,但你父亲救了你吗?我杀了你吗?这一路之上,是谁教会了你护身之术、内息之法?你口中不愿拜我为师。其实我已是你的传法上师,想赖是赖不掉的。” 梅振衣岔开话题道:“左至尊,你就是这么教徒弟的吗?难怪你那些徒弟都不成器,没给你玩死就算走运了!” 左游仙又笑:“弟子不成器,是因为自己没那个根器。你不同,你有这个根器,所以我才会如此点拨你,将昨日的恩怨爱恨都放下吧。它已经过去。此时此刻。你应当拜我为师了。” 梅振衣又问:“左至尊,那护身之术与内息之法。如何才能到知常境界?” “你此刻助借那双护腕方能施展,往后也可借助那双护腕修炼,等到你摘下护腕也一样能够施展之时,便是如常境界了。……小子,你终于开口向我问道了,这便是师徒之缘,打算什么时候正式拜师呀?”左游仙的声音中有几分得意,说话俨然已是修行上师地口吻。 梅振衣却笑了,笑的不冷不热:“我之所以能有今日所悟,是因我师父孙思邈真人传我的灵山心法与省身之术,并非左至尊所传。方才问你,只是修行道友之间的切磋,其实,我也经常到厨房问我家的厨师怎么做菜。” 左游仙也不生气,反问道:“若不是我,你能精进如此神速吗?” 梅振衣点点头,模仿左游仙方才的语气道:“不错,说的真不错,孙思邈是我的师父,传我修行,而遇到你是我地劫数与磨难,也是机缘。……战场上的恩怨爱恨已经过去,我不想指责你什么,说了你也不会听,但我也不想谢你什么,尽管和你这一路我学会了很多。……想起我师父孙思邈,你真不如他。” 左游仙的语气有些飘渺,听不清他是喜是怒,淡淡道:“你夸孙思邈,我无话可说。我有不如孙思邈之处,但也另有大道玄妙,没关系,既然机缘已有我可以等,迟早要收服你入左道门下。……小子,我只问你一句,你现在要去哪里?回家吗,回哪个家?” 两人的谈话刚到这里突然被打断,不知何处一片激扬的清风卷来,竟然将周围朦胧地光影全部吹开了,脚下出现一片清清朗朗的青翠世界,左游仙的身形也在前方不远处凌空出现。 这里是一处绵延的崇山峻岭上空,前方正对着一座山峰,左游仙施法在谷地中飘行,突然间不知何人在山中施展神通法术将他截住了,不仅如此,一出手就破了他隐藏行迹之术。让他们在空中现出了身形。 左游仙吃了一惊,虽然是在没有防备地情况下被人偷袭,但那人的修为也够惊人的。他一展身形,梅振衣就被送到了身后几丈之外,同时在空中挥动大袖,一片紫气带着光芒激射向前方,欲冲开那阻挡他前行地风。 左游仙出手斗法,一切都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满山飞鸟不鸣草叶不动,四面八方都似有风逼来,却是压向左游仙的“不动之风”。连远处的梅振衣无形中都有一种无法挣扎的感觉,前面对抗法术的左游仙压力当然极大。 左游仙在空中双袖翻飞,披散地长发也飘浮而起,可是除了他,周围没有一样能动的东西,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激不起。玄妙的是,与左游仙相斗地恰恰是四面八方威压而来的不动之风。这番斗法的时间不长,左游仙无法冲开面前的压力,空中不好借力,长啸一声带着梅振衣一起落地。从天上被逼了下来。 左游仙一落地,立刻向前抱拳朗声道:“何方高人,无故拦我去路?若是无意中冲撞了道友的修行之所,我这便绕道而行。你我两不相扰。” “不是有谁冲撞了我,我就是在这里等你地。”前方传来一个稍显稚嫩地男子声音,对面山坡上出现了两个人。 前面是一位童子,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身形还比梅振衣稍微矮些,浓眉星目模样十分俊秀,他的表情很淡然,身穿一件丝光鹤氅。童子身后还站着一位小女娃。只有七、八岁地模样,长的是粉雕玉琢,小脸粉里透红煞是可爱,正在那男孩身后探着脑袋,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向这边。 “等我?请问你我以前认识吗?”左游仙见对方现身,暗自戒备开口问道。 那童子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就是在这里等,请问你是梅振衣吗?” 左游仙回头看了梅振衣一眼。朝那童子摇头道:“我不是。我叫左游仙。” 童子淡淡道:“那就没你什么事了,我等的是东华先生的弟子梅振衣。”他口气可不小。一句话就没左游仙什么事了。 梅振衣咳嗽一声,指着自己地鼻子道:“我就是梅振衣,请问二位仙童,找我何事呀?”一边说话一边就想绕过左游仙往那边走。 他也看出来方才出手之人修为不在左游仙之下,突然开口说等的是自己,又叫出东华先生之名,应该是友非敌,这是个脱身的好机会。他说话也乖巧,当即把“仙童”的高帽子送了过去。 “站住!你小子什么时候成了东华先生地弟子?我还从未听说过啊。”左游仙低喝了一声开口问道。梅振衣刚刚迈步身形就被定住了,人还站在原地,但似乎与周围的空间隔绝开了,这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是左游仙以化身之力将他裹挟。 梅振衣眼珠子一转答道:“这位仙童说的是实话,我除了拜过孙真人之外,也是东华上仙钟离权的弟子。左至尊,你虽然神通广大,但论修为也不及我钟离师父,我怕伤你自尊,所以一直都没说。” 这话说的,左游仙一时之间也愣住了,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这时那位小女娃脆声道:“清风哥哥,他就是你要等的梅振衣哎!他被这个人抓住了走不了。”这小女孩心念单纯,开口说的是实情,却像看小孩过家家一样没把这当什么大事。 清风点了点头,一指梅振衣道:“我有事求他,一直在这里等。左游仙,我不想为难你,放了他,你自己走吧。” 左游仙生性孤傲眼高于顶,哪能受得了这种语气,沉声道:“你说放了他,我就放了他吗?你找他有事我也找他有事,我和他地事与你无关。……这位道友,你也叫清风,难道自以为是闻醉山清风吗?” 左游仙提到了一个人,就是“闻醉山清风”,闻醉山在昆仑仙境中,清风曾是闻醉山的药园童子。不论是昆仑仙境还是人间各处道场,以清风为号的道童很多,就算没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但只有这一位清风最有名,连左游仙都曾听说过。 073回、修行至此神通尽,人间无非化身行 073回、修行至此神通尽,人间无非化身行 左游仙的修为已达出神入化境界,但他并不追求飞升仙界,而是在人世间各处帮人造大唐李家的反。可他也要修行啊,五十三年前左游仙曾经飞越瑶池结界,来到传说中的昆仑仙境,打算择一处闭关修炼之所。结果一入昆仑仙境,就接连遇到好几伙修行高人路过,各持法器匆匆忙忙的样子。 左游仙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前询问,结果没等他开口,有人就招呼道:“这位道友要小心点,闻醉山清风所过之处乱成一团,整个昆仑仙境动荡不小啊,真没想到一个药园童子,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左游仙先后遇到了几十个人,个个都有飞天之能,匆匆忙忙经过据说都是因为“闻醉山清风”到了附近,有人是特意赶来围堵的,有人是慌忙远避的。左游仙没想到这传说中的天成洞天福地,却是这样一副乱糟糟的样子,地方虽好却不是清静修行之所,于是干脆没有深入昆仑仙境,又回到了人世间。 “清风”这个很常见的法号,给左游仙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今日见山中拦路的童子也叫清风,语气不善目中无人,于是开口以此讽刺。 不料那童子面不改色,依旧淡淡答道:“不错,我就是闻醉山清风,从昆仑仙境来到俗世间,已经有几十年了。” 左游仙闻言变色,不禁退后半步,而那名小女娃却天真烂漫毫不理会这紧张气氛,在清风身后探着脑袋也指着自己道:“清风哥哥就是闻醉山清风,我就是明月!”梅振衣看了她的样子不禁莞尔,也没人问她呀。 左游仙面色凝重,一伸手不知在何处取出了昆吾剑,缓缓道:“这里也是人世间。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但请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不论你修为有多高,哪怕是金仙成就,也应该清楚,在人世间也只有出神入化神通,我用不着怕你。” 左游仙说了一句话是梅振衣以前从未听过的,那就是不管有多高的修为。哪怕已经飞升成仙,但在人世间,也只有出神入化的神通。修行高人常说出神入化境界是世间法的尽头,这句话有两个含义。 第一是世间地各种修行,达到出神入化已是最高境界,除非你飞升成仙超脱人世,否则就是到此为止。第二个含义是指不论你修为境界有多高,真仙也好。金仙也好,菩萨也好,在人世间现身,包括所谓的昆仑仙境,也只有出神入化神通。 因此有很多仙佛的法身是不入人间的。在人间结缘或了断什么事,大多以化身行走,反正世间神通无非出神入化。当然了,同样是出神入化的境界。也有修为深浅的差异、法力高下的分别、法宝妙用的不同,可能彼此地差别很大,但从神通境界上来讲都是一致的。 仙界和人世间的区别,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此,在真正的仙界不必刻意施展出神入化,人间修行时所得种种神通自然俱足,宛如平凡之常在。所谓飞升仙界能得大自在,也有这一层含义。 具体的原因是什么?梅振衣境界不到还理解不了。这不仅是因为“地方”的不同,而是与修行最终要突破的境界有关。左游仙开口说出那样一句话,梅振衣也有些意外,站在那里直眨眼,难道说只要左游仙抓住自己不放,不论什么人也拿他没办法吗? 然而清风却似没有听见,自顾自朝梅振衣道:“梅振衣,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与明月来到人间。想寻找一处适合我们地修行福地,一片灵枢汇聚的清静道场。我把你从此人手中救出来。再护送你回家,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梅振衣愣了愣,突然想起了齐云观以前的那位吕观主,就曾经想赚他梅家的青漪三山,使了种种手段。而这位清风说话倒也直接,开口就要一片灵枢汇聚的清静道场,并答应先救他并护送他回家,虽然是同一个目地,但行事的手段完全不同。 梅振衣很干脆的答道:“二位仙童放心,我家在芜州有九座山,都是不错的地方。” 清风:“我只要其中一座,只在山中修行并不相扰,但是地方由我亲自挑选,你若现在答应就不可反悔。” 梅振衣:“好地,一言为定!”他当即答应下来,不就是找个地方清修吗,那么大的山哪里不行,反正有的是地方,何乐而不为呢? 这时左游仙不高兴了,清风说话根本就当他是空气,人还没救走呢,先商量起回芜州的事情了。他重重的冷哼一声道:“这位道友,你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就算你的修为在我之上,但梅家小子还在我的手中,我若不放人,你是救不走的。” 清风这时才转脸看向左游仙,淡然道:“你刚才说地话我听见了,不错,人世间神通不过出神入化,但仙家玄妙不同,你没有到那个境界是不会理解的,毕竟还差了许多火候。当然了,你也不必怕我,我的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自然也不会伤你。” “不伤天下有灵众生?好大的口气!那你又如何与我相斗?”左游仙冷冷问道。 清风:“这样吧,你用最得意的法宝,全力向我一击,我绝不闪避也不还手,你的法力只要能够击中我,我就立刻退去,但一击如果不中,你就放了梅振衣自行离去。……你看这样可不可以,事情是因你而起,需要你点头?”一开始是在对左游仙说话,最后一句却是在问梅振衣。 梅振衣见清风竟然问自己,一时之间也不好回答,清风用的方式太托大也太冒险了。他说不还手不闪避,更玄的是不仅仅是不被左游仙地法力击败,而是不被“击中”,这其中地差别是很大的。这种斗法就相当于梅振衣当初遇到左游仙,拜神鞭根本就击不中左游仙。 梅振衣地修为与左游仙相比有天壤之别。可左游仙已有出神入化境界,既然人间神通不过出神入化,就算这仙童清风手段更高,也不会有那么大地差距吧?这小童子是不是不太了解人间事,说话做事太自以为是了?他如果败了弄不好会受伤,而且根据约定也无法再救人了。 梅振衣犹豫间还未答话,身后的远处空中有人说道:“梅公子,答应他吧。就让左游仙一试!”回头看去,知焰、积渊、积潭三位飞天高手已经赶到,在空中成品字形站立将左游仙的退路截断,梅振衣不认识另外两位道长,知焰可是熟人。 本来他们三人让左游仙给逃脱了,再难找到踪迹,可是左游仙在终南山中遭遇清风拦路,斗法暴露了身形。也被搜寻到附近的三人察觉,此时正好赶到。说话的正是知焰,她这话一出口,身边的积渊、积潭也露出惊讶之色。 难道这位清风童子如此厉害,知焰也认识他?再看知焰说话时的神色。不是看着梅振衣,而是望向清风,眼中竟有惊惧之意。什么人竟然能让知焰仙子目露惊惧,看清风的样子就是个眉清目秀地小童子。一点也不可怕呀? 知焰说话了,而且神色这么古怪,梅振衣心里就有底了,笑道:“我当然答应了,清风仙童啊,你小心点不要受伤。……但是不知这位左至尊答不答应了?” 左游仙此时已经脸色铁青,青的都发紫,清风从头到尾每一句话都是轻描淡写的口吻。但听在他耳中却是有生以来从未有的蔑视与羞辱,他如果不答应,那就不是狂放孤傲的左至尊了。左游仙咬牙道:“我当然答应,你可不要后悔!” 说完话立刻就动手了,以前见他使用昆吾剑,都是握在手中祭出剑芒飞斩,这一次却直接脱手飞出。昆吾剑射出之后,左游仙大喝一声如霹雳震天。只见那把短剑突然在空中炸裂。爆发出无数耀眼的光芒。 仔细看不是剑身炸开了,而是随着短剑的飞射。剑身上不断射出一道道短剑状的光芒,形成一片耀眼地剑雨飞向清风,剑雨还带着呼啸之声,这声音就似冬天关上窗户听见远处的狂风吹过山林树梢。 清风站的有多远?不到五丈!以剑雨的速度射到,瞬间而已!清风站在那里没动,也没闪避,只是伸出了一只手,竖起一根食指指向前方。奇异的是,凌厉而发地昆吾剑始终飞不到他身前。 如果只看空中的剑雨,会发现它们在急速的飞行,几乎比流星还快,后方拖曳着耀眼光芒留下的残影。但是再看左游仙、昆吾剑、清风这三者,位置都不变,剑雨就在两人之间呼啸飞行,好像又始终没有前进,仿佛这不到五丈距离被无限延伸。这是一幕相当怪异地情景,不是亲眼看见很难形容。 左游仙再度大喝一声,衣袍鼓荡而起,双臂张开如飞翔状,披散的头发飘扬,脸色显得有些狰狞。这时清风的衣袂轻轻一荡,似有微风吹过,头发丝也飘起来几根,他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的修为不错,在这人世间已是屈指可数!” 清风话一出口,左游仙长啸一声,似将身中鼓荡的真气全部通过这一声长啸疏散而出,空中的昆吾剑光华尽失,向后缓缓的飞回到他手中。他全力一击果然没有击中对面的清风,祭出法器已经延伸到极限,继续施法催动就飞出他地身心感应之外了,不得不收回昆吾剑。 左游仙败了,也就是两声大喝加一声长啸的时间,他站在那里,眯着眼睛直视着清风半天没说话。梅振衣觉得周身一轻,无形的束缚消失了,原来是左游仙已经放开了他。 清风又说话了:“你的修行,尚未到达世间法巅峰,化身皆有执念,这执念就如你方才祭出的那一剑,看似只差一线,却终究是无谓之功。此念不斩,出神入化不得圆融无碍境界。终究无法超脱。” 长啸之后,左游仙已经恢复了往日傲然的神色,朝清风施了一礼道:“多谢指点!但你所说我早已清楚,宁愿如此。……我败了就是败了,告辞!” 说完话飞身而起就欲远去,梅振衣喊了一声道:“慢着!” “小子,还有什么事?”左游仙在空中问道。 梅振衣:“昆吾剑留下,那不是你的东西。” 一道光华射落。昆吾剑被抛了下来插在梅振衣的脚前,他又掏出指妖针向天上抛去:“左前辈,你地东西还给你!” “送给你了,留着慢慢玩吧。”左游仙地声音传来,人已经不见。 指妖针落了下来,被一只伸出的小手接住,正是清风背后地那个小女娃明月。她捧着指妖针小跑上前,递过来道:“他不要。法宝也不能乱扔。” 梅振衣看着明月天真烂漫的样子苦笑道:“这上面有左游仙留下的灵引,我可不想把这东西留在身边。” “哦,是这样啊?那我先帮你拿着。”明月收起指妖针又跑回清风的身边,而清风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明月,什么话也没说。 梅振衣转身朝天跪拜:“多谢三位高人。万马军中相救,又飞天万里不舍,梅某人感激不尽,此生愿粉身相报。”这三位是应该好好谢一谢。万马军中率先杀出,又从万里之外的热海一直追到终南山,可不是一般的人情呐。 知焰一闪身避开了他这一拜,积渊、积潭赶紧飘落身形,伸手一把将他扶了起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是世间东华门下,你是东华先生地亲传弟子。论辈份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反正是我们的长辈。……东华先生曾以纸鹤传信,托付我们关照你,结果出了这么档乱子实在有些不安,好在梅公子安然渡过此劫。……您真要谢,就好好谢谢那位仙童。” 积渊真人是世间东华门掌门,见那位仙童清风修为通玄深不可侧,又出手相助。当然要上前行礼。试探着问道:“这位仙童,在下东华门掌门积渊。给您行礼了。” 清风一眨眼:“东华门?你们就是太牢峰中那群修行人?我和东华先生有一面之交,两百年前他在我的药园采过药,我喝过他一葫芦酒,也算有缘吧。” 一听他这么说,积渊与积潭都吃了一惊,这小童子可是一位“老”前辈啊,两人又赶紧欲行大礼,被清风挥袖阻止。他们以前没有听说过闻醉山清风的名号,只道他是东华先生的故交,也是一位入世云游的仙人,难得遇见自然热情相邀,请他有空时去太牢峰做客。 明月却摇头道:“我们不去太牢峰,要随梅振衣去南方,已经说好了的,选一处福地清修,人世间已经走过的地方,我都不喜欢。” 积渊、积潭与清风、明月说话,知焰却落下云头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靠近,还悄悄的向梅振衣做了个手势。梅振衣不解何意走过去道:“知焰仙子,我们又见面了,这次劳你万里相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不如随我回芜州吧,做个伴修行也很不错。” 知焰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只要记住你的承诺就行,其余的事不必操心。……我只想问你,你要将那两人带回芜州吗?你可知道,他们是开罪众人,被逼出昆仑仙境地。” 梅振衣惊讶道:“他们得罪了谁?” 知焰:“几乎所有的修行大派,这两位童子所过之处,无人肯容他们在附近,也无人肯庇护,包括我所在的妙法门。他们被逼的无法立足,才来到了人世间。” 听见这话,梅振衣心里有一种很怪异地感觉,想起了后世那些暴露身份的黑社会老大,人人惧怕又人人喊打,就如过街老鼠一般。这清风、明月一个眉清目秀另一个粉雕玉琢,怎么看也不像坏人啊?梅振衣不解的问道:“因为什么呀?” 知焰皱眉道:“具体内情我也知之不详,只听说他们原先是闻醉山药田的童子……”她嘴唇不动细语传音,简单的讲述了自己所知―― 074回、此山灵药是我栽,天道无私论通财 074回、此山灵药是我栽,天道无私论通财 闻醉山是地仙之祖镇元大仙立道场之地,留下的道统叫作万寿宗。五十三年前清风带着明月离开闻醉山不辞而别,离去时竟将药田中所有的灵药一采而空,一株都没留下。 万寿宗的闻醉山药田,是昆仑仙境最有名、最大、也是最好的药田,一直是万寿宗弟子的骄傲。其中生长着不少千年灵药,寻遍昆仑仙境也难在别处采到,千年以来,到万寿宗求灵药并结交福缘的修行高人无数。万寿宗弟子行走各处颇受礼遇,也是在昆仑仙境中最受欢迎的修行大派之一。 所有灵药全部被采摘,连药田的地气也减弱了大半,万寿宗哪能让这两个童子如此胡闹,掌门人亲自将清风、明月拦住,要拿下问罪。 清风却说:“我当年答应镇元子守此药田,这千年以来我与明月种植灵药无数,你们也取而用之。现在镇元子去仙界了,天地灵根也不在了,这片药田我也不必守了,想走自然可走。……药田是我开,灵药是我栽,与尔等何干?” 万寿宗掌门自然不能答应,出手要拿下两名童子,结果下场却很狼狈。斗法的具体过程外人不知,只听说万寿宗掌门并没有受伤,但清风童子是踩在他身上迈过去的,带着明月扬长而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这种行径也是昆仑仙境各大派所忌,谁能容忍自己门下弟子如此呢?当然无人肯容他们在附近容身,他们所过之处乱成一团,最终结果是清风和明月被逼出了昆仑仙境。――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梅振衣听完怔了怔,思索着问道:“清风说的话是真的吗?我指的是那一句――药田是我开,灵药是我栽,与尔等何干?” 知焰:“闻醉山药田年代已经太久远。谁也说不清,但如今早已是万寿宗之地。我这百年来在昆仑仙境中修行,听说闻醉山药田确实一直只有清风、明月两名童子,药田虽大也只有他们两人。” 梅振衣笑了:“我只是信守刚才的诺言,他救我,我帮他,送他们一处修行之地而已,然后两不相欠。至于其余的事。比如谁要找他们算什么帐,与我无关,我也管不了。” 知焰叹了口气:“我听出来了,你想收留他们,那就收留吧。他们被逼出昆仑仙境之后,与各派地恩怨已了,之前的冲突倒也没什么关系了。只是那清风的行事,将来未必不会招惹更大的争端。你记得置身事外就好。” 话说到这里,积渊掌门也走过来询问梅振衣下一步的打算,是否和他们一起返回西北去见梅孝朗?梅振衣对东华门两位高人自然是千恩万谢,但却不愿此时去见父亲。他对父亲那一箭已没有恨意,可感觉总有些复杂。有些事谁都明白,但说出来别扭。 见了面不仅自己心中难受,梅孝朗恐怕也难堪,让率领千军万马的父亲向十几岁的儿子赔罪吗?赔也不是不赔也不是!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既然答应清风去芜州择一块清修之地,也应该先回芜州。 积渊掌门还要回西北接应门中其它弟子,积潭护法也有事处理,眼见有清风这样一位高手跟随在梅振衣身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简单安慰与嘱咐了几句告辞飞去,那边知焰浅浅地施了一礼也转身飞走。 山谷中只剩下梅振衣与清风、明月两人。梅振衣望着积渊等人飞走的方向暗暗叹了一口气,收拾心情转身向清风、明月道:“二位仙童修为通玄。今日救我脱困,在此多谢!我自当实现诺言,让二位选我家的一座山修行,你们想怎样去芜州,几时动身?” 明月摇着小手道:“不要谢我,是清风哥哥救的你,不是我救的你。……清风哥哥,我们现在就走吧。好远的路呢!” 梅振衣有些意外:“走?几千里路呢。你们不飞天吗?我不会飞,但你们可以带着我呀。” 清风:“不是我们带你走。而是我们随你走,你飞我们就飞,你走我们就走。既然明月想走,那就走好了。” 明月拍手道:“我刚刚体会到行走与飞天没有差别,就多走走吧。” 梅振衣直挠头,真是遇到了一对活宝,他们既然说走那就走吧。只有一个问题,从终南山到芜州三千多里路,得有盘缠才行呀。梅振衣是突然被抓走的,身上不可能带钱,再看看清风和明月,也不像身上有钱的样子。还好,幸亏还有别地办法。 从终南山中出来,又走了几十里路到了最近的县城外,梅振衣解开外衣,将贴身小褂上的扣子全部解开。古时的衣扣是用细布条在衣服边缘缝成的盘扣,手工十分考究,梅振衣将这些盘扣给拉断了,每一个扣子里面都裹着一枚黄灿灿地小珠子。 这些是黄金,他的贴身衣物当然是谷儿、穗儿亲手缝制的。前一段时间他喜欢一个人出门在芜州山野各处行走,不带随从,张果就提醒他:“少爷喜欢在四处游历,说不定有什么急需,老奴说句多余的话,谁敢保证不碰到意外呢,人间黄白之物还是有些准备地好。” 谷儿和穗儿这两个丫鬟不仅心灵手巧,而且凡事为大少爷想的很周到,碰巧听见了张果说的话,就去找张果要来了一些金珠,缝在梅振衣贴身小褂的盘扣中,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假如少爷出门在外回不了家,没带银子或者钱囊丢了,也不至于遇事无措。 没想到这些金珠今日还真派上用场了,梅振衣将它们捧在手中,心中不禁有一股暖意流出,那是久违的温馨感觉。明月看见他这么奇怪的举动,好奇的问:“你在衣服藏了什么东西?咦,怎么是金子?” 梅振衣解释道:“是金子,也是钱。我们这一路雇车、坐船、吃饭、住店都是要用钱的。” 明月直眨眼:“这是多么大地神通,能把金子变成车、船、饭、店?清风哥哥,你也没这么大本事吧?” 梅振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不是拿金子变,而是拿它当钱用,和别人去交换。” 明月不笑了,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清风哥哥,钱是什么东西呀?” 清风淡然道:“金银黄白之物,为世间通财。” 明月一皱眉:“上次东华先生那只纸鹤。上面地气息我觉得很不舒服,你说那是俗世的铜臭味,后来又对我解释就是钱财味,可这些金珠既然也是钱,怎么没有那种气息呀?” 清风:“金银是金银,世间之物而已,钱财是钱财,那些气息不是发自金银自身。而是沾染了无数人的欲念心机,所以你觉得不舒服。这些金珠未受沾染,当然没有那种气息了。” 这话说的玄妙,普通人可能不解,但梅振衣完全听懂了。清风说的“沾染”二字。其实很多搞古董收藏的行家可能都有所体会,收藏地东西静心把玩地时候,恍惚间能够感受到这些东西以往地主人留下地信息。 一件东西经过众人之手,当这些人得到这件东西时。如果有种种强烈的诸如贪婪、喜悦、愤怒、幽怨等情绪,物件上也可能沾染这些气息。梅振衣穿越前熟悉江湖八大门,其中册门就有这些讲究,他当然知道。 修行到一定境界,或者修炼某些特别的法门,会得到这种相当强烈而敏锐的灵觉,是神通也是一种考验,人们会受到种种外来欲念的干扰与勾牵。如此修行也是一种历练。如果到了超然境界,可以达到一种心明无染的状态,按佛门的说法就叫作“维摩诘”,意思是无垢、自性无挂碍,有一部佛经就叫《维摩诘经》。 那位仙童明月,心中丝毫不受俗欲勾牵,绝对地心明无染,就是觉得不舒服、不喜欢。说她修为高绝又不太像。说她修为境界低也不可能,梅振衣反而有点想不通了。但看见明月如此。梅振衣也明白清风为什么要找一处灵枢汇聚的清修之所了,在人世间找适合明月修行的地方还真不容易,恐怕自己家那九座山也未必符合条件。 听见清风的话,梅振衣也感慨的说道:“我师孙真人曾告诉我,世人常行诡诈阴险谓他人不知自以为得意,却不知世事皆留痕,无知者不觉而已。……但是清风仙童,关于钱,您刚才地话也不尽然。” 清风:“哦,我错在哪里?” 梅振衣:“金银之物,自性无染,以金银为通财之用,自性亦无沾染,是一种无差别的世间法,你所言的沾染,不过是因缘而起的俗欲而已。” 清风皱了皱眉:“能否解透?” 梅振衣思忖着说道:“看似以金银换车船衣食,所交换地非金银,只是一种世间度量中介,劳力费心之果,彼此互舍互得。……世间法若有不平之处,在于舍得不等,有人劳而无功,有人不劳而夺,此与金银之物无关,也与通财之用无关。”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穿越前在大学里学的货币学知识,以古时的语言方式说了出来。清风闻言点了点头只说了三个字:“明白了!” 梅振衣微微吃了一惊,修为到了清风这种境界,说明白了就是真的明白了,绝不会不懂装懂,看来修行高人慧根开启果然不凡。那边明月睁大眼睛道:“清风哥哥,我也明白了,你为什么把闻醉山灵药都带走,是不是因为万寿宗弟子没付钱?梅振衣刚才说的钱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清风看着她,神色柔和的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天地不仁、天道无亲、天意无私。” 梅振衣闻言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人们常说一提到钱话就会变俗了,可这两位倒好,谈钱能谈到如此玄妙的境界上,也太能扯了!但仔细想想,还真就是这个道理,明月说话单纯而直接。 那边明月又道:“我与清风哥哥不需要人间地这种钱。”言下之意这两位仙童不需要坐车、坐船、吃饭、住店、买衣服等等。 梅振衣:“你们不需要。但是我需要啊,既然二位随我走,恐怕也有花钱的地方。” 扣子里的金珠自然不会太大,一共六枚,加起来只有五钱重,但也是很大一笔钱了,全部兑换成铜钱相当于五千文。梅振衣在县城里找地方兑换了几两碎银子和一些零用铜钱,又买了一套新衣服换上。然后找了一家看上去不错的酒楼去饭。 自从上次在突厥军营中美美的吃了一顿烤全羊之后,梅振衣已经饿了快三天了,这次兜里有钱上酒楼,自然点了一大桌子好吃地。吃饭的时候麻烦又来了,明月不吃东西,也不愿意坐下,清风见明月不坐,也陪她站在一旁。 这三人在酒楼里显得非常刺眼。梅振衣就是个大孩子。清风看上去比他小点,明月就更小了,三个孩子上酒楼点了一桌子好菜,却只有最大的那个孩子在那里提着筷子猛吃,另外两个小地只有干瞪眼看着。连坐都不让坐! 这是大哥带着弟弟妹妹出来啊,还是少爷带着书童丫鬟出来呀?无论怎么样这位公子小小年纪也太刻薄了!酒楼其它桌上地客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梅振衣的头皮有些发麻,这顿好饭可真不太好吃啊。 再看清风。其它人说地话他应该听见了,却一脸淡然无动于衷;而明月还是那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对周围地议论就像闻所未闻。看见他们无所谓的样子,梅振衣干脆也无所谓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坐在那里安心的享受自己的饭菜。 吃饭时梅振衣也在观察,他发现清风的神色一直淡淡的,从来不笑。只有看着明月的时候表情才会变得柔和。清风的话不多,几乎从不主动说话,除了和明月说话很有耐心之外,与梅振衣交谈往往都是简练地不能再简练。 而明月天真无邪,就似一个七、八岁的女童,但和平常的小孩又有所不同,当她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四周时,仿佛周围的各色人等与桌椅板凳没什么区别。 梅振衣看着他们在心中暗暗称奇。同时也止不住地暗自高兴――这回真是拣着宝了!把这两位仙童带回去安顿好。就可以经常找机会去请教了,而且他在芜州修行亦可高枕无忧。不必再担心出明崇俨、左游仙这样的意外之祸。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知焰仙子告诉他的那一番话,知焰本是提醒梅振衣这两位仙童是被逼出昆仑仙境的,但梅振衣却有了另一番计较。 昆仑仙境地冲突听上去没有明月什么事,麻烦几乎都是清风一个人惹的,那么这个清风可太了不得了!反过来想一想,昆仑仙境各大派包括妙法门都不能让他们在附近容身,清风又是将万寿宗掌门踩翻在地离开闻醉山的。他带着明月这个拖油瓶,竟能安然无恙的来到人世间,难怪知焰看见清风会目露惊惧之色。 清风与左游仙斗法时曾自称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也就是说他没有在昆仑仙境中伤一个人,就这样还能毫发未伤的离开,这可是一位不好惹的主啊。有他在九连山中坐镇,天下还有什么高人敢到芜州去兴风作浪? 与人打交道其实很简单,梅振衣也是个老江湖了,看情形只要把明月哄好了,就能让清风满意。通过清风在路上谈钱财而论道之语,梅振衣也大概了解了此人性情,与他不难相处,因为根本就不必刻意去相处。 闻醉山清风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凡事都有因果,他也不是主动惹麻烦的人,梅振衣越想越觉得收留这一对仙童实在太值了! 吃完饭,在周围诧异与鄙夷地目光中,梅振衣领着两位仙童出了酒楼。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想找家客栈住下,要间上房美美的洗个澡,但是一看身后的清风、明月,苦笑一声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刚才在酒楼里看的清楚,明月不仅没有坐下吃饭,走路时连地上的灰尘都没留下她的脚印,看来她根本不喜欢那种俗气杂乱的地方,沾都不想沾,何况是人间客栈呢? 075回、将军跪地先卸剑,金仙开口莫乱求 075回、将军跪地先卸剑,金仙开口莫乱求 梅振衣回头问道:“二位仙童,我没有仙家境界,今天实在累了想休息,但明月童子恐住不惯这人间客栈,你看我们到哪去休息呢?” 清风:“你自去住客栈吧,不用管我们,明日启程行路之时,我与明月自会跟随。” 梅振衣一脸亲和的神色:“那你们要去哪里?” 明月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天真的笑道:“清风哥哥,这东西真好玩,可以用它在附近找个地方,我们暂且停留。” 她拿出的是指妖针,梅振衣当初捧着指妖针在左游仙面前装模作样,说是寻找灵气充盈之地,而它落到明月手中,还真成了这种用途。带着这两人倒省心,什么都不用管,既然如此,梅振衣就独自住进了客栈,要了一间最大也是最好的上房。 经过一夜的休息,梅振衣的身体、精神都已经完全恢复,洗尽连日来的风尘疲惫,继续南下赶路,一走出城外,清风、明月就不知从哪里现身,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梅振衣算是摸清楚清风的脾气了,不废话,也不刻意去做什么,没有雇车骑马,就是老老实实走路。 在回家之前,他还要去一个地方拜访一个人。 这一次顺官道南下,速度不快不慢,五、六天后来到浩州城外,梅振衣对清风道:“我要进城拜谢一位朋友,他是浩州府的长官,你们愿意随我去吗?” 明月问道:“什么是浩州府的长官呐?” 清风替梅振衣答道:“若此城是闻醉山,长官就是这里的护法长老。” 明月:“噢,那我就不去了,在城外等着就是了。” 明月不去,清风自然也不会进城。梅振衣也不客气只身进了浩州,在城中找人打听浩州司马程玄鹄的府衙,却意外的得知程玄鹄不日前刚刚升官,现在已经是浩州刺史了,成了浩州府的一把手。这位程先生半生不得志,一旦有机会当了官,升地倒挺快。 在刺史府外,梅振衣被看门的衙役拦住。朝他不耐烦的喝道:“哪来的孩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快走开!” 梅振衣也不生气,和颜悦色道:“烦劳进去通报一声,就说芜州云骑尉梅振衣,前来拜见浩州刺史程玄鹄大人。” 那看门的也是几位二五眼,竟然没听清梅振衣这几个字,只见这个小孩装模作样的学大人说话,看样子是来调皮捣乱的。有一名大汉一巴掌就扇过来:“你云骑尉,我还是当朝宰相呢,快滚,别在这里寻大爷开心!”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梅振衣闪身后退。朗声道:“程先生,腾儿来看你了!”这一声浑厚洪亮,从丹田发出传的很远,府衙地后院也听见了。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如电冲到门外,看见梅振衣一把将他抱起:“唉呀,少爷啊!你可把我给担心坏了,总算又看见你了!”这人竟然是梅毅,紧接着又有一个人连帽子都没戴,穿着便衣也跑了出来,正是浩州刺史程大人。 在这里见到梅毅太意外了,梅振衣惊问道:“毅叔。你怎么也在浩州?西北军前相见,至今也不过十天啊?”梅孝朗射出那一箭的时候,梅毅就骑马紧随在南鲁公身侧,当时梅振衣也看见他了。 梅毅又惊又喜:“说来话长,我马不停蹄一路赶来,也是今天上午才赶到浩州的。……少爷受苦了,快,我们进去说话。”梅毅与程玄鹄将梅振衣迎进内堂。几个看门的衙役已是目瞪口呆。 梅毅在通古河大战的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大军。没有参加后来的战役。通古河战役之后,打扫战场时梅孝朗听说左游仙已带着儿子逃走。积渊真人等三位高人随后紧追,当即也派梅毅率一批人向东南方追赶。 梅毅的任务当然不是跑到天上去找左游仙,而是尽快通知沿途各地州府,名义上是通缉反贼左游仙,实际上也是关照各地留意梅振衣的下落。梅毅到了肃州地时候,积渊飞天而落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梅振衣昨日已在终南山中被一对仙童所救,脱困之后正准备返回芜州。 梅毅大喜过望,当即马不停蹄直扑江南,这次他是以执行军务的名义,可以在沿途官方驿站换马,谁能有他的速度快,把其余随从都远远甩到后面,匹马兼程赶回关内。离长安不远的官道上又遇一高人拦路,竟是左游仙。 左游仙没有与梅毅动手,仅是告诉他若想早点见到梅振衣,可以先去浩州府等候,然后就飘然飞去仍是往西北热海的方向。梅毅地任务本是“通缉”左游仙,可此时却顾不上别的,一路南下直奔浩州。上次调动浩州兵马,他却不辞而别,现在也应该回去一趟把事情交割完毕。 到了浩州得知程玄鹄升任刺史,公务倒好办了,与程玄鹄讲述西北军中事,在刺史府休息了三个时辰不到,就听见梅振衣在门外大喊。梅毅从椅子上弹起冲到府门外,门外站着的不就是活蹦乱跳的大少爷吗! 到了内堂,梅振衣首先在他们二人面前跪倒,拜谢出手相救之恩,唬地两人连忙把他扶起按回座上还礼。落座之后谈及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梅毅与程玄鹄都唏嘘不已,但关于梅家父子之间的事,梅振衣不提,他们也不方便多说。 最后还是梅毅硬着头皮道:“少爷,国公爷临行前曾吩咐我,如果见到了少爷,要我传一句话――希望你能体谅他的苦处。” 梅振衣低头答道:“我完全能够体谅,心中无丝毫怨言,请问,就这一句吗?” 梅毅:“就这一句,以少爷之聪慧,话也不必多说罢,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梅振衣向程玄鹄道:“程先生。此次专程来到浩州,一是向您致谢,二是向您请教。我脱困之后,径直回芜州,不去西北见我父,这么做应不应当?” 这话问出来,程玄鹄也不好不答,沉吟半响才道:“小受大走。亦为孝道。南鲁公若不遣人招你相见,你就不便去见,否则你是问罪呢还是谢罪呢?若谢罪你本无过,若问罪不符忠孝。……冠礼之前,只要你父不招,你便留在芜州好了。” 梅振衣:“多谢先生指点!……毅叔,你向我父复命之时,就说程先生讲的这番道理。我是个孩子,没什么主见。” 这哪是没什么主见,分明是借程玄鹄之口回话,这种话还只方便由别人说出来。梅毅答道:“知道了!我先护送少爷回芜州,然后再回军中复命。” 梅振衣想了想:“你便随我先回芜州吧。你这次离家匆忙,回去也好报个平安,芜州府那边,也烦劳你交待一声。” 程玄鹄要派人护送。梅振衣直说不必,还有清风、明月跟着呢,实在不需要多余的随从。当晚设宴为梅公子“压惊”,又在刺史府留宿一夜,第二日清晨告辞启程。梅振衣没有骑马,也让梅毅弃马步行,梅毅不解其意,但也只得听少爷的。 出城时梅毅问道:“据说是一对仙童救了你。并要随你回芜州,我怎么没看见这两位高人啊?” 梅振衣笑着答道:“他们在城外等我,上路时就能看见了。” 梅毅吃了一惊:“是你的救命恩人,又是仙家高人,少爷怎能如此怠慢!你自去浩州府饮宴休息,却把他们晾在城外一夜?” 梅振衣:“这不是怠慢,与那两位仙童,如此相处最好。我也要提醒你。待会儿见到他们。不要惊讶,也不必刻意做什么。照常赶路就行。”他又细细嘱咐了梅毅一番。 等到了城外路上,清风明月不知从何处现身,梅振衣只介绍梅毅是自己地随行家将,便不再多言。梅毅得了少爷地提醒,只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打其他的招呼,尽管心中惊讶,但是脸上毫无异色。 这一路上打尖吃饭,梅毅只伺候少爷,不多理会两位仙童,而清风、明月也不计较。梅毅此人是个最得力的臂助,只要少爷吩咐的事情,他都会一丝不苟的完成。这一段路比前几天快多了,到野外无人之处施展神行之法疾行,清风、明月也不紧不慢的跟上。 清风、明月跟随身边也不是全然没有麻烦,那清风童子可能真是个惹事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闹出意想不到地事端来。 三天后经过一处市镇时,有人在路边卖鸟,大大小小地鸟笼子摆了一溜,花花绿绿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很是好听。明月停下脚步看了几眼,对清风说:“它们在说话,都是被后面那人从山上抓来的,好可怜,放了好不好?” 清风点了点头,上前就把鸟笼子全打开了,虽未用神通法术但动作利索无比,大大小小的鸟儿呼啦啦全飞了。卖鸟的哪见过这种事情,张大嘴一时之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而清风已经象没事人一样走到一边去了。 不等梅振衣吩咐,梅毅已经一个箭步拦在卖鸟人身前,拱手道:“我家少爷已经把你的鸟全买下了,他就喜欢看人放着玩,多少钱?”然后立即掏钱、走人,一句多余地话也没说,更没有说清风什么。 集市上的其他人惊讶不已,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玩的呢,指着几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说什么话的都有。梅振衣与梅毅只能装作没听见,而清风、明月就像真的没听见。清风似乎对梅毅刚才地举动很感兴趣,一直在留意打量他。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真正的大麻烦还在后面呢! 等出了镇子路上无人,清风突然在后面喊道:“梅毅!” 梅毅停下脚步转身:“仙童叫我,请问有何吩咐?” 他以为清风要说刚才的事,不料清风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是习武之人,专修剑术得御剑神通,有多长时间了?” 梅毅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有几十年了。” 清风接着说道:“按你这种修炼之法。就算修成御剑飞仙,也终究不得长生,虽身强体健异于常人,但寿数与凡人相差不远,天年已尽便是散功辞世再入轮回之时,若无其他功德机缘,是白修一场。” 梅毅点头道:“您是仙童,而我不过是凡间一武夫。修成剑术能防身自保亦可上阵杀敌足矣,不奢望长生,更不敢奢望飞升成仙,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实现的。” 清风淡然道:“你的杀业太重,就算真能飞升仙界,到时也抵不住天刑雷劫。但仅论你的资质,还是可以修炼全形养生之道地,就算这一世不得飞升。也值得一试。” 梅振衣闻言心念一动,清风莫不是要指点梅毅什么?也在一旁插话道:“请问仙童,您刚才说的天刑雷劫是什么?” 清风:“飞升时的天劫,也是一世的人劫,你现在问这个还太早。” 梅振衣又追问:“我有一事不解。飞天之能犹在大成真人境界之上,您怎么说梅毅就算修成御剑飞仙,寿数也与凡人相差不远呢?” 清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御剑飞仙也有不同。梅毅修炼地剑术,最终境界若达世间器用之极,连真仙可能亦非敌手。但若不修全形养生之道,终究受天年所限。这些你师父不可能不知道,为何问我?” 梅振衣:“以前我没有请教过师父,现在请教仙童,那么梅毅可修你所说的全形养生之道吗?” 清风:“不是我所说,你所修道法便是。以梅毅的资质根器也可以修习,但是他剑术根基已成,说难也难啊。” 梅振衣向梅毅使了个眼色,梅毅赶紧拜倒:“恳请仙童指点迷津。” 清风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是真心的吗?” 梅毅:“当然真心求教!” 清风摇了摇头:“在我面前,你不是求教,而是求助,我不会教你,只会帮你。现在再问一句。你是真心求助吗?” 梅毅:“当然真心求助!” 清风又问了一句很奇怪地话:“梅毅。你临死散功之前,会把剑放下吗?” 梅毅苦笑回答:“到了那个时侯。不放也得放啊,您不是白问吗?我一介武夫本无奢望能修成仙道,但今日仙童既然开口,我当然真心相求。” 清风:“那么,你现在能把剑放下吗?” 梅毅愣了愣,随即解下腰间的镂金剑放在地上,抬头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清风的话仍然很怪:“我可以助你,但成与不成,在你自己,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 梅毅:“这些我懂,拿到剑谱,不等于就会剑术,修炼之功全在个人,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怪呢?” 清风又扭头问明月:“你说,我帮不帮他?”。 明月眨了眨眼睛,没说话点了点头。清风这才转向梅毅道:“刚才在镇中之事,我本应谢你,但又无所可谢,就助你一回吧。好了,你可以起来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梅毅茫然起身,梅振衣插话道:“清风仙童,你还什么都没说呢!” 清风:“刚才说的清楚,我不是指教只是相助,而他是自愿真心求我,现在我地事已经做完了。” 梅毅与梅振衣面面相觑不解何意,明月拍着小手说:“清风哥哥已经帮忙了,我们继续赶路吧,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已经帮忙?帮什么忙了?梅振衣一头雾水,但看清风地表情高深莫测,显然已经不想再多说,那就继续赶路吧。以神行之法刚一迈步,就听梅毅发出一声惊骇已极的叫声,梅振衣愕然回头:“毅叔,你怎么啦?” 梅毅脸色煞白,指着清风颤声道:“你、你、你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废了我地修为!”原来他刚才施展御形腾空之术,却发现全身无一丝法力可用,连苦修数十年地内劲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迈步向前差点没栽倒,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 076回、手中仗剑心入妄,神通难凭落真空 076回、手中仗剑心入妄,神通难凭落真空 清风一摆手:“你的修为仍在,只是从放下剑的那一刻起,神通法力无凭。……不信,可以让梅振衣看看,他是孙思邈的弟子,应能清楚你的状况。” 梅振衣一个箭步上前,扣住了梅毅的脉门,以省身术中的神识外延之法切入到梅毅的体内,发现他的确是毫发无伤。不仅无伤,而且神气完足、筋骨强健,梅毅的修为若按医家的说法也是易筋洗髓之人,多年的修炼不仅使自身达到巅峰状态,而且已经发生常人所没有的改变。 梅振衣松了一口气,安慰道:“毅叔不要担心,你没事也没受伤,一身修为仍在,只是暂时无法运用神通法力。……我听星云师太说过,修证罗汉果之后,须悟慧而不用之道,有无神通习以为常,不视为依仗。……太上亦有云‘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为玄德。’这是大成真人之后的修行境界。” 他很聪明也很机灵,知道梅毅这样一位征战一生的将军,突然失去了一身神功,心理遭受的冲击是如何巨大,不小心都可能精神失常,赶紧解释安慰。梅振衣将自己从星云师太那里听闻的一点佛法,还有孙思邈所教的玄理,凡是沾边的都搬了出来,先哄住梅毅再说。 梅毅很信任大少爷,且听他说的如此玄妙,也心下稍安,脸上恢复了血色,向清风道:“可是我并非大成真人啊?” 明月在一旁笑眯眯的答道:“所以清风哥哥才会帮你啊,靠你自己是不可能的。” 瞧她说话的样子,清风三言两语封了梅毅的一身神功,反倒是帮了梅毅一个大忙,而且是轻描淡写没当什么大事。梅振衣却笑不出来,恭恭敬敬的问道:“能否解透玄机?” 清风反问:“你刚才对梅毅说的很清楚,怎么又来问我?” 梅振衣:“我只是按字读经话头禅。修为境界未到,既然是仙童施展地仙法,我也不能解其玄妙。” 清风“噢”了一声,淡淡道:“无大成真人的修为,也可有大成真人的心境,但无大成真人的心境,不可称大成真人,修为再高、法力再强也不可称。梅毅修炼的剑术就是如此。你师父可能没告诉你这些,因为不必告诉,你所修法门与梅毅不同。” 梅毅稍稍回过神来,也听出一些门道,上前施礼:“请问我有何不同?” 清风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自己也清楚,依剑诀修炼,炉鼎强健、心性坚忍能有今日成就。但并无超脱之心法,持剑之心几十年未变,所以只是一名武夫、剑客,算不得真正的修行人。若想悟超然之道,必须入这一关。而这一关不是你想入就能入的,所以我帮你一把。” 梅毅:“您是怎么办到的?我又该怎么办?” 清风:“你若不是真心求我,我亦无法。我问你散功之时能否放下剑,你说能。便是缘起。我问你此时能否放下剑,你放下,机缘就到了。……至于你该怎么办,全在你自己,已经与我无关。” 梅毅愕然,梅振衣嚷道:“清风,有你这么办事地吗!散了他的功力就不管了?” 清风反问:“自古以来,只听说渡人修行。有听说管人修行、替人长生的吗? 梅毅此时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我还能恢复一身功力吗?” 清风:“能与不能,在你自己,我借机缘引发你修行中的劫数,心中还有持剑之念,你是无法再拿起剑的。……梅振衣,你别皱眉,将来你若修行大成,也得过这一关。不信就去问你的师父。” 梅振衣:“劫数?我将来也得过这一关?这叫什么劫数?” 清风:“飞升之前。世间修行种种劫数,因缘而起。皆无名。” 明月突然插了一句话:“没名字可以起一个呀,听说心猿悟空也曾被镇五百年用不得神通,就叫悟空天劫好不好?” 清风摇头:“梅毅与那拴马猴的情况不一样,仙凡不可同日而语,他哪有五百年金刚不坏之身历劫。我听观自在菩萨说过,那叫能断金刚波罗密多……”明月一开口,话题就扯远了,他们谈地竟然是《西游记》中的事情,尽管说法不太一样,梅振衣也能听出来。 但此时他可没心情研究传说与事实之间的究竟,咳嗽一声打断两人的话:“二位仙童,不必商谈起名之事了,仙家传说久远,但此事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我看就叫真空劫好了!……只想请问,如何才能渡过此劫?” 清风扭头看他神色竟有些好奇:“真空劫?嗯,那你就叫它真空劫罢。……你怎么不问如何成仙呢?难道你认为世上有口诀,只要我一开口,你就能成仙了吗?” 梅振衣哭笑不得:“那你总得指点一二吧!把人当傻子玩吗?” 明月很好奇的眨着眼睛:“傻子就是傻子,有什么当不当地?”听见这样的反问,梅振衣简直有点发晕。 清风想了想,对梅毅道:“你现在的情况,拿起剑是一颗妄心,放下剑是一片真空,心法只有这两句。这是两重劫数齐至,渡过之后又是一番新境界,那时不仅有大成真人之境,也可入脱胎换骨的玄关之门了。……好了,我今天说地够多了,不要再问!你不是我的弟子,我只是引发你的两重劫数而已,成与不成,在你自己。” 梅振衣听见“你不是我的弟子”这一句,突然间反应过来,其实未必要问清风啊,自己还可以去问钟离权,既然是飞升成仙之前的世间修行劫数,钟离权不可能不知道。清风讲的很清楚,只是相助不是指教。那么就不会再多说了。 其实以梅振衣之聪明,他听见这句同时也心中一动――或许可以趁机建议梅毅拜清风为师,听清风话中的意思弄不好就能答应。但梅振衣却没有点破,因为他看不透清风这个人,不敢确定是祸是福,说实话,他也有点怕了清风了。 他拉了梅毅的衣袖一下,先拣好话说道:“毅叔。恭喜你了,历劫之后便有大成就。其余地事不必烦恼,不要忘了东华上仙是我师父。” 梅毅还有些懵懵懂懂地,没有完全回过味来,搞不清自己是走运还是倒霉,被梅振衣拉着就走。这回不能施展神行之法了,又想早点赶回芜州,路过下一个市镇时雇了一辆马车代步。梅振衣与梅毅坐车。清风、明月仍然跟在后面步行不愿上车,梅振衣也就不管他们了,吩咐车夫扬鞭赶路。 车把式心中惊诧已极,赶了这么多年的车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怪事,一位中年男子陪着一位少爷模样的孩子坐车。却让另外两个更小的孩子在后面走路跟着。他好言提醒是不是也让那两个孩子上车,反正车上还有地方。 而那位少爷却要他不必管,催马赶路便是,先把车钱给付了。车把式只得催马。还不住回头看,发现不论车走的有多快,那两孩子始终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看似走的不快却一点都没落下。大白天地见鬼了?这些人究竟是妖怪还是神仙? 这一路上,车把式一颗心始终在扑腾乱跳,到了晚上进舒州城打尖,那位少爷吩咐在城外停车对两名童子说:“我要陪毅叔进城住店,二位请自便。”然后就进了城。车把式惊讶地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进城之后,车把式就要告辞,要他们第二天另找一辆车,给双倍钱也不愿再拉,无论梅振衣怎么解释都没用。看来是把清风、明月当成妖怪了――要是神仙的话,谁会这么怠慢,进城之前放之野外?梅振衣也无可奈何,只得让车夫自去。唉。带着这一对仙童上路,说是什么都不必管。可随处都有麻烦啊! 住下之后,梅毅不时还在喃喃自语,念地就是那两句:“拿起剑是一颗妄心,放下剑是一片真空。……到底拿起还是放下?”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也有点象犯了魇症。 就算不谈修行,精通医道的梅振衣也明白梅毅此时的心态,再多劝无益。此时当然无法去问钟离权,但可以“见”孙思邈,进房之后与梅毅打了声招呼,在床上定坐,进入“如神在”灵台定境。 上次在万马军前入定,与师父交谈,最后几句话说的很特别,不似平常心印交流,倒像是面对面告别之语,梅振衣当时得知老人家已经仙去了。灵台中再见,孙思邈和蔼慈祥一如往昔,梅振衣不禁感伤,同时也更加恭谨。 听见梅振衣转述梅毅之事,孙思邈竟然笑了,微笑着说了一番话―― 大成真人境界之后,在脱胎换骨之前,修行中确实有这么一个阶段,那就是不用神通,不仅仅是不可用,而就是“不用”,佛门称之慧而不用。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心境转变,以适应有了一身神通法力之后的变化。 这个境界不是人人能有地,有人修行一世也找不到这种感觉,因为修行人得了神通法力之后,皆会视为成就依仗,不容易放下,就算嘴上说放下心里也放不下。但如果不经历这个阶段,也无法再往上修证“脱胎换骨、神通俱足”的境界。 从这个意义上讲,梅毅今日所遇,是天大的福缘! 梅振衣以前常听说的修行次第,如五气朝元、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出神入化,是医家从身体炉鼎角度谈的,没有谈及心境地变化与悟道、证道的层次,是一种相当简练的说法。而实际修行远不止这么简单,会经历重重考验,因法、因人而异。 这种考验也称为劫数,飞升之前世间修行种种劫数无名,比如梅毅所遇,梅振衣起了个名字叫真空劫。为什么会无名,首先因为它对每个人的影响不一样。比如有不少佛门高僧,入门得神通时就不为依仗,也从来不以此偷酒吃肉。真空劫这一关自然就过去了,历劫就似没有遇到一样。 劫数无名地第二个原因,是因为说不清到底会遇到哪种考验,反正境界到了迟早都是躲不过的。比如梅毅这种情况就很复杂,不仅有所谓的真空劫,现在拿起剑也成了他的一种妄心。梅振衣索性又起了一个名字,叫妄心劫。 所谓妄心,就似人们常有的种种妄想。比如有人常说:“等将来有了钱,鱼翅点两碗,吃一碗倒一碗;二奶养两个,一白妞一黑妞……”其实钱这个东西,就是一种象征,有了修行神通也一样,关键是你如何面对这种妄心? 这也是一种考验,如果堪不破。修为无法更进,更有甚者定心散失也会修为尽失。这就是所谓地妄心劫,只有经过这个考验,才能修证大成真人。梅毅同时遇到了两种考验,梅振衣分别起名为妄心劫与真空劫。――拿起剑是一颗妄心。放下剑是一片真空。 世上有无数修士,修行一世,最终就是在某种考验前驻足,终其一生无法精进。这是很正常的。别说飞升成仙,修证大成真人也是寥寥无几,就连“真人不说假话”的境界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地。 从这个意义上讲,梅毅今日所遇,也是重大的劫数! 最后孙思邈又说道:“无论是福缘还是劫数,都是梅毅自己选的。” 梅振衣问:“自己选的?可是他事先不知是这种情况啊?” 孙思邈:“事先不知,事后难道也不知吗?当时说了那么多,梅毅单单没有问――能否反悔。不要清风相助?……要解开梅毅的心结也简单,把我刚才这番话告诉他,等他想明白之后,你再问他一个问题――假如事先知晓,他会改变选择吗?” 梅振衣恍然大悟:“谢谢师父指点!那么今后该怎么办,他如何才能渡过此劫?” 孙思邈摇头:“不怎么办,至于你所不知地事情,为师也无法指点。有机会你可以去问钟离权。” 有师父可以请教就是好啊。这么复杂深奥的问题,就这样找到了解决的方法!这些真是孙思邈所授吗?其实前面说地每一句话。梅振衣以前都有所闻,包括清风白天说地话,有些道理听说过,但一时间想不明白或想不起来。 经过灵台中孙思邈这个“旁观者”的点拨,此刻在定境中能够清楚地领悟。这孩子的悟性极佳,世间少见,难怪钟离权与左游仙都赞赏不已。 接下来就好办了,收功之后找来梅毅,把方才那番道理细细讲来。梅毅也是个聪明人,当然也明白了自己地处境,不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长出一口气道:“多谢少爷开解!练剑这么多年了,清风说的那些话,其实我自己都清楚!今日解剑之时,心中隐然有感,却不象少爷能看的这么透彻。” 梅振衣:“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清风的用意你既然清楚,那为什么唠唠叨叨念了一路地咒语?” 梅毅:“什么咒语?” 梅振衣:“拿起剑是一颗妄心,放下剑是一片真空,到底是拿起还是放下?” 梅毅不好意思的笑了:“仙童的意思我清楚,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不禁恍然失神。” 梅振衣:“那我问你,假如事先知晓,再来一次,你是否还会求助?” 梅毅断然道:“当然会了!现在回想,还是自愿,这样的机会上哪去求?千军万马生死一线我尚且不惧,难道会惧怕妄心、真空劫数?” 梅振衣:“这可不是怕不怕地问题。你一身修为仍在,就是失去内劲法力,往后照常修炼就是了,也许到了真正拿得起也放的下剑的那一天,境界自足。……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具体对不对,有机会再去问钟离师父。” 梅毅又叹了一口气:“说来容易做来难啊!我虽万分愿意,但也觉得机缘来的不是时候,国公爷那边西北战事未完,少爷在芜城也需要保护照顾,如果另选一个时间……” 梅振衣笑着打断他的话:“哪有那么多如果!你看那仙童清风拽里拽气的样子,才不会理会人间这些破事呢!他还会跟你商量时间,求你请他帮忙吗?……你要是这么想,就是一点妄心的苗头啊。” 077回、盘扣金珠心何重,指山相赠以还情 077回、盘扣金珠心何重,指山相赠以还情 经过梅振衣的一番开解,梅毅也恢复了平静,不再感叹什么,至于心中还有什么想法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次日起程,梅毅去了一趟舒州府,亮出鱼符表明身份,从官府那里调了一辆最好的马车,却没有要随从护卫,亲自赶车前往芜州。 舒州紧临芜州路程不远,梅毅虽然使不出神通法力,但一身修为仍在,赶车比一般的车把式强太多了,两匹骏马拉着轻车在官道上速度极快,远远看去就是一缕烟尘。烟尘之后清风与明月不紧不慢的跟着,脚下片尘不沾。 梅振衣坐在马车上想心事,梅毅的遭遇让他感触很多,突然想起一句话“神灵面前莫浪言”,看来还真是这样,说不定是祸是福!那些拜佛求仙的人不知明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仙佛不在,求也没用,假如仙佛真的来了,结果也不是一般人能预料的。 子曰:“敬鬼神而远之。”――诚不我欺也! 梅振衣在回想知焰仙子所述那两位仙童的来历,以及这几日清风和明月所说的话,一个个熟悉或模糊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清风、明月、镇元大仙、心猿悟空,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间想到这一对仙童是谁了! 史上最有名的清风、明月,不是闻醉山的清风、明月,而是五庄观的清风、明月! 《西游记》中有一回叫“万寿山大仙留故友,五庄观行者窃人参”,讲的就是玄奘取经路过五庄观,主人镇元大仙不在,只留一对童子在家。童子用人参果招待玄奘,玄奘不敢吃,那对童子就自己吃了。玄奘的几个徒弟眼馋去偷人参果,结果引发了一系列故事。 这个故事在《西游记》中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孙悟空打倒了人参果树,但最终还是从观自在菩萨那里求来净露,将人参果树救活,镇元大仙与孙悟空结为兄弟。至于清风、明月只是故事里的两个小配角,后来再未提起。 穿越到大唐之后,见到了种种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甚至拜了汉钟离为师,与后世的文学作品中所见大异其趣。自从误以为钟离权在试探自己,无礼得罪了妙法门几位高人之后,梅振衣对神话传说就不刻意去附会了,老老实实地遇事做事。 但是今天见到了清风、明月,他还是想起了这一段历史典故。他们不就是传说中五庄观的那一对吗?怎么成了闻醉山的药园童子?他们与镇元大仙的传人怎么会起了冲突?看来实情另有曲折啊。 玄奘西行,到天竺那烂陀寺求法,史上确有其事。梅振衣穿越到唐代所知所闻也与史书记载并无太大差别。那是贞观初年的事情,而如今玄奘法师早已在长安圆寂,这对仙童又是怎么回事?在玄奘西行的路上,应该是真的遇到了清风、明月还有镇元大仙。 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清风、明月就是《西游记》里的那两个仙童。现在带着万寿宗药田所有地灵药来到人世间,被自己所收留。灵药藏在哪呢?他们身上还有人参果吗?如果有的话能不能搞个一枚两枚的来尝尝? 想到这里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有些荒诞的念头,梅振衣早已明白。仙家福缘不是随便乱求的,修行依因果缘法行事。以他现在的能耐,还插手不了这样的事情,干脆提都别提,一切等将来再说吧。自己只要信守诺言,送他们一座山做为修行道场就可以了。 到了芜州地界,并没有进城,而是在郊外沿青漪江直奔齐云观。下午的时候过了妙门山。来到青漪湖边,远远地看见齐云峰上山的小道,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梅毅在前面回头道:“少爷,有不少人就在山脚下,应该是在等你。” 梅振衣吩咐停车,跳下车来对后面的清风、明月拱手道:“二位仙童,这一路前来。沿江排开的六座山。以及前面湖中地三座山,就是芜州九连山。皆为我梅家所有。你们现在可以去各处看一看,我家中还有事要处理,三日后再见。” 清风点点头:“那好,三天之后,我们就在此地相见。”然后也不多说,挽着明月凌波踏浪而去,看方向是往青漪三山去了。 山脚下的那群人见马车停了,都快步赶了过来,梅振衣也赶紧迎了上去。还没走到近前,人群中就奔出两条娇小的身影,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少爷,一左一右扑了个满怀,梅振衣伸双手抱住,正是谷儿、穗儿两个小丫鬟。 两个丫鬟发髻衣衫很是齐整,显然是梳妆好了特意在等,一个多月没见,这一对美少女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一对杏眼又红又肿,显然不知哭过多少回。此刻扑在少爷怀中,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抽抽搭搭又在哭。这一个多月把她们吓坏了也急坏了,见到少爷无恙归来,一时忘情投怀喜极而泣。 再看对面,张果、星云师太、师兄曲振声、舅舅柳直,还有梅氏六兄弟都纷纷上前宽言慰问。不仅有人还有鬼,常人不觉的阴风起处,提溜转也来打招呼,祝贺他无恙归来。梅振衣抱着两个丫鬟也没法还礼,只有不住点头称谢,张果等人眼眶都有些湿润,面带欣慰地笑意――无论如何,回来了就好! 梅毅在一旁问张果:“你们怎么知道,我和少爷会在今天回来?” 张果:“程玄鹄派人从浩州骑快马报信,说少爷不日即将回家,我能猜到少爷肯定先回齐云观,我们这两天都在山下等。” 抱着一对美少女丫鬟,看着面前这些亲切的面孔,梅振衣心中溢出一股形容不出的暖流,鼻子有点发酸也想哭。万马军前被父亲一箭带来的遗憾,此刻一点点被冲散。 他低头柔声对两个丫鬟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哭什么?别再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谷儿、穗儿这才止住抽泣破涕为笑。反应到在众人面前举止失礼,又赶紧躬身道歉,被梅振衣一把拉起。接下来他上前向众人长揖回谢:“腾儿突遭变故,让诸位为我忧心了!”众人纷纷伸手搀扶,皆说少爷遇难呈祥,值得好好庆祝。 一行人簇拥着梅振衣和梅毅,就像簇拥着两位从战场上得胜而回的将军,一路谈笑回到了齐云观。当晚在观中设宴。既洗尘也压惊,开席之前,梅振衣想起了一件事,把舅舅柳直单独请到了书房。 柳直听说自己外甥出事之后,也是急的吃不下睡不着,妹妹柳巧娘走地早,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怎么不让人担心?听说梅振衣无恙归来。柳直特意从宁国县赶到齐云观等候,要亲眼看到他回家才能放心。 俗话说见舅如娘亲,尤其是亲娘不在地时候,那就是娘家最亲的人了。刚刚穿越时对这个莫名的便宜舅舅没什么感觉,可是此时见面。梅振衣却能真切的感受到那种亲人间的温情。甥舅之间宽慰的话不必细述,最后梅振衣求了舅舅一件事。 柳直听完后眼神发亮,拍着他的肩膀道:“难为你还有这份心,我怎能不答应。就这么定了!你这孩子真像你去世地娘,心细,总能为人考虑地很周到。” 酒席还没摆上之前,柳直当着众人地面宣布了一件事,要认谷儿、穗儿为女,不是挂名的义女,而是记入户籍地养女。这就意味着这一对丫鬟今后的身份不同了,她们的名字也成了柳谷儿、柳穗儿。不再是普通的下人,而是梅振衣地“表妹”。 柳直话一出口,众人都猜到梅振衣刚才拉着舅舅去商量什么事去了,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将来要娶这两个丫鬟。注意,是“娶”,而不是“纳”,其中有很大的区别。 唐代的婚姻制度是法定的一夫一妻制,一位成年男子只能有一位正妻。当然了。有钱人可以纳妾。还可以在府中养一堆歌伎,在现代人看来都是小老婆。但在当时地法律地位是完全不一样的。 妾没有法律承认的地位,也不受任何保护,没有财产的继承权和处置权,甚至妾本身就是一种私有财产,可以随意买卖或转送。从文字表述上看就很明显,与正妻结婚叫“娶”,要请媒下聘履行法定地手续,而“纳”就是收纳之意,就像买一件东西,不需要媒人也不需要聘书。 唐代的律法还规定,士族与庶族之间贵贱不通婚,指的是正式的夫妻,与纳妾无关,也说明妾被排处在法律地位之外。还有规定不得以妾为妻,也就是说正妻死了,妾也很难扶正。 那天在终南山下,梅振衣扯开盘扣取出金珠的时候,心中就很有感触,经历这一番生死磨难,他想到应善报所有善待他之人,当然包括无微不至照顾他的谷儿、穗儿。他早就打算将这一对美少女留在身边,转念想来,如果纳为妾室也实在太委屈了。 那怎么办?既然贵贱不通婚,首先就是要给她们一个身份,这就是他求舅舅柳直的原因。但律法又规定了一夫一妻制,也不能都娶为正妻啊?在唐代的婚姻制度中,还有一个特殊地规定后代人了解的不多,那就是“媵妻”制度。 媵,古语从嫁之意,比如尧帝之女娥皇、女英这一对姐妹都嫁给了舜帝,就是一妻一媵。到了唐代有“媵妻”制度,媵不是法定的那唯一的正妻,但比妾的地位要高得多,最重要的是受法律承认,与丈夫是正式的夫妻关系,娶的时候也需要正式下聘书,受社会与整个家族地承认。 只有贵族才有娶媵地资格,而且法律上有明确的等级与数量限制,比如唐律就规定:“五品,一妻三媵”。意思是五品官最多可以娶媵三人。 谷儿、穗儿脱离了下人身份,梅振衣将来就可以明媒正娶,皆为正式地媵妻。在不同的时代,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报答方式,这应该是谷儿穗儿最想要的。也是她们做梦都想不到的。谁会为两个丫鬟动这么多心思?真要是喜欢将来纳为妾就是了,而梅振衣竟然设法给了她们公认地法定地位与社会地位! 这些办法梅振衣是怎么想出来的?当然是在浩州时请教了程玄鹄,在饭桌上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程玄鹄也很诧异,梅公子大难不死,小小年纪怎么首先想到的是风流事?他也不完全明白梅振衣当时的心情。 对于谷儿穗儿来说,当然是喜从天降,被巨大的幸福突然击中。就似堕入云里雾里一般,差点没晕过去。这两个丫鬟聪明伶俐,怎会猜不到梅振衣的用意,又羞又喜,再一次喜极欲泣,在人前又不好太表露出来,总之女儿家的那种心思难以形容。 当天地宴席星云师太也参加了,因此一桌子全是素斋。非常精致美味。梅振衣特意请张果也入席,结果这老妖精过了好半天,等菜快上齐了才入座,说是在后厨盯着。上菜的下人不经意间说漏了嘴,原来这一桌精美的素斋都是张果亲手做的。 梅振衣问道:“张老。我以前怎么不知你有这么好的手艺,好像我家没有谁吃素吧?” 张果赶忙解释:“这算什么手艺,就是偶尔学了几道菜,今天师太在。我就去厨房盯了一会。” 结果那多嘴的下人又说:“张管家这一年来一直在苦练厨艺,星云师太每次在齐云观用餐,素斋都是管家亲手做的。” 这话说的张果直咳嗽,喝斥了一句多嘴,赶紧让下人出去了。星云师太道:“真是多谢张管家劳神了,来齐云观这么多次,却不知每一顿素斋都是管家亲手所做,贫尼真地很不安呐!” 张果老脸微红。赶紧起身回谢:“师太是高洁之人,我恐下人们做的素斋不地道,无意间亵渎了师太的清雅,所以亲手为之,应该的,应该的。” 梅振衣在一旁看着想笑又不敢笑,张果对星云师太那点心思他早就知道了,现在看星云师太并不反感张果地好意。――唉。可惜师太是个尼姑。有些话不好说呀,否则真想撮合他俩! 宴席散后。星云师太告辞要回翠亭庵,梅振衣特意吩咐张果去送,命他要一直把师太送到庙门口才能回来。 谷儿穗儿的身份不同了,但梅振衣并没有另换贴身丫鬟,日常起居还是由两位“表妹”照顾。家中其它下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都改口称谷儿、穗儿为小姐了,也许过几年就要称谷儿夫人与穗儿夫人了。 回家的感觉真好,哪怕是一床一椅都那么熟悉有亲切感。当天晚上谷儿掌灯穗儿铺床,两个丫头粉脸都红扑扑的,低头有点不敢看少爷,铺完床也不走站在那里欲言又止。梅振衣一手一个拉到身前道:“你们是不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谷儿扑哧一笑:“那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叫少爷吧,都习惯了,改不过来。” 梅振衣:“喜欢这么叫就这么叫吧,等将来再改口。” 穗儿低着头弱弱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这都快睡觉了还有什么吩咐,握着小手笑道:“我没什么事了,你们去休息吧,这么多天都没睡个安稳觉吧?人看着都瘦了!” 梅振衣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身体发育地相当不错,男女之事也应该懂了――其实他穿越前早就懂了。灯下看一对美少女含羞体态,也觉得心里有点痒痒的,可惜还不是时候。孙思邈早就教他“欲不可早”,男人十四岁当然太早,而钟离权更干脆,直接给他立了一戒――色戒。 虽然还不能吃,但看着也舒坦呀,哄了两个丫头一会,吩咐她们去休息。梅振衣到了夜半子时,仍然来到齐云台上定坐修行,这一个月来辗转万里,但内外功夫的修炼可是一天都没落下过,回家的第一天也一样。 第二天梅毅去了芜州府,一是答谢,二是销案,向官府报失的人口回来了总得去办个手续。芜州不少官员听说南鲁公长子无恙而回,都欲登门祝贺,梅毅推说少爷受了点惊吓闭门休养,由他转达问候之意就可以了。 家中的琐事不必多述,转眼过了三天,到了与清风、明月约定见面的日子。 这一天下午,梅振衣带着张果、梅毅,还有赶来凑热闹的提溜转,两人一精一鬼来到了青漪湖边。张果和提溜转都很好奇,不知那一对仙童是何方神圣,而梅振衣已提前告诫他们,在一旁待着就行,没事千万别乱说话。 他们四个刚在青漪湖边站定,就见一个眉清目秀地羽衣童子,牵着一位天真可爱的小女娃,脚踏湖波飘然而来。走到岸上也不行礼,清风颔首道:“你果然守信,正好三天。” 梅振衣也不废话,从张果手里拿过一件东西,走到清风面前展开:“这是九连山的图册,连同地契都在这里,请问二位仙童选中了哪座山?” 清风没有看图而是看着他,问了一句话:“假如我看中了面前的这座山,你会把道观搬走吗?” 梅振衣一愣,这倒是个没想到的问题,笑着答道:“齐云峰很大,后山幽谷很深,齐云观并不在主峰之上,而在湖畔山腰。仙童若在山中修行,应无相扰之处。” 清风:“我是说如果我让你搬,你搬不搬?” 梅振衣无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搬,我可以与观主商量,在山下湖边另建齐云观,但最好不要如此,那里曾是我先师孙思邈悬壶济世之处,如能保留感激不尽。” 明月一直好奇的盯着提溜转在看,仿佛很感兴趣的样子,此时插话道:“你放心好了,我不喜欢这座山。” 原来他们没有看中这座山,仙童清风啥时候也学会逗你玩了?梅振衣松了一口气,指着图册又问道:“原来仙童在和我开玩笑,你们究竟挑中了哪一座山?” 清风:“不是开玩笑,只是没有选中这座山,即使选中了你也不必担心,道观是你先师悬壶之处,不会逼你搬走,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请问这地契是做什么用地?” 梅振衣解释道:“这是世间地财物凭证,证明此山归谁所有。” 清风:“我不需要这个,只是借用一处道场修行,山还是你家的。……我就要这座山。” 他们会挑哪座山,梅振衣大概心中有数,十有**是青漪湖中地脉龙尾卷起地方正峰,要梅振衣来看,那也是九连山中最适合的修行之地。然而清风的手却指向另一个方向,停在九连山的另一端。 “敬亭山!”这个结果出乎梅振衣的意料。 清风:“它叫敬亭山?是的,就是这座山,此山明月喜欢,也与我有缘。” 078回、金仙童子即道场,自在菩萨出敬亭 078回、金仙童子即道场,自在菩萨出敬亭 梅振衣精通风水,想当初就特意查看过九连山地脉,此地风水确实玄奇,当时虽然感叹却并不太惊异,这一次随左游仙行走各地,行程何止万里,每到一地他都手捧指妖针四处搜寻,虽是为了找药但也等于考察了上万里的山川地气。 再回到芜州,就觉得九连山当真不同凡响,至少在这一路的万里山川中,没有见到比它更好的修行之地。有些地方虽然也不错,但是规模不够,有的地方规模够了,但是缺点灵气,有的地方虽然灵气和规模都可以,但地势又有先天的不足,需要人工去修补。芜州小小的九连山,却似一条完整的出昆仑而入东海的龙脉。 他甚至怀疑自己去世的外公柳伯舒,是一位奇人,能将整条九连山都买了下来,就连菁芜山庄原先也是柳家的故地。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柳伯舒赞助梅知岩起兵,保了芜州境内平安,把形势看的很准,又仗义疏财结交孙思邈,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眼光气度。 九连山及地脉延伸所在,有三处最为奇特:其一是青漪湖中的三座山,连为一体状如龙尾卷起,是地脉灵气的升腾之处,俗称灵根。其二是在山势之外芜州城南,就是菁芜山庄,为神龙吐珠灵气宣泄之地,俗称“地眼”。其三就是敬亭山,那是山入平原之处,状如神龙入海,于红尘内外隐现,但不宜俗世凡人留居。 清风没有选择气象规模更适合建造仙家洞天的青漪三山中的一座,而是手指敬亭山。梅振衣愣了愣小心的劝道:“如果要我说,这座方正峰更适合仙童隐居修行,它是地脉升腾之处,又在大湖之中与世隔绝。至于敬亭山虽也不错,但离人烟太近。山上也是人迹杂乱。” 清风:“人迹杂乱?我去看过了,没什么呀,只有山脚一座神祠和半山一座庵堂,山中幽谷是最适合我与明月修行,虽然不是很满意,但自从昆仑仙境到人世间这么久,这里已是所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了,你恰恰又愿意送给我。” 明月也道:“清风哥哥。就不要为了我那么辛辛苦苦的再找了,这世间哪里还能再有天地灵根!此处也不错,是人世间连接昆仑仙境的地脉,况且与你有缘,我也喜欢。” 清风点点头:“我已经决定了,就要敬亭山。……梅振衣,你不会反悔吧?” 梅振衣:“不不不,我怎会反悔?只是山中还有一座庵堂和一座神祠。希望不会有扰二位仙童修行,此山不高却甚深,应该也不会有扰。……明月仙童,你刚才说这里是人世间连接昆仑仙境地地脉,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明月比清风好说话多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梅振衣:“这件法宝叫指妖针?它可不是用来指妖怪的,我用不着了,还给你吧。不要担心,上面的灵引让我炼化掉了。你可以当作一件新的法宝,很不错呦!你以后用它试试,就会另有发现。” 明月不说那是指妖针,梅振衣差点没认出来,与原来的样子完全不同了,是个巴掌大小椭圆形碟状的东西,闪着青红色金属的光芒,竟似铜质。 清风看见他吃惊的样子又多说了一句:“这件法器地材质是孔雀髓。明月重新炼化过,现在是纯正的地铜精髓,器用大多了。以你的修为不要随便乱试,既然是明月给你的,所以我也提醒一声。” 器用大多了?不可随便乱试?这种说法梅振衣还没听过,孙思邈倒是曾要他不可轻易动用炼魂幡,是因为用处特殊,与器用大小无关呀。再说了。他什么样的法器没见过。昆吾剑、妖王扣、拜神鞭那都是难得的法宝,只听说修为不到用不了。没听说不能用的。 想到这里他问道:“我不随便乱试,就在你面前试一试行不行?有你在,总不会出事吧?” 清风没答腔,表情不置可否。梅振衣就试了,手捧“新版指妖针”以御器之法感应身心一体,还是像以前那样去探测远处的九连山脉,却恍然间惊骇失色,身体一晃差点没晕过去,赶紧收了法术,如果不是反应快收法也快,非得神气耗尽而当场栽倒昏迷不可。 怎么回事?手中地指妖针太“大”了!大到什么程度,他的神识能够延伸深入到整条九连山!就似一条巨大的神龙钻进脑海,或者在定境中忽然被一条山脉吞了进去,那是什么感觉?这件法器与其它的法宝不太一样,梅振衣能掌握它的用处,却很难控制地住。 打个比方,御器时身心与法器一体,法器就相当于人的一只手那样灵活自如,假如你的身子还是那么大,但这只手像一座山,你能动得了吗,尽管它就是你的手!指妖针拿在手中不是份量沉,而是御器感应地气时神识能够延伸地范围实在太大,超出了梅振衣的心念与定力所能控制。 心念与定力也有“大小”之别吗?当然有,有人一念能容一片山河且心念不动,有人一念只能容眼前且随即散乱,天生就有所区别。而对于修行人来说,这方面远远超越常人,主要是靠修炼达到的境界,梅振衣此时修为不够,灵山心法修炼的境界还差的远。 清风看见他打晃,淡淡的问了一句:“神器不可轻执,现在明白了?” 梅振衣擦了擦冷汗:“明白了,多谢明月仙童!我们还是先去敬亭山吧。”说话时仍心有余悸,清风修为高绝,可明月的底细谁也不清楚,没想到指妖针在明月手中留了十来天,竟变成了这样。 是好事还是坏事?就法器而论当然是好事,妙用比以前强大太多了,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梅振衣现在根本用不了,恐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也用不了。以前地指妖针有很大用处。现在的指妖针对于他而言却相当于一件不能用的废物,是好是坏说不清。 但也不能怪明月啊,梅振衣只能称谢不能说别的,看明月那天真烂漫的表情,确实就是顺手给他帮忙,将左游仙留下地灵引炼化掉,还将这件法宝的器用炼化的如此之“强”。 清风可不理会他在想什么,一听要去敬亭山。挽着明月一挥衣袖,连同梅振衣、张果、梅毅甚至还有那位无形地阴神提溜转,都被他飞天带走,飘飘然看似不快,但片刻之间就落到了敬亭山巅。 清风伸手往深谷中一指,对明月道:“这里很好。” 明月点了点头:“嗯。就是这里。” 清风又一指山脚下竹林掩映中地绿雪神祠,问梅振衣:“那是怎么回事?神坛之上的塑像,未受香火。供地究竟是谁?” 梅振衣赶紧解释道:“山中一位精灵,名叫绿雪,她对我梅氏满门有恩,故此立祠相谢。……仙童,那神祠与深谷相去很远。应该无扰吧?” 清风想了想:“既然有如此渊源,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神祠就留着吧。只是那名精灵既在山中修行,你现在把敬亭山送给我做道场。要她来打声招呼。” 麻烦啊,真是麻烦,清风偏偏挑中了敬亭山。梅振衣施展唤鬼神地法术,招唤不知在山中何处的绿雪,只见周围绿树摇曳山风轻飏,眼前一花,一位身形妙曼的绿衣女子从山林中婷婷袅袅而来,走到近前浅浅施了一礼:“梅公子唤我。有何事?” 梅振衣一指清风、明月:“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将敬亭山送给这两位仙童做为修行道场,你也在此山中,所以要打声招呼。” 明月看见绿雪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主动跑过去拉绿雪的手。这么一位天真可爱的小女娃,谁看见了都很喜欢,绿雪让她拉着手。柔声问道:“小仙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月,那边是我的清风哥哥。你叫绿雪是不是?放心好了,你既是山中树精扎根于此,清风哥哥的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是不会赶你出山地,也不会妨碍你修行。”明月笑嘻嘻的说。 清风看见绿雪,眉头一皱刚想说话,但见明月已经拉着绿雪的手很喜欢的样子,他就没再多说,转身一指半山腰的翠亭庵,断然道:“观自在菩萨那座庙,搬走!” 清风话一出口,梅振衣等人很为难。那可不是普通地庙啊,想当年是观自在菩萨法身显灵之处,而且庙里的菩萨像也是开光受香火的,相当于观自在菩萨的化身亲临啊!清风不会感觉不到,而且听他以前说过地话,应该是认识观自在菩萨的,竟然开口就要请菩萨搬家。——小小仙童,好大的口气! 梅振衣感觉有点头大,但现在也无法后悔了,只有硬着头皮劝道:“清风仙童,翠亭庵遥对芜城,与深山幽谷之间被主峰隔开,不会妨碍到你,就不必拆庙了吧?……您恐怕不太了解人世间,拆庙是很忌讳的事情,我们梅家不好交待。” 清风淡淡的问了一句:“向谁交待?” 梅振衣:“向庙中的师太交待,向芜州敬佛的百姓交待,也向观自在菩萨交待。” 清风冷冷的反问:“难道你把道场已经送给观自在?如果是那样,你现在又答应了我,是你需要给我一个交待。” 这仙童,不,这位爷,实在是不好伺候啊。张果一看少爷一脸苦色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上前施礼道:“这位仙童,我家少爷将敬亭山送给你做修行道场,山中很大,你自守深谷不就行了?既然绿雪能在山中,观自在菩萨为什么不能呢?” 清风:“绿雪?她不过是个未成道地小树精,扎根于此山,留在山中无妨,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我又不是观自在座下的仙童,怎能与她共一处道场,人间有这样的道理吗?” 张果被他问的差点没噎住,陪着笑脸答道:“清风仙童。您是误会了,我们梅家从来没有答应观自在菩萨献出敬亭山,翠亭庵之所以在此,是因为有一段缘法,绿雪也可以做证。您既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那就听我说一说这段缘法。” 张果讲了当年观自在菩萨于敬亭山显灵之事,听完之后清风直皱眉,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们搞错了。不是观自在菩萨要到此处显灵,是我把她拉下来地,我来过这里,所以说与此地有缘。当年没有观自在什么事,这座庙可以拆了!” 听见这句话别说张果震撼不已,就连提溜转都情不自禁原地转了好几圈,也太出乎意料了,众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就见绿雪突然挣脱了明月地手。飘然来到清风身前,盈盈跪拜道:“恕我刚才没有认出仙童,听见你地声音很耳熟,只是不敢相信真能相见,闻方才之言才知真的是你。绿雪多谢救命恩人!” 听见绿雪地话,梅振衣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仙童清风不是别人,就是当年与观自在菩萨一起来到敬亭山。以菩萨瓶中的净露救活绿雪的那位仙童。联想到清风就是五观庄的童子,还有《西游记》中地故事,梅振衣立刻将前因后果推测出一个大概—— 心猿悟空,也就是《西游记》里说的那个孙悟空,在五观庄毁了天地灵根,也就是《西游记》里所说的人参果树。观自在菩萨是去五观庄救治天地灵根的,而清风不放心,先要菩萨做个试验。拉着菩萨落下云头来到敬亭山中,选择了一棵生机将绝已然枯槁的古茶树。 一试之下果然灵验,古茶树被救活了,而这棵茶树因此感应成精就是绿雪。当时的茶树自然见不到清风与观自在菩萨的面目,但现在的绿雪却能记住那位仙童地声音,所以才会说声音很耳熟,只是不敢相信。 这一段故事是梅振衣根据所知所闻一系列片段,自己推断出来的。与穿越前看的《西游记》中的情节并不相符。不得不说。实情还真就与他推测的一样。 清风见绿雪跪在面前说话,脸上露出了难得地柔和之色:“原来你就是那棵树。如今也有些修行成了小树精,今日能同在此山中,也是当年的机缘。……起来吧,不必谢我,说来我也要谢你,当年我也是借你原身一用。”说着话一挥衣袖,绿雪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无法再跪拜。 清风又冲梅振衣道:“既然翠亭庵是你家供奉,我也得问你,你打算是拆还是搬呢?如果想拆,你自己拆,明月好洗尽菩萨在此地的沾染。如果是搬,你就另择一地,我替你把这座庙原样挪移到那里。……不必担心观自在,她不会来找你,就算来找也只会找我。”他只给了梅振衣两种选择,反正翠亭庵不能留在山中。 这时绿雪插话了:“恩公,何必与菩萨为难呢?万一菩萨真地怪罪于你……” 爱凑热闹的提溜转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语气还有点紧张:“仙、仙、仙童,假如把菩萨招惹来了……” 清风打断他们的话:“我身为金仙用此道场,依缘法而取,观自在不会计较,否则她就不是菩萨。……我问你,假如将翠亭庵移到齐云峰,与齐云观门对门做个邻居,观主能答应吗?” 让翠亭庵与齐云观门对门?恐怕除了张果之外,谁也不能乐意。梅振衣连忙摇头:“那怎么可以,不是乱套了吗?”同时心下骇然,因为清风竟自称金仙。他对出神入化之后的仙家修行不是很了解,只偶尔听钟离权说过几句,据说金仙犹在真仙之上。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带回家的竟是这样的“尊神”,既然有金仙修为,为什么不在仙界好好呆着,在昆仑仙境里打什么架?又到人间找什么修行道场?该不会也是被逼出仙界的吧?看他这副样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只能心里嘀咕却不好开口乱问。 这时明月说话了:“梅振衣,道理你都清楚啊,你答应的事情,应该做好才对。” 梅振衣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确实都是我考虑不周,搬走,翠亭庵一定搬走!菩萨那里我管不着,但我要给庵中地师太们与芜州百姓一个满意的解释,虽然你们不在乎,可我不得不在乎!……二位仙童,能不能再给我三天时间?就三天!” 079回、梅公子半山设宴,神树精当众显灵 079回、梅公子半山设宴,神树精当众显灵 三天时间,梅振衣要解决眼前的麻烦。就算在现代,要拆一座庙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何况是唐朝。还好不用拆庙重建,清风答应帮他施法挪走,首先就是要另找一块地方,这事好办,梅家在芜州的地皮有的是,难办的是如何向芜州百姓以及庙里的星云师太交待? 无缘无故给菩萨搬家,又是这样一座特殊的庙,在民间会有很大的舆论风波,尤其当今皇后武氏大肆崇佛,假如有人趁机参一本,连当地官府都可能受连累。张果这个活了上百年的老妖精也直挠头,想不出少爷能有什么好办法。 下山的路上,张果叹气道:“当日遇到仙童之时,少爷要说我家有八座山,让他们自择一座就好了。” 提溜转也插话道:“应该说是七座山,把齐云观所在的齐云峰也抠出去,不,说是六座山更好,把我安身的妙门山也抠出去。” 梅毅皱眉道:“你们这是买菜呢,还讨价还价的?少爷当时情急之中,能想到今日之事吗?仙童偏偏挑中的就是敬亭山,说明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地方,仙家玄机若如此议论,当日不救少爷又如何?” 梅振衣点头道:“毅叔说的对,人家又不欠我们的,当初说的好好的,只要助我脱身,我送他们一处道场,只要是梅家之地,让他们自择,怎么搬走翠亭庵是我们自己的事,何况那清风还答应帮忙了。” 张果不放心的问:“三天时间,少爷真的能有办法吗?” 梅振衣:“先去翠亭庵见星云师太吧,只要她点头,其余的事我都能搞定。……张老,你随我一起去。……提溜转,你这个样子不适合进庙门。在外面待着吧。” 见到星云师太,吩咐其他尼姑回避,张果与梅振衣单独与星云师太说明了事情始末,最后说:“我想另择一地安置翠亭庵,不知师太有何意见?” 星云师太倒也没为难他,沉吟片刻道:“对于我其实都一样,庵中供奉观自在菩萨,在哪里供奉都可以。至于庵中众尼。如果你们把庙移到芜州城中,让芜州百姓供奉香火更加便利,她们自然也是乐意的。就不知少爷如何交待这件事情,总不好说是有人逼菩萨搬家吧?” 梅振衣:“师太点头,我自有办法。张果,你这就陪师太进芜州城,让师太挑选福地,如果是我梅家的地皮。有房子就把房子拆了,没房子就把土地平整好。” 张果:“假如不是梅家地地皮呢?” 梅振衣:“那就买下来,可以用重金买,也可以用芜州城中另一处地皮或房舍交换,总之不要让原主人吃亏便是。” 星云师太:“梅公子请放心。我挑的地方,肯定不会让张管家太为难的,不知少爷有何妙计?” “我是这样想的,师太听听可不可以……”梅振衣讲了一条办法。张果闻言鼓掌道:“这么绝的点子少爷是怎么想到的?老奴我刚才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少爷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真是开眼界了。” 梅振衣笑道:“江湖人的伎俩而已,我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让师太见笑了。” 星云师太哭笑不得:“江湖伎俩也要看怎么用,怎能说见笑,只能赞梅公子聪慧,想人所不敢想。只是如此行事,需要绿雪答应才行。” 一听星云师太这么说。张果又在那里挠头:“对呀,这事需要绿雪出面,但那绿雪只对梅家有恩,又不欠梅家地情,以她的性子,是不会答应这种事的。” 梅振衣眨了眨眼:“我们去求绿雪,实在有些张不开口,但可以让清风去对她说。只要清风开口。绿雪肯定答应。” 张果:“你还要去找那个清风?” 梅振衣:“此事因他而起,不找他商量找谁商量?不就是让他说句话嘛!……我一人去就行。张果,你这就陪师太进城吧,三天后这座庙就要搬了。” 刚下敬亭又上敬亭,离敬亭顶峰不远山崖的一侧,有一块巨石朝天伸出,状如手心向上的一只巨掌,名曰望天石。清风正背手站在望天石上,遥看着芜州城目露思索之意,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梅振衣上山,远远的问了一句:“何故去而复返?” 梅振衣:“有事想找仙童商量,嗯,明月去了哪里?” 清风:“她拉着绿雪去山中游玩,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谢谢你送我们的这处道场,有什么事就说吧。” 见明月开心,清风也变得好说话,梅振衣纵身跃到望天石上,站在清风身边说了一件事。清风听完后有些好奇的问:“为什么对我说,你不自己去找绿雪?” 梅振衣陪笑道:“一来呢,明月仙童与绿雪在山中游玩正开心,我不想打扰,二来呢,我家欠绿雪地情,再来求她有些不好开口。” 清风一挥手:“知道了,我自会对绿雪说,她若答应,就算我欠她一个人情,将来还上就是了。” 这次打交道倒也简单,两句话就搞定了,梅振衣当即下山回到齐云观,与梅毅商量明日之事。第二天梅毅代表芜州梅家,给刺史、长史、司马等地方官员以及当地有头有脸的士绅都送去了拜帖与礼物,感谢前段时间芜州府帮忙寻找梅振衣的辛苦,同时也答谢父老乡亲的关心与照顾。 同时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南鲁公嫡长子、云骑尉梅振衣要在两天后,请大家到敬亭山纳凉,同时在翠亭庵中享用素斋。这事有些突然,但谁能不给梅公子面子?况且西北军中的事情此时已经传到芜州,据说是观自在菩萨在阵前显灵救了梅公子,那么梅振衣在翠亭庵设素宴答谢芜州父老也说得过去。 说来也巧,朝廷封赏梅振衣地消息恰恰在第二天传来。虽然正式的公文还未送到,但消息已经提前传到了芜州。梅振衣去西北转了一趟,挨了父亲一箭,大难不死还真有后福,事情传到朝中,皇上听说南鲁公阵前射子的事迹,那是大加褒扬,又听闻有传言说是观自在菩萨显灵救了梅公子一命。武后也是凤颜大悦。 大军还未回师,一众将领的军功还未廷议,先有一道圣旨下来,赐勋梅孝朗之子梅振衣为都骑尉,虽只是个荣誉性质地勋官,那也是从五品上阶出身啊,对于这个年纪地孩子相当不小了。这么做一方面是感其事迹,另一方面也是在抚慰梅孝朗之心。大家心里都明白亲手射子毕竟谁都不好受。 圣旨下来的同时,另有几道特旨加急送出。招梅孝朗立刻赶回洛阳,将西北军务都交给王方翼处理。另外调王方翼为夏州都督,尽快处置好西北战后安抚事宜,率大军回师向绥州进发。与程务挺率领的另一路大军合力剿灭白铁余叛乱。 原来西北战事方定,绥州一带叛乱又起。当地有一位妖人叫白铁余,好显弄神通,有信徒无数。他曾经公开招集法会。施法术使平地涌出一尊金佛,估计是他自己事先埋好的,并号称“得见圣佛者,百疾皆愈。”这样一来名声大噪,归信他的当地民众非常多。 就在西北叛乱刚刚发生,梅孝朗率大军离开关中之后,白铁余造反了,率众占领了城平县。杀了当地官吏夺富绅金银房舍,自称“光明圣皇帝”,并大肆封赏手下的“百官”。白铁余称帝之后,又向周围州县进军,所到之处焚烧房舍、杀害官员,裹胁百姓加入叛军,洛阳朝堂震动。 叛乱发生的地点离长安不远,因此朝廷十分重视。不仅命程务挺领军出击。也命西北大军回师夹击。恰恰是在这样一个关口,却命梅孝朗交割军务。立刻赶回洛阳,梅孝朗也觉得心中诧异,有什么事比平息叛乱更重要呢? 想着想着梅孝朗突然心中一凛,难道是皇上将不久于人世,要招他这位宰相回京交代后事,成为拥立新皇地顾命大臣?一定是这样,只有这一种可能!梅孝朗不敢耽误,交出兵符带着贴身近卫赶回洛阳。 朝中地大事似乎与远在江南的芜州无关,芜州近日发生的大事就是梅公子升官了,恰在此时要宴请当地各位显贵。接到贴子谁能不来呢,而且还不能空手来,先命仆人将礼物都送到菁芜山庄,带着礼单上敬亭山。 时间是盛夏七月,江南十分炎热,但山中凉风习习风景怡人,还真是个夏日郊游的好去处。各位贵客在山脚落轿下马,三三两两摇着扇子说说笑笑沿山路来到翠亭庵前,不时还有互相见礼打招呼的声音。 说是在翠亭庵设宴,其实也未进庵堂打扰众位师太,桌子摆在庵前的半山空地上,风景视野好,更像是郊游饮宴的气氛。客人不多,都是芜州当地有头有脸地,一共二十多个,摆了三桌,至于随行奴仆都在远处山林边守侯。 梅振衣穿着一袭轻衫,在管家张果地陪同下,向诸位客人一一行礼致谢,表现的中规中矩,就像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地贵族子弟。席间众人谈笑风生、吟诗敬酒,表现的都既风雅又有才,梅振衣只推说年纪小不擅饮酒,众人敬酒都由张果代为回敬。 酒喝的有了气氛,交谈也就随便了许多,芜州刺史蒋华就坐在“都骑尉”梅振衣身边,提到了梅家在敬亭山中立神祠之事。芜州百姓几乎都听说了梅家在敬亭山立了一座绿雪神祠,但并不清楚为什么,在那个年代立祠堂是很重大地一件事,却不明不白让人疑惑。 就着这个话题,梅振衣讲了个故事,情节非常简单―― 去年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中见到一位仙女,告诉他自己叫绿雪。想当年因为观自在菩萨在此山显圣,有一滴净露滴到一株古树的根上,因而此神树亦修行成灵,就是她。绿雪在梦中还告诉梅振衣。因为他们梅氏多年来供奉观自在菩萨,菩萨将保佑他渡过一场劫难。 梅振衣醒来之后将这个梦派人告诉了远在长安的父亲,南鲁公宁可信其有,就命人在敬亭山修建了绿雪神祠。 事情很离奇,因为一个梦就建了一座神祠?但从梅公子嘴里说出来,众人也不好质疑。因为真有传闻,梅公子就是因为观自在菩萨显灵,才能从万马军中脱险。恰好和梦中绿雪所说之事能够附会地上。于是话题又转移到菩萨显灵上来了,蒋华就问梅公子,显灵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梅振衣也没说是真是假,只是答道:“当时的情形十分奇特,我只感到有一股力量护身,因此我父那一箭射来虽神威无比,但我却安然无恙,仔细想来。还真有可能是菩萨显灵了。”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感慨梅公子福缘深厚,菩萨大慈大悲,七嘴八舌的都议论开了――这翠亭庵地菩萨太灵验了,应该再塑金身。将来要带着家中子弟常来敬香,芜州百姓也应该常奉香火等等。张果插了一句:“此庵在山中,太过幽远了,且此处是梅氏私地。不便太多人来扰。” 张果刚刚说完,一阵风吹来,周围树影摇曳,却万籁无声。一瞬间面前山野恍然如画,却平添生机灵动之感。众人都情不自禁止住交谈,向风来处望去,只见一绿衣女子云鬓高挑宛若天人,随风飘然而至。立于不远处的树梢之上。 “拜见绿雪仙人!”梅振衣第一个反应过来,离座而起抢步上前长揖及地,众人见他如此举止,震惊之下也纷纷离座行礼。 “梅振衣,你大难不死,又加官进爵,不要忘了观自在菩萨的佑护!翠亭庵在山中幽远,又是你梅氏私地。菩萨的恩德你只打算自家独享吗?这就去芜州城中选取福地。一夜之间自有神灵相助,移此庵于城中。菩萨慈悲。庇佑万民,此举亦可便芜州百姓供奉,免众人登山远行之苦。” 绿雪说完这番话,等众人再抬头时,她已飘然远去消失于山野之中,宛如惊鸿一现。接下来可就热闹了,刚才所见所闻实在匪夷所思,众人惊叹不已。等下山时再到绿雪神祠一看,神坛上的塑像真地就是亲眼所见的绿雪仙人!所有人对梅振衣说的话是再无怀疑,但对绿雪所说地话却将信将疑。是否真有神灵相助,能在一夜之间将翠亭庵移到城中? 绿雪应清风的要求,现身说了梅振衣交代的那番话,然后就径自离去,而梅振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即就做出一副不敢怠慢的样子,命管家张果火速到芜州城中挑选了一块“福地”,也就是星云师太前天选好地地方。 芜州是江南古城,规模不算小,城中西侧有一条小溪流过,民居错落两旁,其中有一片空地,周围是一片小树林,是城中难得地幽静之处,其面积恰与翠亭庵大小相仿,星云师太选中的就是这个地方。 敬亭山上见到绿雪“显灵”地都是芜州显赫人物,当天晚上这个消息就在全城中传开了。刺史蒋华甚至调动了当地衙役,把梅振衣指定的这块地方给戒严了,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以防冲撞神灵。这天夜里很多人都没睡好觉,大家都在等,真会有神迹发生吗? 在那样的年代,这种事情就是民间最大的娱乐八卦话题了,芜州百姓都很兴奋同时也在期待,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出戏,是梅振衣被逼无奈要请菩萨搬家才搞出来的。自古江湖术士地手段,梅振衣当然精通,由他使出来,那比一般的江湖术士要高明多了。 一切障碍都搞定,就等着清风施展神通了,知道内情的人哪能错过这种开眼界的机会,晚上都跑到山上来看热闹了,张果、梅毅、提溜转、星云师太一个都不少。梅振衣事先命人封了上山地路,夜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敬亭山脚,而庵中的其它尼姑早已到城中等候去了,翠亭庵只剩下一座空庙。 是夜子时,清风飘然下山来到翠亭庵前,明月拉着绿雪跟在他的身后,梅振衣赶紧迎了上去:“仙童,我都准备好了,你可以动手了吗?” 080回、熊居士凌空断喝,小仙童施法移庵 080回、熊居士凌空断喝,小仙童施法移庵 清风还没说话,明月一皱鼻子:“这个地方怎么一天之间被你弄的这么乱糟糟的?” 梅振衣苦笑道:“您就担待一点吧,等庙挪走了,你用法术好好清理一下不就得了?” 明月又朝清风道:“你真能施法将这座庙移走?” 清风:“不毁一砖一瓦、不伤一草一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退远点,我要施法了。” 梅振衣等人赶紧退到远处,清风却是一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样子,迈步绕翠亭庵走了一圈,又回到大门对面,一手指着门上的牌匾,衣袖飘扬口中念念有词。 这一片空间仿佛发生了变化,翠亭庵就在眼前,梅振衣神识中的感应却越来越弱,仿佛渐渐的就要变没了,范围就是清风刚才脚下走过的那一圈地方。 看见清风施法梅振衣终于松了最后一口气,所有的事情都即将搞定了。知焰仙子当初提醒的没错,这两位仙童真是一对惹事精啊。 他刚松了一口气,突然眼皮一跳,莫名感到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究竟是什么事呢?自己考虑的如此周详,难道还有什么遗漏吗?此时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了起来。――翠亭庵中可不止观自在菩萨一尊佛像是开光的,还有山门殿中供的那位黑大汉呢! 怕什么就来什么,刚想到这里,就听半空一声霹雳般的大喝:“何人动我!” 这一声喝,震得梅毅倒退两步差点没坐到地上,星云师太与张果同时身子一晃,互相伸手搀扶在一起,提溜转哎呦一声转了一圈。无形的身体散开又重新凝聚,绿雪拉着明月飘然退后了几丈远,梅振衣也觉得仿佛有一柄大锤在心中猛的一击,腿一软好容易才站稳,。 近处的众人反应如此,敬亭山外的远方听不清山上的声音,只能隐约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滚雷,是一种奇特地震撼心神的雷音。离山二十里的芜州城中。普通人听不见,只觉得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但有的畜生是能听见的。 那个年代,民间大多养两种动物――鸡和狗,鸡报晓狗看家。满城的狗都一阵狂吠,狗一叫,公鸡也不管天亮没亮也都叫了,公鸡一叫。母鸡在窝里扑扇着翅膀也开始叫,真真切切是满城鸡飞狗跳,睡着的人几乎都醒了,这一夜可真够热闹地! 梅振衣在心中连连叫苦:“坏了坏了,难道是把那位黑大汉招来了?到底是哪路神仙。清风能不能搞得定,可千万别殃及芜州啊。” 众人惊骇,然而清风却面不改色,就像早已料到一般。出人意料的收了法术朝天喊道:“熊老哥,你果然来了,我算的不错,只要我一动这座庵堂,你就会赶到。” “兄弟,怎么是你!”天空传来一声诧异的惊问,虽然不再是断喝,但这位的嗓门也够大的。听着跟炸雷差不多。 连续的意外已经让梅振衣等人有些蒙了,原来清风早知会有如此结果,但事先什么都没说。只见云端中落下一名威风凛凛的大汉,手提一杆黑缨枪,他肤色黝黑,大海口眼若铜铃。形容人长地魁梧往往常用“虎背熊腰”四个字,而这名大汉壮的就像一只熊。 他的身形差不多快有两个清风那么高,一落地将黑缨枪不知收于何处。一个标准的熊抱动作就把清风给抱了起来。嚷嚷道:“唉呀兄弟,想死哥哥了。五十多年没见了,你真是好手段,竟然能找到这里,设法将我唤出山。” 清风拍了拍他的脑门:“我答应你地事情,当然会想法做到了,今天还真是机缘凑巧。把我放下来,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明月。……明月,快来见礼,这位是我的结义兄长,普陀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 方才众人惊骇,只有明月面不改色,此刻迈步小跑过去,抬头指着熊居士脆声道:“原来是你啊,我听清风哥哥提起过,你就是黑风山上的狗熊精,后来拜在观自在门下,已经修成正果。” 熊居士一抱拳:“不错,就是我,我姓熊名居士,也是一位居士。……好可爱的小女娃,难怪我清风老弟一直护着你。” 旁边地众人目瞪口呆,没想到熊居士一现身,与清风、明月唠起了家常嗑,他还是清风的结义兄弟,这唱的是哪一出呀?梅振衣此时已然想起这位黑大汉是谁,不是旁人,就是《西游记》曾提到的黑风山上的熊精。 在《西游记》中有一回“观音院僧谋宝贝,黑风山怪窃袈裟”,讲的是唐僧与孙悟空路过一处观音禅院投宿,孙悟空在老院主金池上人面前卖弄宝贝锦斓袈裟,引起了老院主的贪心。金池上人当晚借走袈裟,命人放火烧死唐僧师徒,结果被孙悟空察觉,唐僧没被烧死,孙悟空施法招来一阵风烧了观音禅院,老院主葬身火海。 大火惊动了附近黑风山上的一只熊精,赶来见到袈裟顺手拿走。后来孙悟空为了找回袈裟与熊精大战一场,对方手段高强他奈何不得,只得向观音求助。观音出面收服了熊精,命他为自家道场地守山大神。 这段故事还牵涉到《西游记》中一个不被人重视但又很有意思的八卦,那就是佛祖曾赐给观音菩萨三个箍,命观音为玄奘收服随行护法的弟子,却被观音菩萨自己“贪污”了两个,分别用来收服了守山大神黑熊精与座下童子红孩儿,而玄奘的弟子中只用它收服了一个孙悟空。 只是神话小说中没有提到仙童清风与普陀山巡山护法黑熊精之间,还是结义兄弟,熊精名叫熊居士。没提到就没提到吧,既然五庄观清风、明月都被自己带回芜州了,再冒出来一个黑风怪,梅振衣已经见怪不怪了。 几人在那边自顾自聊天,把其它事都放在一边。可芜州城中还在等着“接收”翠亭庵呢。梅振衣只得咳嗽一声,上前行礼道:“这位是熊大仙吗?人间修士梅振衣有礼了!……请问清风仙童,这座庙你还搬不搬了?” 熊居士瞪着一双大环眼嗡声道:“不要叫我熊大仙,叫我熊居士,你是谁呀?” 梅振衣:“熊大居士,您不认识我吗?您的法身塑像已经在我家享受供奉多年了,此庵是我外公柳伯舒所建,此山如今也是我梅家所有。我将这里送给这对仙童为修行道场,清风仙童要将翠亭庵移走,因此才有今夜之事。” 明月也插话道:“他说的不错,这座山就是他送给我和清风哥哥的修行道场,清风哥哥正在收拾道场,打算把翠亭庵移到芜州城中呢。” 熊居士闻言,大步上前一拍梅振衣的肩膀:“原来如此,我得谢谢你。也替我清风兄弟谢谢你!” 看着他如熊掌般地大手拍过来,梅振衣早就有了防备,运足全身功力护身,人倒是站地很直,可脚下那块山石咔嚓一声碎裂成十几瓣。熊居士目露赞许之色:“你这小孩倒有几分修行。竟然连腰都没弯。” 梅振衣心中苦笑,这可不是全凭身子骨,要是没有那双护腕,他说不定已经被拍趴下了。心中叫苦口中却说不出话来。还在暗自调匀气息。熊居士又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这些年我这尊神像根本就没受什么香火,要不是今天清风老弟施法触动了我,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个地方。” 熊居士说地对,翠亭庵里地尼姑平时供奉香火时,还真忘了山门殿里那尊黑大汉的塑像,甚至连它的来历都说不清。星云师太闻言上前道:“熊大居士,是贫尼怠慢了!想当初庵中众尼见你那法身雕塑不似佛门造像,又不知其来历。故此未设香案。待我入住此庵,也未添设香案。” 熊居士看着星云师太,皱了皱眉头:“你又是谁?” 星云师太:“我就是翠亭庵的当代住持,法号星云。” 熊居士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似乎对这位美貌尼姑很感兴趣,语气中大有深意的说道:“我看你,并不适合做观自在菩萨庵的住持,你也许与菩萨有缘。但此缘非彼缘。你不知的我就不说了。就拿眼前地事来讲,庵堂菩萨不在你的心上。” 他话中有玄机。只说了一半,且隐约有责问之意,张果赶紧上前打哈哈道:“熊大居士,所谓不知者不罪,师太并非有意怠慢你。……现在好了,只要翠亭庵移到芜州城中,为您塑金身披锦幔,设专供香案,必定香火鼎盛!” 提溜转在远处嘟囔道:“还有这种好事,给我也弄个香案就好了。” 梅毅冷笑:“香案上供什么?也得有个样子才行!你算哪尊神?还是暂且冒充仙姑算了。” 熊居士扭头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梅振衣上前一一介绍,众人也都拱手行礼算是打了招呼,熊居士有些意外的问清风:“老弟啊,你怎会流落到此地?” 清风:“说来话长,等办完了正事,再与你细聊。” 梅振衣赶紧提醒:“对对对,还请仙童抓紧时间施法移庵。”他心里着急,再这么唠下去,恐怕天都亮了。 熊居士看了看这座庙,又看了看清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要不,我来施法吧。” 清风摇了摇头:“这里发生的事,与老哥你无关,今天恰好找个缘由让你能出山转转,这是我早就答应你的。……现在我要施法了,也请你稍稍退后。” 除了清风,众人再次退到远处,大家都很自然的与熊居士保持一段距离,只有提溜转这个爱凑热闹的包打听,按捺不住好奇心打着旋飘到熊居士身旁,小声问道:“熊大居士,我听说那清风仙童在昆仑仙境中待了一千多年,你今年多大了?居然叫他老弟!” 熊居士:“你这小鬼懂什么,论修行岁月我自然没有他长久。但我的形容心性比他年长,所以结义之时,他叫我大哥。” 提溜转:“没听懂,能不能再解释解释?” 熊居士说话倒是比清风有耐心多了,与提溜转这个阴神也不摆什么架子,笑了笑道:“和你解释也没用,境界差地太远了,化形之后相由心生。你现在是理解不了的。” 一听他们说话,梅振衣也凑了过去,小声道:“居士,能不能请教一件事,他搬菩萨的庙,你身为普陀道场巡山护法,不仅不阻止反而要帮忙?” 熊居士:“搬就搬呗,城中香火更旺。菩萨也没什么损失。再说了,我是巡山护法,又不是看守寺院的伽蓝,就算他要拆了庙,我也可以不管。这次是因为我地法身塑像在此。有化身依附受香火,这才会离山来看一看,否则我也是不能随便离开普陀道场地。” 梅振衣又问:“你是怎么与清风仙童结为兄弟的?” 熊居士:“镇元大仙能与心猿悟空结为兄弟,我当然也能与清风结为兄弟。想当年我们黑风山上三居士。李丰居士与闲心居士都无辜死于心猿悟空之手,只有我归依观自在菩萨门下。后来心猿悟空又去五观庄闹事还差点伤了明月,清风出手替我出了一口恶气,我就要和他结拜兄弟,连菩萨都管不着!” 他说的话与《西游记》所述有微妙的不同,别地细节且不说,比如《西游记》唐僧师徒经过的地方叫“五庄观”,而他说的是“五观庄”。梅振衣一吐舌道:“难道他把心猿悟空给揍了?不会这么厉害吧?” 熊居士:“比这更厉害呢。他把心猿悟空地师父摩诃耶那提婆奴给揍了!人间有言‘子不教,父之过’,弟子顽劣,且就在师父眼前,摩诃耶那提婆奴难辞其咎,所以修为虽高也不好躲闪,只能挨了我清风兄弟一顿揍。” 梅振衣:“摩诃耶那提婆奴是谁?” 熊居士:“我倒忘了你这孩子不懂梵语了,是大乘天奴。也就是当时的玄奘法师。当他西行求法之后。重归大乘天果位。人间的玄奘法师,就是佛门大乘天了断因果的化身。” 梅振衣听的直眨眼。这番话里包含地信息太多了。后代很多人看《西游记》,包括受到许多影视作品演绎的影响,往往以为“唐僧”就是个没用的脓包。史书上地玄奘法师当然不是这样,可梅振衣也没想到玄奘法师修为了得,听熊居士的语气完全有资格做心猿悟空的师父,而熊居士最后那句话,以前更是闻所未闻。 他想了想又问:“清风揍了心猿悟空的师父玄奘,而心猿悟空又后来与镇元大仙成了结义兄弟?” 熊居士:“所以镇元大仙与清风闹掰了,我听说此事之后一直为清风担心,恐怕他不好安身,今日你既然赠送道场收留他们,我也得谢谢你。” 梅振衣:“你要是真想谢我,不如对我讲一讲清风与明月的来历,还有居士您地来历,我真地很好奇。”梅振衣的兴趣也被吊起来了,他不好向熊居士请教《西游记》中地故事,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看这位熊居士也不像个偷袈裟地贼啊?他此时比提溜转还要好奇。 熊居士嘿嘿笑了,转头看着他:“要想说清楚这么多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尽的,你要想听,恐怕修为还不够。等你有了那份修行,我再告诉你吧。” 旁边的提溜转一直在听,也不知它听懂了多少,此时又插嘴道:“听故事还需要什么修为?我经常出去听故事,为什么你就不能讲?” 熊居士讥笑道:“你以为是婆媳拌嘴的闲话啊?一千多年的往事,种种仙家玄妙境界,怎么会对你讲出来?我若此刻真想对你讲,只怕讲得你魂飞魄散。……别废话了,清风施法差不多了。”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那边清风也没闲着,站在庙门前双臂张开呈怀抱状,口中不知在默念什么,面前有风升起绕着翠亭庵旋转,在远处只能听见风声却感受不到风力。这风越转越快,其中光影扭曲,翠亭庵渐渐在视线中消失了。 清风抬头发出一声长啸,啸声止时,风也随即停下,再看翠亭庵已消失不见,面前只有一片空地。 081回、山门护法披锦绣,闺中妙指点香丘 081回、山门护法披锦绣,闺中妙指点香丘 芜州城中那片空地周围,芜州府的衙役在戒严不让人靠近,但还有不少人打着灯笼在远处观望——这种神迹在人间可是难得一见啊,晚上不睡觉也要看个热闹。过了子时没有动静,正等的不耐烦,忽闻满城狗叫四处鸡鸣,众人又莫名有些慌乱。 芜州围观的百姓正在慌乱中窃窃私语,那块空地上突然升起了一股旋风,大家立刻止住声音紧张的看向那里。只闻风声却感受不到有风吹出,风越转越快,渐渐看不清空地上的光影,就在此时半空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啸声止时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翠亭庵凭空出现在那片空地上。 就是敬亭山上那座翠亭庵,一砖一瓦丝毫未变,但有一点不同,山上那座庵原先是庙门朝南的,现在依据地势转了个方向,变成庙门朝东,对着不远处那条小溪。 众人惊呆了,打着灯笼火把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周围鸦雀无声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竟然喝起彩来,紧接着全场彩声雷动,人们都显得兴奋无比。有人对着庙门跪了下去,口中默念观自在菩萨的名号,紧接着庙门前跪倒了一大片。 得神灵相助,敬亭山上的翠亭庵一夜之间凭空飞到芜州城中,这样一座庙当然是香火鼎盛,每天都热闹的像开庙会,供奉的香油钱自然不会少了,大多是零散铜钱,庵中的尼姑们数钱几乎数到手抽筋。 受香火最多的自然是观自在菩萨,其次还有一尊香火旺盛的神像很奇特,是山门殿里一位威风凛凛的黑大汉。梅振衣也要给熊居士面子,特意要张果与星云师太商量,为这尊神像着实做了一番宣传。后来据芜州坊间传言。翠亭庵里供奉的那尊黑大汉,是观自在菩萨普陀道场地守护神,神通广**力无边。 神坛上的熊居士像身披彩缎平添几分神威,一左一右高悬两条锦旗,右书“普陀巡山护法”,左书“翠亭守护居士”,由梅振衣亲笔书写。山门殿中还特意添置了一座香案,大小仅次于主殿中的观自在菩萨前的那座。 芜州城出了这样的事。最高兴的人是谁?当然是刺史蒋华,乐的都合不拢嘴,有好几天晚上睡觉都笑醒了,把身边的歌伎吓了一跳。他高兴什么,当然是上表祥瑞了,有神灵相助,翠亭庵“主动进城”享受百姓香火,说明在他地治下芜州人神共庆。一派祥和啊! 想当初梅振衣随左游仙路过彭泽县时,当地发现异兽金蟾,王县令请道士捉住好上表祥瑞,武后就喜欢这些。这么大的好事,蒋华不上报朝廷简直太对不起自己了。哪能错过机会?此事过后不久,他就写好了表文,并邀请芜州缙绅与各位长者联名鉴证,连梅振衣也被他拉着签了个名字。 自从挪走翠亭庵之后。清风、明月在敬亭山中修行倒也相安无事,总算消停下来。又过了没几天,齐云观接待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世间东华门护法积海真人率领十二名弟子来访。积海曾在两军阵前出手对付萨满大巫骨笃禄,而他带来的晚辈弟子,就是当时在阵前结成剑阵的十二人。 梅振衣当然热情接待,但积海等人却不是来做客的,拿出箓书说要留在齐云观,成为此地的道士。这是怎么回事?是东华门商量好的。经过上次地意外事件,积渊掌门觉得有负东华先生所托,而终南山离芜州太远,有什么事终究不方便,干脆派一队弟子过去,反正也有齐云观可以落脚。 积渊等人上一次到西北军中相助,也没白跑一趟,梅孝朗上报朝廷。东华门与妙法门都得了封赏。修行人也能接受朝廷的封赏吗?当然能。而且很有必要,既然在世间修行也免不了各种事务。道、法、师、侣、地、财都少不了。 并不是人人都有梅振衣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家里要什么有什么,而且梅振衣只是一个人独自修行,并不需要为一个大的门派日常运作操心。魏晋以来各派修行高人插手世间争斗,依附各大豪门,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论起来,现在地世间东华门,就与梅氏家族同气连枝搭上线了。 积海等十三名道士来到齐云观落脚,并不是简单的住在观中,按照唐律,每名道士还要政府配给三十亩地供养,当然也需要办官方的手续,有了梅家的关系,手续办地非常简便。观中本来就有十二名道士,前段时间跟随吕观主“云游”去了,现在东华门弟子正好补上。 积海等清修之人不擅长打理俗务,都由张果帮忙,齐云观仍然由曲振声住持。梅振衣对待他们非常有礼数,搞得东华门弟子很不适应,因为梅振衣毕竟是钟离权的亲传弟子,论辈份是积海的长辈,那其它十二名晚辈弟子就更别提了。梅振衣见到这种情况,那就干脆让他们在观中自便了,没事也不去打扰。 积海是飞天高人,那十二名晚辈弟子也个个修为不俗,来到齐云观当然有好处,曲振声与张果时常去请教修行之道,交流切磋收获不小。反倒是梅振衣有长辈的身份,不太方便与晚辈切磋,这时他倒有点怀念起与左游仙行游万里的经历了。 钟离权有言在先,让梅振衣老老实实修炼孙思邈所授,三年之后他会再来传授金丹大道,现在时间刚刚过去一年多,梅振衣也不着急。修行根基重要,离大成真人境界还差的远,就别想着飞升成仙。若论修为梅振衣还不算世间高人,但论眼界的话,人世间的种种修行境界,他可是什么都见过了。 将积渊等人安顿下来之后,梅振衣本想去关中一趟拜祭孙思邈,结果在灵台中相见时,孙思邈告诉他不必——既在灵台中。不必刻意再去拜灵位。梅振衣最终还是听了师父地话。他留在芜州没走,另一个人却要远行,就是梅毅。 梅毅是梅孝朗派出来的,当然要回去复命,前一段时间芜州事情多,他不放心离开。现在清风、明月消停了,齐云观中又多了一众东华门高手,又听说梅孝朗被招回洛阳。他也决定回洛阳去见梅孝朗。这回轮到梅振衣不放心了,因为梅毅失去了一身神功。 这一次他不顾梅毅的推辞,以少主人的身份命梅氏六兄弟护送梅毅一起去,并且吩咐六人:“你们从今天起,就跟着梅将军,鞍前马后不得怠慢,就像以前跟随我一样,他到哪里。你们就到哪里。” 梅毅临行前私下里问他,到了洛阳见到梅孝朗,还有什么话要转告?梅振衣想了半天,悄悄地对梅毅耳语了几句,并且吩咐道:“我想了许久还是要叮嘱我父。此话只能告诉他一个人,万万不可外泄。” 梅毅的反应几乎比听说老母猪会飞天还要吃惊,愣了半天才压低声音道:“这、这、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梅振衣郑重道:“确实是千古所未有闻,我本不想说。但想想还是应该提醒,如果不是万分信任毅叔,也不敢让你转告。” 梅振衣要他带的是什么话,其实很简单,就是告诉梅孝朗——如果皇上驾崩新皇即位,不论朝堂之上如何争斗,拥立谁都是不重要地,武后地意思不是看中哪个儿子。而是她自己想当皇帝! 历史上不是没有专权的太后,汉代地吕后就很有名,但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有太后篡了自己儿子地皇位,那是人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代人知道唐史中有武则天称帝这回事,但是在当时,谁能事先想到呢——除非他是穿越的,比如梅振衣。 后代史学家评价武则天称帝改国号这件事,也称之为“篡唐”。在唐高宗李治未去世的时候。谈这样的事情,绝对是大逆不道骇人听闻。当然把梅毅给吓着了。 梅振衣也是考虑良久才决定让梅毅秘密带这句话回去,他虽然不太熟悉唐史,但也知道武则天称帝前后,朝中重臣是杀的杀贬的贬,清洗了一大批,他不想自己的父亲梅孝朗也被卷进去。 梅毅这人有个最大地好处,就是忠心守诺,要他传话不必担心泄露出去。梅毅虽然惊骇,但还是听了少爷的吩咐,表示一定把话秘密带到,甚至没追问少爷为什么。 梅毅没有追问,可是梅孝朗听闻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儿怎会这么想?他是听谁说的!” 这是在洛阳南鲁公府的书房中,只有主仆两人私下里密谈,梅毅答道:“少爷没说,我也不敢多问。但是最近少爷交往的都是神仙人物,也许是天机吧。”这一次来见梅孝朗,他也没有隐瞒,把梅振衣带着清风、明月回芜州,以及随后所发生地一系列事情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梅孝朗手扶桌案站了起来,眯着眼睛良久无语,最后才对梅毅道:“我儿是非常人,你若跟随他,也将是非常人,话已带到,你还是回芜州去吧。记住,此话切勿外传,也叮嘱我儿不要再提起。” 梅毅:“若老爷允许,我也想常住芜州了,如今一身功夫已失,只能做个闲散将军,也正好陪着少爷修行。老爷还有什么吩咐要我交待公子吗?” 梅孝朗叹息一声:“我儿不恨我,但这次没随你来,说明他也不想见我。……你告诉他,将来要求文武功名也罢,随上仙修行也罢,小小年纪莫要妄测天心。” 梅毅:“我记住了,一定转告。但是老爷,少爷不是随便乱说话的人,别看年纪小,可着实不简单呐!说实话,无论他能做出任何事情,我现在都不吃惊了。” 梅毅带着南鲁公的回话又返回芜州,仍然留在梅振衣身边。他本是练剑之人,如今法力已失但还是每日坚持练剑,在齐云观与积海等人经常见面也就混熟了。有一次梅毅问积海:“真人已有飞天之能,可曾渡过真空劫?” 积海反问:“何谓真空劫?” 梅毅:“是我家少爷定的名,就是修行中有一段考验。无法使用神通法力。” 积海地反应有些惊讶:“确有此劫,我曾在太牢峰中闭关数年,长养金丹结圣胎,方才历尽。……说来有些好笑,我所学金丹大道,这一段考验叫作长养圣胎,听似妇人妊娠,因此很少对外人提及。真空劫这个名字。倒是好听多了,也直指关窍。” 梅毅:“请问如何历劫?” 积海:“倒也不难,不用神通修为仍在,仍然修炼如常,功夫到时自然渡过。说它是凶险劫数,往往怕天灾**恰于此时到来,有一身修行恐也自身难保,因此修行至此往往闭关不出。” 梅毅又问:“那么何谓为妄心劫?” 这次积海没有解释也没有追问。而是反问了一句:“将军要历此劫吗?” 梅毅道:“是的,本想求教东华先生,但既然真人在此,我就向你求教了。” 积海想了想:“本门道法不可外传,但只要振衣小前辈点头。我就教你洗炼心性之法罢,届时你自然知道何意,至于能否渡过还在你自己。” 梅毅笑了:“多谢真人,其实就是我家少爷让我来请教您的。他不想以长辈的身份吩咐,叫我来问真人自己地意思。” 积海哦了一声:“那就没有问题了,等你心法修到地步,可以让振衣小前辈试试蟾光散,他也是孙思邈的弟子,应该会用。只是那样有些凶险,我建议将军还是等到东华上仙来时再说。” 梅毅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离座单膝跪地道:“既然真人愿授我秘法。还有一件事想请求。” 积海赶紧把他拉了起来:“将军不必行此大礼,以你我之交,有话便说。” 梅毅:“跟随我的梅氏六兄弟,与我学的是一样地剑术,将来恐怕也有一样的问题,既然真人肯授秘法,请求一并传授那六人。” 积海叹息一声:“将军亦有慈心啊,那我就一并传授。至于能否入门。就要看各人的资质了。我发现振衣小前辈的身边,修行可造之材甚多。尤其是梅大东与梅六发两人资质很是不错,还有他地表妹谷儿、穗儿资质也很好,似乎天地灵气汇聚于此了,实在是不常见啊。”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积海传授梅毅与梅氏六兄弟东华派修炼心法,反正这些人是梅振衣的家奴,也不算外传。积海真人最后又说了一句:“将军今日问我的两重劫数,分别名定妄心劫与真空劫,妄心劫凶险在内,真空劫凶险在外,将军要小心,无事尽量不要出门。” 积海真人提到谷儿、穗儿的资质也很好,梅振衣也动了心思,自己既然有仙缘能修行大道,那么谷儿、穗儿呢?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相伴身边,自然也想天长地久。可是教她们什么呢?这事不好让积海真人操心,梅振衣亲自出马,教了她们打根基地修行,就是孙思邈当初所授地省身之术。 未到大成真人境界不可收徒,灵山心法他现在还教不了,但是省身之术筑基功夫还是可以传授的。起手入门地方式与孙思邈教他地一模一样,就是出一指以内劲点摩全身经脉,演示讲解巡经内养之术。 谷儿、穗儿虽然聪慧,但毕竟不如梅振衣这个穿越前就读过医科大学的人,足足用了两个月才完全学会,真正功夫就得她们自己去修炼了。这段期间梅振衣可算是过足了手瘾,两个丫头全身上下没有他没摸到的地方,也就是自己房里的女人才好这么教功夫。 之所以用了这么长时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传功之时难免心猿意马,两个丫头脸臊的通红任由少爷摆布,一颗芳心扑通乱跳早就忘了少爷想教什么了。梅振衣当然也怦然心动,总算他修练灵山心法有成,定力非常好,一点一点“劝导”两个丫头如何收摄心神,这才把入门功夫传授完毕。 082回、儿时梦得白莲法,漾动春心思至尊 082回、儿时梦得白莲法,漾动春心思至尊 梅振衣又想起星云师太也是修行人,干脆让两个丫头向星云师太多请教,只要她们不出家当尼姑,修炼之法学一学倒也无所谓。星云师太常到齐云观来指点梅公子课业,对谷儿、穗儿印像本就非常好,听梅振衣开口请求,也没有拒绝。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是没有道理,假如不是梅振衣,像谷儿、穗儿、梅氏六兄弟等人哪有机会得授世间修行之法?就算他们的资质不错,这一辈子也未必能碰到这种机会。 大唐永淳年间这一段时光,大难不死的梅振衣日子过的很是逍遥,真有点做神仙的味道了。但是好日子没过多久,远在洛阳的朝堂之上很快就有了变故。 前文提到刺史蒋华联名芜州父老上表祥瑞,表文做好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不得不暂且放下。因为转过年来皇上驾崩,举国哀悼。 太子李哲即位(史称唐中宗),武后当了太后,下诏大赦天下。也就是从这时起,当朝两位宰相梅孝朗与裴炎之间裂痕越来越深。 李哲为李治第七子,武后第三子,原名李显,初封周王,后改封英王,易名李哲,兄李贤被废后立他为太子。李哲素为武后所制,性格庸柔,作为帝王实在不够英明,甚至连聪明都算不上。他即位之后尊武氏天后,政事皆从武氏裁决。朝中顾命大臣有刘仁轨、梅孝朗、裴炎、刘景先等人。 皇上李哲已经二十八岁了,太后武氏还要掌权,梅孝朗想起了儿子捎来的那句话,心中或有所感,看来太后的心思不仅仅是专权那么简单,因此梅孝朗在朝中对皇家之事不再多言。他不想插手可是裴炎却想插手,裴炎察言观色揣摩上意。见太后对皇上有诸多不满,暗地里也动了心思。 裴炎与武后的第四子豫王李旦相交深厚,李旦本名李旭轮,后改单名李旭,复改名李旦,这些都是武后的意思——武后有一大爱好就是给人改名字。 武后专政,皇上庸柔,中书令裴炎与豫王交好。却引起了另一人的不满,那就是李哲之妻皇后韦氏。纵观唐中宗一生,用四个字可以概括——“阴盛阳衰”,或者就简单的说两个字“女祸”。李哲不仅在朝中惧其母,而且在宫中惧其妻,凡事言听计从。 韦氏做太子妃地时候,就眼见武后是如何专权,封赏武家子弟。等到她自己做了皇后,也是有样学样,攒动皇上提拔韦家亲族。武后之父武士镬毕竟是大唐的开国功臣,家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非常多的,可惜韦氏出身地位。其家族也无大功于国,实在没什么人物可用。 这位韦后,野心比武则天更大,但论政治才干与手段。比她婆婆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女人不是有了野心和地位,就能学得了武则天的,千古以来也只出了那么一位。 李哲刚刚登基皇位不稳,大权掌握在太后手中,韦皇后就迫不及待的弄起权柄来,攒动皇上给她奶妈的白丁儿子也授了五品官,这样一来引起了朝臣很大的不满。大家想一想,譬如南鲁公梅孝朗。那是立过多大地功劳,嫡长子梅振衣也不过刚刚封赏五品出身,韦皇后的奶妈如何能相比? 更让人不满的事情还在后面,皇上为了哄韦后开心,先是将韦后之父韦玄贞从小小的九品普州参军提拔为豫州刺史,紧接着又下诏要将韦玄贞提拔为侍中,入朝为宰相。这也太过分了!武后专权这么多年,在李治生前。还从未将武家人提拔到宰相的位置上。李哲刚一登基,韦皇后就要这么干。 裴炎刚刚从侍中迁任中书令。没想到韦玄贞一飞冲天,朝中又要来一位莫名其妙的宰相。政令下达要经过中书令之手,裴炎自然不会同意,同时料想武后也不会答应,于是进宫面见皇上据理力争。 裴炎奏道:“韦玄贞无寸功于国,因是皇后之父,已由参军跃升刺史。现又骤升侍中,此乃宰相之职。大唐立国以来,可曾有过无功、无绩、无举之相吗?此升迁无凭,与礼法不合!” 皇上被他问的无辞以对,面红耳赤的发怒道:“我为天子,就算把天下让给韦玄贞,亦无不可,何况区区一侍中?” 身为天子,竟然说出这样糊涂地话来,一方面李哲确实没脑子,另一方面他受武后压制太久心中也有怨气。裴炎心中一动,立时有了计较,告退之后马上将这一切报告太后。 武太后闻言粉脸微寒,儿子枉法而大臣离间,她心中却想起了幼年时的一段往事——唐初西蜀人袁天罡精擅相术,武士镬曾邀他至家中,那时候武媚娘尚幼,被保姆抱到堂前,告诉袁天罡这是个男孩,让他给看一看。 袁天罡看了之后说道:“可惜是男孩,若换做女子,则贵不可言。” 武士镬笑问:“若真是女子,又当如何,难道还能做皇后吗?” 袁天罡摇了摇头:“恐怕还不止!”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女皇帝?这怎么可能!这番话也算不得谋逆之语只能当作玩笑,因为女人当然成不了皇帝,武氏后来也听保姆提起过。武氏少年时聪慧异常,有过目不忘、过耳能详之能,七岁那年她曾经做过一个特殊的梦—— 在梦中,有一位菩萨对她说:“玄奘西行归来,已兴大乘于中土。然唐室认老聃为祖,奉道尊为人皇,众生易误认人间国器即道家所传,实为非分,二者岂可相混?汝此世有人皇福报,当明天人之分、正人皇道统,使大唐子民敬崇我佛。今传你净白莲台**,来日修成十二品弥勒莲台化身,接引众生往渡净土。” 这话什么意思?现代人乍听起来似乎是某位菩萨吃了醋。因为“老子姓李”。唐代修行人地位高,但在俗世间,哪一家地位也高不过道家去,不论哪派修行人,在人间不能说道家有什么不是,因为道祖老聃被追封为人皇。 菩萨的话听起来象吃醋,但仔细想起来也有几分道理,“人间国器”与“道家所传”之间。本不该混淆。话虽有道理,但也未尝没有私心之嫌,因为是出自一位菩萨之口,告诉武氏将来有人皇福报,当明天人之分、人皇道统。梦中传武氏佛门净土宗弥勒修行,并有暗示她将来去改朝篡位、大尊佛法。 武氏那时年纪小,这些话不是太明白,但菩萨梦中所传修行**可是货真价实。梦醒之后。武氏将信将疑,试着依法修炼,种种境界一一印证,却似前生就会,今生唤回。若有天生大神通。三十岁之后,已有出神入化境界,待到高宗晚年,十二品莲台化身俱足。 当今的武太后。已有人间绝顶修为,而且与一般修行人不同,她除了小时候做过那个梦,并没有拜师受戒地经历,出神入化就似天成一般!而且她的神通境界不止出神入化,具体还有什么玄妙,除了她自己外人就不知道了。 小时候不解,长大了渐渐明白梦中那位不知名的菩萨说的话。但武氏仍很疑惑。李世民去世后,武媚娘到白马寺出家为尼,才有机会与李治暗度陈仓重返朝堂,心中更加确定此生有佛缘。 武氏在白马寺中曾见一尊弥勒造像,体态雍容眉目秀美,竟于自己地相貌一模一样!她也暗自心惊——难道是弥勒菩萨梦中传法,或者自己就是人间弥勒化身? 弥勒菩萨是佛家所说,在释迦摩尼之后行走人世间的未来佛。接引众生超升净土。按老百姓通俗的理解。弥勒就是佛祖的接班人,按佛门自身的说法。佛陀寂后人间无佛,佛都在诸天净土呢,若人间有佛出世只能是弥勒。 这样一来还真就有玄机了,大唐皇室奉道祖老聃为玄元皇帝,佛家没什么可比的,怎么样附会也扯不出佛祖与大唐先人有什么关系。但如果说武氏就是未来佛化身,亲自登上皇位,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以武氏之聪明,且精通权谋手段,怎会想不到这一点?她隐约觉得,有神灵助她,恐怕就是这个目的!所以掌权之后,也是大肆崇佛。 今天听裴炎跑来告发皇上,武后动了废立之心,大权在握上应佛旨,未尝不可自己登基做女皇帝啊?而裴炎那边也是心怀私意,假如李哲被废,那么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李旦即位了,武后四个儿子中没被废的只剩一个李旦了,已是废无可废。那李旦也不是个有主见地人,等到将来亲政之时,那朝堂还不是尽在自己掌握? 武后与裴炎各有想法,于是定下了废帝之计,太后下密旨,裴炎去操办。在嗣圣元年(公元684年)二月五日这一天,羽林将军程务挺率军进宫,武后赫然临朝招集百官于乾元殿。皇上闻讯上朝,正要就御座,裴炎拦在面前宣读太后懿旨,废帝为庐陵王,当即命程务挺扶庐陵王出殿。 李哲大惊,呼问太后:“我又何罪?”武后叱道:“身为天子,戏言将天下让于韦玄贞,还说无罪吗?”李哲无言以对,只能怒视裴炎,随即被架了出去。 这一场宫廷政变来的太突然,也很荒诞,更荒诞的是太后下旨废了皇上,立谁为新皇圣旨中竟然未提!自古类似的政变不少,但这样不同寻常的细节却从未有过。御座上没了皇上,太后又问群臣:“皇上失德,已经废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帝位当属何人?” 这不是废话吗?武后的儿子中只剩下豫王李旦了,难道还能立别人?然而梅孝朗在下面听的是心中暗惊——这种场合哪有什么废话,如果太后真想立豫王,刚才的懿旨中直接就立了,何必等到现在来问? 武后问话时凤眼锐利,似乎在留意观察百官地反应,群臣中有不少人低头不敢言,但身为宰相是不能不说话地。梅孝朗出班回奏:“何人继天子大位。应择贤德有才,皇家之中,请太后自取。” 这句话表面的意思就是要太后自己选一个皇上,大臣说了不算,至于还有什么其他地深意,朝堂上很多人没听明白。他话音刚落,裴炎就抢步上前,高声道:“先皇与天后之子。若论贤德,应立豫王!” 他这么说也是顺理成章,目前也只有豫王可立了。群臣见裴炎开口,又见他刚才出面宣读废帝诏书,以为武后早就示意,纷纷奏道:“当立豫王!”朝堂之上异口同声。 武后扫视了文武百官一眼,似乎在记住刚才每一个人的反应,心中暗叹自己登基地时机尚未成熟。殿上大臣多为前朝故旧忠于李家。她也算拿得起放得下,当即应允退朝。第二天宫中传旨,立豫王为帝(史称庙号唐睿宗)。 这一次废立,武后也不是没有收获,借此机会索性公开临朝称制。让嗣皇帝居住别殿,所有国政不得参闻,连上不上朝都无所谓。从此开始,武后行为与皇帝并无区别。只是以太后的身份而已。 裴炎多少有些郁闷,好不容易将豫王推上了皇位,结果李旦连李哲都不如,是个彻底的傀儡,不仅居住别殿而且不得参与政事。而新皇李旦更郁闷,他年满二十二岁了,已过了可以亲政的年纪,手中却无丝毫权柄。 私下里李旦找过裴炎多次。央求他联络朝中重臣,一起向太后进言,请太后还政于皇上,哪怕不是彻底交权,为将来着想,让皇上及早参与朝政也是应该地啊! 裴炎当然要找梅孝朗商量,希望梅孝朗与他一起号召群臣,向太后进言。不料梅孝朗却劝道:“此为帝王家事。我不欲多言。劝裴公也不必多言。我等在朝中为相,尽一己之力佐政。图天下百姓安治,不谋帝业之私。” 梅孝朗不配合,这联名进言之事就没成功,裴炎对女婿梅孝朗颇有不满,私下里骂他是白眼狼。想当初裴炎把女儿嫁给梅孝朗,并且在朝中多有扶持,梅孝朗才能有今日地位。如今官做大了,与裴炎平起平坐,梅孝朗竟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这样一来,翁婿之间公然离心,朝中诸臣多有耳闻。 废帝之事牵连甚广,太后开始在朝中重用武家亲信,李家旧臣多受排挤。英国公李敬业素与李哲交厚,被贬为柳州司马,远远充发岭南。李敬业,大唐开国名将李勣之孙,世袭英国公。其祖李勣本姓徐,就是评书《隋唐演义》中大名鼎鼎的徐懋功,被皇家赐姓为李以示恩宠。 朝中被贬斥南下的文武官员有一大批,以李敬业的爵位最高,这行人在南下途中于扬州做客,听说英国公也路过扬州,纷纷跑来拜见,聚在一起长吁短叹,私下里无不痛骂武氏。就在这时,有一“世外高人”带着一名女子来访,与李敬业等人长谈一夜。 第二天,李敬业没有继续南下,而是留在扬州,与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魏思温等人开始密谋一件“大事”。 那位世外高人是谁呀?就是梅振衣地“老朋友”左游仙。他找李敬业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造反呗!这位左至尊人间奔波这么多年,玩的花样就没变过。至于他带来的那位女子,竟是废太子李贤之女玉真公主。这位公主与当初的梅振衣一样,也是被左游仙挟持而来地,交给了李敬业。 武后的次子李贤三年多以前被废太子位,贬至巴州,伤感之余曾写了一首诗:“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可为,四摘抱蔓归。”明眼人一看就是在影射武后与她四个儿子之间的关系。 武后闻讯知李贤有怨望之心,命将军丘神绩前往巴州问罪,李贤因此自杀。后来武后也有悔意,追封李贤雍王旧爵,封李贤之女为玉真公主。玉真公主住在巴州,不想却被左游仙挟持到了扬州,作为李敬业造反起兵的一枚棋子。 李敬业等人在扬州密谋造反,朝廷尚未察觉,但是没过几天,芜州梅家地菁芜山庄中,却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083回、阴毒切莫谈大义,忠孝岂可凭诓言 083回、阴毒切莫谈大义,忠孝岂可凭诓言 李哲龙椅还没坐热,就被废为庐陵王,李旦登基,当年改元文明,复又改元光宅,加上年初的嗣圣,这一年竟然有三个年号,史上少见。而这一年(公元684年)也是梅振衣醒来后的第四个年头,到十月份,他就将满十六岁了。 钟离权离去时有话,应该就在今年回来找他,梅振衣也一直在盼。这段时间,修行可是一点都没落下,对于梅振衣来说,省身之术与灵山心法不仅是一种“修炼”,而且成了一种日常的“修养”,融入他的生命中,自然而然成了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道不可离须臾也!”这句话梅振衣如今有了深刻的体会,大道修行,与人们常理解的上班、上学不一样,不是一种任务也不是一种责任,而是自然而然的一种状态。行走坐卧,皆是省身,凝神静思,常问灵台。 就在年初的时候,梅振衣真正领悟了“内息之法”与“护身之术”,不禁想起了左游仙当初说的那句话:“你此刻助借那双护腕方能施展,往后也可借助那双护腕修炼,等到你摘下护腕也一样能够施展之时,便是如常境界了。” 这双护腕真是好东西,这么长时间以来,梅振衣一直借助它的妙用在修炼,从来没有摘下来。年初的某一天夜里,菁芜山庄中一声清啸,梅振衣离座而起摘下护腕,身心内外一片通明——易筋洗髓境界已成! 穿越前自幼修习内家功夫,二十岁那年借助五石散的帮助,突破五气朝元境界。穿越后换了炉鼎,一切从头开始,幸遇孙思邈,一年间又达五气朝元。至今日易筋洗髓已毕,又用了三年时间。 怎么形容呢?如果说五气朝元是达到一个正常人最佳、最完美的健康状态,那么易经洗髓就是超越常人的极限了,进入一种全新的状态。此时自身发生的任何一点变化,遭受的任何一种伤害,外界环境发生地影响,都能清晰的感知,自然知道如何取舍趋避。如果达不到这个境界。也很难在漫长的修行岁月中去保全自身。 按照医家最简练的说法,易经洗髓之后是脱胎换骨,在这两个境界之间有一个最重要的、所有修行都不可回避的环节,佛家称之罗汉果,道家称之大成真人。此时仅仅依靠锻炼炉鼎而修身是不够的,心性不能超越,一世修行终归虚妄。 突破易经洗髓境界之后,外邪难侵。修行人自知趋避,真正的考验来自内心,元神显现之后如何面对尘世中地种种沾染与蒙蔽?仅仅靠省身之术突破不了,灵山心法的修行还未到地步,这种事讲究机缘。强求没用。 但梅振衣身边却有两人破关,分别证得罗汉果与大成真人,就是星云师太与张果。修行是一种个人体验,旁人很难说清楚。他们的机缘何在?也许与清风施法移庵有关,也许与张果得到飞云秘籍有关,梅振衣是说不清楚的。 飞云秘籍是讲述如何炼制与使用无形之器的,世间很难找到飞云岫这种东西,梅振衣很大方,将拜神鞭借给了张果,让他去感受有形无形之间的变幻。张果拿到拜神鞭之后,体会其妙用。自己也炼化了一件法器,名叫“乌梅刺”,可无形而发,并能以法力凝聚成实质。 乌梅刺虽然无法与拜神鞭这等法宝相比,但张果自己用起来顺手,听名字就知道他是用什么材料炼制的,妖有妖道,也算是发挥自身优势。 星云师太有两件法宝。一串菩提数珠与一柄拂尘。梅振衣近来发现。星云师太的拂尘有了变化,根根银丝似在有形无形之间。这种感觉很熟悉,与张果当初给他地那支长鞭中炼制的乌梅根丝同源。看来张果私下里帮星云师太炼化法器了,他自己的乌梅刺不怎么样,星云师太的拂尘倒是妙用大增。 梅振衣修为突破易筋洗髓,摘下护腕也能施展内息之法与护身之术,但并不是说护腕没用了,相反,戴着它比以前的妙用更大,到了随心而发地境界。而且梅振衣还发现了这双护腕的另一种妙用,就如左游仙所说,它可以飞出制人。 两只护腕互为阴阳,戴在手臂上以御器之法催动,其中一只发动护身之法将自己“扣住”,另一只可以飞出去“扣住”对手。两只护腕的妙用一体,等于以护身法力扣住了对方,相当于一只手飞出去将对方攥住。 至于能不能制服对手,那要看梅振衣的法力够不够强大了。反正拿来扣梅氏六兄弟是一扣一个准,张果如不还手被扣住也很难挣脱,但若张果施法相斗,梅振衣扣不住他。那么再假如对手地修为足够高,比如左游仙甚至是清风那样,就算站在那里被梅振衣扣住,也可以挣脱,又是什么情况呢?那就相当于连他的护身之法一起破了! 这些是梅振衣根据法器妙用做出的推定,他是不可能跑到敬亭山中去扣清风试试的。 修行之事如此,不必多述。去年末今年初的时候,梅振衣带着谷儿、穗儿以及张果等家人去了宁国县,在舅舅家过的年。回家之后暂时没有回齐云观,而是住在了菁芜山庄,一来是因为不想让积海等“晚辈”每天请安,二来是因为翠亭庵已在城中,来往也方便。 山庄无事,日子倒也逍遥,只等着钟离权到来。东华先生未至,倒是先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这一天梅振衣在后院看梅氏兄弟练剑,并试验护腕的妙用,而张果出门办事去了。这时门房来报:“有人自称少爷故交,前来拜访。” 故交?他一个长年隐居地孩子,哪来什么故交?如果真要算,恐怕只有远在关中的曲振名了,但曲振名来找他不需要这样通报,难道是左游仙?梅振衣诧异的问:“来人叫什么名字?” 下人答道:“一人叫骆宾王,另一人叫薛璋。说是少爷的故交,我等不敢怠慢,已请至西厢看茶。” 骆宾王?这个名字在穿越前就听说过,有名的大才子,初唐四杰之一。可是梅振衣从未见过他,怎么自称故交?他想了想道:“知道了,请他们到客厅,我这就去见客。” 来到前院客厅。与来客相见互报名号。客人有两位,一人自称淮南道监察御史薛璋,三十多岁,小眼睛鼻梁有点歪,另一人自称临海丞骆宾王,年近四十,一脸书生气又显得有些阴郁。落座之后梅振衣问:“在下年幼体弱,在芜州休养。不知二位找我一个孩童何事?又为何自称故交?” 骆宾王首先开口道:“听说梅公子是孙思邈真人的弟子,我与令师兄卢照邻曾以兄弟相称,与你自然是故交。” 卢照邻字升之,幽州人,与王勃、杨炯、骆宾王并称“初唐四杰”。他曾患风疠(麻风病)。人皆恶之不敢近,孙思邈救治并收留了他,因此卢照邻以师礼侍奉孙思邈。这么论起来,骆宾王与梅振衣也算故交。 梅振衣起身行礼:“如此。还真是故交,得好好亲近”。心中却暗道:“这交情攀地也太勉强了,究竟想打什么主意?” 那边薛璋说道:“我乃裴相外甥,梅公子是裴相的外孙,我们是一家人呢!” 梅振衣吃了一惊,原来这位薛璋是裴炎地外甥,他表妹裴玉娥嫁给了梅孝朗,是梅家主母。论起来还真是亲戚。在梅振衣心中,这一门“亲戚”是怎样也亲不起来啊,但面子上地功夫还是要做足的,赶紧离座行大礼:“原来地表舅啊!您怎么不早说?我该到门外迎接才对。” 他嘴上说的亲热可心中暗生警惕,薛璋突然登门,肯定没什么好事。薛璋把他扶了起来,在耳边道:“梅公子,我们到芜州找你。有一件关于江山社稷的机密大事。因此事先不便通报,只能突然登门。……请屏退左右。我有你父捎来地密信。” “有我父亲的密信?靠!真把我当小孩哄了,有密信也不能交给你呀。”梅振衣心中嘀咕,表面上做出很吃惊的样子,吩咐所有下人退下,没有命令不得靠近客厅,这才问道:“我父有何密信,要表舅您转告?” 薛璋未说话,骆宾王突然问道:“梅公子,你可知今日朝中,妖媚专权忠良遭陷,明君被妖妇所制,功臣良将不得善终,人神共忿天地不容!” 梅振衣心念一闪,一下子全明白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穿越前就听说过骆宾王的大名。那首有名的诗“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就是骆宾王所作,但骆宾王最有名的文章,是那篇流传千古的《讨武瞾檄》。 武则天掌权年间,徐敬业(即英国公李敬业)谋反,旋即被大军扑灭,这段历史最有名的典故是留下了骆宾王所做地一篇檄文。穿越前他和梅太公学书法,经常练笔抄写的文章就是《古文观止》,其中就有这一篇,梅振衣都可以背下来。假如不是这篇文章,梅振衣恐怕也没听说过徐敬业造反之事。 梅振衣知道唐代有徐敬业造反这回事,但不清楚发生在哪一年,他还以为是武则天称帝之后的事情呢,更没想到与自己能有什么关系?但是今天见到骆宾王本人,听他突然说出那一番话,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们想造反,就是现在! 想明白了心中一紧,表面上还是装糊涂,一脸不解的答道:“我不明白骆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个没见过世面地孩子,你说的话与我何干?” 薛璋脸色一沉,拍案道:“梅振衣,你读过圣贤书,又是忠良之后,应该明白家国大义!武后专权构陷忠良,大唐社稷危在旦夕,你怎能无动于衷呢!我是你长辈,不能眼见你如此糊涂!” 梅振衣陪笑道:“好端端的,表舅何故发火?你方才自称有我父密信,究竟是什么消息啊?” 薛璋一脸正色道:“你祖父是开国王爷。你父亲是辅国功臣,满门俱是忠良。实话对你说了吧!你父眼见妖妇乱政早有铲除之心,约定与英国公李敬业里应外合,匡扶大唐宗室。英国公于扬州起兵,南鲁公于京中相应,大事可成,此乃千古不世之功。” 梅振衣不笑了,神情有些茫然。就像被他吓到了,呆呆的问:“那,那,那你们要我做什么?” 薛璋:“自从裴行俭故后,南鲁公在大唐军中威望第一,门下各方名将众多。只要公子传南鲁公之命,登高一呼,起兵举义自然势如破竹。” 梅振衣小心翼翼地问:“这么做。很危险啊?” 骆宾王道:“为忠孝大义,我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父已下定决心,梅公子也不想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吧?” 薛璋又补充了一句:“梅公子不必担心,英国公举事上承天命。自然应者云集,必定成功,届时我等皆是匡复功臣。” 梅振衣的表情越来越茫然:“上承天命?匡复谁?” 骆宾王见梅振衣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大义凛然的说道:“故太子李贤被妖后鸩杀。留有遗诏,其女玉真公主送到英国公手中,命英国公举事,诛灭妖后,匡复庐陵王大统!” 这时梅振衣笑了,笑地出了声,让骆宾王与薛璋莫名其妙,只听梅振衣笑着说道:“我向二位打听一个人。他叫左游仙,你们是不是见过他?你们来找我,是不是他的主意,这人怎么没完没了还不死心呢?” 薛璋与骆宾王大惊失色,他们当然见过左游仙,来诳梅振衣就是左游仙的指使,左游仙还特别交代——暂时不要告诉梅振衣这是他的主意。把梅孝朗拖下水好处很多,最起码会引起朝中猜忌。军中很多出自梅孝朗门下地将领都要受牵连。对叛军当然有利。 现在梅振衣突然点破,两人错愕不能答。这位梅公子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刚才还傻乎乎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梅振衣一想到造反两个字,本能的就想起了左游仙,而且话已经听够了,不必再装糊涂了,所以有此一问。见两人错愕地表情,看来自己还真猜对了,这个左游仙,真是哪里有造反哪里有他啊。左游仙可没什么好心去匡复唐室,看来英国公打着拥戴庐陵王的旗号,骨子里也有自己的野心。 想到这里,梅振衣也不再废话了,站起身来指着两人骂道:“你们打着匡复庐陵王的旗号造反,可别忘了庐陵王本人还在洛阳!这也叫忠?你们骗我假传我父地号令,可我父一家还在朝中!这也叫孝?” 骆宾王有些慌了,急忙起身解释道:“梅公子不要误会,南鲁公与英国公约定,在京中秘密联络部将,护送庐陵王逃出洛阳,与英国公大军会师。” 梅振衣冷冷道:“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吗?打着庐陵王地旗号讨太后,以子之名杀其母,我看不出有什么忠孝大义来!你们要造反就造反好了,自称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别拿我梅氏一家的生死开玩笑!还好意思问我是否读过圣贤书,你们地圣贤文章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这话出口,等于撕破了脸皮。薛璋脸色阴沉地站了起来,语气森森:“梅公子,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今日对你说了如此机密之事,无论如何,你也要听我们的了!” 梅振衣转身,袖中飞出一道银光在空中一闪,就见客厅正中的那张厚重的檀木桌案突然断为整齐的两截,倒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地响动。梅振衣道:“就凭你们两个?你们要造反本与我无关,但是在我家说了刚才那番话,我还能放你们走吗?” 梅孝朗与梅振衣这对“父子”在某些方面还真有相似之处,梅孝朗生气时曾在军中毁了两座桌案,今天梅振衣示威,也是拿桌案出气。 薛璋退后一步,阴笑道:“南鲁公文武双全,儿子也有两下子,但我们岂会无备而来,此刻你庄中满门上下,已尽在我手!就乖乖的听我吩咐,不要再做无谓挣扎了!” 084回、一诺千金还三命,小人得意逃生天 084回、一诺千金还三命,小人得意逃生天 薛璋的态度有恃无恐,梅振衣也有些惊骇,虽然吩咐下人退避,但刚才客厅里这么大的动静,也应该有人过来看看情况才对。此时他能感应到,整座菁芜山庄悄无声息,这不太可能啊,难道真如薛璋所说山庄中所有的人都被控制了?什么样的高手干的,自己竟然没有查觉! 是左游仙来了?可能性不大,左游仙明知仙童清风在芜州,不会到这里直接向自己出手的。他虽然惊惧,但并不是很害怕,芜州可不是没有高手啊,齐云观中有积海这位飞天高人与十二名东华门弟子,芜州城中有张果与星云师太,城外敬亭山中还有仙童清风。 想到这里他定下心来,反问道:“薛璋,论起来你是我的表舅,就算亲戚关系不谈,你我也无冤无仇,况且山庄中的下人们与此事毫无关系,你不该拿他们来要挟。” 薛璋:“本来与他们没有关系,但我对你说出了机密,就有关系了,你若不点头,我只能灭口。” 梅振衣又问骆宾王:“骆先生,我素仰你的才名,像你这种自称饱学高义之士,也能行此阴毒之举吗?” 骆宾王被他问的有几分惭愧,但仍然劝道:“梅公子,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下社稷与你山庄一门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劝你还是听从薛御史的劝告吧,现在就随我等而去,不仅能保全你的家人,还可伸张大义,青史留名。” 梅振衣笑了,指着薛璋道:“青史留名?这位先生的名字我可从未听说过,至于骆先生你,我只知道你文章写的好。至于其它的就不太清楚了。……算了,说这些你们也不懂,你们两个到底谁说了算?” 骆宾王退后一步微微抬手指着薛璋:“以薛御史为首。” 梅振衣:“薛璋,我不太相信,你真能制服我山庄满门?”说话的时候心中有些着急,听不见山庄里的动静,刚才想对薛璋出手,心念一动突然暗生警兆。这是他修为突破易筋洗髓境界之后地自然反应。有强大的神气波动就出现在周围,远非自己所能敌。 梅振衣还算镇定,面不改色的在拖延时间。薛璋面有得色道:“梅公子,你小小年纪,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那就让你看一眼罢,望你能改变主意,主动与我们合作。”说话时伸手击掌。 客厅的门开了,一片霞光射入。微微有些刺眼。仔细再看,走进来六个人,应该是三个人被另外三人挟持而入,裹在一片霞光中。霞光竟是从三名道士身上发出来的,这三名道士看不出年纪多大。道袍是罕见的玄黄色,没有戴道冠,头束冲天髻插着玉簪,长须及胸姿态昂然。 三人身上发出金红色的霞光连为一体。如梦如幻,霞光里还裹挟着三人,正是梅毅、谷儿、穗儿。梅毅的样子衣衫发髻凌乱,显然还动过手,无奈神功尽失被人制服。 一进门梅毅就大喝一声:“少爷,莫要管我等,你若答应他们地要求,老爷在洛阳全家难保。” 谷儿、穗儿看着梅振衣。抿着嘴唇没有开口求救。薛璋向三位道人行了一礼:“丹霞派三位仙长辛苦了,且让这些人不要开口。” 没见三位道士有什么动作,但是梅毅的声音就突然止住了。薛璋一脸狐假虎威的笑容:“梅振衣,你看见了吗?你若不答应,我们仍然能带你走,但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出面配合,还是主动点头的好,不要白白牺牲了这位将军和两位小美人的性命。” 妈的个巴子的。梅振衣真想骂人啊。看来薛璋事先摸过他家的情况,知道什么人对梅振衣最重要。押到厅中地这三位就是。他心中有怒意升起,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彬彬有礼的向三位道长拱手道:“在下梅振衣,是东华先生钟离权的弟子,不知三位仙长来自何方,拿住我山庄的下人又为了什么?” 那三位道士拿住梅毅等三人,并不是寻常人那样扭住或捆绑,就是以身上发出的霞光罩住,本身行动并无任何异常。他们闻言也微微吃了一惊,对望一眼拱手还礼,左首那人开口道:“我乃丹霞派长老秀峰,这两位是我地师弟巍峰与临峰,我等号称丹霞三子,也素闻东华上仙之名。今日之事,只是从英国公之请,来协助薛御史,如有得罪之处,请梅公子见谅。” 他们三位话说的客气,可意思也很明确,那就是得听薛璋的。这三位高人是英国公请来的帮手,想想也不奇怪,想当年李勣有百战之功,直到八十岁还挂帅东征,结交高人异士无数。梅家都能与东华门搭上关系,李敬业能请来丹霞派三位长老也不算意外。 薛璋得意洋洋道:“梅公子,我没时间和你闲耗,两条路让你选,一是被灭口,二是救眼前亲近之人,乖乖与我们合作。” 梅振衣不理他,仍然对丹霞三子道:“三位仙长,你们真要杀这些无辜之人吗?” 薛璋见自己被无视了,有些急了:“梅振衣,你没有听见我地话吗?就算仙长不杀人,我可以杀人!” 梅振衣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抬头朝天骂了一句:“芜州的神仙,都死哪去了!” “小子,你怎能这么说话呢?我老熊又不是给你家看门的!”门口有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有一个略显稚嫩的童声也开口:“你送我道场,在你有生之年敬亭山为我修行之地,我自然会护你周全,可他们抓住的又不是你,难道这世间人生老病死,什么闲事都让我管吗?” 再看门前,一左一右站着一名虎背熊腰的黑大汉与一名眉清目秀的小童子,正是熊居士与清风。他们不知何时现身地。连丹霞三子都没察觉。一见两人,丹霞三子周身霞光一展把薛璋与骆宾王也摄了过去站在身侧。 霞光也向梅振衣卷来,在他身前三尺之处受阻,梅振衣往后一闪,身下的椅子顷刻间粉碎。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听清风喝了一句:“不要动他!”有一缕神风在屋中卷起,很微弱,却恰恰将那耀眼地霞光卷了回去。 一见这二位来了,梅振衣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陪笑对着门口行礼:“二位仙家,真不好意思,把你们给惊动了。既然来了,千万请帮个忙,让我怎么感谢都行。” 熊居士皱了皱眉头:“梅振衣那小子送我香火人情,我也得照顾他的家人,况且眼前几人实在无辜。”他不是冲梅振衣说的,而是冲清风说的。 清风:“我不伤天下有灵众生。” 熊居士举起大熊掌挠了挠后脑勺:“我受居士戒。也不能杀生。” 梅振衣大声道:“不是要二位杀人,而是请二位救人,与修行功德无损啊!” 熊居士与清风一现身,秀峰长老就转身稽首:“请问二位是何方神圣,现身于此有何请教?”然而清风与熊居士就像没听见。连眼皮都没抬,在那里自顾自说话。 清风听见了梅振衣的喊话,侧眼扫了丹霞三子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出神。尚未入化。” 熊居士地神色也很为难:“人在他们手中,无法强夺。” 梅振衣着急了,喊道:“以你们的修为,难道还救不了人吗?” 清风转身冲他摇了摇头:“梅振衣,你错了,在这人世间,没有谁地神通无所不能。他们施展的是丹霞派绝壁丹霞之术,霞光与法身一体。我若出手打倒他们,首先伤的肯定是你的家人。……上次你被左游仙挟持,我也只能与他斗法约定,无法直接将你夺走,是一样的道理。” 清风一点都不带着急上火的,这种时候还不紧不慢的向梅振衣讲解玄机,而梅振衣急的都快蹦起来了。熊居士闻言问道:“老弟,道门修行。有不修化身直接出神飞升地吗?” 清风:“从玄理上来讲当然没有。但是巧妙不同,有的门派看似不修化身。丹霞派就是其中之一,霞光变幻即是化身,佛门也有类似的心法啊?我还听说丹霞派善用外丹饵药辅助修行,以弥补道法不足,像这三个人,修为着实不低,没想到仍在人世间,没有去昆仑仙境。” 他们俩倒好,堵在门口讨论起“学术”问题来了,完全不理会那边秀峰长老已经连打了三声招呼。清风说话的口气很淡,不经意间居高临下,将丹霞派的最高修行境界说地轻描淡写,丹霞三子也颇有不满。但门前两人修为高超,来意不明底细不清,他们暂时也没有轻举妄动。 秀峰沉声道:“这位高人,对我丹霞派如此熟悉,难道是前辈故交?能否开金口报上名来?” 清风终于正眼看他:“不是故交,我在昆仑仙境与人交过手,见过这种法术。当时那几人不是我对手,你们三个修为更高,但也不是我的对手。” 丹霞三子齐声道:“你是谁?好狂妄的口气!” 清风只答了五个字:“闻醉山清风。” 丹霞三子一齐变色,这个名字他们听说过,清风的名号已经传地如昆仑仙境的地痞恶霸一般,丹霞派飞升到仙境中的高人也曾吃过他的亏。事情也许不能怪清风,本来不关丹霞派什么事,可是丹霞派几位高手到闻醉山求灵药,听说灵药都让清风给带走了,自告奋勇帮忙去追,追是追上了,下场却很狼狈。 清风却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的说道:“我大哥受了梅家香火之恩,梅家有难自然要来帮一把,我大哥来了我当然也要来看看,人间闲事我不想管,但既然碰见了也应该帮个忙。这样吧,以修行人之法,我一对三,若你们的霞光能罩住我。我与大哥就离去,若不能,请你们放人。” 像他们这种高人解决争端的方法很有意思,想当初知焰仙子出手向钟离权请教,落败之后知难而退。左游仙在终南山遇清风,也是以斗法为赌,击不中清风则放了梅振衣。这么做也有道理,如果没事就打个你死我活纠缠不清。那么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够修成仙道,在漫长地岁月里早就差不多死光了。 熊居士笑道:“本是我来帮忙,既然清风老弟要替大哥出手,那就更稳妥了。” 不料秀峰却摇头:“我等三人与徐懋功是故交,想当年未成道时,曾受其救命之恩。这次是其孙李敬业托人找我等相助,我们既已答应,此地之事。我们说了不算。” 这三人的态度始终没变,既然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现在主事之人是薛璋,放不放人薛璋说了算。梅振衣在后面喝了一声:“薛璋,你倒是说句话呀!” 薛璋躲在霞光中面色闪烁不定。指着谷儿道:“梅振衣,不要忘了他们的命在我手中。” 梅振衣:“他们要是伤了一根汗毛,我把你大卸八块,倒吊在芜州城门上。我可没什么菩萨心肠!” 薛璋向丹霞三子喊道:“三位仙长,我们走,带着这几位人质,他们不敢出手。” 秀峰摇头:“走不了。” 清风也道:“我无法出手夺人,但可以把你们都留在此地。梅振衣,我与熊老哥只能如此了,你自己解决麻烦吧。” 刚才说话时清风已经施法了,窗外有风声传来。再看门外旋风升起越转越快,光影恍惚不见周围景物。这种法术梅振衣见过,就是当初清风移走翠亭庵施展地法术,而此刻他站在了屋子里面。 现在的形势很有意思,相当于坏蛋抓住了人质警察无法开枪,但警察围住了现场坏蛋也无法逃跑,就看怎么谈判了。清风与熊居士没法再管,让梅振衣自己解决。 梅振衣指着薛璋道:“表舅啊。看明白处境了吗?假如我的三位家人没事。我也保你没事,但若他们有事。你还想活吗?总不能一辈子躲在高人的霞光之中!” 薛璋话音发颤,但还想挣扎,似乎拿准了梅振衣地弱点,表情有些狰狞地说:“别忘了,我手里有三个人,如果你不放我们走,我就先杀其中一个,你说先杀谁好呢?这一对双胞姐妹如花似玉,少了谁你都会心痛吧?我数三声,命你的朋友放开去路,否则她就没命了。” 薛璋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架在了谷儿颈侧。谷儿说不出话,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只是看着梅振衣。梅振衣大喝一声:“不用数了,我放你们走!你们先把人放了。” 薛璋:“你此时答应,我一旦放了人,谁知你会不会反悔?别忘了这里有三条命,我先放一个,你让我们走,并且答应我不再追究今日之事。等我出了城,再放第二人,我回到杨州军中,再放了第三个。” 梅振衣哪能让他这么办,断然道:“这样绝对不可,有什么事冲我来。三个人三条命,就算我欠你三条命,只要你放了人,我绝不会追究今日之事,来日我还你三条命,诸位仙长面前,岂能说假话!”看着谷儿地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梅振衣也实在急坏了。 薛璋:“还我三条命!怎么还?说这种话,我能相信吗?” 这时秀峰长老开口了:“薛御史,你不是修行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是懂的。只要门前的两位高人点头,自然不必怀疑。” 熊居士道:“让梅振衣自己看着办,他说出来的话,我们自然点头,既然今天插手了,我们可以帮梅振衣还三条命。” 他一开口,薛璋还没答话,屋中霞光一收,丹霞三子已经把梅毅等人放了,径自走出了屋子,清风与熊居士站在门外也未阻拦。薛璋一看这种形势,赶紧撒腿跟了出去,骆宾王道了一声惭愧,也紧跟着出了门。 谷儿、穗儿身子一软跪下了,抽泣道:“少爷……” 话没说完已被梅振衣一左一右抱入怀中,安慰道:“不要害怕,现在已经没事了,因为我,连累你们受惊吓了。” 梅毅脸色发白,握紧拳头声音有些发颤:“属下无能……” 梅振衣打断他的话:“毅叔,不必自责,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你们三个被抓来,山庄中其它人怎么样了?” 梅毅:“丹霞三子没有杀人,山庄中其它人都晕了过去,只有我们三人被带到客厅,我这就去查看……呀!这是什么地方?”梅毅转身想出去,却发现门外是一片山野景色,远处遥对巍峨山峰的半腰,已不在菁芜山庄中。 085回、意马驱驰缰不住,取死之道岂无辜 085回、意马驱驰缰不住,取死之道岂无辜 清风走了进来,拍了拍梅毅的肩膀,他的个子不高得把胳膊伸直了才行,样子未免有些滑稽,淡然道:“山庄中法术不好施展,我把整座前厅都移到青漪湖中来了。……梅毅,你现在是不是特感慨自己失去了一身功力?其实就算你有一身功力,也不是那丹霞三子的对手,结果与今日一样。” 熊居士也走进来嚷嚷道:“梅振衣,你太大方了,竟然要还那小人三条命。” 梅振衣抱着谷儿、穗儿又看着梅毅,苦笑道:“你若是我,能怎么办?” 熊居士习惯性的挠了挠后脑勺:“如果只想救人又无法出手,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人既然救下来了,你应该是对的。” 这时清风插了一句:“老哥呀,你毕竟是个熊妖出身,没看明白怎么回事。这三人的命早就交给梅振衣了,他是还这三人性命相托之情。” 熊居士噢了一句:“还是老弟说的明白,我老熊小时候很笨的,没经历过这些事。”说到这里突然神色一变,又道:“普陀道场有事,我不能久留了。” 清风一摆手:“那你就走吧,刚才答应帮梅振衣还那人三条命之事,我帮你办了。” “那就多谢老弟了!”熊居士一抱拳,化作一阵黑风冲出门外转瞬不见。他刚走,一道剑光落地,积海真人提剑冲了进来,一见梅振衣等人就惊呼道:“振衣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三言两语讲不清,清风直接发出一道神念印入积海的神识,不用解释什么都清楚了。积海被惊动赶到菁芜山庄时,山庄中的整座前厅。包括正厅与东西厢房都凭空不见了,大门内只留下一大片空地。 山庄中其它下人在各自房间内昏迷不醒,此时星云师太和张果也赶到了,见此情景大惊失色。紧接着积海感应到远方青漪湖中有强大的法力波动,留张果与星云师太救助山庄众人,他立刻飞天赶来,又是来迟了一步。 青漪三山离齐云观最近,那十二名东华弟子也被惊动了。各施法术跃过断崖,不久后也赶到了这里。清风将山庄前厅移到了什么位置?就在青漪三山东侧那座承枢峰的半山腰,密林间正好有一大片平缓的空地,面对着西侧法柱峰的方向。 积海真人与十二名东华门弟子先后赶来,梅振衣心中窝火但处事还很镇定,当即请积海真人将谷儿、穗儿送回齐云观,命梅毅立刻赶回芜州城向刺史蒋华告变。他答应不追究薛璋到山庄威逼之事,可没答应不告发他们谋反之事。眼看江南祸起,芜州府也应该做好准备。 梅振衣刚刚吩咐完毕,清风问了一句:“这座前厅,还要挪回菁芜山庄吗?” 梅振衣朝他深施一礼:“今日多谢仙童援手,来日有何吩咐。我梅家上下自当效力。这厅堂不必移回菁芜山庄了,青漪三山乃天成福地,适合凿建仙家洞天,我早有此心。今日感谢仙童为我移来一座居所。”他将菁芜山庄地前院正厅以及与之相连的东西厢房,都留在了承枢峰半山腰。 清风闻言摇头道:“凿建仙家洞天,不是盖房子那么简单,我在敬亭山道场这么长时间,修行洞天也未完全建成,以此地的规模,恐怕难以想像。” 梅振衣:“我只是有这个设想,万丈高楼平地起。从一砖一瓦始,就算建不成仙家洞天,此地有个隐居清修之所也是好的。” 清风:“你还不明白仙家洞天是什么,既然要将厅堂留在此处那就留吧。……此地事毕,快随我走吧。” 梅振衣:“随你走?你要带我去哪里?” 清风:“刚刚说过的话就忘了?我熊老哥答应帮你还那小人三条命,他有事先走了,我答应替他帮忙,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吧。” “今天?”梅振衣有些诧异。 “别废话了。眼前事当然是眼前了结。”清风一挥衣袖。带着梅振衣飞出了承枢峰,迎面撞上一个旋转飘来的朦胧身影。只听一声惊呼,清风顺手把这条人影也给带走了。 谁呀?当然是四处乱转爱凑热闹的提溜转,它也被惊动了,不知青漪三山中发生了何事,恰于此时赶来,迎面撞上清风正想躲开,却被清风摄走。 芜州城以北长江南岸,两匹健马拉着一辆带篷的大车正在向东飞驰。架车地是一名健汉,在颠簸的车辕前腰杆挺的笔直,显然武功不弱。车帘处一左一右还坐着两个人,看身形姿势应该也是习武之人。 车厢里坐着薛璋和骆宾王,薛璋正在很不满的说:“那丹霞三子竟然不护送我们一路回江都,自己先走了。” 骆宾王道:“三位仙长只答应随我们去芜州相助,可没答应送我们回江都,梅振衣没请到,他们自行离去也正常。” 薛璋:“这我知道,但事机已经败露,我等处境也十分凶险,万一梅振衣领家将追来,恐怕不善。” 骆宾王:“那梅振衣不是已答应不追究今日之事,并承诺还你三条命吗?” 薛璋:“他若报知芜州府,芜州府调地方兵马来追,我们就不容易走脱了。” 骆宾王:“薛御史不必担心,他若报知芜州府,芜州府再调兵马,我们早已远去。只是江都之事,要立刻进行,反正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薛璋:“你就不怕梅振衣反悔吗?他身边也有两位仙家高人啊!” 骆宾王:“他反不反悔我不清楚,但在场的仙长们都点了头,那种高人开口,自然不会有假。” 薛璋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神仙就不撒谎?我若是仙人……” 话刚说到这里就被打断了,前面守护的卫士挑帘道:“远处道中央有人招手拦路,不知何事。” 这条道很直,勉强可容两车错行。错车时肯定是要减速的,像薛璋坐的这种大车,疾行时只能在路中央行驶。周围没有城镇,四面都是田地与荒野,远远地看见道中央站着一个人在招手,离得太远看不清面目。 “此处离芜州太近,尚未脱离险地,车不能停。以防生变。”薛璋放下车帘吩咐道。 “大人说什么?”卫士又问了一句。 薛璋在车中喝道:“别理他,不要减速,冲过去!” 飞马狂奔转眼就到那人眼前,毫不减速直接将拦路者踏于马蹄之下,大车碾过绝尘而去。等他们走远了之后,再看那人,被马踩车压几乎陷到路中了,竟然还没死。挣扎几下爬了起来,拍着身上的泥土嘟囔道:“真倒霉,听说被人踩个子矮呀!” 一阵旋风飘来,帮他拂去身上地泥土,提溜转凑过来说道:“梅公子已经不矮了。比我都高了。……这就算一条命吗?” 清风的身形出现在路旁,淡淡道:“这还不够吗?难道奔马踏不死人?” 梅振衣站在道中感慨,一条命就这么还了,按薛璋的行事。还得倒也快!他不禁想起穿越前地一件事来―― 那时候他还叫梅溪,陪着曲怡敏在一家医院实习,当时医院里开除了管药房的一名科室主任。事情不复杂,这名主任与药房的一名女员工搞上了,在同事面前也不避嫌。私生活问题还好说,但这两人互相勾结在进药环节玩猫腻,被分管副院长查出来了,一起开除。 这名主任原本将院领导哄的很好。听说很有希望被提拔,取代原先地分管副院长。有一天曲怡敏和爷爷在实验室谈起这件事,说了一句:“假如他被提拔了,这事还就查不出来了。” 曲正波笑道:“世上地事不是你看的那么简单,像他那种人,既贪且蠢,本性不改的话,不在这里出问题。也会在那里出问题。就算提拔到副院长的位置上。栽的跟头只会更大,弄不好还会进监狱。现在被开除了。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但如果他自己意识不到,那也没什么好事可言。” 回想起曲正波教授的那番话,梅振衣又想到薛璋,这个人倒不蠢,就是本性阴毒。仙童清风也许正是看透了此人本性,才让他拦路,在薛璋不知不觉间已经还了一条命。看来仙家手段虽然玄妙,但也并非无迹可寻,想通了之后自会领悟――其中机缘透彻明了。 从芜州到江都,骑马有三天的路程。但薛璋地车前两匹马都是千里挑一地良驹,马不停蹄飞逃出芜州境内,夜间天色全黑无法赶路时,在山林中稍事休息,天一亮仍然快马加鞭上路。第二天午后,已离江都城不远,这时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薛璋挑帘喝道:“怎么了?为什么走的这么慢?” 驾车的卫士回道:“大人,马实在跑不动了,再这么赶路,不到江都城马就得跑死。” 骆宾王这一天在车内被颠的都快散架了,有气无力的说道:“江都城也不远了,我们走地这么快,后面应该没有追兵。还是停下来歇一歇,也好整理仪容进城办事。” 正巧前面不远道边有个小水塘,水塘旁有两间茅舍,茅舍前支着一个棚子挂着茶帘,是供过往赶路人歇马饮茶的地方。薛璋指着茶棚道:“到那里停下,歇歇马喝碗茶,然后再进城。” 远处茶棚后地茅屋中,梅振衣正在与清风说话:“听说你带走了闻醉山药田所有地灵药,带在身上吗?” 清风板着脸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梅振衣:“千万别误会,我就是想问一问有没有麻黄草?” 清风摇头:“仙境药田,怎会那这种东西,人间山野中有地是。想要麻黄草,给你这个行不行?”他挥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片地瓜干似地东西扔了过来。 梅振衣接到手中讶道:“地麻玄黄茎?当然行了,就是太浪费了,真有些舍不得!”他将这片东西抛到半空。拜神鞭挥出打碎成一片黄烟,然后鞭梢一转将黄烟聚在手心往脸上一抹。只见梅振衣的相貌变了,脸色发黄瞬间苍老了许多,眼角眉梢也起了皱纹。 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此时绝对认不出他来,就算觉得这个人长的像梅振衣,恐怕也绝不敢相认。清风歪着头看他,似乎觉得很有趣:“这么变化也行?” 梅振衣:“当然行了。凡事未必都要用大神通。……薛璋也见过你,我看你还是到后院烧火去吧。” 提溜转在旁边道:“我干什么?我想到前面卖茶!” 它这个样子怎么卖茶呀?清风看见梅振衣刚才易容,似乎也起了玩笑之心,一指提溜转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找明月玩,让她帮你炼化阴神之身?嗯,你的修行有点根基了,现形一时三刻之也没有问题。” 话音一落,就见提溜转地样子变了。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双十年华地女子,明眸皓齿容颜秀丽,身上的装束是普通的村姑打扮。但是这位村姑的表情却是充满好奇,身体像漫舞一般在屋内缓缓旋转,跟着一双大眼睛向四周观望。 梅振衣虽然惊讶。但此时也来不及细说,拉了她一把道:“提溜转,别转了,快跟我出去卖茶!” 提溜转冷不防被梅振衣一把抓住。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现出身形,惊呼道:“哎呀,这不是我当年摔下山崖前的样子吗?” 这时薛璋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茶棚外,有人下车朝茅屋中喊道:“有人吗?来几碗茶!” “来了来了!客官,先请坐,这就为你沏茶去!”茅屋中走出一男一女。男地年纪看上去三十出头,面色发黄带着岁月风霜。女的二十来岁,虽是荆钗布裙地寻常装束。却掩不住姣好地身姿容颜。 他们看上去就是在路边摆茶摊的一对夫妻,在这种小店还有如此姿色地女子,几位客人眼神发亮特意多看了几眼。那女子似乎被他们看的不好意思,低着头摆下茶具,一个轻盈的转身又进屋取茶壶去了。 那位“老板”拿着条毛巾,擦干净桌椅板凳,请薛璋等人坐下,没过多久“老板娘”提着一把大茶壶给几位客官冲上水。退到一旁柔声道:“诸位客官请慢用!” 有一名护卫打扮地人递给她一串铜钱。挥手道:“我们只是歇歇脚,不用你们伺候了。”老板与老板娘称谢一声又回到了茅屋中。 在旁边的水塘里打来干净的水。薛璋等人洗了把脸,又整了整衣冠,坐下来喝茶。见左右无人,他们开始低声商谈起进江都之后的事情来。 按原先定下的计划,李敬业派手下到江都告发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薛璋以监察御史地身份收他下狱,李敬业矫称奉旨查问此案,趁机夺州府开兵库,揭杆起事。在此之前要把玉真公主与梅振衣都带来,现在梅振衣没弄来,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尽管诓骗梅振衣未成,骆宾王与薛璋也觉得计划没有疏漏之处,最后骆宾王道:“若在此地起事,应率大军一路北进直指洛阳,天下义士自然云集响应,一举可以功成。我劝英国公如此,可他尚在犹豫,薛御史能否进言?” 薛璋摇头道:“金陵有帝王气,且以长江为天险,足以固守。不如先取金陵,招聚军马,然后北图中原,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是良策,我与英国公皆是这个意思。” 四下无人,他们说话声也很小,自然没有别人听见。但事情就是这么巧,那位茶棚的老板恰在此时拎着茶壶出来道:“恐茶凉了,给诸位续点热水。……二位客官,看你们的打扮应是官家的人,刚才说什么金陵有帝王气,可以招聚军马北图中原,这是想干什么呀?” 骆宾王与薛璋皆变色,茶摊老板怎会听见这句话,耳朵也太好使了吧?骆宾王咳嗽一声掩饰道:“我们在谈野史,想当年三国旧事。……你不用待在前面伺候,我们歇好了自然会走。” 老板答应一声提着大茶壶转身又进屋去了。薛璋面色阴沉向随行地卫士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茅屋,立掌做了个砍杀的手势。一名卫士点了点头,冲另外两人一招手,三人拔出暗藏的利刃也跟了进去。 086回、烈火刀兵身受尽,美言软语慰孤魂 086回、烈火刀兵身受尽,美言软语慰孤魂 屋里传来一声低促的惨叫,还有一名女子刚刚发出半声惊呼,声音就戛然而止,有脚步声奔向后院,还有扑地之声,片刻之后就安静下来。事情办的干净利索,三名卫士走出来的时候早已收起了利刃,连衣衫都是整整齐齐的。 领头的那名卫士走到近前压低声音冲薛璋道:“一对夫妻,还有个小孩,都已经解决了,再没有旁人。”薛璋点点头没说话,坐在那里继续喝茶,而一旁的骆宾王脸色有些发白。 薛璋等人休息完毕,整理衣冠重新上车离去,身后的茶棚以及茅屋上升起了浓烟,火舌四窜。等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一阵风卷起,却不助火势,将茅屋上冲起的火舌全部吹灭了。 传来几声咳嗽,梅振衣手捂胸口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看上去是受了伤。提溜转在一旁搀扶着他,看着远方马车消失处骂道:“太狠了吧,拿刀砍死还不够,还要放把火把我们再烧死一次?” 清风也走了出来,他倒是一尘不染身上干干净净,皱着鼻子吸了吸气:“这就叫毁尸灭迹吗?看看这些人吧,天下山川,何处不沾?难怪游荡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道场,明月确实不会欢喜。” 提溜转打断了他的话:“仙童,梅公子怎么受伤了?” 清风:“你的身形本无质,那一刀伤不了你,可他是凡人,又不能躲,我虽能让他不受血肉之伤,但那一刀的内损仍在。” 提溜转担忧的问:“严重吗?” 清风:“可轻可重,梅振衣自会疗伤。你不必替他担心。” 他说的没错,梅振衣所学的省身之术不仅可以修炼炉鼎神识,也一样可以疗伤。梅振衣伸手擦了擦脸上沾的烟灰,叹了一口气:“又还了一条命。” 清风有些不悦,指着提溜转道:“怎么是一条命呢,我和她就不算了吗?” 提溜转点头:“对呀,我们加起来是三条命,这么算。还多还了一条。” 清风淡然道:“没必要算这些,事情已了!梅振衣,你在想什么呢?” 梅振衣:“我想亲眼看看,那薛璋将来是怎么死的?” 清风:“你真想看?” 梅振衣咬牙道:“当然想!我想让他死在我面前。” 清风:“你会看见地,告辞了!”说完直接化作一缕清风而去。这人做事也有意思,事情了结径自走了,也没把梅振衣和提溜转送回芜州。 提溜转叫了一声:“还有梅公子呢!”可清风早就不见了踪影。梅振衣道:“不用叫了,他走了。答应的事情已经办完,他不会管别的。” 提溜转:“可是这里离芜州很远啊,你又受了内伤。” 梅振衣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不要紧,你不用扶着。还有事没办呢。” 火势虽然熄灭,烟尘也被清风施法散去,但那茅屋与茶棚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屋顶有一半都完全焦黑了。梅振衣走到屋中。床上躺着一对昏迷不醒的夫妻,就是原先这家茶肆的主人,刚才被清风施法隐去了形迹。 梅振衣一摸兜,发现这次出门又没带钱。提溜转问道:“你找什么呢?” 梅振衣:“钱,你不可能有的。” 提溜转一扬手:“你看,这不是吗?”她手中拿的就是刚才薛璋等人付地茶钱。 梅振衣笑了:“这可不够,还好,我这里有。” 还是老办法。解开外衣,将贴身小褂的盘扣扯断,取出六枚小金珠。放在手心两掌相合再一抹,变成了一片金叶子。他将这片金叶子放在老板娘的手中,再将她的手合上握好,回头对提溜转道:“好了,这些就算赔人家的,我们也走吧。你那串铜钱就当盘缠吧。” 提溜转把铜钱揣到梅振衣怀中道:“先找个僻静地方运功疗伤。” 他们刚走那对夫妻就醒了。莫名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发现茶肆被大火烧过。然而自己却安然无恙,更奇怪的是老板娘手中多了一片金叶子,足以弥补火灾的损失。夫妻二人如何惊异暂且不提,梅振衣与提溜转离开大道往山野中走,先找个僻静的疗伤之处。 梅振衣走地不快,低着头也不说话,显得心事重重。提溜转跟在后面,她走路的姿势很奇特,扭着腰掂着小碎步,就像蹦蹦跳跳的在飘。她一直在看梅振衣,见梅振衣不理她,终于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梅振衣回头道:“你怎么了?” 提溜转低下头,伸手扭着衣角,神情居然有几分扭捏:“梅公子,这就是我的样子,好看吗?” 刚才提溜转搔首弄姿半天了,梅振衣没注意,这才反应过来是提溜转在那里臭美呢,自己也得捧个场,连连点头道:“好看,真的好看,我见尤怜地小家碧玉,是个可爱的美人。” 提溜转脸上放光,原地转了好几圈:“梅公子夸的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梅振衣心中暗笑,问那一句话不就是想让人夸吗,居然又不好意思了?他又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二百年前是什么人?” 提溜转不转了,站在那里一撅嘴:“真的都忘记了,只记得我在山中采药时摔下山崖。” 梅振衣安慰道:“忘记了也好,不必再烦恼。” 提溜转:“其实我没有烦恼,只是怕梅公子看不起我。” 梅振衣摇头:“真人一心齐物,不要那么想。” 提溜转素来好打听,以前在梅振衣面前不敢太放肆,这两天也混熟了话就多了,接着谈起“私生活”来:“你对那谷儿、穗儿真好!” 梅振衣:“她们对我,本就以身家性命相托。所以也值得我今天这么做。” 提溜转:“嗯,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你失踪了,谷儿、穗儿还对星云师太说,如果你回不来,她们就到翠亭庵落发出家。” 梅振衣心中感动,也有些惊讶:“哦?我不知道,这事她们没有跟我提过。居然让你打听出来了。” 提溜转又问:“梅公子,你对人总是这么好吗?” 梅振衣:“那可说不定,要看对谁,我手狠地时候你没见过。比如再让我见到薛璋,我真的会把他大卸八块吊在城门楼上。” 提溜转:“大卸八块人就碎了,还怎么吊呀?梅公子,现在可千万不要去,清风走了。就凭我们两个杀不进江都城。” 梅振衣:“谁说要杀进江都城了?你等着瞧吧,他绝对跑不了!” 提溜转双手提着裙子在原地转来转去,羞答答的又问了一句:“假如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梅公子也会那么担心吗?” 梅振衣一愣:“你?刀对你有用吗?” 提溜转低头绞着手指:“我就是打个比方,反正是那个意思。” 梅振衣笑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会想办法救你的,一定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不谈这些了,刚才清风说你经常去找明月玩,让明月帮你炼化阴神之身。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溜转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苦:“那仙童明月的修为确实玄妙,她将我地阴神之身像你的拜神鞭一样炼化,好像是一种炼器之法,能凝聚无形成有形。” 梅振衣:“拿你当玩具了?这样也好啊,你以后就可以时常现形了吗?” 提溜转摇了摇头:“我自己地修为不够,无法凝聚阴神成形,但也不是没有收获。等我的修为到了,就自然能凝聚身形,其中玄妙明月无意中已经教我了。” 梅振衣:“那你就好好修行吧,这也是你的福缘,你的表情怎么这般古怪呢?” 提溜转:“梅公子,你会炼器吗?” 梅振衣:“我还没学。” 提溜转眨了眨眼睛:“那你见过打铁吗?放在火上烧的通红,拿大锤敲,然后再放到火里烧。再拿大锤敲……。” 梅振衣:“见过呀。怎么了?” 提溜转:“我就是那块铁!明月仙童炼化我的阴神之身,我地感觉比那块铁还要痛苦万分。却又不能流露出来。明月不清楚,今天听清风的语气,他却是知道地。” 梅振衣一皱眉:“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还和明月玩?她是故意地吗?” 提溜转:“她当然不是故意的,还问我愿不愿意呢?是我缠着她要这么玩地,这是我的修炼啊。” 梅振衣叹息一声:“看你的样子就是个娇滴滴地大姑娘,没想到还有如此坚强的一面,我很佩服!” 提溜转又有些腼腆:“别再夸我,我真的不好意思了。其实梅公子用功之勤苦心志之坚韧,我一直看在眼里,以你的富贵身份,本不必如此。” 梅振衣:“有什么不必的?所为便是愿为。” 提溜转:“梅公子地性情真好,那么刚才你是怎么回事,一直闷闷不乐的在想什么呢?” 梅振衣神情暗淡下去,抬头看天道:“我在想昨天山庄中被人逼迫之事,这样的事情不该重演,也不该在他人身上发生,修行高人不该那么做,我说的是丹霞三子。” 提溜转点点头:“世间修行高人一般都不会这么做地,丹霞三子是事出有因。” 梅振衣:“假如人人都事出有因,无辜者是谁?这件事不应该就这么算了!” 提溜转:“那梅公子想怎么办?” 梅振衣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的太明白,等钟离师父回来,我想与他商量,然后再去一趟丹霞派,将此事做个了结。” 提溜转脱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梅振衣:“你去了也没用,我请钟离师父陪我一起去。” 提溜转:“就算帮不了忙,看个热闹总可以吧?” 梅振衣苦笑:“你怎那么爱凑热闹。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提溜转:“那你还真得小心点,再带上清风仙童就更稳妥了。” 梅振衣:“清风,是我想带就带的吗?” 提溜转一拍胸脯:“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有办法让清风随你去丹霞派。” 梅振衣诧异的问:“你有什么办法,不知道那清风仙童有多拽吗?” 提溜转:“梅公子,你知道的事情还没有我多,明月好哄、清风难缠。我去求明月,然后让明月对清风说。只要明月开口,清风就会答应,不用你操心。” 话刚说到这里,提溜转的身形一散,又化作了一道朦胧的光影,在面前飘忽不定,原来一时三刻已到。梅振衣听她发出了一声淡淡地叹息,似乎有些失望。赶紧安慰:“不必叹息,等你修行有成之时,自然能从容凝聚身形。” 提溜转:“谢谢你地话,我会等到这一天的。……唉呀,光顾着说话了。不是要找地方疗伤吗?” 在一条溪流边的小山坡中央,风水灵气不错,四周也没有杂乱人烟,梅振衣就在此运功疗伤。他自己就是世间第一流的医生。以省身之术运转全身,休复内损并不困难。但是如此行功需要绝对的内视静守,断绝一切外缘,提溜转在一旁为他护法。 这一入坐时间可不短,等睁开眼睛时天边已是霞光微吐,一个朦胧的身影在他的周围无声旋转,微风与晨露都沾不到梅振衣地身上,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梅振衣抱拳道:“辛苦你了。多谢这一夜为我护法。” 提溜转停下旋转,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地倦意:“我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你伤全好了吗?” 梅振衣:“哪有那么快,但已经无恙,只要不全力施法应该没什么问题。” 提溜转:“那我们快走吧,芜州那边肯定等着急了!” 梅振衣却没有立刻动身,站在那里望着江都城方向若有所思。提溜转问道:“梅公子还在想什么?。” 梅振衣:“我在想一个人。其实那人我也不认识。就是玉真公主,她地遭遇和我是一样的。只是我这次没被挟持,而她被挟持了。这种经历我也有过,因此觉得同病相连。” 提溜转:“梅公子想救她吗?”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可能我是真想,她此刻应该就在江都城中,但左游仙也应该就在江都,我是不会去自投罗网地。……走吧,该回家了!” 梅振衣带着提溜转,施展神形之法,施施然走了。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小山坡另一侧飘然出现一名红衣女子,是流落人间好久不见的知焰仙子。 知焰看着梅振衣的背影,目露思索之色,口中喃喃自语:“梅振衣,你究竟是个什么样地人?连孤魂野鬼也肯为你护法?……你却不知,刚才那话一出口,那小鬼可能会潜入江都帮你救人的。既然我遇上了,也就帮一把罢。” 梅振衣被清风带走,直到三天后才赶回芜州,而此时李敬业已经在江都起事。这一段时间芜州城可是乱套了! 三天前梅毅赶到芜州州府,告诉刺史蒋华英国公欲谋反之事,蒋华是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可是梅毅言辞确凿,又不由得他不信。 蒋华一张脸都快成了苦瓜干,问道:“若诚如将军所言,下官该怎么办?”他的职位不比梅毅低,一着急开口自称下官了。 梅毅很干脆的说:“两件事,一是立刻派人飞驰京师报告,同时通知周围各州。二是整顿芜州军备,防止叛军来袭。芜州乃江南鱼米之乡,库中钱粮充实,离江都又近,叛军很可能要攻占芜州府库扩充军备。” 蒋华:“报信好办,我立刻就派人!但是江南太平日久,很长时间没有战乱了,地方守备早已懈怠,实话告诉将军,芜州全境守备军马全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人,而且闲散久了,根本无法与久战沙场的将士相比。” 梅毅:“不能指望芜州军马去平叛,只要固守此城即可。朝廷大军必然从北而来,芜州在江都西南,是叛军地后路,所以一定要守住!” 087回、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087回、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蒋华脑门冒汗了:“英国公若真要反,手下能兵勇将肯定不少,其人也熟知兵法,将军就要靠两千人来守芜州吗?芜州守备军马久未操练,就连司马一职还是空缺呢,赶紧求援吧。” 梅毅:“江南道藩镇军马驻扎在浩州,你立刻就派人向浩州刺史程玄鹄求援,至于附近其他州县就不必求了,与芜州差不多,连自身都难保。” 蒋华:“假如援兵未至,朝廷大军远水解不了近渴,叛军已杀到城下,我们该怎么办?” 梅毅一拍桌案:“战祸当前,你说该怎么办?无非战与降两条路,你身为一州军政之长,还能逃跑不成?告诉我,真的大军压境,你是战是降?” “战、战、战!”蒋华的牙齿都打战了,他不能有别的回答,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以将军看,朝廷大军能扫灭叛乱吗?” 梅毅:“废话!” 蒋华:“将军有把握守住芜州城吗?” 梅毅:“当然有!” 蒋华擦了擦额上冷汗:“那就全托付将军了,就将芜州军务全权交给将军负责,我本人是个文官,不通武事。” 梅毅:“不仅是军务,也需政令配合,要想整顿军备的话,今天就要开始了。” 李敬业在江都起事,立幕府三座,一名匡复府,一名英国公府,一名扬州大都督府。李敬业自封匡复上将、扬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薛璋为司马,魏思温为军师。骆宾王为行军记室,并且宣布恢复李哲年号,仍是嗣圣元年。 万事俱备,只出了一点纰漏——玉真公主不见了。玉真公主是左游仙带到江都的,她只是一名弱女子,没有一身修行也不像梅振衣那样机智百出,所以左游仙把她交给李敬业,并没有带在身边亲自看守。 李敬业将玉真公主软禁在江都司马府的后院中。外面有重兵把守,防范的也是很严密。起事的第一天,每个人都很忙江都城中也是乱糟糟的,就在这一天玉真公主突然不见了!晚上李敬业才得知玉真公主不知何时消失,再派人去找已经找不到了。 李敬业打的旗号可不是造反,而是“匡复”,是以剪除专权妖后、重扶庐陵王回归大位地名义。当时朝堂之上虽然动荡不安,但民间还是太平盛世。尤其在江南一带百姓安居乐业,如果李敬业直接说自己想造反,是没多少人愿意跟他起哄的。 以匡复朝政的名义才能师出有名,可是谁给他这个名义呢?原本打算是让玉真公主假传故太子李贤的遗诏,又劫持梅振衣。假称南鲁公于京中传庐陵王密诣。现在倒好,两边鸡飞蛋打。 情急之下还是薛璋出了个主意,在军中找了一名小卒,据说长的很像李贤。穿戴一番诈称李贤未死,逃到江都命李敬业起事。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开始造起反来,传檄各地,率军攻占了润州、常州等地,矫诏开府库赦囚徒,收编当地守备军马,一时之间东南大震。 朝廷得到了紧急军报,李敬业起事的檄文也传到了洛阳。武后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 字字句句都在骂她,文采飞扬骂得是痛快淋漓。武后只是淡淡道:“含血喷人,刀笔甚是犀利!” 接着不动声色的往下看,直至末尾:“……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看完了,武后不怒反笑,赞道:“好文章啊,是何人手笔?” 左右答曰:“听说是骆宾王所作。” 武后:“哦,原长安主薄骆宾王?得封赏时他不反,如今遭贬心生怨望,想起勤王了?但有此文采,我竟未曾闻,宰相之过啊!……传旨,召裴炎进宫。” 裴炎进宫面见天后,武后指着那份檄文问道:“这篇文章,想必中书令已经看过,请问何以退江都之兵啊?” 裴炎答道:“皇上已成年,却不得亲政,叛党得以为辞。若太后下诏归政,叛众就不战自平了。” 武后本来想问军务,不料裴炎答地却是朝政,心中想的是如何扶李旦亲政。武后心中当然不悦,命裴炎退去,又召她的侄子武承嗣进宫商议军情。武承嗣大大咧咧道:“乌合之众,一遇大军,自然就荡平了,天后有什么好担忧的?” 武后:“我担忧的不是一个李敬业,而朝中不知还有多少李敬业?刚才裴炎不谈如何征讨,却劝我此时归政呢!” 武承嗣道:“协助李敬业叛乱的薛璋就是裴炎的外甥,我听监察御史崔察说,裴炎与他就是同谋呢!” 裴炎是薛璋同谋?说实话,武后并不太相信,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一定要彻查的。此时武后心念一转,想到了此事也是个好机会,可以在朝中来一番大换血。当初废李哲帝位,心中也存了自己登基地打算,可看形势朝中故旧势力并不拥护,现在是时候好好清洗一番了。 想到这里武后立刻下旨,让监察御史崔察,连同肃政大夫骞味道等人羁讯裴炎。本来就是崔察告发的裴炎,再让崔察本人去查,裴炎还能有跑吗?圣旨传了下去,武承嗣问:“天后还有何旨?” 武后看着他说:“裴炎要查,但平叛之事也是当务之急,当派兵征讨,你有何谋划呀?” 听武后的语气。是希望自己的侄子主动请缨领兵出征,也好让武家子弟谋一场军功。武承嗣刚才话说的轻松,但一想到领兵打仗就心中害怕了,赶忙道:“南鲁公梅孝朗能征善战,天后何不问问他?” 武后微微皱眉:“梅孝朗是裴炎女婿,你不知道吗?” 武承嗣只想把这差事往外推,也替梅孝朗辩解:“梅家和裴家可不是一条心,他们翁婿不和。洛阳人尽皆知。最近裴炎与私党饮酒,常酒后大骂梅孝朗是白眼狼。” 武后微微叹了口气:“那好,你去吧,本宫自有计较。” 武承嗣领命而退,宫中传旨急召梅孝朗。一见面,行礼刚毕,武后就把那份檄文扔到了梅孝朗怀中沉声问道:“南鲁公,骆宾王这篇文章。写地好吗?” 这话不好回答呀,若说好,那就是拥护叛军,若说不好,这篇文章确实精彩连武后自己都夸。梅孝朗沉吟着答道:“骆宾王。一书生而已。有文修还需有武备,宾王能文,敬业未必能武。” 武后点头:“南鲁公的见识不错,请坐下说话。今天召你来。只问一件事,何人可为征讨主帅?” 这话更不好答,假如梅孝朗不挺身而出,可能会有怯战或同情叛党之嫌。但是武后若没有猜忌之心,直接下旨让梅孝朗挂帅出征就行了,何必有此一问? 梅孝朗思前想后,很谨慎地答道:“敬业以匡复之名反叛,实为诓言托辞。朝廷大军为正军心。斥敌之伪辞,应以皇家宗室子弟为帅。如此一来,大军到处,自无人再依附叛党。”他这个建议很有讲究,李敬业自称讨伐太后匡复李家,那么朝廷就派一名李家皇室宗亲去领兵平叛,名正而言顺。 武后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位很出色的政治家。立刻就听懂了梅孝朗地意思。她原本打算让武家子弟领兵出征立这场军功。现在看来并不是最好的计策,梅孝朗的建议更佳。梅孝朗敢在这个时候提这种建议。也是需要胆量的,说完之后就见武后笑了:“此时敢进此言,可见南鲁公忠心为国,并无私虑。那么你看,皇室宗亲中何人可领兵?” 梅孝朗:“左卫将军李孝逸。” 武后又问:“孝逸并非宿将,若作战不利,又当如何?” 这话问的又有玄机,背后的意思可不是指李孝逸作战不利,而是说假如李孝逸怀有观望之心,不尽力平叛贻误战机怎么办?梅孝朗后背有点出汗了,但面不改色地答道:“大军可以分为两路,前后而发,李孝逸率前路军先行,后路军为声援。” 梅孝朗的建议是发两路兵马,一前一后,后面这路大军说是声援,可暗中地意思也是监督挟制。武后听到这里终于满意了,连连点头道:“那你看,何人可为后军统帅?” “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梅孝朗终于举荐了自己的心腹,这位黑齿常之将军原是裴行俭的部将,当年就与梅孝朗相交甚厚,裴行俭死后更是梅孝朗在军中的亲信,而且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宿将。 梅孝朗此时已经接到了芜州老家传来的密报,知道了薛璋上门先诓骗后逼迫梅振衣之事,心中也是深恨李敬业等人,于公于私,他都不会对李敬业客气地。 当着梅孝朗的面,武后立刻命人拟旨,命李孝逸与黑齿常之率两路大军,先后南下平叛,完全采纳了梅孝朗地建议,这也是一种恩宠地示意。懿旨拟完了,武后却没有立刻让梅孝朗走,命宫人赐茶,漫不经心的又说了一句:“有人告发你亲家翁裴炎,与薛璋内外勾结,同谋反叛之事,南鲁公有何见教?” 这句话说地轻飘飘的,听在梅孝朗耳中无异于平地起惊雷,手虽然没抖,但差一点就差茶碗给捏碎了。他早知道薛璋是裴炎的外甥,但有人指控裴炎谋反,他还是第一次听闻。 太后是什么意思?如果真想勾连他梅孝朗,刚才也不会先问计并当面拟旨了,但如果没有责问之意,话中也不必特意点明裴炎是梅孝朗的岳父。梅孝朗离座而起。伏地说了一句话:“想当初阵前射子,我亦心如刀割,但家国大义当前,别无所取。” 他这话答地既聪明又大义凛然,意思是说当初为了家国大义,那一箭连亲儿子都射了,何况岳父呢?但他并没有谈裴炎究竟有没有罪。 武后看着他眼神中很有深意,又问了一句:“裴炎之事。南鲁公如何看?” 梅孝朗:“臣不知,亦不敢言,应避其嫌,天后应另派能臣彻查。”他没有保裴炎,也没有落井下石告黑状。 武后也站了起来,年近六十的妇人仍然容颜柔媚,仪态万千,伸手示意道:“南鲁公请平身。你是忠心、忠毅、忠厚之人,哀家心中有数,你且退下吧。” 梅孝朗回府之后,立刻下令紧闭大门谢客。夫人裴玉娥听说父亲被大理寺官员带走,想回娘家看情况。被梅孝朗阻止不许她出门。裴玉娥又在家中和丈夫吵闹,让梅孝朗次日上朝一定要设法解救裴炎,梅孝朗默然无语,裴玉娥闹了一夜。 成亲这么多年了。不论与亲家关系如何,夫妻之间一向还算恩爱,梅孝朗对这位夫人也是诸多容让。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完全不顺从夫人的意思。听见哭闹他也心烦,想哄劝,但有些话又无法说。这晚夫人没有让他进房,梅孝朗也没有心思到姬妾房中,在书房独坐一夜。 梅孝朗也觉得后怕呀。假如儿子梅振衣真被薛璋哄骗到江都,那么今天他就与裴炎一起下狱了,进宫之后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他在书房里摊开行军图册查看,江淮一带没有战略纵深,就算李敬业能收编附近各州兵马,也无法与朝廷久经战阵地大军对抗,只要大军一过长江,就是李敬业败亡之日。 唯一让他不安的就是芜州。就在叛军大本营的西南。他若是叛军主帅,也会命一支偏师去取芜州。芜州不仅是钱粮重镇。境内宁国县是上贡朝廷的军械库所在,而且是战败时向南方腹地逃窜地后路。 他已命心腹通知了黑齿常之,建议朝廷的后路军能有一支前锋从偏西侧翼行军,先切断芜州与江都之间的行军路线,黑齿常之应该能做到的。但后路大军到达江南,至少也要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间叛军很可能要进犯芜州。 芜州城能守住吗?梅孝朗想到了梅毅,心中暗道:“梅毅呀,你跟随了我这么长时间,如今独自在芜州该知道怎么办,芜州府库充实,守城一个月不难。” 次日宫中传旨,命李孝逸与黑齿常之,分别率领两路大军南下平叛。还有一道圣旨传到了南鲁公府,厚赏梅孝朗金帛。 李孝逸地前路军先行,黑齿常之的后路军还没出发,朝中已经历了一场大地震。裴炎下狱被定谋反之罪,按律当斩。侍中刘景先与侍郎胡元范等人为裴炎辩解,也被拿为同党流放外州。恰好左仆射刘仁轨病逝,原朝中宰相只剩下了梅孝朗一个,武后又提拔了一批亲信重臣与武家子弟,朝堂势力来了一番大清洗。 这一番清洗就是武后将来称帝的基础。李敬业此时已被传旨夺爵,复姓为徐,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这一番反叛,反倒帮助了武后巩固了地位。 朝廷之事芜州尚不知,先说那梅振衣返回芜州,接下来的日子气氛很紧张,梅毅首先下令将宁国县军械库中准备上贡朝廷地军械,主要是重铠与硬弩,全部连夜运到芜州城。并且让芜州府下令,全境之内凡是能射箭会舞枪者,全部到州城集合——州府有紧急征调,大开府库出钱粮,来者皆有厚赏。 梅毅忙着指挥军备,张果忙着安排家务,谷儿穗儿等家眷都搬到齐云观中,那里远离州城且有高人守护,也可退入青漪三山躲避,应该是安全地所在。张果自己留在了芜州城协助梅毅,梅振衣也留在了芜州城中,梅氏六兄弟奉少爷之命就跟随在梅毅左右寸步不离。 大家都很忙,有一个最好凑热闹的“人”此时却失踪了,一连几天不见踪影。提溜转护送梅振衣回到芜州后,就不知去向,梅振衣一时也顾不上它。 就在叛军进犯芜州之前,提溜转回来了,还悄悄领回来一个特殊地人,将此人直接送到了齐云观。也不知道提溜转对观主曲振声说了什么,一向稳重地曲道长,居然骑了一匹快马,一路狂奔来到城中向梅振衣报信。 088回、布杖槁演练枪阵,怜公主裸呈玉足 088回、布杖槁演练枪阵,怜公主裸呈玉足 梅振衣顶着个头盔,左右护颈放下来几乎挡住了半张脸,跟着梅毅在巡视城墙。芜州城墙有三丈六尺高,还算厚实坚固,这个高度显然无法与北方的大镇以及军事要塞相比,但在江南这个久居太平之地已经算不错的了。 芜州城的南面和东面有句水河绕过,是守城的天然屏障,北侧向西是敬亭山延伸的丘陵,只有西门外偏南方是开阔地带,适合大军展开,如果要攻城的话,这里应该是主战场。梅毅正在对少爷讲解依托城池的攻防。 江南一带水网纵横,不适合重骑兵奔驰,而李敬业也是仓促起事,主要的战线在北方,进犯芜州的军队应该以步兵为主配合少量轻骑,携带大规模攻城器械的可能性也不大。那么攻城时最主要的战术还是弓弩对射,架起盾车掩护云梯冲锋,甲兵攻城。 城墙上下刀枪不相交,守城主要依靠弓弩与抛石。现在城中最不缺的就是军械,宁国县军械库中原本打算今年上贡朝廷的重铠与弓弩全部被转移到芜州城来了,仓督柳直本人也在芜州城中,他的家眷则被外甥梅振衣送到了齐云观。 但是城中最缺的是合格的弓箭手,只有几百军人和少量的猎户可用。不是每个人都能开弓放箭的,战场上的箭术与现代游乐场中的射箭游戏不一样,古时一个合格的弓箭手需要训练很长时间。 幸亏弩很多,弩这种东西比弓的射程远,也更容易掌握,但它的缺点是发射频率低,重新蹬弦上箭比较麻烦。还好是依托城墙防守不需要正面冲锋,可以依靠人多,从城墙上俯射比敌军的射程更远。能形成覆盖的远程杀伤力。 梅毅已经下令将征调的民勇编成小队,两人一组,专门训练装弦上箭与射弩的配合,五十组编成一小队,总计集合了三千弩手。远程火力是有了,可是如果敌军地刀盾兵攻到城下也是件麻烦事,守城民勇没有近战刺杀的经验,一旦敌人到了眼前恐怕先就没了士气。 梅振衣看着这三丈六尺高的城墙。突然使劲拍了拍脑袋,拍的头盔梆梆响。梅毅不解的问:“少爷干什么呢?” 梅振衣:“你先别说话,我在想一件事情!”他想起了穿越前看过的一个故事,也记不清是小说还是历史笔记中的记载,想了半天喊了一声:“我想到了,毅叔,你看这样行不行?” 芜州白莽山中产一种竹子,叫杖槁竹。有鸭蛋粗细,高五、六丈,质地很轻但异常坚韧。如果将这种竹子截成四丈长短,顶端削尖,那就是可以直接刺到城下的长枪。一支竹枪地威力可能不大。但假如人多呢? 梅毅愣了愣:“不是所有的竹枪都可以在战场上用的,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竹子?” 梅振衣:“你在芜州时间短,也不关心民间的情况,青漪江上撑船的竹竿都是这种杖槁竹。别看不粗却非常结实,挑起几个人的份量都没问题。” 梅毅思忖道:“可以一试,马上就派人上山去砍,运到城中。”想了想又说:“在战阵中用长枪不是想像的那么简单,让那些人直接用竹枪去捅盾牌是没有用的。” 梅振衣:“都有什么讲究?” 梅毅:“比如马上用长槊冲杀,如果遇到盾墙,最好不要用长槊去直刺盾牌,而是要借助奔马之力。互相配合掩护,将重盾挑开或踏翻。……让我想想,刀盾兵冲云梯必有破绽,有办法了!” 梅振衣只是讲了个想法,具体地战术还是需要梅毅这种经历过千军万马的将军去制定。时间紧迫,梅毅想出了一招三式,让三名持竹枪的人为一组,上中下三路相互配合攻击。招术只有一种。就是如何持枪转腰发力,用全身的劲力把枪尖崩起来。 梅毅现场比划讲解完毕。梅振衣连挑大拇指,在战场上并不是招术花样越多越好用啊!正准备招集人传令,张果从远处城墙上跑来了,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曲振声。梅振衣一见曲振声就吃了一惊,赶紧迎上前去道:“师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齐云观出事了?” 曲振声摇头:“不是齐云观出事了,是提溜转,它送来了一个人。” 梅振衣:“什么人?” 见左右没有旁人,曲振声压低声音说了四个字,梅毅和梅振衣皆闻言变色,谁也没想到提溜转竟然能干出这种“大事”来。——那人就是被左游仙挟持到江都地玉真公主。 李敬业起事的第一天,玉真公主不见了,是谁救走的?提溜转可没那么大本事。提溜转那天听了梅振衣的话,知道他想救玉真公主,可惜无能为力。回到芜州后提溜转又悄悄走了,仗着阴神之身无影无踪,想潜入江都城,哪怕救不了玉真公主,能打探出一点消息也好。 还没进江都城就在城外遇到了一位“高人”,拦住提溜转报出名号知焰仙子。提溜转这个包打听虽然没见过知焰,但早就听说过了,知焰和梅振衣之间地事情它是一清二楚,当场就绕着知焰套近乎,自称是梅家九山护法阴神,久仰知焰仙子大名云云。 知焰却没跟它多废话,只问了一句:“你来,是不是想救玉真公主?” 提溜转吓了一跳,随即赞道:“知焰仙子真是神通广大,我悄悄来的,跟谁都没说,你怎么知道了?” 知焰:“闲话少说,你这个小鬼有点修行,但还没那么大本事,就在这里等吧,我想办法把人带出来。” 知焰进了江都城,她虽然神通广大,但也很难从重兵防守高人看护的江都司马府中悄悄把玉真公主带走,只能等待时机潜伏了一天一夜。李敬业举事的这天晚上,大开庆功宴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重要的高手都去赴宴了,这才有机会救出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晚饭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在江都郊外,身边有一位红衣绿丝绦的女子,惊骇之下问她是谁?知焰答道:“你不必问我是谁,有人想救你,我是顺便帮忙,具体是怎么回事。等你见到那人便知。” 等玉真公主“见”到提溜转又吓了一跳,普通人突然见到个转来转去似一阵阴风般的“鬼”,谁不害怕?这鬼还会说话,声音就像直接从耳边传到脑海中,告诉她道:“公主殿下不必害怕,我叫提溜转,是南鲁公长子、芜州都骑尉梅振衣派来地,是为了救你逃离险境。这位高人是昆仑仙境来的知焰仙子,也是给梅公子帮忙。” 玉真公主一开始挺害怕的,后来发现这个鬼不仅不吓人,而且还挺好玩,就是说话有些啰嗦。东问西问没完没了。知焰仙子连夜将玉真公主送出江都境内,又不知在哪找了一套寻常人家的衣服和一些散碎银钱,让玉真公主换好揣上,接着就告辞离去。由提溜转护送她去芜州。 这一路上挺乱的,李敬业举义勤王的消息已经传开,有人害怕兵祸纷纷逃难,也有人受蛊惑前往江都投奔,还有不少人避入到附近州城中以求自保身家。 玉真公主是个孤身的柔弱女子,人长的也美,在这兵荒马乱地路上,难免有人遇见了会起歹心。但是打她坏主意地人一个个都给吓跑了。纷纷都说:“大白天见鬼了!” 提溜转有些修行,虽然对付不了真正的高手,吓唬普通人是没有问题地。但是提溜转毕竟修为有限,而且是个无形无质的阴神,没法背着玉真公主走路,只能一路小心翼翼的护着她。 玉真公主从小养在深闺,没有行走过市井,更不太懂人间事务。这几天走的路比她从小到大走过的路加起来都要多。饿了就拿钱到道边地人家换点吃的。连算帐都不会,又不敢停留。一路赶往芜州,还没到地方钱就花完了。最后到芜州时,没钱雇车,脚都走的起了泡。 提溜转知道玉真公主身份特殊,不便泄露,于是没有进城,直接把她送到了齐云观这个“安全”的地方,并得意洋洋的向观主曲振声表功。曲振声吃惊不小,暂且安顿玉真公主,当即飞马赶到芜州城报信。 梅毅闻言紧锁眉头——救出玉真公主当然是好事,但此时把人弄到芜州来却是个麻烦。万一消息外泄,叛军肯定会想办法把玉真公主抢回去地。 张果首先开口道:“提溜转怎么把人送那儿去了?假如引来高手,少爷以及柳老爷的家眷恐怕会有危险。” 梅振衣问曲振声:“还有别人知道玉真公主身份吗?” 曲振声:“我告诉公主殿下千万别说,观中众人我也只告诉了积海真人,其余人除了提溜转谁也不清楚她是谁。” 梅振衣点点头:“那就好办,我立刻回齐云观一趟,既然玉真公主来了,应该好好安顿。” 梅毅摆手道:“少爷去吧,城中有我在就行了,玉真公主在我们家可不能出了意外。” 张果有些不放心的说:“难道野外比城中更安全吗?假如叛军到来,不会四处劫掠吗?” 梅振衣:“张老多虑了,李敬业没有败亡之前,只会攻战州城不会劫掠四方,不要忘了他打的是匡复大旗。况且现在是青黄不接之时,纵军劫掠用处也不大。真正地麻烦倒是叛军被朝廷击溃败亡之后,但那时游兵散勇也不足为虑了。只要消息不外泄,齐云观足够安全,再说还可以避入青漪三山。” 梅振衣说的很对,那李敬业打的是匡复庐陵王的旗号,并不是自称造反,更不是要当土匪,所以只会攻占州城、夺库府,不会纵兵四下劫掠乡民。 张果负责领人到白莽山中砍竹子,梅氏六兄弟招集芜城守军传授梅毅那一招三式竹枪法,要尽量在最短时间内演练纯熟。梅振衣随曲振声返回齐云观,刚出城。迎面就碰到了提溜转。他打着旋飘过来道:“梅公子,梅公子,你知道了吗,我把玉真公主救回来啦!” 梅振衣在马上施礼:“真是辛苦你了,我当日只是随口一说,你竟然真会去救人!下次可千万不要这样,非常危险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叫我于心何忍?” 提溜转身形恍惚,看不出表情如何,但听它的声音很开心:“梅公子不必为我担心,我机灵的很!” 机灵的很?那想当初还差点让左游仙撞散了阴神之身?梅振衣也不忍说它,只有温言道:“提溜转,你这么用心帮我,我很感激,但下次再有这种事。事先跟我商量好吗?” 提溜转跟在马后飘飞,答应地很痛快:“好的好地,我就怕梅公子不和我商量。其实我也没指望把人救出来,就是想去刺探刺探消息,我这人好打听嘛。幸亏遇到知焰仙子了。” 梅振衣叹道:“真是多谢知焰了!也不知她的情况怎样了?”那位昆仑仙境来的知焰仙子,初到人间并不了解这里的很多事,也不太会和人打交道,总是显得有些冷淡。但现在看来。她却是个外冷内热之人。 玉真公主年纪不大,比梅振衣大两岁,今年只有十八。也许因为这一路的风尘劳累,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显得有些憔悴。她看上去很柔弱,瓜子脸微尖地下巴,眉目之间有一种惹人怜爱地美。尽管很累很疲倦,坐在那里姿势很端正没有一丝失礼之处。看来受过良好而严格地家教。 梅振衣在齐云观东跨院地客房中见到玉真公主,屏退左右下拜施礼:“芜州都骑尉梅振衣,拜见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以前根本就没听说过梅振衣这个人,这一路上一直在想,究竟是怎样一位大英雄,会在这种时候派人解救自己?她虽然有公主名号,但作为废太子李贤之女,素为武后不喜。流落巴州过着半幽禁的生活。从来没有人主动表示过什么好意。 等见到了梅振衣本人她就更惊讶了,竟然是个俊朗的少年郎。年纪也就跟自己差不多。梅振衣此时将满十六岁,但是他比同龄的孩子显得健壮个头也要高出一截,看上去也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了。 梅振衣下拜,她赶紧起身,按标准的礼仪做了一个伸手虚扶的动作,声音有些怯生生地:“梅公子快请起,多谢你派人救我!……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说话的同时神情有些痛苦,她脚上的水泡磨破了,站在那里很痛,却尽量忍住。 梅振衣起身道:“说来话长啊,我与公主同病相怜,也曾被那左道高人左游仙劫持。这一次英国公造反,也曾派人到芜州来掳我,却没有得逞,听说公主陷落江都,故此起了相救之心。”他没好意思点破提溜转是自作主张要去江都救人的。 “原来如此,梅公子年纪轻轻,却有这般悲悯心肠,请受我一拜!”她刚要拜倒,就被梅振衣伸手扶住,又把她搀回到座上。 “公主不必下拜,刚才看你忍疼的神色,是否脚上有伤?” 公主一低头:“我没走过这么远地路,脚上的水泡磨破了,刚才包扎了一下,但还有点疼。” 梅振衣:“是下人们疏忽了,只会草草包扎。无妨无妨,我亲自用药给你敷上,不出几日即可脱痂痊愈。……公主且放心在此安身,只求您一件事,就是暂时不要告诉我家的下人你的身份。” 不好让别地下人贴身伺候,梅振衣把谷儿、穗儿叫进来,照顾公主沐浴更衣。他亲手配了一副药,捣碎之后用乳末调和,端到房中帮公主敷上。梅振衣配的药当然灵验无比,上药的手法也精妙,抹在脚上凉飕飕一点都不疼了,微微有些发痒感觉还挺舒服。 梅振衣是个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人,有的时候也并不太注重古时的一些讲究,况且他的身份也是个医生,又不好让别人来给公主上药,所以让谷儿、穗儿打下手,自己亲手给玉真公主施治。 玉真公主从小到大,哪让男人这样摸过脚?眼见赤着一双玉足就放在梅振衣眼前,心中害臊却又不好意思说,梅振衣虽然没怎么直接用手碰,但是那种麻酥酥的感觉一直钻到她心里,让她呼吸有点急促,心跳地也很乱。 089回、千金娇躯何以贵,红尘此遇情暗生 089回、千金娇躯何以贵,红尘此遇情暗生 自然不好让公主住进普通客房,梅振衣将自己的卧室让了出来,枕被帐幔都换了新的。他的卧室是套间,外间还有暖阁,那是谷儿、穗儿睡觉的地方,以便随时伺候。出了暖阁是一个小客厅,客厅的另一侧是书房。 书房有前后两进,前面被屏风隔出一个小前厅,另有门户向外,中间是放书架以及桌案的地方;后面设有睡榻,是读书累了休息的地方,有一扇门与这边的小客厅相通。 以梅振衣的身份,自然不会只有两个贴身丫鬟照顾,这是齐云观东跨院中一个**的小院落,另有丫鬟婆子住在两侧的厢房中随时听候吩咐,专门照顾内眷。梅振衣没什么内眷,这些人平时都听谷儿、穗儿的使唤。 小院落之外是大院落,有会客的正厅、客房、仆从们住的厢房、专门的马房与厨房等。梅振衣住进了客房,将自己平时住的整个小院都腾给了玉真公主,且特意叮嘱谷儿、穗儿仍住在原处,好好照顾这位贵客。 大户人家的下人们哪有不会看眼色的,一见少爷接待的如此小心,都知道这位客人的来历不简单。虽然少爷下令不许问也不许议论客人的身份,但总可以问点别的,比如负责厨房的仆人就问了:“待以何礼?”意思就是以什么规格来招待伺候,古时豪门大多有这种讲究。 梅振衣吩咐道:“长安娇客,待以主母之礼。”意思是说这位客人从长安来,身份很娇贵,所有下人都不要怠慢,以见主母之礼对待――这已经是最高规格了。 以玉真公主的身份,这么招待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却引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误会。玉真公主是位妙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一看便知出身肯定不一般。难道她是……少爷的未婚妻?未来的梅家主母?老爷在洛阳给少爷定下的亲事?几乎所有人,包括谷儿、穗儿私下里都是这么猜测的。 还未过门,先跑到夫婿家来做客,虽然不太常见,但是大唐年间民风开放,也不是不可能。她是孤身一人上门地,来时有些狼狈,可能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偷偷从家中跑出来的,来看看未来的夫婿究竟是什么样? 柳直认谷儿、穗儿为女,是按梅振衣的意思给了她们一种地位与身份,将来好作为媵妻。两个丫鬟也明白,少爷是未来的南鲁公,正妻还是要在门当户对的豪门贵族中寻找,也由不得少爷自己做主。 现在倒好,未来的家中“大妇”上门了。不仅知书达理而且温柔和顺,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两个丫头替少爷高兴自己也偷着开心。她们本就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现在“心中有数”,当然将玉真公主照顾地很好。没过几天,就已相处的似姐妹一般。 至于家中其他下人,也存了一样的心思,所有人对玉真公主都很好。不仅是态度上的恭敬,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热情。 而玉真公主本人,也有了一种特别的、无法言述的感觉。 她本是太子之女,自幼锦衣玉食,但那时她的年纪还小不太懂事。等到她刚刚成年,家中就突遭变故,父亲李贤地太子位被废,一家人流放巴州。俗话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这些年李贤一家过的是被监视的半幽禁生活,周围很多人就像躲避瘟疫一样不敢接近他们,受够了白眼也看尽世态炎凉。 父亲死后,武后下旨追复其爵位,她也被加封公主,但是处境并未改善多少,紧接就被左游仙掳走。说实话,她虽贵为公主。但是日子过得还远不如梅振衣这位“小公爷”。李敬业以李贤的名义造反。还以玉真公主地名义假传遗诏,她本以为自己断无生理。已心如死灰,不料却绝处逢生,被素不相识的梅振衣派高人救出。 得救倒是其次,更难得的是,在梅家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被人悉心呵护还有那种发自内心地关怀。一切都是因为梅振衣,这个俊朗的少年,总是带着很有亲和力的微笑,让人不由自主就产生好感。这几日经常在书房中与梅振衣见面,他年纪不大可谈吐见识不俗,态度也是温柔有礼。――患难时的贵人,风尘中的知己啊! 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吗?有,往往事出有因,譬如玉真见到了梅振衣,一颗芳心情愫暗生。可惜她没法说出来,以她的身份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她真的希望将来能常伴郎君左右,在这里地感觉就是两个字――幸福。 然而梅振衣对玉真公主可没有其他的心思,更没想到男女之情,“派人”解救只是个误会,至于待她好,一方面因为对方毕竟是位公主,另一方面,也是怜其身世。除了曾被左游仙挟持,同病相怜之外,还有个说不出口的原因。 左道妖人明崇俨,当年是梅振衣设计杀掉的,抛尸洛阳城外也是梅振衣的主意。裴炎等人揣摩武后心思,就是以此为借口陷害太子李贤的,连当时的皇帝李治也给蒙了过去。这些虽然不是梅振衣的错,但他见到玉真公主时,总觉得有些愧疚与同情。 就在玉真公主脚伤刚好地这一天,李敬业地叛军来到了芜州城下。 正如梅孝朗与梅毅所料,李敬业起兵之后,派一支偏师来取芜州,共有六千步兵与五百轻骑,领头的是李敬业地部将王那相。 六千多人?听起来不太多,但别忘了这是正规野战军。芜州全境的地方守备军只有不到两千人,而且太平日久疏于操练。在王那相的心中,根本就没把芜州当回事,江南一带确实久疏战事了,自从李敬业起兵以来,连润州(今之镇江)那样的大镇都轻易攻占,拿下芜州自然不废吹灰之力。 王那相本以为是拣个软蛋。结果却踢到了一块铁板! 叛军开到的消息,早有探马报知芜州府,梅毅下令守城兵勇登城,伏于雉堞之后,做好准备迎战。王那相率军来到芜州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城墙上空空荡荡,只有一杆大旗迎风飘扬。旌带上有一列小字“护国南鲁公”,旗幡正中有一个大大的“梅”字。 梅毅将梅孝朗的旗号亮了出来,既表明梅家的态度,也壮士气军威。这么做在平时多少有些越礼,但在平叛地战场上也是一种手段。 大旗下有一名身穿甲胄的将军,按剑而立威风凛凛,左右没有旁人,城上却冲天杀意弥漫。看见他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一个人,就能挡住城下万千兵马。 王那相以及他手下的部众,看见城上的旗号都吃了一惊,心中猜疑不定。大军没有立时逼近。在百步之外列开阵型,王那相打马上前,冲城上喝道:“城上何人?我乃匡复上将英国公麾下,羽林长史王那相。奉诏进驻芜州,还不开城迎接王师!” 城上那人大喝一声:“我乃当朝右仆射南鲁公麾下,游击将军梅毅,整兵在此,专诛尔等乱臣贼子!” 话音一落,也不多言,更不等王那相再说废话,梅毅取出一支令旗迎空一挥。城墙上传来一阵密集的梆子声,紧接着嗖、嗖、嗖、嗖的声音破空而来。从城下看不见城墙上还有其他人,三千弩手分为三十队,上好弦都伏在雉堞之后。梅毅用旗语下令,一千五百支弩箭在同一时间仰射而出,落箭点都集中在敌阵前锋阵型最密集的地方。 大军中的弩阵,弩手射击时并不瞄准一个特定地目标,而是分组按照号令以统一的方向与角度仰射。使落箭点覆盖在指定区域。形成密集的杀伤力。这是一种“傻瓜式”攻击,有点象现代的重炮单元。炮手开炮时看不见目标,只是按照指挥员提供的坐标与风力数据,调整仰角与方向射击。 梅毅给了王那相一记闷棍,因为城下的军阵前锋位置在百步之外,那只离开了普通弓手的射程,在城上弩阵仰射,最远的杀伤范围可以达到两百步。 不能怪王那相太蠢,而是他根本没想到,千弩齐射那是在大军交战时才能遇到地场面,这一路行军所过县城都是望风而降,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冷不防在芜州城下却遇到了这一出。而且梅毅很绝,根本不听他在城下讲什么,一见面毫不废话就痛下杀手。 一千五百支硬弩射出的箭,如下雨般落在叛军前锋阵中,猝不及防一片人仰马翻,叛军当场就折损二百多人。王那相也中了两箭,被厚厚的胸甲挡开人没受伤,但是胯下的马却被射翻了,他身披重铠落地行动不便,还是亲兵举盾上前把他救回了阵中。 城上三千弩手是两人一小组,一轮齐射之后,射手将空弩交给身后地同伴,接过另一把上好箭的弩,按照队长的号令再次分组轮番齐射,落箭点仍然集中在射程以内、敌人阵型最密集的地方。指挥地队长紧靠在雉堞之后,从女墙垛的孔洞中观察敌情。 叛军阵中一片锣响,骑兵拨马向后,步兵举盾掩护后退,城上三番箭后,叛军已退到硬弩射程之外重新列阵,阵前留下了数百具带箭的人马尸体。 梅毅在城上看得清楚,心中不禁有些惋惜,刚才叛军后退时一度阵型很乱,假如给他八百训练有素的铁骑开城杀出,他有把握一举冲溃敌阵。可惜啊,城中上万守军几乎都是临时集合操练的游兵散勇,开城作战不太可能。 王那相一度心惊胆战,差点起了逃跑的念头,看城上的弩阵,绝不象乌合之众。万箭齐发之时,城上连一个人头都没冒出来,偷袭得手之后,也没有听见一声欢呼,足见号令严明指挥有度。再联想到城上南鲁公的旗号,难道真地是南鲁公秘率大军已到江南了吗?如果是那样,自己这些人马还不够塞牙缝的! 等到退后重新列阵,发现城中并没有兵马趁势杀出,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城中并无南鲁公大军。刚才城上那人自称是南鲁公部将,应该是梅氏家将临时操演兵勇登城抵抗。取出了军械库中的重弩。他又回想起刚才的弩阵,威力虽大,但是发箭之时前后并不完全整齐,落箭点散的也很开,不似操演纯熟地大军。 想到这里,王那相惊魂安定,眼见天色已晚,下令在芜州西门外扎营。分兵扼守四门,游骑往来环城巡视。命人连夜伐木添造盾车,芜州城攻防大战就这样打响了。 盾车,就是前面竖起高盾抵挡箭矢的推车,穿重铠的弓弩手在车中仰射掩护攻击。步兵跟在后面,冲到城下之时,架起云梯,可以举盾冲上城墙占领一片桥头阵地。 第二天。当叛军地盾车冒箭矢冲到城下,刚刚竖起云梯,只听刷地一声,整座芜州城突然长满了尖“刺”,就像一只巨大的刺猬。城上冒出了无数手持四丈多长竹枪地战士。每三人一组守住雉堞垛口。 他们的装备很奇特,戴着头盔只挂了上身前半部地胸甲,互相的配合也很特殊,上中下三路分刺。三支长杆交叉一绞,只一个动作就能将对手连人带盾挑落。这不是常规战术,但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却非常有效。 攻城的盾兵明显处于劣势,对方的竹枪又长又轻可以直接刺到城下,他们根本够不到对手,而且举着沉重的盾牌往上冲行动不便无法躲闪。盾牌本是防止弩箭射击的,可此时弩手根本不理会攻城的盾兵,依然向盾车后齐射形成压制。截断远方涌来地后续部队。 这一天攻城失败,接下来七天王那相加紧攻势,仍然无法攻上芜州城墙,他不知道芜州城有多少守军,又有多少支竹枪,给人的感觉几乎无穷无尽。王那相也意识到自己当初太小看这座城了,想请求李敬业增派援军,但此时朝廷的李孝逸大军已经到了高邮。与叛军主力交战。李敬业也抽不出援军来。 王那相进退两难,只有暂时止住攻势。让大军休整两天,不再用云梯,加紧建造的盾车与栈桥。攻城栈桥是一种大型器械,有点像现代飞机上下乘客的舷梯,架在盾车上直接推到城下,桥头直抵城墙,连骑兵都可以直接冲上去。 芜州地城墙三丈六尺,不算太高,王那相准备列车阵推进、架栈桥直上城墙,用骑兵去冲锋,如果这样还不行的话,那芜州城真的就无法攻下来了。 梅毅见叛军攻势稍缓,在城中高地上远望,只见敌营中不断有军卒砍伐巨木运回,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禁有些担心。他下令搜集全城的火油以及引火易燃之物都运到城墙上,准备用火攻反击,同时将军械库中地几架大型床弩也抬上了城墙。 床弩也是一种攻城器械,安装在床架上,以绞盘由数人上弦,特制的箭矢就像一支长矛,最远射程可达千步之外,其威力可以射穿一堵墙。但是这种东西发射一次很麻烦,准头不是很精确,箭矢也有限,对付兵阵冲锋作用不大,放在城上还会挡住来往的路,所以前几天一直没用,现在为了阻止栈桥推进,也搬了出来。 梅毅心里清楚,芜州城能否守得住,就在这最后一战了,城内城外攻守双方都已疲惫,朝廷大军已经逼近江南,王那相一定会拼死一搏拿下芜州。梅毅心中也清楚,一旦叛军冲上城墙,城内军民肯定死伤惨重!而到现在,他孤守芜州,还没有得到附近有援军的消息。 唯一让梅毅感到安慰的是,城中兵勇士气正旺。很多人以前根本没打过仗,初见叛军难免害怕。但经过这几天的战斗,成功拒敌于城下,人人兴奋情绪高涨,战意是越来越浓。芜州府已发出告示,凡是参战有功者皆有重赏,假如不幸伤亡,官府也会厚加抚恤并照顾其家人。 芜州城攻守双方决战在即,远在齐云观的梅振衣也遇到了难题。玉真公主千金之躯,跪在面前含泪请求一件事,明知危险,却让他很难拒绝。 090回、含泪怀前公主诉,忽闻身后仙师回 090回、含泪怀前公主诉,忽闻身后仙师回 叛军到达芜州城下时梅振衣正在齐云观,接连多日的攻城使芜州城内外断了消息,但战场上发生的事情梅振衣都很清楚,因为有提溜转这个包打听城内城外来回忙着送信。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梅毅指挥的守军占了明显的上风,梅振衣也很放心。 他托提溜转进城去问梅毅,需要自己做什么?梅毅回信:“城已被围,我自能守,少爷在齐云观照顾好玉真公主与家眷即可。” 梅振衣并未对玉真公主详细讲芜州城战况,只说芜州无恙,不日即可退敌,免得她太担心。玉真生性恬静,住在齐云观中每日最多的时间是在书房看书,与谷儿、穗儿聊天,她也是在等梅振衣,因为梅振衣每天都会到书房坐一会。 下人们对她很恭敬,没事不会打扰她,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提溜转。玉真公主是提溜转一路送到齐云观的,她早已不害怕这个“鬼”,再见反而觉得格外亲切,与他人不便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有与提溜转在私下里可以无话不谈。 提溜转本就罗嗦,张家长李家短什么都爱打听,也喜欢和玉真公主闲扯――难得找到这么好的一位听众,它说的那些鸡毛蒜皮无聊事,玉真公主都听得津津有味。也难怪,玉真从小养在深闺,哪听说过这些?有生以来,让她觉得最开心的事情,第一是每天在书房能见到梅振衣,第二就是隔三差五听提溜转闲扯淡。 提溜转出入齐云观,一般下人不知,能察觉它行迹的高人知道它的身份,也不去管它。这天提溜转一大早就来了,它还真挺忙。昨天夜间去芜州城转了一圈打探军情,来的时候梅振衣正在齐云台上练功,它不敢打扰,一转圈钻进了玉真公主的房间。 玉真公主还没起床,提溜转也不嫌自己碍事,见玉真已醒,就在床头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它提到了两军阵前的事情,玉真很感兴趣。就从床上坐起来追问了几句。话匣子打开了,提溜转将自己这段时间关于守城之战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如果能看清它地表情,一定是眉飞色舞。 然而它说着说着,感觉就有些不对劲了,因为房中变得很安静,玉真公主不说话也不看它,低下头去以手掩面。传来了轻轻的抽泣声。――她哭了! 梅振衣正在齐云台上练功,他没有打坐,而是面朝东方站立。此时刚刚日出,太阳从青漪湖方向升起,粼粼波光满湖荡漾。青漪三山也似镀上了一层金辉。霞光穿过承枢峰的山脚,正照在齐云台上。 梅振衣周身上下也披着一层淡淡的霞光,仔细看去,霞光中似乎还有无数细微的精芒汇聚。在梅振衣身形外流转。仿佛这一片天地中所有灵机都汇聚在齐云台上,满天的霞光也恍惚产生一种折射的错觉,光华都笼罩在他一身。 梅振衣在修炼,他的“省身之术”如今更上一层楼,从最早地“静而知身、气极鼓动、移经变气”突破五气朝元境界后,能够延伸神识外感,学会了“内息之法”,突破了易经洗髓境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反复洗炼身心,在修行中体会那种内外互感的净化与升华。 他在修炼一种辟谷导引法门,也是“省身之术”到了易经洗髓境界之后洗炼身心的一种方法,孙思邈早有所授,境界到了他才开始习练。从修行角度讲,不突破脱胎换骨的境界,是无法做到完全的辟谷不食的,但在易经洗髓阶段。往往都需要有这么一个过程。彻底的净化身心。 师父将同一法门教给不同地弟子,弟子修炼可能会各有巧妙。比如梅振衣在霞光中修炼辟谷导引之术,有他自己独特的感悟。 其中巧妙提溜转看得不是很明白,它有些慌张的飘来,却发现梅振衣身披奇异的霞光让它这个阴神不能靠近,只能远远的停下。梅振衣此时行功,神识内外交感非常敏锐,立刻就知道它来了,霞光一收精芒内敛,转身问道:“提溜转,出什么事了?你慌慌张张地来。” 提溜转:“没出什么事,就是玉真公主突然哭了,她哭的好伤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梅振衣一皱眉:“这些日子一直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会哭,这大清早的,你是怎么知道地?” 提溜转:“我从芜州城中来,看你练功不敢打扰,就去找公主说话,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可能是被我说哭的。……哎呀,她来了,你自己问吧,好像刚哭完。” 说话间玉真公主已经走出了齐云观的后院,素面而来绾着一头青丝显然尚未梳洗,脸上的泪痕已经擦拭,可眼眶依然是红红的含泪欲滴。她从晨风中走来,就像一朵娇弱的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梅振衣刚要打招呼,玉真已经来到齐云台下,抬起一双泪眼不说话,向上伸出了一只手,意思是让梅振衣拉她上去。梅振衣伸手把她扶上齐云台,柔声问道:“公主为何面带戚容,是下人们得罪,还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目瞪口呆,玉真公主竟然一曲双膝,跪在了他面前! 梅振衣大惊失色,赶紧伸手搀扶:“公主千金之躯,切莫如此,梅某万万受不起!” 玉真公主决然道:“不要扶我!梅公子早该受我一拜。”她平日说话温柔婉约,不论什么情况下都无丝毫失礼之处,然而此刻一声轻喝,无形中带着一位真正的皇家公主地威严,却是跪着说的。 梅振衣也吓了一跳,没敢贸然去扶,退后半步一侧身道:“公主究竟有什么事,开口吩咐便是,何故如此?”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远处的提溜转摆手。提溜转没反应过来,还愣在那里看热闹呢,梅振衣在神念中喝了一句:“别傻看了,快去守住后院的门,别让其他人过来。”它这才打着旋飘向后院门。 玉真公主跪在那里道:“梅公子之恩情,玉真粉身碎骨难报。不要再叫我公主,我也不是千金之躯,只是一个无家可归、无处容身的弱女子罢了。梅公子肯救我、收留我已是此生幸遇。本不该再有所求,可是玉真今日还是想求你一件事。” “有什么事就说,只有我能办到,自然愿意帮忙,你先起来好不好?”梅振衣不好强拉,干脆也在玉真公主面前跪了下来,面对面地说话。 玉真扬起泪眼看着他,很清晰的说了一句:“这件事。梅公子一定能办到,请你送我到两军阵前!” “什么?你要到两军阵前!诚如公主所说,你是弱女子,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梅振衣又吓了一跳。” 玉真公主幽幽道:“请问梅公子有父吗?” 梅振衣:“我父是南鲁公梅孝朗,公主是知道地。” 玉真公主:“那么玉真有父吗?” 梅振衣:“当然有啊。您是……”说道这里他突然住了口,明白玉真公主是什么意思了。 玉真公主接着说:“本以为被梅公子救离军营,可以置身事外,但今天听提溜转介绍军情。叛军仍打我父王旗号,矫称我父王就在军中。……我父王死得冤屈,我怎能眼看着他死后仍被乱臣贼子任意糟蹋?” 见梅振衣不说话,玉真又道:“梅公子救了我,可是你怎么向别人解释这件事?我确实去过叛军营中,叛军确实打了我父地旗号,我是说不清的,人人都能听信我地辩解吗?梅公子并未亲历叛军营中的事情。无法替我开口,难道要将我藏在齐云观中一辈子吗?如果这样,我地私心也是愿意的,可惜不可能!” 梅振衣叹息一声:“我明白公主的意思了,你是想亲自去两军阵前表明身份,呵斥对方矫称你父王的诏令?” 玉真公主:“正是!请问梅公子,假如叛军矫称你父亲的号令,你能无动于衷吗?况且我父王已死。自己无法开口。天下也无他人能出面洗刷他的清名。” 玉真公主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到最后又带着哽咽。香肩发颤酥胸起伏,已是语不成声。梅振衣忍不住伸手相扶,正想宽慰几句,不料玉真公主轻呼一声“请梅公子成全!”身子一软就扑在了梅振衣胸前,将脸埋在他怀中又开始哭泣,哭的是凄凄惨惨、悲悲切切。 两人的姿势有点尴尬,是面对面跪在地上,梅振衣只能伸手轻拍玉真地后背,又不好立刻把她推开。这位可不是谷儿、穗儿那两个贴身丫头,可以搂在怀里随便揉随便哄,而且她哭的真是伤心,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忘情而失态了。 正在此时,梅振衣身后有人说道:“玉真公主,切莫再悲伤,你的话我碰巧都听见了,你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起来吧,我命徒儿送你进芜州城便是了!” 这人好厉害,竟能在梅振衣毫无察觉地情况下上了齐云台,听见他的声音,如果不是怀中还有玉真公主,梅振衣差点没蹦起来――师父钟离权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陡然听见陌生人开口,玉真公主也吃了一惊,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从梅振衣怀中起身,低头以袖掩面拭去泪水。齐云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身穿青灰色道袍,束发高簪面容古朴清癯,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手中拿着一把破蒲扇,正是钟离权。 梅振衣上前行礼:“师父呀,你终于回来了!这三年,徒儿好生想念你老人家!”他这句话发自肺腑毫不矫情,三年来,梅振衣确实想念钟离权,如果不是玉真公主在一旁,梅振衣真想一把抱住师父。 钟离权在笑:“小子,师父来的好像不是时候,你究竟干了什么,把人家女娃给弄哭了?” 梅振衣咳嗽一声:“师父。这位是大唐玉真公主。……公主,这位是我的修行上师东华先生钟离权,他老人家行事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不要惊异。” 玉真公主早就向提溜转打听过梅振衣地事情,知道他是孙思邈的弟子,又拜东华上仙为师。听见梅振衣的介绍,上前盈盈施礼:“俗世小女子玉真,拜见东华上仙!” 钟离权是位成道的真仙。成道前曾是东汉将军,也用不着向唐朝公主行礼,只是轻轻一挥袖:“玉真公主,你地遭遇我清楚,刚才的话也都听见了。你想以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两军阵前,就得有公主的威仪,这个样子可不行!赶紧去好好梳妆,等你准备好了。梅振衣自会送你进城。……我有话与徒儿私下交代,你先去吧!” 说完话一股无形之力裹着玉真公主,直接把她送下了齐云台,公主倒也懂事,说了谢谢立刻转身进了齐云观地后院。 钟离权一现身。就来了这么一出,梅振衣苦着脸道:“师父,我还没有开口,您老人家就替我答应了?” 钟离权瞪了他一眼:“她那个样子。你能拒绝吗?我不信!” 梅振衣:“您说的倒也是,我还真不好回绝。前一段时间是担心她的身份暴露,引来叛军主力,现在朝廷大军已到,李敬业无暇分重兵来芜州,她也可以公开露面了,如此还能鼓舞芜州守军士气。” 钟离权:“你想做的事,总有道理!先不必说她了。三年未见,师父该考考你这些年地修行如何了。” 梅振衣上前拉住钟离权的衣袖:“师父,你走后这三年,我遇到了很多事,都要一一向您老人家禀报请教,有千言万语啊,可一见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位少年老成的小公爷,也有真情流露的时侯。此刻看他地表情。很有些像孩子对长辈撒娇。 钟离权面带微笑,眼中有欣慰之色:“有些事难以避免。为师也心中有数,才会吩咐积渊等人照护你,但是你把闻醉山清风、明月带回了芜州,实在出乎我地意料。” 梅振衣:“这些你都知道了?” 钟离权:“当然知道了,你这三年的遭遇我大概都清楚了,一到芜州,我就去敬亭山见了仙童清风。……你知道清风是怎么说你地吗?” 梅振衣:“你已见过清风?看他那个样子,也不会在背后议论人啊?” 钟离权:“他当然不会在背后议论人,我问了,他才开口地。他说你是世间非常之人,虽然眼前修为尚浅,但假以时日,又能尽得机缘,成就不可限量,对于这人世间是祸是福,连他也不敢断言呢!……清风还提醒我要好好管教你这个徒弟,说越是你这种八面玲珑的人,红尘中混得轻松,修行中种种劫难就越多。” 梅振衣眼珠子一转:“师父,这最后一句不像是清风的原话吧?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钟离权嘿嘿一笑:“当然不是清风的原话,我说的意思大概也差不多,当然是夸我有眼力啊,要不然怎么就收你为徒呢?” 梅振衣也笑:“师父,咱就不说清风了,好久不见,我陪你去观中好好喝顿酒,把积海真人等东华门下也叫上作陪,您老不是还要考我修行吗?” 钟离权:“积海我已经见过了,喝酒不必着急,你还要送玉真公主进城,路上再说吧。至于修行,我看也不必考了,你地修行已到‘九还转’境界,比我预计的更加精进。” 梅振衣不解:“何谓九还转?” 钟离权:“金丹大道中的说法,按医家简练之说,就是易经洗髓。你大清早在此练功时我就来了,看得清清楚楚。却有一点意外,你以内息之法外感霞光,是在修炼辟谷导引之术,但是周身隐约可见霞光护体,不像是孙思邈所教。而以你今日的修为,还不可能自创一门道法,为师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溜转看不出地玄妙,钟离权这种大行家是一眼就看穿了,这一开口,问的正是梅振衣最近修行中一个关窍,是他在修炼时自行领悟的,还从来无人指点。 091回、霞光瑞彩无多用,天刑雷劫师不言 091回、霞光瑞彩无多用,天刑雷劫师不言 当初薛璋到菁芜山庄来“请”梅振衣,先诓骗后威逼,有丹霞派三位长老相助。那丹霞三子施展的“绝壁丹霞术”十分神奇,霞光与身形一体,将梅毅、谷儿、穗儿三名人质裹挟其中,连清风与熊居士也没有办法强夺。 倒不是清风打不过他们,而是丹霞三子与三名人质是一体的,只要一出手,就等于同时向八个人出手(当时霞光中还有薛璋与骆宾王)。那样在打倒丹霞三子之前,首先伤的肯定是梅毅等人,清风与熊居士只能施法将所有人困住,让梅振衣自己去谈判。 当时清风与熊居士之间还有一段谈话非常有意思,似乎是与当时场面无关的废话—— 熊居士问:“道门修行,有不修化身直接出神飞升的吗?”清风答:“从玄理上来讲当然没有,但是巧妙不同。有的门派看似不修化身,丹霞派就是其中之一,霞光变幻即是化身,佛门也有类似的心法啊。” 神仙说话,你如果当成聊天那就真是聊天,他们不会对你解释其中还有怎样的玄机。梅振衣事后仔细回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这一段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结合自己修行,他另有想法,丹霞三子以霞光裹挟人质,让人无法强夺。换一个角度思考,其实这种法术不仅仅能裹挟人质,也可以保护他人,比如将薛璋也裹入霞光,就是在保护他。——自己能不能做到呢? 以他的修为,自然做不到,但是借助法宝呢?还是可以借鉴的,比如用那对护腕妖王扣。突破易筋洗髓境界后,他又领悟了护腕的另一种妙用,那就是可以飞出一只护腕扣住他人。施展护身之法将那人与自己连为一体,梅振衣曾用张果与梅氏六兄弟做过实验。 被扣住的人要想挣脱,必须破了他的护身之术,这也要看修为。梅氏兄弟不论怎样躲闪,梅振衣都能扣住;张果如果还手,梅振衣扣不住他,但张果若不还手被扣住也不容易挣脱;梅振衣还厚着脸皮找积海真人试法,积海即使不还手被扣住。也能施法挣脱。 制服一个人的情况是如此,但是从丹霞三子地霞光中所悟,法术的妙用有正反两面,护腕同样可以用来保护一个人,就像保护他自己一样!假如梅振衣想保护某个人,也可以用一只护腕将其扣住,别人想伤害此人,也必须先破了梅振衣的护身之术。 当然了。梅振衣没有丹霞三子那么大的神通,但是法术的妙用是类似的,只是修为境界不同。 清风对丹霞三子的评价是“出神,尚未入化”,什么意思梅振衣不是很明白。但也说明丹霞三子的修为已进入“出神”地境界,是人世间的一流高手。所谓出神入化也是一种简练笼统的说法,其中还有不同的修行次第,丹霞三子的修为境界不如左游仙。但应比知焰仙子高出一线。 梅振衣又想到了另一点,丹霞派其他弟子,肯定不会都有那三位长老的修为,日后碰到同样的或妙用类似的法术,也就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不得不说,梅振衣地修行条件是得天独厚,有人清修百年。也不可能有他这种眼界,人世间出一位大成真人本已难得,而他倒好,连金仙都给领回家了。但是换一个角度想,如果另一个人与他拥有同样的外在条件,也未必能有这些际遇与领悟,假如心性与资质不够,刚开始连孙思邈那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谈后来的事了。 护腕借鉴“绝壁丹霞术”只是一种法器妙用。孙思邈早就教过他修行中道、法、术一体,那么在道法修行中可否另有借鉴呢?梅振衣也想到了。 突破易筋洗髓境界之后。梅振衣开始习练辟谷导引之术,心法是孙思邈所授,名为“餐霞”。类似的修炼法门很多,比如“采日华”、“服生气”等等,就算不是修行人,晨练的时候用来锻炼身体也是不错地。 梅振衣此时的修炼,是借助霞光吐露时天地之间的生发之机,内息外感洗炼身心。自从他见到了“绝壁丹霞术”,每次行功之后多了一项修炼,不仅洗炼自身精髓,而且施展护身之术神识外延至周身三尺,洗炼霞光中的“虚空”。 看似多做了一番无用功,却有了另一番巧妙,周身隐约有霞光护体,以前并没人教过他这么做。钟离权一见,就看出其中地门道来,故此开口相问。 三言两语说不清,梅振衣从头解释一番,最后问:“师父,这些都是我自己所悟,行功时试一试,虽对修为没什么帮助,但也另有巧妙。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他说了半天,钟离权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表情有些古怪,良久之后长出一口气重重的拍了他肩膀一下:“不错,不错,一点都不错,就是太早了,一般修行人出神入化之后才琢磨这些事的。” 梅振衣不解的问:“难道这种法术要到出神入化之后才能修炼吗?” 钟离权:“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丹霞派的道法,是采用外缘内感、外景内俢之法洗炼身心,同时借助外丹饵药修炼炉鼎,虽然心法秘传,但玄理我可以推测。你修为还没有到领悟世间诸法同源的境界,却有这种悟性,假如丹霞派掌门见到你自悟此法,恐会起收徒之念,难怪那左游仙也想把你收入门下。” 梅振衣:“那我这么做是对的了?” 钟离权摇头:“也不能算对,其实你把这护身霞光炼化地再好,也比不上你的护身之术,境界是一样的,对你此时修行而言,实则是无用功。” 梅振衣有些失望的问:“难道就一点用都没有吗?” 钟离权挥起破蒲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你一个人过河,自然用不着既游水又坐船。但是过河之后意义就不一样了!为什么自古修行出神入化者多,成为一代宗师者少呢?道理就在于此。你有这种悟性,受益的是你将来的弟子,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般修行地。” 梅振衣:“弟子?我还没有大成真人境界,谈什么弟子?” 钟离权:“现在没有,将来还没有吗?……先不说这些了,修行人问于外道、借鉴外法都可以,这护身霞光你练练也无妨。但自家根基要扎实。……唉,我真佩服孙思邈,怎么把你教出来的?浑金璞玉向来不好下手啊!” 梅振衣:“你老人家也很了不起啊,对了,不是说这次回来后就要传授我金丹大道吗,什么时候开始啊?” 钟离权胡子一翘:“等着,时机到了再说,你着什么急啊?” 梅振衣陪笑道:“弟子地意思是传法不着急。但既然师父回来了,可以先举行入门赐器地仪式,徒儿着急给您老磕头行大礼呢。” 钟离权横了他一眼:“想磕头随时磕,找那些借口干什么,你是惦记着把飞云岫还给知焰吧?你可真够多情的。齐云观中还有一位落难地公主没安排明白,又想起流落人间的仙子来了!” 梅振衣嘿嘿干笑:“师父,好好的事情,您老一说怎么味道就不对了呢?玉真公主就是知焰仙子救出来地。想到她也正常啊。” 钟离权把眼一瞪:“嫌我说话不好听,清风说你的话更难听呢!” 梅振衣一愣:“您刚才还说清风仙童夸我呢,怎么又变成说的难听呢,他究竟还说了什么?” 钟离权:“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你!你也真可以呀,好端端一个仙童,让你给带坏了!” 梅振衣一头雾水:“你是说清风吗?人家有金仙修为,怎么可能被我带坏?” 钟离权:“他不是帮你还薛璋三条命吗?还就还呗,竟然还跟着你一起胡闹。玩小孩过家家的游戏……” 原来那日假扮茶肆一家人,不是清风的主意,而是梅振衣的点子。清风的想法很简单,让梅振衣拦路,以薛璋的心性肯定不会停下马车,梅振衣会被踩“死”,踩了一个也就不在乎两个三个,再拦两次路。再被踩“死”两次就算搞定了。可以赶紧回家。 被踩“死”一次之后,梅振衣受到了“启发”。不愿意再次被简单地踩“死”,于是又想出了另外一个点子。出人意料的是,清风不仅没有反对,而且施法让提溜转现形,让它与梅振衣假扮夫妻去卖茶,把提溜转高兴坏了。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以清风的修为,本可以隐藏行迹不必露面。可是他依然按照梅振衣的交代,规规矩矩地在茅屋后面烧水,薛璋手下的卫士进来杀人灭口,他中了一刀老老实实倒地装死。 当时感觉不出有什么好笑来,可事后回想,清风原先的做派那是脸一板简直能拽到天上的仙童,也会挨一刀倒在地上装死,那场面越想越是滑稽。在昆仑仙境肯定没人带他玩这些,都是来到人间之后与梅振衣“学”地,所以钟离权才会说“好端端一个仙童,让你给带坏了!” 说到这里,钟离权也绷不住了,开口哈哈大笑,梅振衣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老一小正在这里乐,提溜转打着旋从齐云观后院门飘了出来,在齐云台下问道:“梅公子,东华上仙,你们在笑什么?……玉真公主已经准备好了,托我来问一句,何时可以出发?” 钟离权:“让她先吃早饭,吩咐下人准备一匹快马,她吃完饭我们就出发。” 提溜转:“她哪能吃得下去啊?” 钟离权一挥蒲扇:“吃不下去也得等,我和徒儿话还没说完呢。”这一扇子又将提溜转扇回了后院。 梅振衣有些意外:“还要准备一匹马,难道要弟子骑马送公主进城吗?我还以为师父带我们直接飞进城呢。” 钟离权:“这是你的事,又不是我的事,假如我今天没回来,你还不做事了?” 梅振衣拉着钟离权的衣袖道:“师父不是回来了吗?” 钟离权:“我是你师父,指点你修行。又不是欠你的,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做!要不,我拿扇子给你扇一扇,直接把你扇成仙好不好?” 梅振衣顺嘴就接:“那敢情好啊,师父有这么大能耐,就快扇吧!” 钟离权劈头盖脸一扇子打过来:“揍你这臭小子!” 梅振衣身形提溜一转想躲开,可还是被钟离权一扇子打中脑门,笑着道:“师父好扇法!可您别忘了芜州城被大军围困。您老要我单枪匹马带着公主杀入城中吗?” 钟离权面容一肃,很郑重的说:“你怎么带公主进城,自己想办法。师父会跟在你后面,但不会现身,只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也不会帮你送公主进城。” 梅振衣拍了拍胸口:“有师父做后盾,我就放心了。” 钟离权摇头:“你还没明白我地意思,假如你身陷险境。我会救你出来,可不会帮你做别地,但愿你不要让师父出手,否则也太丢人了!……我还要嘱咐你,尽量不要杀人。最好连一个人都别伤,这不是开玩笑!” 梅振衣见师父说的郑重,皱眉问道:“穿过大军送公主进城,不出手伤人很难办到吧?” 钟离权:“对你来说。难是难了一点,首先是要送公主进城,假如不杀人伤人更好,如果实在做不到,那也没办法,你还是要送公主进城,我只是提醒你尽量如此。” 梅振衣:“为什么呢?据我所知东华门并没有不可杀生之戒。” 钟离权很突兀的问了一句:“你可知天刑雷劫?” 梅振衣有点摸不着头脑:“听说过一点,据说是飞升成仙时面临的天数。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请师父指点。” 钟离权又摇头:“何谓天刑雷劫,师父是不会告诉弟子的,否则弟子就很难再修行了,往往是成仙之后才会明白。……我见你的资质悟性极佳,此世修行成仙有望,才会点你一句。” 这句话说的既古怪又玄妙,梅振衣挠头问:“既然不会告诉弟子。您又何必要说?” 钟离权地表情与他地话一样既古怪又玄妙:“我不告诉你。但你可以去问清风啊,他又不是你师父。不太了解人间修行道统,你若找准机缘发问,说不定清风会开口告诉你。” 梅振衣越来越疑惑:“您老越说越悬了,我怎么找机缘去问啊?” 钟离权:“为师把话说得再明白点,那日你说想亲眼看见薛璋死在面前,清风说会如你所愿,金仙开口不是开玩笑,薛璋要死地话一定会死在你面前,想死在别的地方都不可能!假如清风当时也在场,你就问他何谓天刑雷劫?” 梅振衣:“您刚才说师父不会告诉弟子何谓天刑雷劫,否则弟子就很难再修行了,怎么又要我去问仙童清风这种问题?” 钟离权眼神中大有深意:“你和别人不太一样,应该给你找些麻烦,你如果心中有所顾忌,也完全可以不问。……天光大亮了,该出发送公主进城了,先解决眼前地事再说。 “匡复大军”攻打芜州城,并没有四下劫掠,离芜州北门十里之外,有一家二层酒楼仍在营业,大门前两侧挂着四块桃符题字:“留连山中味,仙踪也徘徊。佳酿随仙去,美酒自携来,门上正中挂的牌匾是“万家酒店”。 或许是因为战乱的关系,中午客人很少,楼下是空的,楼上只有两个客人,分别坐在东北角与西南角靠窗地位置,彼此离得很远,显得整个二楼也是空荡荡的,楼梯口站的伙计也是无精打采。 这时楼下传来客人进门的招呼声,接着梅振衣与玉真公主走上了二楼,伙计眼前一亮,好俊的一对男女!这伙计地记性真不错,立刻认出了梅振衣,他赶紧上前招呼道:“这不是梅家小公爷吗?快请!” 梅振衣与玉真站在楼梯口,却似没有听见伙计的声音,同时向另一个方向望去。只见二楼西南角的那位客人,也向两人看来,此人披发紫袍,正是左游仙! 092回、酒家幌旗题玉帝,纹银十两赌江山 092回、酒家幌旗题玉帝,纹银十两赌江山 梅振衣与玉真怎么会来万家酒店?这与进城的计划有关,芜州城的四门早已用条石堵死,梅振衣带着玉真只能冲上城墙进去。他先派提溜转进城找到梅毅,商量入城的时间和地点,城中好做接应。 提溜转回报,梅毅和张果已经知道消息,进城的地点选在城墙西北角一个叫凤凰坡的地方,时间定在太阳落山、军营中生火造饭时。叛军有六千多人,经过连日激战,目前可用之兵也只有五千多,这些人不可能把芜州城团团围住。 叛军在西门外南侧的开阔地带扎营,那里也是攻城的主战场,其余地方只是分兵驻守,并派侦骑来回游弋,所以梅振衣还是有办法突破叛军驻守的薄弱之处冲到城下的。 提溜转回报时,梅振衣已经在路上,正走在敬亭山脚下的十里桃花道中,玉真骑马,梅振衣牵着马与钟离权步行。听说约定的时间是日落前后,继续前行有点早了,正想找个地方歇一会,远远看见了万家酒店屋檐的一角。 梅振衣笑道:“师父,还记得这家酒店吗?三年前,你把人家折腾的够呛!” 钟离权:“当时只是开个玩笑,那日正准备去了结此事,你却先插了一手,要不然,我也不会遇到你,这是你我师徒结缘之地啊。” 玉真公主闻言很感兴趣,问他们是怎么回事?梅振衣简单的讲了这段故事,公主赞道:“梅公子,你真了不起,三年前才多大年纪啊,竟能想出那么好的办法来。……按你当初的设想,万家酒店的新酒应该酿成了吧?” 梅振衣:“我也正想去问问纪掌柜,老春黄的窖池是否养熟?……公主。你饿不饿?我们干脆到店中歇脚吃点东西。” 玉真点头:“梅公子,不要叫我公主,叫我玉真即可。早饭放在眼前没有吃下去,现在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梅振衣又对钟离权道:“师父,你还是隐去身形吧,否则会把伙计吓到的。” 他们歇马进了万家酒店,有钟离权在身边,梅振衣也没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不料一上楼就看见了左游仙,玉真也认了出来,站在那里愣住了。钟离权身形未现,见两人地表情,以神念问了一句:“怎么了,那边是位高手,你们认识吗?” “他就是左游仙。”耳边又有一人说话,竟然是清风的声音。这位仙童不知人在何处,声音却送了过来。小小一座酒楼看上去冷冷清清,暗地里可够热闹的。 钟离权:“噢,就是他?有我在,你们不用怕。尽管过去就是了!” 有师父在身边,还听见了清风的声音,梅振衣当然不怕,拉着玉真公主道:“玉真。见到老朋友了,过去打个招呼凑一桌吧,该怎么啐他不要客气。” 玉真本有些怯意,但见梅振衣这么说,也很相信他,露出坦然的神色一起走了过去。梅振衣到左游仙面前笑嘻嘻的抱拳:“左至尊,我们又见面了,你好可怜呐。一个人喝闷酒。我这人乐善好施,就陪你喝一杯吧。” 他说完也不等左游仙答话,径自坐在左游仙的右手边,让玉真公主坐在左游仙的对面,那边未现身形地钟离权也在左游仙左手边坐下,一张桌子凑满了。 左游仙有所察觉,知道身边来了一位高人,暗中凝神戒备。表面上不动神色的冲梅振衣道:“小子。你的眼神没什么长进啊,我面前无酒。这家酒店的伙计非说他们不卖酒。” 伙计过来道:“原来梅公子与这位客官认识啊?我们酒店确实不卖酒,梅公子知道的最清楚。” “有酒、有酒,恩公来了,当然有好酒!”有一人小跑上楼,一边跑一边喊,来到近前向梅振衣施礼,正是那位纪掌柜。 梅振衣起身还礼:“纪掌柜啊,芜州城在打仗呢,你这家酒店还开业?” 纪掌柜叹了一口气:“谁匡复谁,我这个小百姓不清楚,只想过太平日子。我家老母不愿意离开祖宅,我这个儿子也只得留在这里,不开张还能做什么呢?” 梅振衣:“说的也是,就是生意不太好啊。听刚才的话,你家的新酒已经酿成了?” 纪掌柜点头:“成了,托梅公子地福,新酒成了,比当初更好!要不是打仗,正想给菁芜山庄送去,顺便再向梅公子讨个计较,没想到你亲自来了,我这就给您搬酒去。” “他们一来就有酒,既然有酒,为什么不卖给我呢?”坐在远处东北角窗边的那位客人开口了。刚才纪掌柜说话的声音很大,他也听见了。 梅振衣冲纪掌柜小声道:“既然有酒,那就卖吧,三年前不是说好的吗?再编个故事,哪怕说梦见玉皇大帝上门要喝酒都行,你家这酒也就可以重新开始卖了。” 纪掌柜:“这有点夸张吧?” 梅振衣:“夸张就夸张呗,反正就是这个意思,谁也不能找玉皇大帝去问啊。” 那边的客人有点不耐烦了,朝这边喊道:“掌柜地,听见没有,他们是客人我就不是客人了?我也要酒!” 纪掌柜赶紧高声答道:“有酒,有酒,马上就来,伙计,快给那位客官上酒!……客官,不好意思,我家的酒是新酿成的,泥封还没开呢,所以方才说无酒。” 梅振衣给了纪掌柜一锭银子,吩咐道:“拣几个拿手好菜端上来,酒也搬两坛。” 纪掌柜连忙推辞:“小恩公,我哪能收你的钱?” 梅振衣:“要你收你就收,否则我怎好意思再来?银子不用找了,今天这二楼我包了,上齐酒菜之后,你和伙计不听见吩咐就不要上来,我们在这里谈点私事。” 纪掌柜:“知道了。是不是将那边那位客官也劝下楼?” 梅振衣往那边看了一眼:“不用了,就让他坐那里吧,离得远不碍事,别再让其他客人上楼就是了。” 时间不大,酒菜上齐,纪掌柜与伙计都很听话地没有再上楼。梅振衣笑眯眯的给左游仙倒了一杯酒:“左至尊,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芜州。就冲你这份胆色。我敬你一杯。” 左游仙淡淡一笑:“你的胆子也不小啊,可惜有些狐假虎威,身边这位高人,为何不现形呢?” 钟离权说话了:“你又不是不知我在这里,现不现形有区别吗?你就是想拐我徒儿的左游仙?修为比我想象地更高。” 钟离权在三人面前显出了身形,同时又施了个法术,除这三人之外别人仍然看不见他,并且隔绝了几人谈话的声音。 左游仙坐在那里一抱拳:“原来是东华上仙。失敬失敬!自从与闻醉山清风一战之后,我的修为又有精进,否则今日还真不易看破你地行藏。当初的事可不能怪我,你的好徒儿自己没有报师门。” 一直没有说话的玉真终于开口了:“姓左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将我劫走,送入叛军营中?我只是一个孤苦弱女子,何曾开罪于你?” 左游仙笑了,一指梅振衣:“公主。我不把你带走,你怎会遇到这位小郎君,现在恐仍然孤苦幽居吧?你不谢我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怪我?……还有你――梅振衣,你随我行游万里,修为大进,也不说声谢谢?” 钟离权哼了一声:“左游仙,你总喜欢将他人地福缘说成自己的功劳吗?修行求超脱。明澈因果,而不是不要脸皮!象你这样,修为越高,将来的麻烦越大,你自己(找)麻烦也就算了,只怕给别人带来地麻烦也越多。” 梅振衣接着说:“我想说地话,已经被师父说了。左至尊,突厥叛乱你插一手。李敬业造反你又插一手。去年白铁余谋逆,你肯定也去了吧?人家一个妖僧造反。你一个左道去凑什么热闹,累不累啊?你自己累不要紧,但不要连累天下这么多人!” 左游仙也不生气,端着酒杯答道:“我有我所执,自己心里清楚,顺势而为之。难道你认为我不插手,突厥就不会作乱?白铁余就不会称帝?李敬业就不会造反?事情是一样的,既然它要发生,难道我还帮李唐不成?”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老左,你是个明白人,和你讲道理没用,这里也不方便动手,总不能把酒楼拆了害了纪氏一家人,这样吧,我和你打个赌好不好?……玉真公主,此话请你掩耳勿听。” 左游仙放下酒杯:“不必掩耳,我可以让她听不见,你想和我打什么赌?” 梅振衣:“你就消消停停地,找个地方好好闭关修行去,用不着四处添乱。我赌十年之内,李唐大位改姓,天下国号改朝,不用你去煽动。” 这话一出口,别说左游仙,连钟离权都愣住了。梅振衣说的当然是武则天称帝,改国号为周地事情。神仙推演世事往往十拿九稳,但也要凭借机缘鉴往知来,他们都没见过武后本人,这种自古没有的事情也是不容易推演的。 左游仙面色变得深沉起来:“梅振衣,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请问输赢如何?” 梅振衣:“你若输了,就拜我为师,然后到昆仑仙境找个地方清修,别在人世间捣乱。我若输了,赔你十两银子。”他是摸准了左游仙狂傲的脾性,打了一个正常人看来很荒诞的赌。 左游仙瞪眼道:“我输了拜你为师,你输了赔我十两银子!也太便宜了吧?” 钟离权手拈胡须说话了:“左游仙,我徒儿地意思很明白。假如他赢了,正合你的一生大愿,可解开你这一世的纠结,对于你也是修行中的仙缘,有什么不可以答应地?你应该希望他赢才对!如果他输了,于你无损,至于李唐江山,在你心中又想开价几何呀?……机缘在眼前,勿须多言,你赌还是不赌?” 左游仙缓缓的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十两就十两,在我心中李唐江山不过如此,我赌了!……哈哈哈哈,十两赌江山啊,难怪你不让玉真公主听见,李家人不被气死才怪!” 钟离权看了梅振衣一眼,面露赞许之色,又对左游仙道:“既然你赌了,那么这十年就闭关修行,勿在人间生乱,说不定还能提前破关,领悟飞升待诏之境。” 这时左游仙收了法术,玉真公主又能听见了,好奇的问:“梅公子,你不让我听见的话,已经说完吗?” 梅振衣:“已经说完了,是修行人的一点玄机,公主还是不要听的好,请您莫介意。” 玉真很温婉的答道:“你有修行玄妙,我自然不会介意。” “她不介意,我介意!她没听见,我听见了!你们四个说地每一句话我都听见了。十两赌江山,好大的口气,也好可笑,那不是你们家的江山。小子,你叫梅振衣?小小年纪微末修为,竟也在此妄谈天机?” 有一个“局外人”此时突然开口说话了,竟是坐在酒楼另一角的那位客人,他不知何时已站到梅振衣的身后。此人四十来岁年纪,身穿淡黄色长袍,腰束玉带,五官端正面如冠玉,,胡须及胸修剪的十分整齐好看,神色平和中带着自然而然的威严。 093回、芜州城外神仙会,各开金口衍天机 093回、芜州城外神仙会,各开金口衍天机 钟离权一上楼,立刻就看出左游仙是位高手,可是没看出楼上的另一位客人有什么异常,他坐在那里始终没有任何“破绽”,连钟离权都把他当作一位普通人。但此人一开口就站到了梅振衣身后,并且说“你们四个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见了。” 他说的是“你们四个”,那就意味着钟离权虽然施法隔断了谈话的声音,隐去了自己的行迹,但那人仍然有办法听见与看见。仅仅是这一点还不让人太惊讶,左游仙就看破了钟离权的行迹,毕竟离的太近。 更不可思议的是钟离权竟然没有察觉,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此人的修为明显在钟离权之上,在真仙之上意味着什么?虽说人间神通不过出神入化,那仅是指对外施展的手段,修为境界的差别还是有的。 除了玉真公主之外,另外三人全部变色,梅振衣觉得后背一紧,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无形压力,坐在那里没敢乱动。钟离权起身抱拳恭恭敬敬道:“请问阁下是何方神圣?我等在此谈论一些私事,不足入外人之耳故此施法隐去声息。以修行人的习惯,你本不必听。” 左游仙也站起身来,却未行礼,面容很严肃的点了点头:“阁下好修为,但你既然不露行藏,为何又插言他人之私议呢?” 那人不紧不慢的回话,首先冲钟离权道:“你就是东华先生?你说得对,我本不必听,听了也不必点破。可事出有因,其中机缘不必向你解释,你也不必问我是谁。” 然后又对左游仙道:“听说你号称天下左道至尊?如果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子也就罢了,但你有出神入化的修为,还敢这么对我说话。果然有些门道。可惜你号称至尊,却并无至尊气象,亦无至尊之心。算了,我不是来找你的。” 他说完之后径自坐了下来,就在梅振衣的右手边,正处在梅振衣和玉真公主之间的位置。玉真公主有些不高兴了,在座的所有人当中,她是最不“忌惮”这位中年男子地。粉脸微沉道:“你这人好生无礼!俗话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我们在这里小声说话,你不仅偷听,还要前来骚扰,无人教过你礼数吗?” 说到这里她突然脸红了,原来此时莫名感到手臂一紧,像是被人握住了,同时全身被一种力量包围。就像有人张开无形的怀抱将她贴身抱住,这“怀抱”带着梅振衣的气息。通过这股无形的力量,仿佛她已与梅振衣连为一体,连对方的呼吸心跳都能感觉到,芳心一乱脸就红了。 她的右手臂上戴着一只护腕。是今天出门时梅振衣亲手给她戴上的,就是妖王扣中的一只。此时见玉真公主出言呵斥那位高人,梅振衣怕有闪失赶紧发动护身之术先把她“保护”起来。虽然不知自己地护身之术在这种场合有多大用处,但梅振衣还是尽自己之力护住玉真。 中年男子的表情也看不出生没生气。似笑非笑的瞄了玉真一眼:“你很在意这位小郎君,心中对他有情?可惜啊,你此世虽与他有缘份,却不是你想要的缘份!既然他妄谈天机,我也谈一句这人世间的天机。” 这人说话倒是很直接,开口就点破了玉真女儿家的心思,然而说的却不太好听。梅振衣有些尴尬也有些惊疑,这位先生显然有真仙之上的修为。怎会随意开口说什么“人世间地天机”? “那倒未必,我来到此地之后也听说了不少人间的事,这大唐皇家的名份乱的很!当今武太后曾为太宗之媵妻,出家斩断的却不是尘缘而是名份,不也回宫嫁于先皇了吗?你说梅振衣妄谈天机,你就不是妄谈了吗?推演世事之道,谁不会呀!” 此时有个声音突然在众人耳边传来,是仙童清风开口说话。这下可热闹了。快凑够一桌神仙打麻将了。 中年男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抬头望着窗外远处敬亭山地方向。问了一句:“你是谁?为何藏头露尾不现身一见?” 清风的声音:“我又不是冲你来的,何必要见你呢?说我藏头露尾,那你又是何人化身行走人间呢?” 中年男子淡淡道:“不是化身,是真身!” 清风的语气似乎顿了顿:“嗯,是真身?哼,你不说出自己是谁,有区别吗?”然后再无声息。 梅振衣一直没说话,现在其他人静了下来,他咳嗽一声终于开口了:“这位先生,您刚才说我妄谈天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如果不是妄谈,请问你是怎么知道地?” 这一句话很不寻常啊,言下之意他也知道武后将称帝这件事,追问梅振衣打那个赌的缘由,在座的高人虽多,却只有他与梅振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没法回答,真要说清楚,梅振衣就得交代自己是穿越而来的秘密了。 “天下人谈天下事,管不了,谈一谈还不行吗,神仙可以推演,凡人也可以瞎猜啊。”梅振衣只能和稀泥。 中年男子:“哦,我看你不像在胡说啊?你是人间修道之士,假如真的知道,应该阻止才对,怎么还用那种事情与人打赌?” 梅振衣很想笑:“阻止?我能管得了吗,再说了,与我有关系吗,凭什么啊?” 中年男子表情有些古怪,瞅了梅振衣半天,似在自言自语:“看来你真是在瞎猜,方才听你说话,我以为要找的人是你,现在看来又不像,那又会是谁呢?以你的修为,是看不破这种天机地,难道方才真的仅仅是市井之言?”说完话又抬头看了敬亭山方向一眼,面露不解之色。 钟离权道:“这位先生,您是来找人的吗。请问要找什么人?” 中年男子:“也不是,我只是路过,看一看。” 钟离权:“那您到这家酒店做什么?” 中年男子没有看钟离权,却盯着梅振衣答道:“进酒家,当然是喝酒,我是看见门前的桃符题字才进来的,假如这位公子不来,我还真没有酒喝。” “请问。您带钱了吗?”梅振衣突然插了一句很突兀地话。那人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有一种无形的针刺感,连元神都躁动不安。眼见左游仙已经“搞定”,不想再节外生枝,他干脆主动开口打岔。 与神仙打交道梅振衣也算很有经验了,神仙开口总有玄机,顺着他们地意思纠缠下去,说不定就有什么意想不到地事情。比如那位仙童清风。但想打岔其实也不难,不拿他们当神仙就是了,凡人说话可没那么多玄机,当初梅振衣对付钟离权的试探时就很有体会。 假如换一个人,明知面前是神仙说话。恐怕也不会故意打岔跑题,不理会对方想说什么。中年男子果然被问住了,愣了愣道:“还真忘了带钱,你是怎么知道地?” 梅振衣笑了:“太有钱的人。临时出门往往忘了带钱,我是猜地!现在你有三个选择,一是用神通法力去偷、去抢、去变、去骗,没关系,反正我们也不知道你是谁。二是留下来给酒店干几天杂活抵账,也好办,我可以和掌柜的说一声,让你到后厨刷碗。三是……” “三是让你请客。你刚才对掌柜说二楼你包了,我也坐在二楼,那酒钱就由你来付,是不是这样?”男子打断了他的话,主动接着说道。 梅振衣:“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相见便是有缘,同席而坐就更是缘份了。扯那些没用的干啥?来来来。喝酒,今天我请客。请老朋友左至尊,也请这位新朋友,请问怎么称呼啊?” 中年男子:“随便你!” 梅振衣顺嘴就接:“原来是随先生,我敬你一杯!”旁边的玉真公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连左游仙与钟离权都面带笑意――这小子太特别了,不拿神仙当神仙。 中年男子喝了一杯酒,放下杯子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不想再听我多言,那我就不说了。今天受你人情,我也不能白喝你的酒,送你一件东西吧,这面镜子就是我的一点谢意。它可以照见任何你想看地东西,只要有一念之缘!也可以解答你此生不解的因由,只要你追究其中!在这面镜子中,可以看出你究竟是谁?” 说完话他已离席而去,径自下楼走了。梅振衣手边桌上却多了一面小镜子,形状大小就如女子梳妆常用的贴花镜一般,轮廓似一把小团扇还有个手持的柄,镜子是倒扣在桌子上的,背面纯银色,镂刻着祥云纹饰。 仅看那祥云状浅浮雕,就知此物不是凡品,一眼看去恍然真如天际祥云舒卷,定睛收摄心神才能看清那只是不动地纹饰,世间能工巧匠难造,应是修行法宝。 那中年男子的话可谓说到了梅振衣心里头――它可以照见任何你想看的东西,可以解答你此生不解的因由,可以看出你究竟是谁?这对于一位莫名地穿越者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梅振衣看见镜子背面的祥云纹,一瞬间有些恍惚,下意识的伸手拿起镜子。此时神识中传来一连串的声音将他惊醒:“不可照!不能照!不要照!”竟是左游仙、钟离权、清风三个人的声音同时说话,清风不知身在何处,而左游仙与钟离权嘴唇未动,直接以神念传音。 恍惚间突然被三道神念逼入神识,那是什么感觉?梅振衣手一抖把镜子给摔落了,镜子却没有落地,而是很神奇的出现在梅振衣的衣怀中。 此时神念中还有话声传来―― 左游仙:“照见任何想看地东西,那是妄境,你的修为未到,不可乱照,否则进去出不来。”这人倒是挺有意思,他自己没少折腾梅振衣,但在这种场合却也帮他。 钟离权:“解答此生不解的因由。那是前生来世纠缠,境界未到,有答案你也堪不破,不是你此时所能见。” 清风说的话最“通俗”:“这面镜子不是你的,不论你用它照人照己,你在镜中所见,那随先生都可以看见。他说的话当然不假,但最后一句有问题。不是你知道自己是谁,而是他可以通过镜中所见窥测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还无法控制镜中会照见何事,干脆不要照!” 好悬呐!梅振衣从怀中掏出镜子递给钟离权道:“我差一点就照了,这东西,我不敢留,还是交给师父您罢。” “咦,镜子不是落地不见了吗,怎么在你怀里?”玉真公主眼睛瞪得大大地。很吃惊的问道。 “神器!”左游仙与钟离权同时开口,他们都是有见识地人,看见这一幕立刻就认出这是一件神器。所谓神器与普通地法宝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可随化身变化,否则以梅振衣地修为。自己是不可能将落地的东西从怀中取出的。 梅振衣:“神器也不敢留,清风仙童地话吓到我了,我可不想照镜子的时候被人偷窥。” 钟离权与左游仙又齐声道:“清风对你说什么了?” 刚才很有意思,三位高人一齐用神念暗中提醒梅振衣。彼此却是听不见的。梅振衣将三人刚才的话分别又讲了一遍,大家这才都清楚了。玉真公主有些懵了,方才只有她没想到那位说话“讨人嫌”的中年男子,竟是如此高人,不在东华上仙之下。 钟离权接过镜子,对着自己照了照,又在手中抚摩一番道:“清风的境界在我之上,我此刻才看出奥妙。他人未到就看出来了。左道长,你也看看?”然后把镜子递给了左游仙。 左游仙接过镜子,脸色微微一变,拿在手中把玩却没有照:“仙人了断因果,确实有所不同,我虽不怕这面镜子,但也不会照给那位随先生看的。……梅振衣,这上面有化身灵引。相当于化身随行。他可以随时收去,而你却丢不掉。不论丢到哪里它都会自动回来的。” 钟离权摇头道:“他已说送给了梅振衣,除非梅振衣自己要还,否则他是不能收去地。” 梅振衣赶紧说:“我还,我现在就想还!” 钟离权瞪了他一眼:“你想还,人家还不想收回呢!这是一件神器啊,什么人有这种大手笔,随手就给了你?这东西有大用处,不照自己也可以照别的,麻烦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论你施法照向何人何物,那位随先生都可以看见。……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莫名招惹到那种人?” 梅振衣叫道:“师父,冤枉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您是仙人都不明白,我怎会明白?” 钟离权叹息一声:“你确实没招惹他,但是,谁叫你在那种人面前胡言,信口叫他随先生?现在倒好,他的灵引真的随身不脱了,也算给你个教训!” 左游仙皱眉道:“教训一个凡人,随手就送一件神器?没有这么做事的,必定还有原因。……小子,你真不简单啊?” 钟离权:“既然看不透,空想也无益,徒儿,这件神器你自己收好吧,不用担心失落,也不可随意乱照。先把眼前地事情办好再说,有时间再慢慢处理这面镜子。” 眼前的事当然就是送玉真公主进城,酒楼上碰见左游仙与随先生一打岔,又坐了一会,眼见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梅振衣与玉真公主下楼离去。在酒楼门外的湖边,梅振衣略带歉意地对玉真公主道:“真的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想陪你吃顿饭,不料却发生了这些事,没吓到你吧?” 玉真公主:“我早知你是仙人弟子,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从未有过的奇遇,这是我的福缘,怎么会害怕呢?”说话时低下了头,夕阳下,娇羞的脸色亦如天边的霞光。 梅振衣有些尴尬咳嗽一声:“玉真,时间差不多了,上马吧!” 日落时分,芜州城外,凤凰坡的方向有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坐着两个人,梅振衣在前面提缰,玉真公主从后面伸双手抱着他,抱的很紧,脸也贴在梅振衣地后背上,似乎是害怕摔下马去,可她的表情却看不出一点害怕,仿佛还很陶醉。 一骑烟尘很快就引起了攻城叛军警戒哨的注意,远处接连响起示警的号角声。梅振衣的马离城墙还有三里多远,迎面左右两个方向就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奔腾声,在城外巡视的叛军游骑恰好赶到了,共有六十余骑,左右合围拦住了梅振衣的去路。 094回、仙童避客出山外,神君跃马入城中 094回、仙童避客出山外,神君跃马入城中 “什么人?站住!……再不停下,就放箭了!”对面骑兵纷纷喊道,却没有布成战斗队形,因为梅振衣这一骑看上去没什么威胁,一匹马上两个人,既没穿盔甲也没拿兵器,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快闪开,马惊了!”梅振衣大喊一声,毫不减速仍往前冲。对面的人愣了愣,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梅振衣连人带马已冲到了近前,骑兵们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梅家养的马,当然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可是好马不等于天生就是战马,战场上一往无前的铁骑是要经过严格训练的,而菁芜山庄的马没有上过战场。这匹马一看见前面有骑兵阻挡,本能的就想放慢脚步向旁边躲闪,梅振衣扯住缰绳双腿用力夹马,控住这匹马继续前奔。它显然不是惊马,这个破绽被骑兵们发现了。 发现不对,梅振衣的马已到近前,近距离开弓放箭来不及,骑兵们纷纷亮出兵器迎了上去,而他们根本就没有“碰”到梅振衣。离着还有几丈远,梅振衣的袖中飞出一支银白色的长鞭,似一条飞舞的银蛇扑了过来。 刀枪挡不住银蛇,这鞭子一碰见阻挡就散开成一片片白雾,紧接着又瞬间凝聚成形,只听啪、啪、啪一连串脆响,鞭梢如翻花跳浪般扫过,分别抽在面前骑兵胯下马的耳后。这下可就乱了,这些战马连叫都不叫一声就突然倒地,骑兵们猝不及防纷纷落马。 就这么一个照面,梅振衣已经打马穿了过去,向着城墙飞奔。远处的城墙上,此时升起了一股浓烟,浓烟两侧的雉堞后突然站起来一排弩手,左右各百人。端着上好箭的弩指着城下。 梅振衣奔驰的方向正对着浓烟升起的地方,此时身后传来嗖嗖的羽箭破空之声。他刚才抽倒了面前七、八骑冲了过来,其余五十余骑拨转马头随后就追,同时开始放箭。梅振衣头也没回,那支长鞭在身后盘旋,散成一片白雾,白雾舒卷又不断凝结成点点银光,将飞射来地箭矢全部扫落。 这不是鞭法而是剑法。就是当初习练昆吾剑时满天切菜的功夫,此时竟然以拜神鞭的妙用变化施展而出,尽数挡住箭雨。这根鞭子在梅振衣手中是千变万化,运用的无比纯熟,比自己的手还要灵活许多。 追到了城下弩箭的射程内,骑兵们不约而同勒住战马不再追击,他们都好奇的看着――这两个人想干嘛?一点都没减速,想撞城墙自杀吗? 眼看到了城墙下。梅振衣大喝一声一提缰绳,胯下马腾空而起,同时向前挥出拜神鞭,长鞭化成一道涌动的白虹直抵城上。马踏虹桥如奔驰在虚空,还传来嗒嗒地马蹄声。就这么冲上了城墙,所有人都惊呆了! 别说城下的骑兵,就连城上的弩手们也是张大了嘴目瞪口呆,有好几个人的弩都脱手掉落城下。他们只是奉命来接应梅公子“进城”的。并不知道梅公子会怎样进城,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拜神鞭化为无形白雾之后,还能承受住马蹄踏落的份量吗?当然不能!周围没有人看清,马蹄每一步踏下,虹桥上相应的位置恰好闪现一片银光,这与刚才打落箭矢地法术很像,此刻却用来托住马蹄。 以梅振衣的法力,御器当然能够承受两人一马的重量。但此种法术真正的妙处不在于法力,而在于修为境界。神识能感应周围一切细微的变化,由心而发随时做出反应,凝聚一段鞭身盘旋成一片银光,恰好托住马蹄,看上去就像马踏虚空驰上城墙。 没人教过他这么做,梅振衣不仅借鉴了昆吾剑地妙用,而且还受到了另一人的启发。就是齐云观原先那位吕观主。当初吕观主带着他从齐云台越过绝壁峡谷进入青漪三山。就是展开无形之器飞云岫为虹桥。那是梅振衣第一次看见修行人的御器神通,如今他的修为不亚于当日地吕观主。手中拜神鞭可虚可实,也模仿出飞云岫的“虹桥”妙用来,而且比当初吕观主施展的手段更加高明。 玉真公主如痴如醉简直如做梦一般,与心爱的情郎同乘一马已让她芳心乱跳,再看见梅振衣单枪匹马敢冲向敌阵,年纪轻轻竟有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最后登城这一幕,比神仙腾云驾雾还要潇洒英武。假如用现代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哇,简直帅呆了! 这么形容也许太夸张,但玉真公主的感觉就是这样,如果说以前她只是对梅振衣暗生情愫,那么此刻一颗芳心已彻底为他倾倒。 在远处的凤凰坡上,钟离权在观望,左游仙还没走,也站在钟离权身边。只听钟离权捻着胡须微笑道:“我这个徒儿,并不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今天要进城时,还想求我帮忙。” 左游仙:“谁叫你是仙人呢?有这样一位师父,弟子当然不自觉有所依仗,当初你就不该报出名号与身份,慢慢施教才对!” 钟离权:“你不知事情始末,我未现身之前,他已将我地名号叫破了,我这才去找他的。” 左游仙:“但是你收徒之后,晾了他三年没有露面,让他自己去经历世间磨难,对他这种人是有好处的,看他手中法器的变化就知道了。” 钟离权:“都不是我教的,孙思邈的根基打得好,那小子的悟性超乎一流,简直就是修行的天才!” 左游仙看了钟离权一眼:“他手中地那根长鞭是你给地吧?比你自己的这把破扇子好!他尚没有出神入化地神通,但这件法器用的倒有几分出神入化的意思了。” 钟离权:“他还不知自己平日所用的也是一件神器,我东华门下擅长炼器,但数百年来我只亲手炼成这么一件神器,他给取名叫拜神鞭。” 左游仙:“只能说你太懒了,你徒弟比你用功多了!看他今日如此登城,对‘御天下大块无形之术’已有所悟。只是修为境界还不足。我观这件神器在他手中地变化,等他有了大成真人成就,就算没有飞天之能,凭借这支拜神鞭也可御器飞游了!东华先生,你可真舍得下本钱啊?” 钟离权嘿嘿一笑:“这支拜神鞭与他有缘,当然要赐给他,至于最终是不是他的东西,还要看缘份呢!” 左游仙:“你还没见过他使用此器所有的变化吧?有些恐怕是你这个师父也想不到的。他曾在我面前使用上古神农百草鞭的法术,连我都没察觉,好险着了他的道。” 钟离权:“噢,我尚不知,我从昆仑仙境闭关方回,今天才见到他,请问是怎么回事啊?” 左游仙直接发了一道神念印过去,将梅振衣当初随鞭炼制迷仙散的事情从头到尾解释清楚。钟离权是呵呵直乐。左游仙冷哼一声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又不是你教地,是孙思邈打的根基,他自己另有所悟。说起他的修行,我点化的比你更多!” 钟离权:“左道长,你错了。你喜欢把事情想偏,遇到你,是他的修行机缘也是劫难,他的悟性。不是你的功劳!若说点化,梅振衣所作所为,在我眼中何尝不是点化于你?” 左游仙一皱眉:“东华,你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吗?” 钟离权:“我的话有什么不对?” 左游仙:“我不是在和你论道,而是在谈梅振衣,你刚才说这小子并不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其实以他地年纪,这种修为,在人间修行弟子之中几乎是见不到的。有拜神鞭在手。我看就算来几位大成真人,论手段也未必如他,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钟离权表情也严肃起来:“原因很简单,想想他出道以来,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包括你我在内!……这确实不寻常,小小芜州,怎会如此风云汇聚?这么点大的地方,既不是仙家大派道场。又没在开法会。” 左游仙:“别的不说。刚才酒楼中地场面,你在人间遇到过吗?” 钟离权缓缓摇头:“没有。从来没有!四年前,我遥望此地风云有变,好奇之下前来查看,也未得要领,却恰好收了梅振衣这个徒弟。现在看来此地确实有玄机,你不是唯一注意到异常的人,就在今日凌晨,清风仙童也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但我们已身在其中,修为再高恐怕也看不透。” 左游仙:“今日那随先生出现的就很突兀,给了梅振衣那样一面神镜,看来也是想借这小子地眼睛看一看此地究竟。” 钟离权:“可随先生不该现身那样做的,你可能还不解,但是我明白,只要他一现身插手,就等于你我一样身在其中了。” 左游仙:“我看那人本来没打算现身,是被梅振衣的话逗出来的,难道是因为那个赌?” 钟离权:“我也不清楚,但肯定有原因,必有机缘将他卷入。……嗯?敬亭山下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话说到这里,钟离权突然眉梢一挑,转身向敬亭山方向望去。 就在梅振衣跃马冲上芜州城的时候,敬亭山脚下也走来一个人,他是位中年男子,淡黄袍腰束玉带,飘飘然足不沾尘,正是那位在万家酒店现身的“随先生”。 自从芜州城的战事一起,明月不喜欢远方战场上的戾气,清风就施法隔断了敬亭山内外。此时从山脚下向上望去,树影婆娑风清云淡,却没有上山地路。可这种法术却挡不住真正的仙人,中年男子就像看不见眼前的阻隔一般信步前行。 随着他的脚步,眼前光影变换,一片茂盛的竹林间,蜿蜒的山道显现出来。前方路中央站着一名女子,一袭翠衣眉目如画,一见他就盈盈施礼道:“随先生,此地是金仙道场,今日不待客。请您止步回头。” 中年男子:“你叫我什么,随先生?” 女子面容恬淡的答道:“先生在万家酒店自称姓随名便你,清风仙童也称你为随先生,难道不对吗?”梅振衣在酒楼上顺嘴一句话,现在搞得大家都叫此人为随先生了。 中年男子感觉有点好笑,点了点头道:“那好,就叫我随先生罢,请问你又是谁?” 女子:“我叫绿雪。是山中精灵,受清风仙童所托,在此拦路劝客。” 随先生:“清风,是闻醉山清风吗?” 绿雪:“正是。” 随先生笑了:“我听说过这个清风童子,在昆仑仙境是出了名的难惹,没想到今日到此,他竟然遣你这个小树精拦路。他地法术挡不住我,你这个小树精就能挡住我吗?” 绿雪神色不变。淡然道:“以随先生地修为,想上山绿雪自然挡不住,仙童只是托绿雪转告一番话而已。” 随先生:“什么话,他自己不说,却要你转告?” 绿雪不理会他地语气。径自将清风地那番话说了出来:“随先生不说出自己的身份,不过是行游人间一散人,自然可见可不见。隔绝此山内外的法术,在上仙眼中不过如凡人家门锁。防君子不防小人。请问随先生您这种人,若主人不允,会溜门撬锁吗?” 随先生没有生气,反而给逗乐了,笑出了声:“有意思,说的也有道理,以我的身份,自然不会与你这个小树精为难。我就不进门了。但是想见他也不难,可以施法唤他来门前相见,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绿雪不紧不慢的说:“唤不得,清风仙童已不在此山中,他出门办事去了。” 随先生:“哦,他能有什么事出门办,不是出了名的难惹吗,怎么没见面就被吓跑了?” 绿雪:“这就非我所知了。仙童托我转告地话都已说完。随先生请回吧。” 随先生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忽然又回身道:“不对呀。这座山是他的吗?我既是行游人间一散人,游山玩水不可以吗?” 绿雪:“此山是芜州梅氏所有,梅家公子已将这座山送给清风仙童为道场。” 随先生又在摇头:“一介凡夫俗子,送地契物产还好说,但不好说成是送道场。既然我今天来此见到人的是你,我看这座山不该是他的道场,应该是你的道场才对。” 绿雪:“绿雪不解随先生何意?” 随先生高深莫测的一笑:“你现在当然不解,日后自然会明白的。那清风无端开口与我辩天机,我就在此地开口,留一句人间世的天机。” 绿雪没有听懂他地话,而随先生已转身离去,瞬间不见踪影。这时提溜转打着旋从竹林间飘出,在绿雪身后道:“真走了呀!他那么大本事,居然真被一句话说走了!清风不在?太好了,梅公子有事托我正要问明月呢。” 清风真的不在敬亭山中,至于是不是被随先生吓跑的,除了他自己就没人清楚了。他此刻与梅振衣一样,也进了芜州城,干什么去了,绿雪也不知道。 梅振衣进了城,梅毅、张果等人早就准备好接应,找个幽静的地方先安顿好玉真公主,几人又在一起商量公主该怎样亮明身份的事情。 一见到梅毅,梅振衣就吃了一惊,这才十来天地功夫,梅毅的头发竟然白了不少,两鬓就似染上了一层秋霜,以他的修为不至于啊? 等安顿好公主,梅振衣出门拉住梅毅第一句话就是:“毅叔,你怎么回事,头发怎么突然白了呢?守城之战,如此劳心费神吗?以前打过那么多仗,也没见你这样啊?” 梅毅摇头道:“不是因为战事本身,不知为何,芜州开战不久,我整夜都会做种种噩梦,惊心动魄、神魂不安,到昨夜已经是第七天了。” 张果也在一旁道:“的确如此,这几日来梅将军寝食难安,头发一天天在变白,都是那些缠魂噩梦地原因,如果不是战事正紧,我也想劝他去找少爷看病了。” 095回、定心安住莫失守,凌霄宝镜谁可偷 095回、定心安住莫失守,凌霄宝镜谁可偷 梅毅是一名战将,平时是梅府的亲卫,上阵时是梅孝朗手下的亲兵首领,经常带领最精锐的重骑兵冲锋,千军万马中不知杀过多少个来回。但梅毅从来没有做过三件事―― 第一是他从来没守过城,重骑兵是野战主力,守城发挥不了最大的作用,梅毅曾经历过多次攻城之战,从来都是对方守城。这次他自己守芜州,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假如换作梅孝朗率大军在此,早就派他出城冲杀去了。 第二是他从来没做过主帅,以前打仗都是听主帅的号令,一直都是个将才而非帅才。但今天情况不同,满城军民都指望他一个人,他是一城主帅,军政大权都在手中。 第三是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打过仗,缩在城中只守不攻,他与人动手时从来没有这个习惯。更不适应的是,这些天都是别人动手厮杀,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一身神功已失,再加上他是全军主帅,不可能亲自出手。 守城之战还算顺利,但梅毅心中却很不顺,做一件与自己平生习惯毫不相符的事情,还不得不认真去做,这种感觉会是什么样呢?他人不是梅毅,形容不出来。 还有感觉更糟糕的,从七天前开始,梅毅每天夜里怪梦连连。 他梦见王那相率领着叛军冲上了城墙,跟随他守城的兵勇纷纷战死,倒地之后都用求救的眼神看着他。又梦见芜州军民趁他睡着把他绑到敌营献降,开城迎接叛军,梅氏一家人皆遭屠戮。还梦见在战事的最后关头,自己单枪匹马冲出城去,前方是杀不完的敌人。 等等怪梦不一而足,只要他躺下一闭眼。这些场面就纷沓而来,怎么样都摆脱不了。 假如换一个人不给逼疯了才怪!梅毅是心念坚定之人,按现代的话来形容,这人的神经比钢丝还要坚强,能够不为所动。但这也够他受的,因为没法休息,睁开眼就是守城之战,闭上眼又是噩梦不断。一连七天。梅毅地头发都渐渐变白了。 张果问明情由也很为梅毅担忧,如果不是战事吃紧无法离开,他真想劝梅毅去找少爷看看,梅振衣是孙思邈的衣钵传人,也算是一位小神医。 听完事情始末,梅振衣伸手扣住了梅毅的脉门,眉头紧锁道:“以毅叔的修为,是不可能有普通病症的。这恐怕不是病,难道是积海真人教你的修行心法,习练时出了偏差?” “非是修炼有偏差,而是他以前的心性有偏差,冰雪入炉。必然消融,这一关必须得过,我已经封住他的神通法力,否则他地麻烦更多。”耳边有声音传来。是仙童清风在说话。 梅振衣一转身没看见人,用神念回了一句:“仙童,你别总这样说话,一惊一乍的,想吓谁呀?就不能现身吗!”以他的修为还无法主动与人用神念交流,但是灵山心法突破“唤鬼神”的境界之后,神识感应到提溜转那种阴神或者清风这种仙人,在神念中与他交流。他也是可以对话的。 清风说了一句让他很意外的话:“我在躲一个人,不方便现身,你带着梅毅到翠亭庵来。” 梅振衣讶道:“清风,以你的修为,还需要躲什么人?” 清风的语气有些不悦:“还不是你招惹出来地,万家酒店遇见的那位随先生。” 梅振衣:“他那么厉害吗?连你都要躲?他究竟是什么人?” 清风:“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来路,总之深不可测,又来意不明。我不想与他纠缠。……别废话了。快带梅毅到翠亭庵来,我在后院等着。他的病你能治,但需要我护法。……你们三个都不要开口说话,直接来就是了,免得让人听见,察觉我躲在这里。” 张果与梅毅也听见了清风的话,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没有开口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去了翠亭庵。 城外在打仗,城内的翠亭庵香火反而比平时更旺,很多老百姓都到这里来烧香祈福,保佑这场仗快点打完,恢复太平日子。现在地翠亭庵热闹的就像过节,尤其是后院墙外人更多。 在梅振衣的建议下,翠亭庵搬到城中之后添加了一个“服务项目”。翠亭庵在城中门朝东,后院的那一面山墙就变成了朝西。尼姑们贴着墙面拉上了很多道细绳,来敬香地老百姓可以将自己的心愿写在一条窄窄的黄绫上,挂上山墙。 黄绫不贵,两文钱一条,可以在翠亭庵中“请”,让“值班”小尼姑替你写,也可以在家中自制写好,但尺寸和颜色要和翠亭庵准备的黄绫是一样的。挂黄绫当然不是免费的,但结缘不限,只要给钱就行,哪怕只给一文,尼姑也会把你的黄绫挂上去,时间一个月。 这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梅振衣穿越前地大伯梅正乾是一家道观住持,曾开发过不少类似的旅游项目,绝对是当地宗教界的人才,梅振衣只不过把大伯的那些创意变了个花样。 在当时的芜州,这可是个绝佳的主意,哪怕是穷人家,只要花上一文钱,就可以把自己对菩萨的祈求或虔诚的心迹,写下来挂在墙上给西天地诸菩萨们看。而那些大方又有钱地主,自然不会少给,一次施舍几钱银子的也有不少。 星云师太自然不会反对梅振衣这个建议,这个“服务项目”一经推出,就受到了芜州百姓地广泛欢迎。偌大一面红漆山墙,拉上绳子总共有八百四十个位置,每个月都挂得满满的,有不少人还特意上门交钱,写好黄绫预约下个月的。 平日里香客们在庵中进完香,都会出门绕到翠亭庵后面来,看看这一面山墙外挂的黄绫上写的都是什么?这也算芜州一景了。 时间已是黄昏,山墙外还很热闹。但与这一墙相隔的翠亭庵后院却很安静,只有清风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墙根下。见三人进来,清风指了指这面墙道:“梅振衣,墙外那一片黄绫,是你出地好主意吧?” 梅振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确实是我的主意,但我也没有恶意。” 清风有些不解:“我并未说你有恶意啊,你何故面露愧色?……不要小看墙外那众生虔诚的愿心,可以阻挡仙人的搜神之法。在此可以避客,让那位随先生察觉不到我的所在。” 这一面山墙竟还有这种作用,出乎梅振衣的意料之外,他看了看四周问道:“你后面有这座墙,可前面呢?” 清风瞪了他一眼:“前面有菩萨还有我熊老哥把门,强行以化身神念逼入,不是和菩萨翻脸吗?” 梅振衣没敢乐,小心翼翼的道:“仙童。是你把翠亭庵搬下敬亭山地,当初逼着菩萨搬家,现在有事,又躲到菩萨庙里来了?” 张果在一旁替清风解释道:“如果不是把翠亭庵请入城中,能有这些香火吗?能有这面心愿墙吗?说起来。仙童并没有得罪菩萨。” 梅振衣:“我就是开个玩笑,清风仙童,你说我能治梅毅之病,应该怎么治啊?” 清风反问:“你也清楚他这不是普通人的病症。就没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吗?你师父应该告诉过你。”这一提醒,梅振衣还真想起一件事来,孙思邈对他讲的。 孙思邈当然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是神医,他年轻时学习外丹饵药,曾误中丹毒几乎送命,请了当时很多名医调治都没治好,最后还是自己治的。俗话说能医者不自医,而孙思邈能治自己的丹毒。足见当时医道修养已经相当不低。 丹毒治愈之后,身体中的毒素已清,却导致了另一种病症。孙思邈静坐时总是恍惚有幻觉,看见世上疫病流行,他怎么治也治不好那么多人的病痛,人间污秽腥臭遍布,简直无法入目不堪忍受。 后来,随着修行境界地突破。这幻觉自然消失了。孙思邈告诉梅振衣这是修行中的一种考验。 梅振衣听这个故事时,曾问师父是怎样通过考验的?孙思邈微笑着答道:“治呗。见一个治一个,不厌污秽腥臭,我本就是个医生。” 现在听见清风的反问,又想起了这个故事,当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施了一礼问道:“请问仙童,如何助我毅叔渡劫?” 清风:“你有那面镜子,照照梅毅就行了。” 梅振衣:“在酒楼上你不是提醒过我,不要照这面镜子吗?” 清风:“不要随便照,更不要照自己,但那是一件神器,用处大着呢,总揣在怀中不用未免太可惜。” 梅振衣将镜子从怀中掏出递给清风:“镜子在这里,怎么用?” 清风往后闪了一步,摆手道:“别给我,也别照我,否则那位随先生就知道我在这里了。……梅毅,你过来。” 梅毅上前道:“请问仙童,我该怎么做?” 清风一伸手不知在何处抓出一个蒲团来,扔在地上道:“你就在此地定坐吧,收摄心神就如往常一般,当心无杂念之时,睁眼去看虚空。” 梅毅做事很干脆,当即就在蒲团上闭目定坐。清风看着他,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对梅振衣道:“行了,以御器之法,将镜子悬在他地眼前一尺之外。” 镜子飞了出去,镜面悬在梅毅面前,而梅毅此时恰好睁开了眼睛,紧接着,梅振衣面容一变,突然闭上了眼睛。 梅毅睁眼梅振衣为什么会闭眼?因为他突然看到了很多东西,这面镜子果然神奇,梅毅一定是在镜中看见了自己所做的那些梦,而御器施法之人梅振衣也“看”见了―― 芜州城上杀声震天,四处是残肢断臂和散落的竹枪与弓弩,叛军像潮水一般涌上城来,城楼上只剩梅毅一个人,他提剑杀了过去,这一把剑不知砍翻了多少敌人。他也不知身中多少刀枪,终于倒了下去,被马蹄践踏…… 这是梅毅的梦境,在梦中不是“死”了一次就完了,而是一个梦接着另一个梦,被射成刺猬、被乱刃分尸、被五花大绑吊在城楼之上……等等等等。幸亏梅振衣定心不乱,否则御器之法就破了,这面镜子他也拿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梅振衣也有些受不了,以神念大喊一声:“毅叔,既然这是梦,你地一身神功呢?” 这一声喊,梦中的场景立刻开始变换了,梅毅满身血污的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手中剑气如虹,迎着来敌杀了过去。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当者立毙!梅毅提着剑绕城墙杀了一圈,又跳下城墙,将叛军杀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冲进空荡荡地敌军大营,一剑砍翻了中军旗。 梦境到此还没完。这个梦结束另一个梦又开始了,场景变了,不再是芜州城,也不知是哪一处战场。满山遍野全是敌人。梅毅提剑厮杀,血光四溅横尸遍野。梅毅杀了多少人?不知道!他似乎变成了天下无敌的狂暴战神,来多少杀多少。 接下来的梦境分不清是开始还是结束,虽然梅毅无敌,可是敌人也无穷无尽,杀多少来多少,仍是满山遍野。渐渐的,梅振衣又受不了了。这次是真的挺不住了,因为他累了。 梅振衣一直在施法御器,同时还要保持定心不乱,神识延伸到梅毅地梦境中随他一起杀戮,看似闭眼站在那里不动,可是法力运用到了极限,此时已经是神气衰竭耗尽的边缘。可是梅毅不停手,他也停不下来。这是修行人施法时最忌讳的事情。他会被累死地! 清风不是说会在一旁护法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梅振衣运足神念又大喝一声:“毅叔,你入魔了!赶快回来。你不是在守芜州吗?城没有失守,仗也没打完!” 随着这一声喝,梦境又变了,变成了黄昏中的芜州城,一杆大旗在城楼上飘扬,城外远处的开阔地上是叛军大营,天空中还飘荡着篝火升起的浓烟,这就是现实中从芜州西门上望出去的场景。 就在这一瞬间,梅振衣已到极限,赶紧一收法术,连镜子都无力收回,悬在梅毅身前凌空坠落,却没有落地直接回到他地怀中。他双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眼前发黑金星乱冒,差点没晕过去。 张果惊呼一声:“少爷,你怎么了?” “不必扶他,就让他坐一会吧。”却是钟离权地声音。 梅振衣再睁眼看时,只见钟离权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翠亭庵的后院,就站在身边,而自己全身已经汗透了,气都快喘不上来,就像一条被人扔上岸地鱼。 梅毅已经站起身来,听见钟离权的话,也没有伸手去扶,单膝跪在面前道:“多谢少爷在幻境中开口点醒!你没事吧?” 梅振衣连说话摇头的力气都没有,钟离权在一旁替他答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施法过度而已。梅毅将军,你的定力非常好,甚至比我徒儿梅振衣更好,他是尽了全力了。” 清风在一旁摇头道:“还差一点火候,但既然我已插手,一定会将这段因果尽然了结的。张果,你先送梅毅回去休息吧,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安神了。放心,不会再做噩梦了。” 张果扶起梅毅去了,钟离权扬起芭蕉扇冲梅振衣扇了扇,没有风,却有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身体不再那么酸软,元神真气虽未恢复,但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梅振衣坐直身体道:“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地神识卷入到梅毅的心念中,差一点无法收回,连法术都收不了,好悬没累死!” 钟离权嘲笑道:“以前人们总夸你的性情与资质好,现在也知道自己有不如人的地方了?你地定力不如梅毅,神识卷入他的幻境,他不清醒过来,你就很难挣脱,你的心性还得继续洗炼啊。” 清风却反驳道:“不能那么比较,梅毅此人的心念之坚,已是人间极致,梅振衣的定力已经非常好了,那种情况下还能开口喝棒,很不简单。”他说的也是实情,梅毅是什么人?那是刀劈到面前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完成自己职责的人。 钟离权:“我在教训徒弟呢,你干嘛夸他?” 清风:“我说的是实话,那随先生地化身神念也必定卷入其中,感觉也不会太好。……梅振衣,现在知道那面镜子不可乱照了吧?” 梅振衣:“二位,我有些不太理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钟离权一耸肩:“我们也不知道啊。” 清风又加了一句:“除了你和梅毅,还有那位随先生,世上没有其他人知道刚才镜中发生了什么。” 梅振衣不解的问:“既然你们不知道,怎么说梅毅不会再做噩梦了,还夸我能开口棒喝?” 钟离权笑了:“你自己说的呀,刚才你在幻境中大喊,本人站在此处也同样喊出了声,我们都听见了,后来听梅毅谢你的那句话,自然就知道了。” 清风又问了一句:“你收回法术时所见最后一个场景,究竟是什么?是回到此地院中定坐吗?” 梅振衣摇头:“是回到了芜州,却不是在此地,而是在城上远望叛军大营,所见应是实情不再虚幻。……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梅毅为什么会做那些梦,是不是清风仙童你搞的鬼?” 听见这句话,清风与钟离权有些诧异的对望一眼,似乎有话想说又没开口。钟离权一挥扇子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对仙童说话呢?这些话不是你现在该问的,等修为境界到了,自然会了解。我看你也累坏了,快回去休息吧。” 梅振衣答应一声起身离去,脚下还有点发飘,没等他走到院门口,迎面急冲冲进来一位黑大汉,差点没把他给撞倒。还好那人收步很快,一把扶住他道:“梅家公子,你怎么搞成这样?瞅你这状况,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之内运用不了神通法力。” 清风在身后喊道:“熊老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来人正是熊居士,他一咧大嘴道:“慈悲净地,忽有杀气,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当然要来看一眼,原来是老弟在这里,刚才是怎么回事?” 清风一指钟离权:“老哥,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东华上仙钟离权,我在昆仑仙境中的旧识,他是梅振衣地师父,刚才是我们在帮梅振衣演示法术。……钟离先生,这位是普陀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也是我地结义兄弟。” 钟离权与熊居士互相见礼,各道久仰。熊居士抱拳道:“既然此地无事,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聊。不好意思,普陀道场还有客人,听说仙界出了点事。” 清风追问道:“仙界能出什么事?” 熊居士一挠后脑勺:“有人把凌霄宝殿中的照妖镜偷走了,这人好大地本事也好大的胆子!” 惊闻此言,钟离权与清风同时打了个喷嚏。 096回、旗上芳号非名将,玉人登城退千军 096回、旗上芳号非名将,玉人登城退千军 这声喷嚏把熊居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问:“老弟,你怎么了?难道来到人间日子一久,你还真像个凡人了,东华先生又是怎么回事?” 东华先生打了个哈哈道:“吃惊而已,我们也没想到,还有人能到凌霄宝殿偷那种东西?……梅振衣,叫你走怎么还不走?众位仙家在谈天上的事,你听什么?” 师父的语气不对呀,他向来是不反对梅振衣凑热闹结仙缘的,怎么突然让徒弟走?梅振衣是个机灵人,当时就觉得怀中那面镜子有些烫人了,赶紧唱了个诺转身就走,一溜烟离开了翠亭庵。 清风又问了一句:“天庭里丢东西,与你们普陀道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派人去那里呢,总不会怀疑是菩萨偷的吧?” 熊居士的表情有些古怪:“老弟,你说在诸天之上,谁能干出这种事情来,还有这么大本事,并且对凌霄宝殿那么熟悉,神不知鬼不觉拿走了照妖镜?” 清风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怀疑那只毛猴?” 熊居士一摇大脑袋:“可不是我怀疑,掌管照妖镜的李天王怀疑就是心猿悟空干的。” 清风微微一皱眉:“以那毛猴的脾气,假如真是他偷的也就罢了,万一不是他,岂不是又要闹事了?” 熊居士:“谁说不是呢,所以李天王没有直接去找心猿悟空问,而是来找菩萨,希望菩萨去问心猿悟空,是不是他干的?就是怕如果不是,会把事情闹大。……李天王的使者来了,但菩萨不在家。我觉得他们是多此一举,也太纵容那毛猴了,所以先晾着李天王的使者呢,但也不好让他们总是干等着,还得回去陪客。” 钟离权一挥手:“那你还不快回去,别陪我等在此地闲聊了。” 熊居士说了声抱歉,转身走出院门不见,钟离权与清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开口说话,只用眼神在交流,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方式,不是发出神念,而是以神识相印,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谁也不可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两人同时“说”了一句:“随先生!” 清风:“真没想到那面镜子是这种来历。” 钟离权:“你就这么肯定它就是照妖镜吗,你见过吗?” 清风:“没见过,但此时恰好出现人间。又是那般神妙,还会是别的东西吗?我想你心中也清楚它是什么,那位随先生可了不得呀。” 钟离权:“镜子在我徒儿手中,有点像栽赃啊!从天庭偷的东西,就是为了在人间送给一个不相干地人?” 清风:“这倒不用担心。说镜子是梅振衣偷的,谁能相信?况且上面还有化身灵引,只要看见镜子,谁都明白事情应与那下灵引之人有关。” 钟离权:“麻烦就在这里。假如有人发觉镜子在梅振衣的手中,他能说得清楚吗?如果说实话,就是在酒楼上请人喝了一顿酒,陌生人就送他这面神镜,谁能相信?……就算他是大成真人,不说假话,也可能不把全部的实话说出来的,何况他还不是?” 清风:“假如那样。把照妖镜交出去就是了,本就不该贪得,那是个烫手的东西。” 钟离权:“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关键不在于交东西,而是交人,梅振衣能交得出随先生吗?” 清风:“那又怎样?交不出来就是交不出来,有人找上门认出那是照妖镜,就把镜子还了,难道还要还人吗?还指望一个人间修行弟子。看破一个能在凌霄宝殿偷东西的高人形藏吗?照我说。那随先生也没说这是照妖镜,梅振衣也不知道。管那么多干什么?” 钟离权:“我那徒儿机灵的很,听见熊居士地话,哪会猜不到镜子的来历?” 清风:“他要是真聪明的话,就算猜到了,也不会点破。” 钟离权:“这一点我倒不担心,他的确是真聪明,但你想一想,他若知道自己怀中的是天庭宝物照妖镜,心中能放下吗?” 清风:“是啊,我们都让他不要照,可那仙家异宝偏偏就在他怀里,甩都甩不掉,恐怕心魔已成。……那随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是什么用意,偏偏和这孩子过不去呢?” 钟离权:“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还有另一件事,随先生留下镜子的时候,我们也在场啊,恐怕脱不了关系。” 清风:“你在场,我又不在场。” 钟离权:“你真的不在场吗?不在场,又何必躲到这里?假如真有人追查到此地,你可以说根本就没见过随先生,对不对?” 清风:“我只想躲开是非,在人间找一处清静道场,不想纠缠那些无聊地事。” 钟离权:“你能躲得开吗?怎么偏偏到了芜州!” 清风不再密谈,开口说话了:“不谈这些了,等事情真到了眼前,躲也没用时再说。还是谈谈刚才的事吧,梅毅出定前所见并非此地实景,魔境已破,可那妄境还差点火候啊。……仔细想一想,梅振衣那第二句开口棒喝有点问题,他说的是‘城没有失守,仗也没打完!’。” 钟离权:“这能怪他吗?他自己尚不是大成真人,还能指点别人破妄吗?” 清风:“梅毅是个马上将军,看来只能在战场上堪破妄境了。” 钟离权:“自古以来,在实景中破妄的,不能说没有,但也很少见啊。你的手段用地太深了,魔境、妄心、真空要一起堪破,太难了吧?” 清风:“梅毅有那个资质,也有那个修为,就是积习已深,要想引入仙家之道。需要费一番大气力才行。” 钟离权有些不解:“清风,你为这个人,用的心血太多了吧,他应该不是你的弟子。” 清风抬头看天,淡淡叹了一口气:“明月毫无心机,在昆仑仙境中帮过无数的人,可是等她惹了大麻烦,并无一人相助。这一千多年来。无论天上地下,没有人在无心之中主动帮过我们解决麻烦,他是第一个。虽然他可能认为事情很小,并无所求,但对我来说,这种机缘是一定要相还地。” 钟离权:“原来如此,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说来惭愧。当年我也去求过明月。” 清风摇头:“你求地是镇元子,药是明月给你的,你也给我酒喝了,不欠。……不说梅毅了,倒是你那徒弟。悟性机缘实在太好,我看,不如把破妄之道对他挑明了吧。” 钟离权有些为难的说:“今日凌晨听了你的话,我已答应你的要求。找机会让你将天刑雷劫向他点明,难道还不够吗,现在你又要我挑明破妄之道,何必如此为难这孩子呢?” 清风:“他不是普通修行弟子,绝对不是!” 钟离权:“我可不管那么多,他是我徒弟,就是我徒弟!” 清风点点头:“那好吧,你的徒弟你说了算。想想也确实太为难他了,有那面镜子就够他受的了,破妄之道也不用再挑明了。” 梅振衣不清楚两位神仙在背后这么“算计”他,离开翠亭庵之后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主要是因为怀中这面镜子。听见了熊居士地话,再看钟离权地反应,他也能猜到随先生给他的这面神镜非常、非常、非常有可能就是天庭失落的照妖镜。 哇塞。照妖镜啊!在无数神话传说与仙侠故事中出现的照妖镜。竟然揣在了自己的怀中,这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是怎样的诱惑与震撼?可惜这是一件赃物,是那位不知来历的随先生莫名其妙送给自己地。 这样一件震惊天下地神器,无时无刻都随身带着,却偏偏又“不能用”。梅振衣可以做到不去乱动它,但这东西就在怀里,很难不去惦记,按清风的话来说就是四个字――心魔已成。 梅振衣此时只意识到这件赃物可能会带来麻烦,并没意识到这件神器在自己怀中,可能给将来地修行带来什么影响。他也算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很自觉的装作并未察觉,当务之急还是要做好自己眼前地事,至于镜子嘛,再慢慢与师父商量如何处置吧。 玉真公主写了一封信,要梅振衣派使者连夜送给王那相,这还是战事打响以来城中第一次派出使者。王那相很意外,还以为是城里派人来谈条件的降书,结果打开一看,却是一封劝降书。 信中的大意是说:李敬业矫诏起兵,名为匡复实为叛党。军中找人冒充故太子李贤,身为李贤之女,不能眼见父亲死后被人玷污清名。希望王将军识破叛军之伪诈,弃暗投明放下刀枪,否则将是取死之道。属名竟然是大唐玉真公主! 王那相收到这封信也是惊疑不定,他隐约知道叛军中的那位太子李贤是冒牌货,但也没人能证明他不是真地呀?现在倒好,玉真公主突然冒了出来,竟就在芜州城中,这可是个大麻烦。 王那相左思右想,把这封信悄悄的贴身收藏好,没有对任何人透露。仗打到这个份上不能再拖延了,他早已准备明日进行最后一次攻城决战,假如芜州还攻不下来,就率军撤回润州,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一切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这样一封不知真假的信,自然不可能就此退走敌兵,但也在敌方主帅心中留下一颗惊疑不定的种子,让王那相心怀犹豫。 第二天清晨,王那相下令拔营整军。一听说拔营的命令,手下众军士就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战了,如果攻不下芜州此地也不可再久留。休整了这些天,疲倦不堪的士兵们也重新恢复了战力,这段时间叛军共打造了十八架大型攻城栈桥,像一座座会行走的高楼,列于战阵最前方。这种攻城栈桥未靠上城墙时可以当俯射的箭楼。推到城墙下就是登城地阶梯。 打了这么多天仗,从未见过城中兵马开城出击,王那相也知道芜州的守兵并无野战交锋之力,所以也不担忧会遇突袭。列好阵势之后,王那相打马来到阵前朝城上喝道:“芜州地守军听好了,我匡复大军不忍屠戮大唐子民,故此一直没有使出雷霆手段,今日你们再不开城投降。可休要怪我踏平此城了!” 城楼上有一人朗声喝道:“城下的叛军看好了,芜州打的是何人旗号?还不放下刀枪下马跪拜!” 再看城楼上那杆大旗,此时字号变了,不再是“大唐南鲁公――梅”,旌带上的小字是“大唐玉真公主”,旗幡正中是一个硕大的“李”字。 大旗下正中位置站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身形有些柔弱,披着一件玄色大氅。面对千军万马,秀美地脸庞上,神情有一种形容不出地威严。她地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名盔甲鲜明地武士,按剑而立威风凛凛,正是梅毅与梅振衣。 三人的身后是一排手持刀盾的卫士。个个身材魁梧杀气腾腾。再看芜州城上,竹枪林立,守城兵勇严阵以待,大白天还打起了不少火把。青烟在城上漂浮。城下叛军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心头疑惑,军阵中不可私语,但纷纷以眼神相互示意。 场面确实有点怪异,“匡复大军”打的是李贤的旗号,而城上守军打出了玉真公主的旗号,指出叛军的旗号是假地,这仗该怎么打?李敬业等叛军高层知道军中那位李贤太子是假的。可作战的普通士兵不知道啊,一旦在阵前被戳穿,士气必定大损。 王那相见此情景,厉喝一声道:“城上女子,好大的胆子,竟然冒充玉真公主!” 梅毅冷笑一声也喝道:“王那相,我只是亮出公主旗号,还并未说出公主身份。你怎么已知道公主在此?想必你早就认识公主。还不下马受降!……不错,我身边就是大唐玉真公主。我们又没造反,哪敢矫称公主身份,只有尔等乱臣贼子,才会冒大不韪矫诏作乱!”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明白人一听就懂――李敬业已经造反了,可以随便乱说,找个人冒充李贤无所谓。但是芜城守军哪有这个胆子找人公然冒充大唐公主?这可是杀头地罪啊!城上的玉真公主应该是真的。 为什么城上一直是梅毅在喊话,而玉真公主没出声?古时没有高音大喇叭,玉真公主就算说话,对面军中也听不清,两军阵前专门有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负责喊话。梅毅与王那相都是武将,喝声够洪亮,不要别人代劳都是自己开口。 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不想动摇军心地话,就应该赶紧下令攻城。说来也巧,王那相正准备下令擂鼓,军阵后西北方向有一骑飞奔而来,绕过大阵来到王那相近前,下马不知禀报了何事。随后只见王那相一挥手,号令层层传了下去,叛军大阵开拔,却没有攻城,而是转向西北,竟然就这么――走了! 城上的梅振衣与梅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他俩都不是傻子,知道王那相不可能因为城上的旗号以及那两句喊话就退了兵,今天面对的将是一场艰苦的大战。不料王那相真的退兵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呢? 他们两个不傻,可城上有好几千人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就不缺脑子不好使的。有不少人见城上打出了玉真公主的旗号,梅毅将军在公主身边大义凛然地呵斥敌军,然后叛军就撤走了,居然真的以为是公主的“天威”退敌,大声喝起彩来,欢呼玉真公主名号。 有一个人欢呼就有第二个,在这种气氛下情绪很容易传染,渐渐呼声一片,响彻满城! 玉真公主鼓足勇气站在城上本有些紧张,梅振衣紧挨在身边才让她安下心来,她眼睁睁的看见叛军退走也觉得不可思议,接着就听见了满城欢呼,感觉就像做梦一般。她侧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梅振衣,脸颊上有两抹嫣红,那表情仿佛在问――难道,真的是我退敌吗? 097回、斩军旗将军破妄,复神功历尽真空 097回、斩军旗将军破妄,复神功历尽真空 梅振衣笑了:“公主,您听见这满城欢呼了吗?无论如何,敌军已经退去,而您的心愿也达成。……城上风寒,还是先回驿馆休息吧,我送你!” 梅振衣搀扶着玉真公主下城,芜州刺史蒋华携夫人一同迎了上来,让内眷簇拥着公主,前面有三班衙役开道,前呼后拥送公主回迎宾驿。这位刺史大人打仗时不敢登城躲在府中,此时表现的倒很积极,但他也不算个昏官,明白自己不懂军事,把芜州大权暂时都交给了梅毅。 芜州百姓听见城上欢呼已知道玉真公主登城,城外叛军退去的消息,纷纷走出家门夹道欢迎公主。有衙役护送百姓不得靠近,但百姓仍围在路旁欢呼,有不少人还跪了下来。玉真公主哪经历过这些,激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走路就像踩在云端上,搀着她的梅振衣身上那冰冷的铠甲,仿佛也变得无比温暖。 梅振衣刚刚送公主下城,负责城中巡视的梅六发箭步如飞跑上了西门楼,递给梅毅一束帛书,禀报道:“东门外,有人悄然潜水渡过句水河,将这封信射入城中,上面写着守城主将亲启。我不敢耽误,立刻就送来了。” 梅毅打开一看,惊讶的发现是浩州刺史程玄鹄的亲笔信。芜州开战之前,梅毅就曾派人向浩州求援,程玄鹄没有不救的道理,但他也没有权力跨州出兵。朝廷发给各州府的命令是各自固守,剿敌之事由李孝逸、黑齿常之两路大军负责。 程玄鹄先向先路军主帅李孝逸请命,希望能增援芜州,李孝逸却命他固守浩州,防止叛军沿长江西进逃入川蜀。程玄鹄无奈只得等待,等到李孝逸率军去了高邮与徐敬业主力决战,黑齿常之的后路军也逼近江南。程玄鹄又派人向黑齿常之请命。 黑齿常之早得了梅孝朗的吩咐,接信之后,立刻命程玄鹄率彭泽水师援助芜州,并要他小心行军,入城增援即可,不要在城外野战纠缠。程玄鹄接到命令,立刻率三千水师乘坐大小近百艘战船,沿长江而下来增援芜州。同时派得力的手下骑快马绕过叛军防线。沿长江北岸先行,再悄悄渡江来到芜州城下,将这封信射了进来。 看见这封信,梅毅就明白王那相为什么要退兵了,一定是有侦骑发现了彭泽水师沿江而下。推测一下程玄鹄行军的路线,想进芜州的话,先从长江顺水东进,到芜州以北再沿青漪江逆流南下。句水河里行不得水师大军,要在到达句水河与青漪江交汇处登岸。 王那相接到消息肯定不会攻城,如果攻城正酣,背后有水师登岸杀上来,非大败不可。那么他现在是逃走了还是迎战去了? 青漪江离城三里多远。站在高处眺望依稀可以看见,梅毅发现王那相大军虽退但阵形不乱,正开往青漪江边。他立刻派梅大东溜下城跟在后面窥探,时间不大梅大东回来禀报。王那相没走,大军沿江布成了盾阵,长矛手列于盾墙之后,十八座攻城栈桥在盾墙后排列,旁边还点起了火堆,远远地可以看见弓箭手在往箭杆上绑东西。 梅毅一听就知道王那相想干什么,这是围城打援之计啊,想在江岸边伏击彭泽水师。青漪江的江面不算很宽。如果架起箭楼,在江面最窄处可以一箭射过江心。王那相一定是沿河布阵,防止水师登岸,同时将栈桥变成了箭楼,命令弓箭手以火箭攻船。 如果这么交战程玄鹄非常吃亏,水师半渡之时最为凶险,而且古时战船都是木制张帆,最怕的就是火攻。如果王那相凭借十八座箭楼。居高临下射出火箭。岸边又列上盾阵与长矛阻止水师抢滩,彭泽水师会非常被动。 程玄鹄只带了三千人。这些人如果进了芜州,那芜州的防守自然没有问题,但在江边做战,王那相手下可有五千多人啊,又占据了地利。假如突然遭遇,程玄鹄又不会用兵,十有**会栽个大跟头。如果双方拼死一战,程玄鹄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在梅毅看来,其实程玄鹄不需要进芜州城,只需在三里外青漪江的另一侧上岸,战船在江面宽阔处摆开,扎下大营与芜州城相呼应。那么王那相既不敢轻易越江去攻击水师,又不敢再大举进攻芜州城,左右两难自然会退去,这是最佳的军事战略。 程玄鹄会这么用兵吗?如果他不会,现在派人截住水师通知他还来得及吗?梅毅往远处看了一眼,心中暗叹一声:“程玄鹄恐怕不会这么用兵,就算会也来不及了。” 因为九连山方向的地平线上,已摇摇可见一片帆影,这几日刮的一直是西风,彭泽水师地速度很快,此刻已经到了!用不了多长时间,水师就会到达王那相列阵的地方,遭遇战就会打响。背后还有芜州城,王那相敢这么列阵与水师决战,分明是看不起芜州城中的兵勇,知道他们没有出城野战的实力。 梅毅眉头一皱,攥紧了拳头,吩咐道:“速找张果来!” 梅振衣将公主送回驿馆,又和芜州刺史交代几句,告辞出门准备回到城上,王那相意外退兵他也不知其中有什么玄机,还是要找梅毅再研究一番。 他还没有走到西门,就听见远处轰隆隆一阵响,震的地面都在发颤。怎么回事,难道是地震了?不对,这分明是马蹄声,听声音竟然是大队人马冲出西门去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紧登上西门,却发现是张果手持令旗站在那里,再看城外,一股烟尘扬起,烟尘前方是一道黑色的洪流,竟然有一队重骑兵冲向了青漪江的方向。梅振衣惊问道:“张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城中哪来的重骑兵。毅叔哪里去了?” 张果递给他一封信:“这是程玄鹄写来地,梅毅接信之后,远望彭泽援军已到,率军出城接应去了,那一队重骑,是他这些日子临时操练成军的。……” 梅振衣登城时,水师与王那相的军阵已经接战,前面几艘战船中箭起火。水军弃船登岸却在浅滩之上遭遇盾阵与长矛手地狙杀,乱成一团。程玄鹄在后面的大楼船上以旗语传令,约束水军不要混乱,以弩箭对射掩护,组织小船向岸上冲锋。离着三里多远,就能看见火光与浓烟。 看见这封信,再遥望远处听着张果地解释,梅振衣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至于那队重骑。确实是梅毅临时操练的,芜州守备军缺乏操练战力不强,无法与军阵进行野战,但其中也有少数人是擅长骑射的,守城乡勇中也有一些人曾服过兵役上过战场。能够骑马冲杀。梅毅这些日子挑来挑去,加上梅氏六兄弟在内勉强挑出了一百八十名壮士。 一百八十匹战马勉强能凑够,城中最不缺的就是重装铠甲,宁国县军械库已经搬来了。缺地是训练有素的骑兵。梅毅自己曾经说过,只要给他八百训练有素地铁骑,他就能出城冲溃王那相的大阵。但现在他只有一百八十人,而且谈不上训练有素只是仓促成军,情急之下也只能冲出城去了。 梅振衣一把拉住张果:“张老,你怎么不拦着他?” 张果:“程玄鹄冒险来援身陷险境,怎可见死不救?” 梅振衣:“我不是说这个,你知道梅毅现在失去了一身神功。又身为主帅,这么做太危险了!” 张果:“梅毅说了,经此一战,不论是胜是败,王那相必再无攻城之力,芜州有没有他这位主帅都无所谓了。……梅毅还说了,他经历过的战阵无数,麾下骑兵也不可能都像他那样有一身神功。不也是上马冲杀吗?现在他还身强力壮有一身武艺。当然可以出城攻杀,就当自己与其他人一般没有一身神功罢!” 梅振衣转身就要下城。张果一伸手袖中飞出几条树藤把他捆住,歉然道:“少爷,得罪了!梅毅留老奴在此,就是要看住少爷,不要你像他那样亲身涉险。老奴今天对不住了,只要能让你不出城,事后怎么责罚都行!” 梅振衣一跺脚:“张老,你不必捆我,昨天在翠亭庵施法,几乎神气耗尽,这一个月也运用不了任何神通法术,就算我想出城也帮不了他。” 梅振衣与张果在城上说话的时候,梅毅已率领一百八十名重骑冲进了敌营,三里多路对于骑兵来说很短,杀得王那相措手不及。王那相虽然看不起芜州城的守军,但也没有完全轻视,他留了二百轻骑兵在阵形后面警戒芜州城方向,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支凶猛的铁甲重骑冲出。 梅毅挥舞长槊冲在最前面,梅氏六兄弟在左右紧随,身后地骑兵队如一股铁甲洪流,没有和这些骑兵纠缠,撞开十余骑直接冲了过去。这一队重骑不可能与五千叛军全面做战,但如果只选择一个方向全力冲杀的话,还是可以穿透敌阵地。 梅毅很聪明,没有直接从大阵后面插入,那样的话重骑兵穿透敌阵将会陷入江边浅滩。他在前面领骑兜了个圈子,沿敌阵盾墙后横插了进去,沿着盾墙与箭楼之间直线猛冲。重骑兵冲进步卒与弓箭手的阵势中,会是什么结果?那就是一片践踏! 梅毅对手下骑兵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要他们仗着身披重铠不畏寻常刀箭,外围舞槊掩护,其他人收紧队形跟着前面狂奔射箭就行。所过之处先撞翻箭楼,或以火箭点燃,城中早就备了火箭要对付攻城栈桥的,现在也被带出来了。 这一次冲阵,沿着盾墙后侧整个穿透了王那相地大阵,敌军折损近五百人,十八座箭楼撞倒了十三座,其余五座也燃起了火。一百八十名重骑折损近半,其中大部分人是撞到箭楼上落马,身披重铠起身不便。 这不应该是通常情况下地战果,但梅毅已经相当满意,因为此时彭泽水师已经冲上来了,更重要地是。王那相军阵前锋已经被冲溃。 彭泽水师行在江中,突然在江面狭窄之处遇到了伏击,岸边箭楼之上火箭如雨,有不少船帆都烧着了,大船上弩手对射不占优势,小舟冲锋登岸,又遇上了一排盾墙与密密麻麻的长矛,战事胶着在浅滩上非常被动。 就在这时。这江南水网纵横之乡,怎么突然杀出一支铁甲重骑兵来?人数不多却非常强悍,冲入敌阵如虎入狼群,河滩前地盾墙倒了一大片一下子就乱了,高高的箭楼也接连轰然倒地。这可是个天赐的良机,大船纷纷趁机靠岸,船楼上弩箭齐发,刀盾兵跳下船。挥舞长刀结成阵势冲了过来。 河岸上地战局已经扭转,而对方的骑兵也包抄过来,梅毅舞槊大喝一声,领着手下不足百余重骑回马冲向对方的骑兵,又是一番惨烈的厮杀。梅毅马踏槊挑。也不知掀翻了多少敌人,突然发现眼前一空,原来又一次冲透了敌阵。 他喝令一声兜了个圈子拨马回旋,身后还剩下六十余骑。却发现已经不必再动手了――敌军已败。 王那相的中军旗已经倒了,河滩上传来漫天喊杀声,水师刀盾兵冲上岸,大型战船沿河一字排开,弩箭如雨射落,叛军地沿河防线早已不复存在,敌阵已溃叛军正在四散逃窜。朝东望去,约两、三百残骑已经逃离了战场。应该是王那相见势不妙带着亲兵逃命去了。 梅毅大喝一声:“放下刀枪者免死!” 这声喝如一声霹雳惊雷,震彻整个战场,不远处有两名逃窜的骑兵跨下马蹄一软竟然摔了下来。战场上瞬间安静了片刻,然后就听见附近丁零咣当一片响,有不少人刀枪脱手,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主动扔掉地。 梅毅忽然发现,附近的人都在看着他,不论是敌军还是友军。大家眼神都是直的。就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或恐惧。这时耳边有个声音道:“梅毅将军。你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这是仙童清风的声音,梅毅这才突然意识到,刚才冲杀之际,不知何时一身神功已经尽复。他自己刚才没注意,但其它人可看地是清清楚楚,梅毅一马当先手中槊寒芒四射,战场上无人能挡,连人带马也不知让他挑飞了多少敌军,就连大阵中央那杆比碗口还粗地中军旗,也是被他一槊拦腰打断的。 梅毅听见清风地声音,渐渐回过神来,一身杀气渐悄。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翻身下马,将手中长槊插在地上,恭恭敬敬冲芜州城方向三拜九叩。 这可是个高难度动作,古时全套重骑铠甲有上百斤,身披甲胄是行不了大礼的,然而梅毅的动作却无一丝走形之处,就听咔嚓一声,他背后的甲衣裂开了,身前地胸甲也碎了,人依然规规矩矩的磕下头去。 身后的重骑兵有样学样,梅氏六兄弟率先下马,他们可不能像梅毅那般身披重铠也能叩拜,只能朝着芜州城方向抱拳行礼,紧接着六十余骑也全部下马行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主帅已经这么做了。 事后有人猜测,梅毅将军大胜之后,下马跪拜的究竟是谁?有人联系前事,猜他拜地是城上那杆玉真公主的大旗,也有人说他拜的是皇家天威,还有人猜的更离奇,说梅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就像有神灵附体,拜的应该是神灵。 梅振衣听说这件事之后,心中却很清楚,梅毅拜的是仙童清风,在那一刻,也是他了尽前因悟道之时。 王那相的手下折损近两千人,只逃走了不到三百骑,其余全部投降做了俘虏。彭泽水师战船被烧毁十七艘,伤亡八百余人。大战已胜,剩下的事情是打扫战场、安置俘虏、救治伤员、抚恤阵亡者,这些事情都不必梅家操心了,梅毅已交回暂时军政大权,全由芜州府负责。 当天晚上,玉真公主在驿馆设宴,答谢前来救援地芜州刺史程玄鹄以及众位水军将领,同时也答谢芜州刺史与守城有功的梅家众人,还有地方守备将领与民勇首领,这一场庆功大宴出席者一共有六十余人。说是玉真公主请客,其实都是芜州府操办的,刺史蒋华脸上都乐开了花。 在酒席上,梅振衣问程玄鹄:“先生是一介书生,为何亲率水军啊?” 程玄鹄叹了一口气:“彭泽水师主力奉命扼守长江,只能分出这三千人,我又着急,所以就亲自来了。以前也读过不少兵书,但平生第一次打仗却一点没用上,若不是梅毅将军出城接应,我恐怕就要在青漪江中喂鱼了。” 梅毅笑了:“俗话说百战方成名将,战场之上千变万化,仅仅纸上谈兵,很难料敌先机。但程先生也不必懊恼,你一介文人有这份胆色就很让人佩服,未尝不能建立文武双全的功业,我敬你一杯!” 这一天的酒可没少喝,醉倒了一大片。第二天芜州府仍然设宴,款待另一批来客,原来是黑齿常之将军派来的援军也到了。 黑齿常之听说芜州被围,同意程玄鹄分兵前去援救,但他可没有指望程玄鹄杀退叛军。有梅孝朗暗中的叮嘱在先,黑齿常之也派部将唐棣率三千轻骑兼程南下,以这支偏师为先锋渡江来到芜州。 唐棣的骑兵晚到了一天,等他们赶来时,王那相大军已溃败。但人家千里来救,总要热情接待才是,又是一番饮宴。 黑齿常之率领地后路大军地位很重要也很尴尬,他接到地命令是“随后策应”,而不是“协同作战”,假如前方的李孝逸没有战败或者故意拖延战机,他是不方便直接投入主战场地,那样不仅有抢夺军功的嫌疑,而且也不符合朝廷的安排。 武后的意思就是要大唐皇室李家的人率军平叛,后路大军主要的职责是督战。 黑齿常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写战报,前线发生的任何战事,过程与结果如何,他都要报送朝廷。假如李孝逸有什么异心,上报的军情与黑齿常之的战报不一样,朝廷立刻就能觉察出来。 这次借着加固长江上游防线,截断徐敬业退路的名义,派唐棣渡江到了芜州,结果芜州之战在一日前已告大捷。黑齿常之接到唐棣的回报之后战报是这样写的―― “叛军遣左道妖人左游仙劫持玉真公主,途中被都骑尉梅振衣发现,率领众家丁并请东华门积海真人等高手助阵,将公主救回芜州。叛军闻讯,遣王那相率步骑共万余人围攻芜州城,刺史蒋华及辖下官员,在游击将军梅毅的协助下,招集八千壮士守城,血战十余日力保芜州不失。 关键时刻,玉真公主登城,义正词严斥贼之矫伪,叛众哗然退去。浩州刺史程玄鹄,奉黑齿常之将军之令率三千水师增援芜州,恰好截断逆贼退路。游击将军梅毅率民勇出城追击,两路夹击大败叛军。后路军先锋唐棣次日率轻骑赶到芜州,肃清流窜残敌。是战大获全胜,王那相仅带百余残骑逃去,长江西线叛军后路已断。” 098回、一世尽死不瞑目,谈天劫仙道无偏 098回、一世尽死不瞑目,谈天劫仙道无偏 这战报写的有水平啊!看上去似乎和事实有出入,但仔细推究,又都是“实情”,每一句话都有根据,而且为沾边带角有关的人都记上了一笔军功。看来黑齿常之将军的幕僚中,一定不乏刀笔高手。 芜州之战结束了,真正的平叛大战在江淮之间正进入**。李孝逸初到高邮时,作战确实有些犹豫,加之不熟悉江淮一带的气候与地形,先锋雷仁智初战失利。李孝逸一度按兵不动,等待后路大军到来。 手下幕僚对他说:“朝廷如此用兵,分明对将军有疑心,假如真要黑齿常之取代你平叛,将军无辞可免罪。” 李孝逸这才如梦方醒,下令集中兵力先攻击叛军侧翼的都梁山、淮阴,大获全胜,扫除叛军外围势力,然后挥师进驻下溪河与徐敬业的主力作战。徐敬业也是会用兵之人,李孝逸渡河第一仗大败,折损一员偏将与数千人马。这时不拼命不行了,李孝逸凭借优势兵力强行越河再战,火烧徐敬业大营,终于获胜。 徐敬业仓促逃亡江都,李孝逸随后掩军杀来,料想此城不可再守,又逃往润州。在润州见到兵败而回的王那相,获悉沿江西上以及向芜州方向的逃亡路线已经被截断,徐敬业慌忙之间乘大船沿江东下,打算由长江口入海北上,投奔高丽一带。 可惜他没走成,船到海陵界,西风突然转东,无法前行。随行的王那相见徐敬业已是穷途末路,不想给他陪葬,也起了异心,悄悄对手下兵士道:“若随敬业。尔等必死无疑。我有玉真公主密诏,言明敬业伪诈,命我戴罪立功弃暗投明。此刻正是动手时机,不失为绝处逢生之计!” 王那相哄动兵士趁夜动手,一举杀了徐敬业以及二十多名叛军主要头目。薛璋最为机警鬼祟,见机不妙也想趁夜逃去,不料一出船仓正好碰见王那相领兵动手,身中数刀落水。挣扎着游到岸边仓惶逃走。 除去骆宾王早在江都撤退时就不知所踪,叛军主要头目只走脱了一个薛璋,其余全部被王那相当场枭首。天明之后王那相将徐敬业等人的首级送到李孝逸军中献降,王那相的话说的很漂亮――当初也是受了徐敬业的蛊惑蒙骗,后经玉真公主点醒才知自己错了,之所以当时不降,是想忍辱负重等待时机,亲手杀了徐敬业立功。今日终于得偿大愿。 李孝逸见王那相真的拿出了玉真公主地密信,而且徐敬业人头在此,也不好说别的,他给朝廷的战报就是这么写的,倒也与芜州的军报相互呼应。这场仗打的有意思。立头功的当然是李孝逸,而斩杀贼首的功劳,排第一位地竟然是玉真公主,其次是叛将王那相。 暂且不提军功之事。只说一个人,那就是中刀落水,挣扎逃上岸的薛璋。 薛璋胸前背后都中了一刀,尤其是背后那一刀,几乎深的见到了骨头,落水之后鲜血把一片江水都染红了。他呛了几口水,神智还很清醒,挣扎着游到了岸边。借着夜色的掩护冲进了树林中。背后有箭射来,黑暗中不辨方向,飕飕的飞过,他小腿肚子上又中了一箭。 薛璋咬着牙,忍着剧痛把箭拔了下来,撕碎湿漉漉的外衣胡乱给自己包扎好伤口,胸前的血已经止住了,背后的血渗透绷带还在缓缓地向外浸。他浑身发冷。感觉有些晕眩。拄着一根树枝逃离了长江岸边。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不想在这荒郊野外倒地不起,被野狗撕咬的七零八落。他现在想找户人家求救,帮他包扎好伤口敷上药,再喝一碗热汤,这条命就有救了。他怀中揣着不少金叶子,可以重金答谢,就说自己是遇到溃败叛军的行路商人,一定可以蒙混过去的。 可是,这荒郊野外地,哪里有人家呢?他只能一瘸一拐,蹒跚着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天色微亮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道不高的小山梁,山梁背后有一缕炊烟升起。有人家!薛璋的眼中升起一股狂热地希望光芒,拄着树枝跌跌撞撞向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速度却慢了下来,他实在太累了,受伤的那条腿几乎无法着地,眼皮越来越沉,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道矮矮的小山梁,就像一条无法逾越的大山脉,薛璋停下脚步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咳嗽几声,艰难的一抬头,突然看见――前面有人! 晨光中有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山梁上,中间还有一块顶部平坦的大石头,他们竟然在下棋。薛璋看见这两个人,立刻就喊出了声:“救命,快救救我!”呼救地声音沙哑艰涩而且异常虚弱,连他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紧接着薛璋认出了那两人。 一大早谁会在这里下棋?这两人正是仙童清风与梅振衣。今日天还没亮时,清风突然出现在梅振衣面前,对他道:“随我走吧,你不是要眼见薛璋死在面前吗?时辰到了!” 梅振衣问:“到什么地方去?” 清风:“八百里外,荒野之中,恐怕还要待一阵子,他死的很慢。” 梅振衣:“那我们带一盘棋去下吧,你会下棋吗?不会我教你。” 清风:“手谈吗?我会。” 于是他们就带着一盘棋来到这个地方,等着看薛璋是怎么死的?薛璋看见他俩的时候,立刻喊救命,而这两人仿佛没有听见,仍然全神贯注的看着棋盘。 薛璋看见他们,一下子就想起了往事。梅振衣是神医孙思邈的弟子,而他对面的那位童子更了不得,是一位仙家高人,他们一定能救他地命。梅振衣曾经答应过还他三条命,而在场地那位仙童也点头了,无论如何。他们能救他的命也应该救他地命! 可他地声音太微弱了,山梁上的人好像听不见!薛璋想大声呼喊,一张嘴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胸肺就像残破的风箱快要碎裂一般,随着咳嗽吐出很多带着泡沫的鲜血来。他想快步向前,脚一软却扑倒在地,树枝脱手滚出很远。 这次他发出的动静很大,山梁上的人只要不是聋子就应该能听见。可惜那两人仍在下棋,连头也没抬一下。强烈地求生**支撑着薛璋,他手指抓地爬了过去,一边爬一边喊:“救命,救命,你们欠我三条命――” 梅振衣就是在这里等薛璋的,眼角的余光早就看见他来了,但是仙童清风面色不变。一直在落子下棋,他也当作没看见陪着清风下棋。 不知是怎样一股力量一直支撑着薛璋爬上了山梁,他胸前的绷带因为与地面的摩擦早已脱落,背后草草包扎的伤口再度挣裂流出汩汩的鲜血,全身还发出一股腥臭的气味。树丛中有苍蝇闻到了这股气味。纷纷飞落到他地身上,在他的身后,留下一条污血拖曳的痕迹。 薛璋已经爬到了两人眼前,就在摆棋盘的那块大石下面。再说看不见那是不可能的了,可是下棋地两个人偏偏就是对他视而不见。梅振衣看见这一幕也心下恻然,他已知道薛璋会死在此地,死就死呗,但没想到他会死的如此肮脏、如此污秽、如此下贱。 薛璋艰难的仰起上身,鼓足生命中最后一点力量,抬起了手,指向上方道:“欠我三条命。怎可言而无信!” 这一只肮脏的、血肉模糊地手几乎快够到棋盘了,就在这一刻,薛璋的动作僵住了一刹那,然后软软的倒了下去。他死了,脑袋侧着枕地,眼睛睁的大大的,仍死死的盯着梅振衣――薛璋死不瞑目! 清风终于开口说话了,落下一枚棋子淡淡道:“这种人。只记得别人欠他什么。却从来不知自己欠下什么。” 梅振衣此时想起了钟离权曾叮嘱的话,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问道:“请问清风仙童,何为天刑雷劫?” 清风抬头看了他一眼:“是你师父要你在此时问我的吗?你真地要问吗?” 梅振衣:“是的,我也是真的想问。” 清风一指躺在地上薛璋:“眼前就是天刑雷劫。” “什么?这不是刀兵之祸吗,是他自作孽,也算天刑雷劫?那么这飞升之劫未免太简单了!”梅振衣很诧异的反问。 清风摇了摇头:“你错了,这种人有什么仙人飞升的劫数好谈?我是说眼前所见,便在你的天刑雷劫之中,假如你将来真有飞升的仙缘。” 梅振衣:“我的天刑雷劫?不解何意,请仙童指教!” 清风:“此人身受地刀枪,与你无关,但他那满腔地怨念深入神髓,可都是冲着你的,你应该感受到了。”说话地同时伴随着一道神念印入梅振衣的神识,解释了天刑雷劫是怎么回事。 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天刑砺雷,修行人飞升成仙时面临的最终天劫,竟然如此简单。它包含两种力量,一种是针对形体的,另一种是针对元神的。 所谓针对形体的力量,就是修行人这一生对世上有灵众生造成的所有伤害,那一刻全部凝聚在一起还加己身。打个比方,这一辈子你砍过人多少刀,在天刑雷劫中,就要承受这么多刀一起砍过来的力量,不论你是在战场上杀敌,还是做强盗杀人。 所谓针对元神的力量,就是修行人这一世所承受的所有心念,包括所有人对他产生的怨恨、感激、爱恋、恐惧、敬畏等等等等,都会在那一刻全部集中出现,形成一股精神力量逼入元神中。一种心念也许很微弱,动摇不了高人定力,但这么多心念集中在一起,那是一股相当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形成一种伤害或是一种极大的干扰。 这两种力量是同时出现的,它们到底有多强大,与飞升之人这一世的经历有关,每个人面对的天刑雷劫,情况可能是不一样的。 梅振衣愣了半天。下意识地开口道:“这不公平!” “哦,怎么不公平了?”清风反问。 梅振衣:“比如梅毅,他这一生经历过千军万马,既曾斩妖除魔也曾杀人无数,难道将来面临天刑雷劫时,这些攻击之力全部会加在他自己的身上吗?” 清风淡然点头:“是的,如果他能有这一天的话。不仅如此,倒在他面前的对手。所有的恐惧、惊怖、怨恨之念,也会一起出现在天刑雷劫中侵扰元神。” 梅振衣有些激动的大声道:“所以说这不公平,梅毅是百战将军,他一生没有杀过一个无辜的人,将军阵上杀敌,有功无错!” 清风仍然在点头:“你说地对,梅毅是个好人,我知道。连我都愿意帮他。但这些与天刑雷劫无关。” 梅振衣:“照这么说,难道将军不可杀敌了?” 清风一皱眉,很奇怪的反问:“将军为何不杀敌,你在胡扯什么?” 梅振衣:“怎么能说我胡扯,不是在谈天刑雷劫吗?” 清风:“修行修行。就是修于行止,身为将军尚不杀敌,还谈什么修行?连修行都谈不上,还谈什么飞升?” “但是……”梅振衣欲言又止。 清风接着道:“天刑雷劫只是了断这一世的因果。你能了断就了断。照你的说法,众生生死轮回,飞升者却可超脱其外,这不也是人世间最大的不公平吗?……飞升自有天劫,所谓天地不仁、天道无私亦无亲,你到了境界自会明白的。……天刑雷劫与你说的公不公平没有关系,就看你怎么去解悟。” 梅振衣默然半响,在苦苦思索着什么。清风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你现在是否明白,为什么师父不会告诉弟子何为天刑雷劫了?” 梅振衣还在思索,愣愣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清风:“世间心性洗炼,凡事不为成仙而做,也不为成仙而不做。仙道哪有那么简单,不是你想着成仙而去修行道法就能成仙。做为修行人,遇到当为之事,难道还能不去做吗?” 梅振衣表情有些发怔。脱口道:“当然不能。照你刚才所说,修行就是修于行止。当为则为,否则还谈什么修行?” 清风:“说地不错,假如不是如此,连大成真人之境都堪不破,还谈什么飞升成仙?” 梅振衣长出一口气:“我明白了,你这是在给我找麻烦啊,点破天刑雷劫之后,确实很难再修行。” 清风仍是淡淡的表情,点了点头道:“你的悟性不错,就是在给你找麻烦!假如有人知道了这些,往往遇事不知所措。比如那梅毅,他在两军阵前到底是杀敌还是不杀敌?如果不杀敌,就将被敌所杀或于心有愧或战败获罪,但如果杀敌,将来飞升之时那一剑等于砍向自己。” 梅振衣摇头道:“战场上生死之间,哪能有这种犹豫?普通人没这些烦恼,也不会想到自己要成仙时会如何。” 清风却不放过他,仍然追问道:“修行人呢,有仙缘的修行人呢,如果知道了这一切,该怎么办?” 梅振衣想了想:“无论想不想成仙,也一样得杀敌,将军阵上不杀敌就不是将军,若做为修行人,他也不可能再有精进了,还谈什么飞升?” 清风:“这就对了,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有悟性。但仅有悟性是不够的,有时悟性太好反而是麻烦。” 梅振衣垂下头道:“是啊,点破天刑雷劫,不知会对我今后地所作所为有怎样的影响,只要我知道这件事,心中恐怕总有挂碍。所以修行人飞升之前是不应该知道这些的,都有哪些仙人曾有这种遭遇呢?” 清风:“没有,我没听说过,未成仙之前了悟天刑雷劫的,你是第一个,当然了,前提条件是你将来能够飞升成仙,谈这些才有意义。” 梅振衣:“为什么要向我点明呢,我觉得这是你和我师父串通好地。” 清风:“因为我觉得你很特别,据我来到芜州前后亲眼所见,你绝不是普通的修行弟子,所以才向你点明,让你在飞升之前就经历修行中最大的考验。” 他刚说到这里,远处突然传来人声,山梁下的小树林中钻出几名拿刀的士兵,一边走还一边说话:“这里有血迹,还有脚印,应该是逃往这个方向去的。”还有人道:“薛璋那厮受了伤,逃不远的,快追!” 清风一挥衣袖,隐去了他与梅振衣的身形,他们能看见那些士兵,士兵们却看不见他俩。士兵们很快就顺着血迹追到了山梁上,立刻就发现了死在地上地薛璋,有人叫了一声道:“他就是薛璋,已经死了!” 另一人道:“拿下首级,回去领功!”说完话手起刀落,砍下薛璋的头颅,抓发髻将这颗脑袋拎了起来。薛璋的脑袋就在梅振衣的面前晃来晃去,那到死也没有闭上的眼睛此时也不知看向何方。 “你们快看,这地上金光闪闪的是什么?……是金叶子,这厮身上带了不少金叶子,我们发了!”有人眼尖,看见薛璋爬过的带着血污的地上,有几片金光闪闪地东西,拣起来一看,竟然是金叶子。 原来刚才薛璋抓地爬行地时候,衣襟被拖开了,怀中的金叶子也散落了出来。有了这个发现,那几人赶紧把地上地金叶子都拣了起来,又把薛璋无头的尸体翻了过来,仔细搜索了一番,找出一块鱼符和另外几片金叶子。 提着薛璋人头的那名军士像是个领头的,贼溜溜的看了看左右,发现四下无人,招呼其余人道:“这金叶子我们就分了,谁也别说,大家都发一笔财。至于这人头嘛,一起拿回去领功!” 几名兵士分了金叶子,拎着薛璋的首级兴高采烈的走了,一边还在兴奋的大声议论,有了钱晚上去哪里风流快活?此处只留下一具被翻的乱七八糟的无头尸体,有不少苍蝇绕着尸体嗡嗡的飞来飞去。 清风叹息一声,一弹指,一阵微风扫过,这尸体连同地上的血污都在风中化为无形。梅振衣皱了皱眉头道:“在他临死之前,我是不是该告诉他,那三条命早已相还?” 清风盯着梅振衣,眼神中大有玄机:“即使你告诉他,他临死之前就不会恨你了吗?只怕怨念更深!……你根本就没打算对这种人说什么废话,也没必要说。可是知晓天刑雷劫之后,也难免动念,你说是不是?” 099回、武太后临朝改制,梅孝朗奉旨休妻 099回、武太后临朝改制,梅孝朗奉旨休妻 梅振衣不得不苦笑:“对呀,我毕竟是个凡人,不是你这种金仙,想不动念很难,刚才不由自主就有了这个念头。” 清风:“我自然不会像你这般,但仙人也会动念的,天刑雷劫并非只有一次,引发天刑的情况也不止在飞升之时。譬如只要出入仙界,都会遭遇天刑雷劫,可大可小,一切尽看机缘。” 梅振衣很意外的说:“还有这回事啊?那么仙人下界,在人间纠缠的事情太多,再回去的时候,不是有点麻烦吗?” 清风:“岂止是有点麻烦,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如果造业太深,是回不去的。所以有一些金仙以化身下界,不得不了断一些事情,然后将这化身从此斩去。” 梅振衣追问:“仙人境界之上,还有天劫吗?” 清风:“有,但其中玄机与人间修行并不相同,现在和你谈这些,实在太早,谈了也没用。等你有朝一日能飞升成仙,自己去印证吧。……不谈这些了,今天给你找了一场大麻烦,想一想,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梅振衣:“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好事开口,坏事就免谈了。” 清风:“我也不清楚是好是坏,对你应该是好事吧。……其实飞升渡劫,也有很多种巧妙,很多种玄机,很多种选择,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这盘棋还没有下完,快把它下完罢。” 梅振衣伸手在棋盘上一划拉:“不下了,我输了!” 清风站起身来:“那我们走吧,梅毅之事已了,薛璋之事也了,那随先生应该也离开了芜州,我可以清静一段时间了。” 梅振衣:“你想清静。恐怕未必能如愿呢。” 清风扫了他一眼:“别乱说话!” 梅振衣:“我说清风啊,好端端一位仙童,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笑过?” 清风:“天上地下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吗?”说完话一挥衣袖,带着梅振衣还有那盘棋,飘飘然飞天而去。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照在小山梁上,周围静悄悄的。似乎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徐敬业叛乱规模不大,只在江淮之间,时间不长,数月而已,却是一场震惊朝野的大动荡,精明的武后借此机会整肃朝纲。当年再度改元光宅,并且下诏改尚书省为文昌台,左右仆射更名为左右相。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改名为天、地、春、夏、秋、冬。 门下省改名为鸾台,中枢省改名为凤阁,御史台改名为左右肃政台。比如像侍中、中书令这些宰相的官职,现在改名叫作鸾台纳言、凤阁内吏,听上去就像现代夜总会地鸭子。也许武后就好这个调调。 不仅如此,武后正式定洛阳为神都。唐代实行陪都制,都城在长安,洛阳只是陪都。但是武后喜欢洛阳,想在此建立帝业,洛阳的地位一度超过了长安。武后还做了一件事,就是大肆追封自己的祖先。 武家五代祖武克己被追封为武国公,高祖武居常被追封为北平郡王,曾祖武俭被追封为金城郡王,祖父武化被追封为太原郡王,父亲武士镬被追封为魏王。向上追封五代。通常是开国皇帝才做的事情,武则天还没称帝,只能封祖先为王,但这也向朝野发出了个强烈的信号――她要以太后之身,行开朝帝王之事。 改元改制,当然要封赏提拔一些新官员,同时也要拿下一批朝中抵制她登基的残余顽固势力,裴炎就首当其冲做了刀下鬼。裴炎为相多年树大根深。在朝野内外党羽众多。借着彻查徐敬业叛乱之名,武后来了一翻大清洗。率军戍边的单于道安抚大使程务挺首先受到牵连。 程务挺在废李哲立李旦的朝堂政变中与裴炎一起立了大功。后领军北上去镇守北疆,其中地原由说起来与突厥叛乱之事还有关系。前文提到突厥叛乱被剿灭,车簿本人也被梅孝朗一箭射死,只有元珍率两万余人逃走,同时逃走的还有一位萨满大巫、草原大祭祀骨笃禄。 元珍这个人还是有些手段和谋略的,他逃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拢散居在草原各处的突厥部落。这些部落中的精壮男子全部参加了车簿大军,剩下的老弱妇孺也很难在艰苦的环境下独自生存。 元珍逐一找到这些部落,带走了牛羊马匹、青壮妇女与健康的孩童,丢下病弱之人。这么一来,使自己部落地力量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形成了唯一可以继续在草原上横行的突厥大部。在这个过程中,骨笃禄与元珍结成了同盟,以草原大祭祀的身份号召突厥残余各部都向元珍臣服,帮了他不少忙。 骨笃禄原先与元珍之间有嫌隙,怎么突然间又穿了一条裤子呢?无非是可相互利用而已。骨笃禄需要草原部落的继续供奉,元珍也需要神灵的精神力量号召约束部众。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带着部落向东迁移,来到漠北一带,两、三年间也恢复了一丝元气,经常南下劫掠袭扰,却不敢深入进犯大唐疆域。 这也挺让朝廷头疼地,元珍与骨笃禄总是动手动脚,一旦有朝廷大军来攻,立刻就远遁漠北,不好穷追。裴炎举荐程务挺屯兵戍边,程务挺擅用兵,素有勇武之名,突厥听闻程务挺到来,不敢再进犯,这都是与徐敬业叛乱同一年发生的事。 程务挺本就是裴炎的党羽,而且曾向朝廷举荐过徐敬业叛军中的唐之奇、杜求仁,这两人可是叛军地主要头目,向来与程务挺交往甚密。裴炎下狱之后,程务挺曾上书保裴炎,武后非常不满,又怕程务挺远在边疆手握重兵可能会生变,派将军裴绍业直接到军中宣旨。以勾连叛党的罪名当场问斩。 程务挺与裴炎结党,这一段时间没少给梅孝朗小鞋穿,但梅孝朗也觉得这员勇将死的可惜,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保程务挺一命。保不住程务挺梅孝朗却保了另外一人,就是那位愣将军王方翼。 王方翼是原王皇后的亲戚,本就不招武后待见,恰好此时有肃政御史参了王方翼一本,王方翼被拿下狱。王方翼又犯了什么事?还要从当年车簿叛乱说起。 想当初梅孝朗率军平叛。在热海大捷,还没来得及善后,就被急招回京,剩下的事情都交给王方翼处理。这一场仗歼灭了突厥主力,使突厥残部再无大举做乱之力,十几万突厥骑兵除了逃跑地、阵亡的,剩下的都成了俘虏,总计有三万多人。 这三万多人可不好处置啊。放了当然不行,养着又太费钱粮。按照唐朝一向地安抚政策,只要这些人肯臣服纳贡,一般会发还故地,但是他们的部落已被元珍吞并不复存在。回是回不去了,难道还要朝廷再赐地养着这些人不成?就算养着他们,谁能保证这些人将来不会成为新的祸乱根源呢? 愣将军不愧为愣将军,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将这三万多人全部给卖了,而且卖到外国去了!卖往波斯、龟兹等地为奴,赚了一大笔钱,用这笔钱重修黑沙城要塞,以及额外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当时他在军中掌权,战报也是他写的,没有报告有这批俘虏,事情就瞒了下来。没想到纸里包不住火。到底还是让人给告发了。 梅孝朗闻讯上书给王方翼求情,他是这样说地――王方翼此举虽然鲁莽,不符法度,但也不失为粗中有细之计。数万降众不好杀,又不好安置,若分地而居难以约束,此等反复无常之族将来难免再生变乱。王方翼能不屠降众、不费钱粮、不留后患处置此事,也有免罪情由。 因为梅孝朗的求情。王方翼被释放出狱。流放崖州。梅孝朗保得住他的人保不了他地官,但另一个受牵连者连人带官都保住了。就是程玄鹄。程玄鹄当年补浩州司马,那可是有裴炎、程务挺地举荐,他本人就是程务挺的侄子,不可能不受牵连。 但是这一次想为程玄鹄说话很简单,他本人也带兵去打叛军了,牵连不到这件事中。朝廷对程玄鹄是既未责罚也未封赏,程玄鹄算是躲过一劫。 彻查徐敬业叛案当然不能只是罚,平叛地军功还是要封赏的,沾边带角受赏地人不少。在梅振衣的身边,最占便宜的是芜州刺史蒋华。 这位蒋刺史啥活没干,就是放权给梅毅,反而得了一场大功,因为他毕竟是名义上的芜州军政长官。蒋华被升为秋官侍郎,进京赴任去了,他之所以能进京,并不完全是因为军功,还有另一件事让武后高兴。 去年他上表祥瑞,向朝廷报送了绿雪在敬亭山上显灵、供奉观自在菩萨的翠亭庵一夜之间飞入芜州地事。武后当时就很高兴,但朝中正值多事之秋,也无暇顾及这件事,这回又看见芜州战报,想起了他上表祥瑞的往事,凤颜一悦就将他调入京中,算是格外加恩。 当然了,所谓下旨封赏,这圣旨也不见得就是武后自己定的,琐碎的事情都是由下面官员拟定好报上来,武后加几条意见批准之后再发回,也算是圣旨了。所以很多封赏地细节都是有关人员拟定的,这时就看出一个人在官场上的人脉了。 比如梅振衣的舅舅宁国县仓督柳直,被赐勋云骑尉,但职官未变还是宁国县仓督。按现在的说法,就类似于科级职务,享受处级待遇。这里面又有什么讲究呢?不要忘了芜州是个富庶之地,仓督官虽不大,却管一县钱粮储备,宁国县仓督同时还兼管上贡朝廷的军械采办,是个难得的肥缺。 柳直自家在芜州经商,又身兼宁国县仓督之职,其中是有不少油水的,所以经手人员给他拟定封赏地时候,只赐勋官出身,并没有动他的职位,这也是给梅家面子。张果以及一众守城有功的民勇、地方守备军士都有相应的封赏。 梅毅是功劳最大地人。加封定远将军,暂领芜州刺史。这个封赏也有意思,加封定远将军也就算了,居然让他暂时掌管芜州府。芜州刺史蒋华调任京中,刺史缺任让梅毅暂领,这不是要他当刺史,而是让他在新刺史到任之前处理战后安抚事宜,这也是一个大大的肥差。也是特意给梅家面子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怎么说是肥差呢?打完仗要算帐吧,征调了多少民勇,伤亡多少该如何抚恤,该发放多少钱粮,消耗了多少物资,需要再补充采办哪些?――都是梅毅说了算。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芜州守城用地不是竹枪吗,一共用了多少根竹子。都是谁家地,多少钱一根啊? 梅毅是个马上将军,哪能理会这些事,干脆叫来了张果,连刺史大印都交给张果了。托他去处理。张果在梅家对下人们一向很优厚,这次对芜州百姓同样优厚,该发放的钱粮能多算就绝不会少算,打开仓库往外派发。人人兴高采烈。 梅振衣虽然不会过问,但张果怎么会对自家小气呢,梅家地帐那是算地格外宽,不仅有竹枪等物资,还比如接待玉真公主的费用本应由芜州府负责,却因战事先行让梅家垫付,按规格这笔费用也是不低的嘛,他趁机也是狠赚了一笔。 张果能赚钱。还有一个人比他更能赚,那就是柳直。这次做战的军械物资,除了竹枪之外其它都是宁国县军械库搬来的,这批东西本来是要上贡朝廷的,损耗多少都要补充采办整齐。那么到底作战中有多大损耗呢?这些数字可都是钱啊,而且是巨资! 此事本来应该由梅毅来统计,梅毅让张果去办,张果干脆把柳直叫来自己办了。柳直本就是个商人。这种时候再客气那也不好意思了。自然是大发其财。张果与柳直两人,几乎把芜州府的钱粮库搬空了一大半。但也没人说什么,一来张果对乡民守军也同样宽厚,二来是钱赚的狠但帐算地也清楚。 转过眼就到年底,快过年了,芜州府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该赏的人都得到封赏了,但其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却迟迟不见朝廷的封赏下来,那就是旅居芜州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这次功劳大啊,她“登城退千军,密信斩敬业”地事迹,都被编成段子,由说书人讲诵在江南一带传开了,怎么朝廷的封赏迟迟不见动静呢?朝廷下诏调蒋华进京的时候,顺便有一道圣谕下来,命玉真公主“暂居芜州梅家,等候朝廷恩旨”。 这道圣谕也很奇特,既没有招玉真公主进京,也没有让她返回巴州,而是让她暂留芜州。留在芜州也就罢了,一位未出嫁的公主,应该住在驿馆或者单独地府院,怎么能让她暂居梅家呢? 玉真公主接到这道圣谕,心就扑通乱跳,有些事她比梅振衣更明白,做为一位公主谈不上什么封赏,无非就是赏钱赏地赏房宅,如果还未出嫁的话,再“赏”个好老公。让自己暂居梅家,难道是武后要赐婚?一联想到赐婚,那就是嫁给梅振衣了,巨大的幸福感满溢将玉真包围。 梅振衣此时并不清楚玉真公主在想什么,公主对他有什么心思他是明白的,他也怜惜玉真公主,但他的心思可没那么多,仅仅是怜惜爱护而已。接到圣谕之后,梅家上下恭恭敬敬,按公主自己的意思,仍把她安排到齐云观。 玉真公主在芜州满心欢喜,等待迎来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新年。而远在洛阳的梅孝朗,此刻正在书房中愁眉紧锁。武后刚刚召见过他,谈完朝政又说了一件私事――命他休妻! 武太后不是昏庸之君,甚至与历史上大多数帝王相比,她都是更为出色地政治家。但她也是个女人,有着女人一惯的特点,比如说爱管闲事,喜欢给人改名字等等。可是以梅孝朗的地位,他的婚姻本身也是政治了,也怪不得武后多事。 100回、难全世事多烦扰,枕席一夜恩情决 100回、难全世事多烦扰,枕席一夜恩情决 裴炎获罪处死后,梅孝朗看形势就应该主动休妻,但他心中一直不忍,想等到过完新年再说,直到武后开口,此时是不得不办了。裴玉娥毕竟为他生了一儿一女,这些年与裴家的恩怨不说,但夫妻之间的感情还算不错的。 就算不顾这位夫人,也要顾儿女吧,该怎么安置她呢?赶出家门裴玉娥哪还有活路,留在洛阳也不行。不仅要休妻,而且要把她送的远远的,连她的一双儿女也一起送走,这才是上策。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另择别地安置她的余生吧,这是仁至义尽的做法。送到哪里呢,只能送回芜州,把她交给菁芜山庄的张果,虽然不再是梅家主母,但张果应该明白梅孝朗的意思。再给梅振衣写封信,把他的弟弟、妹妹也送回芜州。 梅孝朗心里明白裴玉娥与梅振衣之间有过矛盾,但他此时也希望这个儿子不要虐待裴玉娥,哪怕不看父亲的面子,看弟弟妹妹的面子,也放后母一条生路,能做到这样就足已。 梅孝朗也是个做事很决断的人,想明白之后,立刻挥笔写下休书,不仅休了妻,而且找了个问罪的借口,将裴玉娥发往梅氏老家为奴!这么做太“狠”了,一般休妻就是赶回娘家而已,如果继续留在府中虐待,娘家人是可以告到官府的。但是现在,裴玉娥哪还有娘家人能告倒梅孝朗? 梅孝朗知道武后忌恨裴炎,如此处置面子上也顺了太后的心意。写完休书他去见了夫人,自从裴炎获罪之后,裴玉娥终日以泪洗面,容颜憔悴了许多。梅孝朗看见她暗自神伤,也没说什么,只是软语宽慰一番。 当晚在夫人房中留宿。尽极温存,好些天没有如此行夫道了。天明之前,裴玉娥还在熟睡,梅孝朗已经起身离去,在案上留下了一封休书。 裴玉娥起床后发现了那封休书,尖叫一声,未及梳妆披头散发就往外冲。老管家梅安领着几名健壮的女仆就守在门外,拦住她道:“老爷命我等送夫人去芜州。请夫人赶紧收拾上路吧!” 裴玉娥厉声叫道:“休我也罢,怎可遣我为奴,我要见他!”上前就撕扯梅安的衣襟。 几名健妇上前架住,强行把她扶回房中,裴玉娥是寻死觅活哭闹不休。梅安也不说话,等她闹够了才上前低声道:“老爷已上朝,临去前特地吩咐老奴转告夫人,休妻是奉太后懿旨。如今之计。夫人已无法在神都安身,天下还有何处可去?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儿女着想,老爷休妻但不能弃子女不顾,二少爷与大小姐也不适合留在京中。” 裴玉娥哭闹之后渐渐回过神来。再看那封休书,也明白了梅孝朗的用意,只是坐在那里垂泪。梅安也有些不忍,又说道:“老爷已给芜州管事张果与大少爷写了信。想必不会为难你,二少爷与小姐仍是家中少主,也不离开你身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夫人还是赶紧收拾,离京远避去罢,车马就在门外等着呢。” 事已至此,裴玉娥也明白梅孝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只有收拾行装带着儿女上路。她心中只担忧一件事。那就是梅振衣,虽然有梅孝朗的吩咐,但谁能保证那位大少爷不会在暗地里使坏虐待他们母子三人?她自己以前得势时可没少使坏。 每年过年之前,张果都要派人将芜州地账目与一年的岁入送到梅孝朗府中,裴玉娥正巧与这些人同道赶回芜州,路上也好照应。梅孝朗提前派人快马送信到芜州,除了秘密交代安置裴玉娥之事,还谈了另一件朝中事。梅振衣接信后是大吃一惊。 朝中有什么事与芜州有关?梅孝朗主事文昌台。宫中也有耳目,有很多事能提前得到消息。这次平叛之后。除了迟迟没有封赏玉真公主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人没赏,就是梅振衣。原来太后是另有打算,将专门派钦差到芜州传旨,旨意有三道―― 第一是赏玉真公主黄金百两、明珠两斛、玉璧六对,并赐婚于南鲁公梅孝朗。这并不出人意料,武后给大臣赐婚与皇家联姻以示恩宠笼络,已经不是第一次,何况梅孝朗刚刚奉旨休妻呢?既赏公主又笼络梅孝朗,是两全齐美。 梅孝朗没见过公主,当然不知道玉真的心思,所以并不感到意外。玉真是废太子李贤之女,幽居巴州孤苦伶仃。这次她能立大功,赐婚给文武双全的当朝重臣,无论在谁看来,都算是个难得的好归宿了。 第二是封绿雪为敬亭山神。芜州府当初上表祥瑞,绿雪当众显灵自称敬亭山中精灵,曾受观自在净露活命之恩而成就修行,告知梅振衣在城中择取福地供奉菩萨,一夜之间果有神迹发生,翠亭庵移入芜州城中。 武后赏了刺史蒋华,当然不能忘记那位显灵的“绿雪仙人”,下旨封她为山神。这种封赏就不能直接下一道诏书了事了,要专门派钦差举行正式的封神仪式。人间帝王地权力,封官也就罢了,居然要封神! 大唐李家追封道祖老子,也不过封了个“玄元高皇帝”。武氏竟然以太后之身,直接下旨封山神,这不是人间帝王该管的事情。考诸历史,帝王“封神”之事屡见不鲜,但正式的公然“越权”,是从武则天开始的。 派一般的钦差显然不合适,武后打算派一名高僧前往芜州,代表她封神。正因为如此计划,所以圣旨一直没有发出,要等到过完年元宵节之后才会下旨。 第三是招梅振衣进京面圣。想当初梅孝朗阵前射子,梅振衣在朝中就出名了,有传言是观自在菩萨显灵救了他一命,因为梅家供奉观自在菩萨已经很多年了。后来绿雪显灵,翠亭庵飞入城中,梅振衣又是当事人。 此次救回玉真公主,并遣家将协助守芜州。梅振衣又立了大功。本该厚赏他,武后打算将梅振衣召到神都当面听赏,她也想见一见这位传说中与菩萨结下“不解之缘”的神奇少年。正巧这次玉真公主要奉旨进京完婚,梅振衣可以随行护送。 梅孝朗听见这个消息当然高兴,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了。自从梅振衣醒来之后,父子两人只在大军阵前见过一面,还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事后梅振衣虽不怨恨父亲。但也躲在芜州不愿相见,两年多来梅孝朗也不好强行命他前来。 这次倒好,圣旨招儿子进京,还有玉真公主这层关系,想必父子之间可以借见面的机会,解开心中地疙瘩了。 梅孝朗是这么想的,所以提前派人送密信到芜州给张果与梅振衣,不仅为了交代裴玉娥之事。更重要还是透露即将到来的圣旨,让他们心中有数好做准备。可是张果与梅振衣接到消息,眉头却拧成了疙瘩。 三道圣旨,如换做别人,无论怎么看都是喜事。天恩浩荡啊,但梅振衣放下信却大骂一声:“乌鸦嘴!” 这是在芜州刺史府中,身边还站着张果与梅毅,张果问道:“少爷这是骂谁呢?” 梅振衣:“骂我自己。更骂那位随先生!” 他因何而骂?当初梅家下人问他待公主以何礼,他回答待以主母之礼,现在倒好,玉真公主真要成梅家主母了。在万家酒楼,随先生点破了玉真公主对梅振衣地心思,却说了一句:“你很在意这位小郎君,心中对他有情?可惜啊,你此世虽与他有缘份。却不是你想要的缘份!既然他妄谈天机,我也谈一句这人世间地天机。” 现在看来,还真是有缘,而的确也不是玉真想要的缘份。这还不是最气人的,随先生跑到敬亭山,对绿雪又说了一番话:“一介凡夫俗子,送地契物产还好说,但不好说成是送道场。既然我今天来此见到地人是你。我看这座山不该是他的道场。应该是你地道场才对。”这番话提溜转也听见了,一字不差的转告了梅振衣。 假如绿雪真的成为敬亭山神。那么就意味着敬亭山是绿雪的道场,那么梅振衣将此山送给清风做道场,又算怎么回事?他将这些事对张果与梅毅解释了一番,最后道:“你们说那个随先生,是不是乌鸦嘴?” 是乌鸦嘴,绝对是乌鸦嘴,张果与梅毅立即点头附和。梅毅问道:“假如圣旨真的封绿雪为敬亭山神,少爷怎么向清风仙童交代?” 梅振衣:“这倒不是最头疼的问题,想当初我拜孙思邈真人为师,问道时问地就是鬼神。人间帝王圣旨封神,不过封一个寄名祗位而已,绿雪不会当真,清风也不会介意,山还是那座山,道场还是清风的道场。……倒是给玉真公主赐婚之事,实在别扭!” 眼见公主要变成后妈,就算他对玉真没有非份之想,感觉也挺不是滋味地。梅毅又道:“此事出乎我们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公主已年满十八,该赐婚了,赐婚于当朝重臣,是恩宠,很不容易啊,比她当初幽居巴州无人过问那是天壤之别。” 张果叹了一口气:“要是不赐婚给老爷,而是赐婚给少爷,那就是皆大欢喜了。” 梅毅截住张果的话:“我等家人,不应如此议论主母。” 梅振衣一摆手:“没关系,这是私房话,你们随便说。” 张果:“对于公主而言,这本是喜讯,可惜如今恐怕要出变故,要怪就怪少爷待人太好了。” 梅振衣:“张老此话怎讲?” 张果:“少爷英俊年少、英雄了得,对公主有救命之恩,待她又是百般温柔体贴,那乏人关心的孤苦公主,怎会不对你动心动情?倘若不是如此,如今这道圣旨,还真就是喜事了。” 梅毅道:“就算如此,又会出什么变故呢?” 张果:“我在人间的年岁最长,比你们都长多了。说我人老成精也可以。我看玉真公主是个外柔内刚之人,是绝对不愿嫁给老爷地,只怕会出事。” 梅毅:“张老说地不错,那玉真公主坚持登城之时,我也看出来了,此女一旦认定什么事情,心念很是决绝。……少爷,我也想说句可能不敬地话。” 梅振衣以手抚额:“想说就说!” 梅毅:“假如圣旨不是给老爷赐婚。而是让公主嫁给少爷,你会怎么想?” 梅振衣抬起头,望着窗外道:“玉真对我的心思,我怎能不清楚?我虽对她并无非分之心,但也有怜惜之情。以她地身份,岂是想嫁谁就能嫁谁的?而以我的身份,娶谁为正妻恐怕也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即然这样,就奉旨娶了玉真。也合我的心意,况且她与谷儿、穗儿相处的也很好。”这话的意思很简单,以他的身份,到时候娶谁不是娶,还不如就娶了玉真呢。 张果叹了一口气:“少爷话说地有道理。但是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就算玉真不能嫁给少爷,也绝对不愿嫁给老爷的。……唉,这女娃,可怜呐!” “也不能说于事无补。张老,你也太小看少爷了,少爷与各位仙人打交道都能不吃亏,对这件事怎会没有办法?”梅毅自从渡过真空天劫之后修为大进,已在脱胎换骨途中,说话也很有玄机。 张果:“你什么意思,难道少爷有办法让公主抗旨不成?” 梅振衣站了起来,长出一口气道:“办法倒是有。也不是我想出来的,那天随先生开口之时,仙童清风也开口指出了另一条路。……公主若不想嫁给我父,可以出家,最好是以梦见观自在菩萨显灵点化的名义,到翠亭庵出家,那样谁也不好阻止。……如果她那么做了,只要圣旨还没发出宫门。就会被收回的。” 张果眼神一亮:“好主意!” 梅振衣一拍桌子:“这算什么好主意。哪有那么简单,我们真能劝公主出家吗。那样我们都成什么人了?” 梅毅一皱眉:“只要是梅家的人,确实没法开口提这茬,少爷打算怎么办?” 梅振衣问道:“既然圣旨要在元宵节后才会发出,那么,将芜州的消息送到宫中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梅毅:“我可以亲自报信,五天之内。” 梅振衣:“那我们现在就什么都不要做,严密封锁消息不要让玉真知道,就让她高高兴兴过个好年吧。” 梅毅:“过完年呢?” 梅振衣:“把提溜转找来,当着提溜转的面,将我们刚才说地一些话再说一遍,包括宫中圣旨与抗旨之计,就像是私谈,提溜转一定会立即告诉玉真地。她愿意嫁给我父就嫁,对她的处境而言也是好事。如果她真地宁死都不肯嫁,那么也可以选择出家。一切应该让玉真自己决定,我们不能确定她会怎么想,也不能劝她什么。” “如果公主真的出家了,那么少爷你……”张果欲言又止。 梅毅在一旁道:“少爷未做过任何对不住公主地事,从来不欠她什么,该怎么做都是公主自己的选择。往后的事,只能看机缘了。” 梅振衣说了一句题外话:“清风与随先生开口相辩,谈什么‘人世间的天机’,说地居然是圣旨的事情。” 张果苦笑道:“朝堂之上的金口玉言,可不就是人世间所谓的天机吗?” 梅毅此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圣旨的事情就这样罢,老爷的信中还提到一件事,他奉旨休妻,要将裴家娘子送到芜州来。老爷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想安排她一条生路,不想把她赶出家门以致孤苦无依,也不想让二少爷与大小姐从小失去亲母。……少爷,我知道裴氏对你曾有嫌怨之心,但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也没必要太为难她吧?” 101回、空门莫做留情地,身在观中何远求 101回、空门莫做留情地,身在观中何远求 “为难她?以我今日之修为,我会为难那样一个人吗,那我与她还有什么区别?这么说未免太小看我了,我父亲从来没有小看过我,才会将弟弟、妹妹也送到芜州。”梅振衣提到裴玉娥之事,只说了这一句。 裴玉娥带着十岁的儿子梅振庭、七岁的女儿梅素节来到芜州,张果出面迎接,将他们安置在后园一座**的小院中。张果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告诉裴玉娥,这里就是大少爷当年养病之地,现在让弟弟、妹妹住。 裴玉娥见如此安排,心下稍安,又问张果:“张管家,你是芜州主事之人,老爷将我发到芜州为奴,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置奴家?” 张果摇头道:“如今大少爷已经长大了,芜州一切都应由他说了算,今天不巧,你们来之前大少爷被玉真公主请到齐云观说话了,明天一早他就会来看看弟弟、妹妹的,有什么事你问他吧。……你们远道而来,先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梅振衣带着谷儿、穗儿来到菁芜山庄,在前厅首先见到的是弟弟、妹妹。古时大家族规矩也大,父亲不在则长兄如父,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梅振庭、梅素节给他行礼,有些战战兢兢的叫了一身大哥。 十岁的弟弟已经懂很多事情了,明白家中发生了什么,看着大哥的眼神有些畏惧,而七岁的妹妹似乎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哥哥还很好奇。梅振衣看见他们,心中不由自主有一种柔软的感觉。弟弟长得比较文弱,五官中依稀有自己的影子――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啊,穿越前梅振衣是个孤儿,亲人这两个字对他犹为珍贵。 上前拉住弟弟、妹妹的手,一起走到厅中坐下。柔声说:“芜州不比神都繁华,但是江南也有很多好玩地事物,父亲大人送你们到这里来住,你们安心在此,有什么事情就吩咐下人,一切与在洛阳时一样。” 梅振衣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是按照梅孝朗的意思办,仍然是每人配贴身大丫头两名。使唤婆子四个,每月零花钱十吊,梅振庭还配了六名随行僮仆。张果总管梅家在芜州事务,菁芜山庄管事的人叫赵启明,也就是曾丢了孩子又找回来的那位家人,梅振衣吩咐他小心照顾好二少爷与大小姐,不要有所怠慢。 安排好生活,又说起了家常。梅振衣给弟弟、妹妹介绍了两位柳家姐姐,也就是将来的嫂子,谷儿、穗儿拉着梅素节的小手也十分亲热。梅振衣问起了弟弟读过哪些书,在芜州需要请什么样的先生,从那些章句经文教起? 梅振庭毕竟是个孩子。见眼前这位大哥不仅不凶,而且待他还挺好,渐渐也就不害怕了,话就多了起来。主动说道:“我在弘文馆读了三年多,《尔想》正在读,《礼记》只学了一点点。芜州有弘文馆吗?我觉得还是人多点好,一起读书热闹有趣。” 梅振衣笑道:“芜州这个地方,可没有那种专为王公子弟开设地官塾,二弟喜欢这么读书的话,我和你商量一件事行不行?” 见大哥有事和自己“商量”,梅振庭也来了精神:“大哥。什么事你说。” 梅振衣:“没有官塾,但我们可以设家塾啊,梅家这些下人的子弟中,只要愿意读书又有那个天资,都可以入塾读书。多请几位先生,分句逗与经学两班,由浅入深分别施教,象二弟这种情况。就可以直接读经学班了。” 梅振庭很高兴:“好啊。这个主意太妙了!” 梅振衣:“若真设家塾,二弟是梅家少主。塾中应为子弟表率,也好约束下人,千万不可顽劣失了少爷的身份。” “那是当然!”梅振庭连连点头。 梅振衣又道:“我梅家不缺钱,塾资就象征性收取,不足的费用都由梅家补齐就是。” “既然不缺钱,为什么不免费呢?”梅振庭好奇的问。 梅振衣摇头:“此是私家之举,不可完全免费,我是希望此例一开,有别的大族人家也会效仿,又不至于太为难。……对于梅家子弟而言,有代价才会珍惜机会,不至于有太多不学之徒到家塾中混日子,打扰别人的学业,还有人不是读书地料,也就不会年年浪费银钱了,塾中子弟也图个清静。” 梅振庭:“大哥说的有道理,还是应该收点钱的,我看一年两吊钱好了。” 梅振衣又笑了:“两吊钱太多了,二弟还不了解民间生计啊。我看一年不超过三百文比较合适,再加上些家中自备的纸墨开支,只要节俭点,普通人家虽有些心痛,但还不至于拿不出来。除去年节朔望假日,一年开塾三百天,上午先生授学,午后学生自便即可。” 梅振庭:“为什么只学半天呢?” 梅振衣:“梅家下人散居各处,有的路很远,还有不少孩子,平日里还要帮家里大人干活,不像你我这么有空,所以还是留半天吧。” 梅振庭赞道:“大哥想得真周到!……我看一年地塾资也不必一次交齐,分冬夏两季交,有人学不会或不想再学,也不必勉强自己混满一年了。” 梅振衣:“二弟想的也很周到啊?那就么定了!大哥事情多,这件事,就由你帮着这里的管事赵启明一起筹划好不好?” 借设家塾之事,兄弟俩越聊越热乎了,渐渐没有了刚见面时的生疏感。妹妹与谷儿、穗儿在一旁说话,听见他们地议论,突然脆生生的插了一句:“大哥,你不是白痴吗?” 这一句话,把大家都说愣住了,场面有瞬间的安静。这一定是平时裴玉娥讲的话――梅家在芜州有位白痴大少爷,梅素节童言无忌。竟然在这里说了出来。梅振衣呵呵笑了:“妹妹说的不错,我十二岁之前一直有病,躺在那里就像个白痴。四年前孙思邈真人将我治好了,现在早就不是了。” 梅素节:“哦,孙真人真了不起!我看大哥也不是白痴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梅振衣问了一句:“妹妹,你娘亲怎样了?” 一直没见到裴玉娥,在这种场合她不好出现。梅振衣不问别人,却问这个不太懂事的妹妹。梅素节答道:“娘亲说不舒服,到了芜州就一直没出门。” 梅振衣:“那也许是水土不服之症,没关系,大哥会治病。……谷儿、穗儿,你们带着大小姐四处看看,介绍一下山庄各处。……赵管事,你到门外候着。我有话和二弟私下说。” 打发走了其他人,梅振衣这才对弟弟道:“你已经年满十岁,是个大孩子了,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清楚。你娘亲地事情我不多说,弟弟啊。你照顾好自己,做出有出息的样子来,就是对你娘亲最大地照顾。妹妹小,不懂事。你应该时常关照她。” 说完这些,让下人陪着弟弟去找妹妹,一起参观熟悉山庄,梅振衣则仅带着赵启明一个人,来到后园小院去见裴玉娥。以梅振衣的手段,两个孩子好哄,至于这位大人嘛,还确实不太好调理。 裴玉娥一直忐忑不安。儿子、女儿都被带到前面去见大少爷了,这么久没有消息,大少爷究竟会怎么处置呢?正在她忧心不已的时候,大少爷来了,只带着山庄管事一个人。 这是裴玉娥第一次见到梅振衣,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十六岁的梅振衣个子已经有成年人那么高了,长的英俊威武。小小年纪沉着脸自有一股逼人地威严。一见到儿女都没回来。裴玉娥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大少爷,奴家曾开罪于你。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你怎样处置都无话可说,但是振庭、素节毕竟是你地弟弟、妹妹,请你千万不要为难他们,奴家求你了!”裴玉娥在梅振衣面前含泪开口,双膝一曲就要下跪。 “你也有今天啊!”梅振衣心中暗叹一声,衣袖一拂,一股无形地力量发出,将裴玉娥的身形扶住,开口道:“我地弟弟妹妹当然会好生照顾,绝不会无故为难!……赵管事,刚才我让你们怎么安排的,都说出来吧。” 赵启明赶紧上前答话,将刚才的安置事宜都说了一番。裴玉娥听明白了,大少爷真地没有为难弟弟妹妹,低头道:“多谢!老爷发我到芜州为奴,大少爷打算如何处置奴家?” 梅振衣看着她:“既然说是发你为奴,就不能再象家主那样待你,免得传出去,人说我父假意奉旨。赵管事每月会交给你一些女红的活计,做成什么样随便你,领的也是家奴的月钱,没事不要随便出门,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裴玉娥弱弱的答道,语气中有一丝悲凉之意。 梅振衣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你也不是没有其他事可做,二少爷与大小姐地衣食起居由你负责照顾,他们成年之前,每月的零用与每年的赏钱也由你掌管,相信没有什么人能比你做的更好了。……还有,在山庄中,下人们还会叫你一声夫人,你不能使唤小院之外地其他下人,但下人们也不会使唤你。――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裴玉娥抬起了头,已是泪眼婆娑,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梅振衣又道:“你的心思我明白,想在儿女面前,保留一个母亲的尊严,我就给你留这一点尊严!可怜我自幼无母,看见弟弟、妹妹,也不得不心软!……你不必谢我,这是应我父的叮嘱,也是给弟弟妹妹面子。……赵管事,你先出去,我还有一句话要私下里说。” 赵管事出去了,房中只剩下裴玉娥与梅振衣,裴玉娥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大少爷,你,你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梅振衣面无表情:“有些话,只能私下里说,过去的恩怨。我可以不计较,但前提是你也莫在背后纠缠。在我弟弟、妹妹面前,有些多余的废话与怨言,就不要再提,这样对你好对他们也好。我希望他们能在江南过一个舒心的童年,不要在少年时就沾染衔怨之心。” 裴玉娥轻咬粉唇,点了点头。梅振衣说完这句话转身欲走,到了门前不知为何又转过了身。大步走了回来,一低头就凑近了裴玉娥地身子。裴玉娥下意识的伸手抱在胸前,全身都在发颤,不知这位大少爷想要干什么? 然而梅振衣却没有什么举动,只是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番话:“裴炎一案,若干年后,未尝没有平反机会,就不知你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心存此念。就好好待在这里罢!” 梅振衣只在她耳边留了一句听上去很玄妙的话,等裴玉娥回过神来,发现梅振衣已经走了。屋子里有些冷,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仅流了泪,而且也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禁有些后怕。这位大少爷留给她地印象非常厉害,别说是今天失了势,就算回想得势之时,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总之第一次见面就有这种感觉。 出门之后,赵启明跟在梅振衣后面拍马屁道:“大少爷,看您今天处事,小小年纪已有大家之长的风范了!” 梅振衣闻言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大家之长”也不好当啊,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些人,就是那些修行大派的掌门,他们平时都在操心什么事呢?想必不是这些琐事。但也很不简单吧。 裴玉娥领着一双儿女在菁芜山庄安顿下来,倒也相安无事,紧接着就过年了。这一年的除夕格外热闹,梅振衣吃了两顿年夜饭。 第一顿是午后在齐云观陪着曲振明、积海长老等一众出家道士一起吃地,行踪飘渺不定地钟离权也来了,当然是东华上仙坐主位。包括那位提溜转,不吃东西也来凑个热闹。 第二顿是梅氏家宴,晚间在菁芜山庄开席。主桌上有梅毅、张果、梅振庭、梅素节、谷儿、穗儿等人。裴玉娥没有上这一席。主位上坐的是玉真公主。公主是十二万分地开心,能与梅家这么多人一起过年。是她懂事以来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新年。公主的气色真好,谈笑间就像一朵娇艳的花。 梅振衣看在眼里,只能暗自叹息,这个年总算过得开心,等过完年再说别的吧。 大年初三这一天,梅振衣命人将公主先送回齐云观,却将提溜转找来说有事要商量。梅振衣与张果、梅毅当着提溜转的面说了一番“隐密”的话,提溜转出门之后就急奔齐云观。 提溜转见到玉真的时候,她正在后院地齐云台上看风景,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提溜转是怎么说的,公主刚听几句就神色大变如遭雷亟,一个不小心就失足落下了齐云台。 齐云台下是绝壁深渊,提溜转拉不住公主啊,说来也巧,就在此时对面青漪三山中有一条红色的人影飞出,救了公主。这人竟然是知焰仙子,她大过年的居然躲在青漪三山,公主当时已经晕过去了,知焰救醒她之后,提溜转才来得及将全部地话说完。 齐云观中积海等人察觉到动静,早想出门查看,钟离权突然现身拦住众人,没让他们管闲事。等公主听提溜转说完,拉着知焰的手,求她立刻送自己去城中翠亭庵。 知焰听说了事情的始末,又见公主心念坚决,也无奈的将她送到了翠亭庵。公主找到星云师太,就说自己要出家。星云师太很是震惊,好不容易问明了是怎么回事,却说了这么一番话:“入空门是为了斩断尘缘,你却因为情缘不能断而要入空门,菩萨这里不能收留你。” 玉真跪在地上,拉着星云师太地僧衣流泪道:“师太不收留我,我去别处出家也行,但在这里出家,还能时常与他相伴,如此已别无所求。……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嫁给南鲁公的,圣旨难违,只有这一个办法,请师太垂怜玉真。” 星云师太起身扶她的时候,在耳边小声道:“你有这般心思,我就更不能留你在此出家,但是公主哭什么呀?只要圣旨还没发出,这事很好解决啊!” 玉真一听师太话里有话,止住泪水问她何意?师太将她一个人领到后院,在那面心愿墙下单独问了两句话:“公主,你怎么跑到我这里出家,自己不就是从道观来的吗?你想出家躲婚,又想与他常相伴,他不就是常住在那家道观中吗?” 102回、金仙尚为家中客,公主持盈又何妨 102回、金仙尚为家中客,公主持盈又何妨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玉真公主既然想出家,何必一定要当尼姑呢,做个女冠也行啊?芜州就有齐云观,梅振衣就住在齐云观中,还用找别的地方吗? 唐代道教大兴,但是与世界上其它的成系统、组织严密的宗教不太一样,道教的思想虽脱胎于道家学说,托言老子为道祖,但是道教与传统的道家是两回事。道教派系林立,戒律不一。在唐代,立观受官方承认,正式受箓之后可称道士。 那时候还没有后世王重阳创立全真教,道士受箓入观修行,号称出家人,但也是可以娶妻的,比如孙思邈,他就娶妻生子了。道士娶妻和平常人家嫁娶是不一样的,没有媒聘之事、文定之礼,在受箓之地记入道籍而不是普通的户籍。 还有些道人不是入观修行的出家道士,虽自称道人,但不穿道袍与平常人无异,那与正式出家的道士是两回事。 正式入观修行的女道士称为女冠,上面所说的都是针对男性而言,女性却不同。男道士可以娶妻,但女冠却没有嫁为人妻的,原因无他,因为世俗间的法律男女间的地位不平等。人妻是从属于夫家的,必然是在家人,而女冠却是出家人,所以女冠不嫁人。 女冠不嫁人,但可以结道侣。所谓道侣与夫妻的概念不一样,结缘随缘,不受世俗间宗法牵绊,也不在一起成家生活。有的教派中戒律禁止**,那么道侣之间连男女之事都没有,就是修行互证。具体是怎么回事,还要看所受何戒,所行何愿。 总之一句话,在古代。道教的体系非常复杂,现代人想要完全搞清楚很不容易,关于玉真之事,了解这么多就行了。 玉真公主听提溜转转述宫中正在拟定的圣旨,以及梅振衣等人“私下”的议论,当时就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无法想更多。张果在提溜转面前说了一句“公主可以假托菩萨梦中显灵招唤。到翠亭庵出家。”提溜转如实转述,公主立刻就到翠亭庵来了。 公主懵了,可是星云师太这个局外人很清醒,听说事情来由,又明白了公主心意,她也有惋惜维护之意,私下里告诉玉真公主,最好的办法不是到翠亭庵当尼姑。而是直接到齐云观受箓为女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玉真公主不哭了,脸上泪痕未干,眨着眼睛道:“师太好计较,我怎么没想到?” 星云师太:“关己则乱,你未及细想。” 玉真公主的心定了下来。也开始寻思了:“师太能想到,梅公子等人怎会想不到,为什么只说到翠亭庵出家之计?” 星云师太苦笑:“他们只知宫中地圣意,不敢确定公主的心意。只是私下议论而已。身为梅家之人,有些话是不能出口的,公主只要聪明,自己还想不明白吗?” 说的也对呀,天后要给南鲁公赐婚,还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公主,身为南鲁公之子以及家奴,能主动破坏老爷的好事吗?传出去是不忠不孝。非常不好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提醒玉真公主,就看公主自己怎么想了。 公主又想到一个问题:“我若想出家,梅家无法阻止,但想在齐云观出家,又赶在圣旨发出之前,恐怕不容易办到。” 星云师太:“在芜州地界上,只要梅公子点头就能办到。如果你执意如此。梅公子也会让你如愿的。那孩子心很软,又有手段。我了解的。” 公主现在已经将星云师太当作命中救星,不由自主上前拉着她地衣袖道:“我这一番心意,他应该明白,如果他促成此事,就是接受了?” 星云师太轻轻摇了摇头:“这是两回事,梅公子如果按你的意思办了,那是尊重你的选择。妾有情未必郎有意,其它的事暂时就先放下,你不说相伴他身边心愿已足吗?至于那一番心意,日后再谈机缘吧。你若真想在齐云观出家,应当……” 她又小声交代了一番话,最后道:“贫尼是出家人,本不该说这些的,罪过、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知焰等在翠亭庵门外,见公主出门泪痕未干却面露喜色,也觉得有些奇怪。玉真上前施礼道:“多谢仙子两番相救,再麻烦你一次,送我回齐云观好吗?” 玉真公主走后,星云师太站在翠亭庵后院中,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星云,自言自语道:“梅振衣呀梅振衣,你这小子,自己不开口,却让贫尼这个出家人说这番话。……唉,也罢!我不帮你谁帮你,只是公主心意如此,我看你将来怎么办?” 玉真公主今天跑了一个来回,那边提溜转也忙的够呛,知焰带玉真公主进城,它随后就溜到了芜州府,向梅振衣报告了在齐云观发生的事。 听说公主失足落下齐云台,梅振衣也是心中一紧,一旁地张果道:“果然出事了吧,要不是有高人相救,连命都没了!公主的心念果然坚决,少爷打算怎么办呢?”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芜州府,赶紧准备好公主受箓之事吧,两日之内办成。” 梅毅还不太习惯芜州刺史这个角色,一时没反应过来,提溜转在一旁插话道:“梅将军,公子叫你呢!” 梅毅这才意识到是说自己,不解的问:“公主不是去了翠亭庵吗?少爷怎么说受箓之事?” 张果这时一拍脑门:“梅毅呀,我们都不如少爷聪明,星云师太不会收留公主的,她一定会劝公主到齐云观出家,所以不是受牒而是受箓。” 提溜转打着旋在三人身边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说什么呢,公主又要到齐云观出家?” 梅振衣无可奈何的笑了:“张老,你很了解师太嘛!……毅叔。做好准备吧,公主要出家,芜州府一定要办手续,越快越好!曲振声明天一大早就会来,他来你就办,不要多说别地。” 张果道:“少爷,您什么时候也会推演天机了?” 梅振衣:“这还用推演什么天机,事情出了。就能想到变化。” 提溜转:“梅公子,我还是不太明白啊,你在说什么呢?” 梅振衣把脸一板:“提溜转,我们商量的事情,你怎么一出门就告诉公主了?” 提溜转不好意思的说:“你们也没交代不能告诉公主啊,我觉得对公主很重要,当然要告诉她,在芜州除了梅公子。只有我和玉真公主关系最亲近了。” 梅振衣:“那你回去问一问公主不就清楚了?快去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公主身边也应该有个能拿主意地人,你和她关系亲近,得去看着。” 提溜转走了。梅毅皱了皱眉头道:“这事的内情可不能说出去。” 梅振衣:“毅叔就放心吧,星云师太自会叮嘱玉真,玉真也会叮嘱提溜转。” 张果看着少爷,笑容有些古怪:“少爷。公主真的在齐云观出了家,你打算……” 梅振衣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了一句话:“金仙尚为家中客,公主相伴又何妨?” 张果在后面一挑大拇指:“行,少爷你真行,超然啊!” 第二天一大早,齐云观观主曲振声飞马来到城中。他不知道事情始末。昨天玉真公主天黑之后找到他要在齐云观出家,事出突然,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本来应先报芜州府,想了想还是先到菁芜山庄来找梅振衣,没想到梅毅也在此地。 梅振衣见到曲振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的来意我们已经清楚,芜州府已经准备好了,用最快的速度办吧。……恭喜你。曲观主。你要发财了!” “行无为,行柔弱。行守雌勿先动。能行否?”这是第二天正午,齐云观的玄元殿中,曲振声正在主持玉真公主出家受戒的仪式。面前跪地是一位公主,这位年轻的小观主声音不由自主有些紧张,但挺胸站在那里,还真有一观之主的气派。 玉真公主跪在道祖像前答道:“愿行。” 曲振声:“行无名,行清静,行诸善。能行否?” 玉真:“欲行。” 曲振声:“行无欲,行知止足,行推让。能行否?” 玉真:“当行。” 曲振声从身旁道童手中接过来一面金盘,盘子上是一件道衣、一顶道冠、一柄佛尘,他上前一步道:“玉真,此道衣加身,你就不再是世俗中的公主了,贫道赐你法号持盈。……持盈道人,请起身受衣受箓。” 至此仪式已毕,公主换上道装正式成为持盈道人。领芜州刺史定远将军梅毅、都骑尉梅振衣、洞玄法师齐云观观主曲振声等人上前行礼祝贺,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说的都是恭喜早登仙箓之类的场面话。 梅毅代表芜州府,说了一句实际的:“公主在此受箓,但观中并无女冠修行,恐多有不便,应如何安置更为妥当呢?” 曲振声看了一眼梅振衣,躬身答道:“只有暂设清静别院,让持盈道人修行,还请都骑尉大人多遣女眷照应。” 梅振衣赶紧接道:“应当如此,齐云观中就暂设别院,让持盈道人修行,我遣家中未婚女眷随行伺候。芜州府请上报朝廷,恩旨到后,我等再做安排。……持盈道长,你看这样可不可以?” 他们几个在这里装模作样谈事情,持盈一双美目瞄了梅振衣一眼,低下头面色微红道:“持盈没有意见。”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什么暂设别院地话那都是扯给别人听地,玉真公主还住在以前的地方,从上到下什么都没变,就是玉真公主改称持盈道长而已。玉真想要地就是这个结果,如今达成所愿,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持盈”二字。也可理解为心愿可满地意思,曲振声这个法号赐地有讲究,他也不是笨蛋,回过神来也看明白公主出家是怎么回事了。 公主出家为女冠,芜州府非常“震惊”,领刺史梅毅当天晚上就派人骑快马,八百里加急报送神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出家了,总要有个说法呀。公主有一份上疏,其中写道—— “玉真乃带罪之身,居巴州思过,不想被妖人劫掠,本欲粉身殉国,却有幸遇高人相救。芜州战前登城,为国以尽绵力,眼见将士捐躯流血。忽生悲悯之心。天后有谕,命玉真暂住芜州梅家,乃奉谕栖身于齐云观中,斋醮为天后及天朝祈福。 越新年,元旦日。忽闻天有仙乐,有一仙子自称绿雪,引一对金童玉女自敬亭山来,言玉真祈福心诚。与道有缘,言毕而去。感其迹,玉真心愿往之,愿在芜州出家为女冠,永祝天后长生永福。” 至于这份上疏是玉真自己写的,还是星云师太暗中交代地,其它人就不清楚了。芜州府也有一份急报,同时也是上表祥瑞。说玉真公主在齐云观中为天后祈福斋醮,诚意上感于天,齐云观又发生了神迹,有一绿衣仙子携金童玉女从天而来,说公主与道有缘云云。 齐云观观主、洞玄法师曲振声以及观中数十位道人都是亲眼所见,感叹天后恩威。公主次日就在观中出家,受箓为持盈道人。芜州府不敢怠慢,即日上报神都。 玉真公主的上疏与芜州府的急报。四天后送到文昌台。文昌台官员不敢怠慢,立即送入宫中呈天后御览。武后看见这份东西。愣了片刻,随即就笑了,说了一句:“如此,倒也省心了!” 玉真公主出不出家,武后并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是这些皇族子弟会不会在朝中结党和自己作对,打算赐婚给梅孝朗也是一箭双雕的笼络之意。而玉真公主自愿出家,还真是省心了,武后本来对玉真公主就不怎么待见,这一次是因为立地功劳太大不得不赏,既然赐婚的圣旨还没发出,也无损皇家脸面,就这么罢了吧。 原本欲发的三道圣旨,现在第一道圣旨变了,直接单独发出。元宵节那天,宫中传旨,赐持盈道人“上清玄都三景法师”地称号,赏黄金百两、紫丝绶衣一件。传旨芜州府,拨库银在敬亭山下修建玉真观,为持盈法师修行之地,拨皇田三百亩供养。另有恩旨命芜州府拨银修葺齐云观,重赏观主曲振声。 圣旨传到芜州后,玉真公主钱也收了地也要了,芜州府也拨银修了玉真观,但是玉真公主根本就不住在玉真观中,以访道之名一直就在齐云观中住着,与谷儿、穗儿还有提溜转为伴。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她,况且也没人吃饱了饭没事干来管这种闲事。 赦建玉真观是后来锦上添花的事了,麻烦在公主出家时已经圆满解决。玉真公主的生活起居与以前相比没什么改变,可她注定是无法按自己的心意嫁给梅振衣了,除非等到武后归天,她再还俗,而那时梅振衣无妻又肯娶她。 但玉真已经很满足了,能住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人人待她很好,又能和心爱地人相伴,这比孤苦伶仃幽居巴州强上百倍。 事情过去了,梅振衣还是每日修行,经常在齐云观东院的书房中陪玉真公主聊天,公主看他的眼神温柔地都能滴出水来,谷儿、穗儿也一旁也时常掩嘴偷偷笑。刚开始难免有点尴尬,后来梅振衣心下也释然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对公主有怜惜之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地感情呢?让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唐朝,去谈男女之情,在那个时代感想可能完全不一样。唐代地贵族,如果在酒席上不能吟出几首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同样,如果没有什么风流韵事,都不好意思出门称名士。 在那样一种环境下,以梅振衣地身份,他能怎么处置男女之情呢?他注定不会只娶一个女人,别人不说,谷儿、穗儿已经明确了将来媵妻的身份,这两人此生也不能相弃。那么,再多“持盈道人”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也没什么,两厢情愿足已。 不过梅振衣可没在齐云观闹出什么风流韵事,别忘了钟离权给他立了一戒,就是色戒,到现在还没有允许他破戒呢。这件事谷儿、穗儿知道,玉真公主也听说了。 爱情是什么?梅振衣偶尔也会思考这个问题,似乎根本没有一个抽像的答案。独自沉思时,他眼前曾闪现穿越前付小青地影子,那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女人。然而在眼前出现最多的人,却是曲怡敏。 想起她似乎已经很久远,仿佛是前世的记忆,然而曲怡敏的一颦一笑在他脑海中却越来越鲜活。穿越前的梅溪,尽管再聪明有多么的少年老成,但在感情方面还是很懵懂的。到现在梅振衣才回过味来,当初他看似想尽量避免与曲怡敏更为亲密的接触,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动情了。 可惜此时明白似乎有点晚,或者说太早了,足足早了一千三百多年! 元宵节这天午后,他在齐云观上独坐却没有练功,在那里想着心事,莫名又想起了曲怡敏,心中很是感慨。就在此时背后有人道:“徒儿,你地心境有些乱啊?” 是钟离权的声音,梅振衣赶紧起身道:“师父,近日独思之时,心境确实有些杂乱,很惭愧,本不应如此的。” 钟离权拎着葫芦喝了一口酒,笑眯眯的说:“是因为玉真公主之事吗?” 梅振衣实话实说:“有关,但不完全因为她,很复杂,徒儿自己也说不清。” 钟离权:“玉真公主之事你做的很干脆啊,偷天换日之计,真是好手段。想当初我看见公主含泪跪在你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料到有今日的结果,你应该也能看透吧?” 梅振衣:“我当然能看得开,此事只是心境杂乱的源起,本来修炼心法有成,定心中已无杂念,不知近几日为何如此。” 钟离权:“不是你地修为退步,恰恰是因为心法更进,这一步,谁都难免地,我看你的火候差不多了。连天刑雷劫都向你点破了,这一关对你应该不是最难地。” 梅振衣:“师父所说的这一关,难道是情关吗?” 钟离权:“修行中,可没有情关之说,遇事而为只谈心性如何,凡事皆可乱你的心性,就看你自己怎么做了。……小子,你行啊!” 梅振衣:“师父何故夸我?” 钟离权:“我不谈玉真公主,有一位流落人间的仙子,过年之时,可一直住在你家呀。” 梅振衣:“你是说知焰吗,住在我家?哦,我明白了,她一定住在青漪三山的承枢峰上,那里有现成的房舍,上次被清风仙童移过去的。” 钟离权:“那你知道她是什么来意吗?” 梅振衣:“我与她有言在先,三年之后还她飞云岫,如今三年之期已满。师父,你也该正式为我举行入门仪式,赐器于我,好了结这件事情。” 钟离权:“就定在二月二吧,这下你放心了?……咦,山下有人来找你了,又是个小女娃。……嘿嘿嘿嘿,臭小子,你的人缘不浅呐!” 103回、寸心牵袖掌中暖,阿郎身着旧衣裳 103回、寸心牵袖掌中暖,阿郎身着旧衣裳 山下来的是一对兄妹,哥哥十七、八岁,身材魁梧长的浓眉大眼,表情十分憨厚,正是妙门山下何家村的何火根。妹妹何幼姑今年十岁了,个子比三年前高出不少,头发不再那么枯黄,脸上也有了血色,现在的她越来越有曲怡敏的模样了。 梅振衣曾送了她一瓶生元丹,叫她按节气服用,那一瓶生元丹确实灵验,用一年多时间服用完毕之后,何幼姑的身体已经恢复的与常人无异。何家父母以为女儿的病已经好了,对这位“小道士吕岩”自然是万分感激。 但梅振衣心里却很清楚,何幼姑看上去恢复了,这只是表像。生元丹能补人的元气,却治不了何幼姑先天不足的根本,这姑娘的天年仍是三七之数。让她在有生之年能够过的和正常人一样不被病痛折磨,现在的梅振衣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就算换成孙思邈,恐怕也只能如此施治。 这几年梅振衣与何家兄妹混的很熟,没事的时候经常见面,那兄妹俩一直不知道他就是梅家大少爷,否则也不敢和这种大贵人交平民朋友。梅振衣教他们的那套很像形意拳的五禽戏,兄妹俩练的都很认真,结果却不太一样。 何火根练了之后是身强力壮,走几十里路上山连气都不带喘的,然而也仅仅是身强力壮手眼灵活而已,这人并不是修炼内家功夫的好材料,更别提踏入道法修练之门了。而何幼姑与哥哥不同,她习练时恰恰服用了一年生元丹,虽没有习成内家劲力,却隐然有几分御物法力。 这法力非常微弱,也就是在练拳时,假如提溜转靠的太近又不注意。能不由自主被她推的转个圈。何幼姑自己根本感觉不到,梅振衣却是清楚的,他也觉得很意外。一年多以后生元丹服尽,何幼姑再练功时就没有这种微弱的法力了,因为没有了外来的药力补她地先天元气。 看来何幼姑倒是个修炼道法的好苗子,可惜先天炉鼎不足,自己没有办法去修炼。 前一段时间因为芜州之战,紧接着又要解决玉真公主的麻烦。梅振衣已经有小半年没有见过这对兄妹了,估计他们家事情也多,也没来过齐云观找他。现在江南太平,正月十五是乡间闹灯会的日子,也是各大庙宇道观开门的法会日。城中人一般都去翠亭庵烧香了,而附近的乡民都习惯这一天到齐云观来进香。 尽管持盈道人住在此地,但除了东跨院和后院闲人免进之外,齐云观的大殿与西院还是待客迎香的。兄妹俩随着三三两两香客上山。手里还提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干净地白布。 他们还没到门前,梅振衣已经得到消息,换好道装“恰好”就站在大门外。何火根大老远就看见了梅振衣,小跑过来搂住他的肩膀道:“小吕道长。前一阵子芜州打仗,我也应征从军了,好几个月没来看你了,一直为你担心呢。你还好吧?” 梅振衣:“我很好,原来何家哥哥也登城作战了,受没受伤啊?”他没想到梅毅征召的六千名民勇中也有何火根,当时没看见他也正常,梅振衣在城上只出现过一次,还是顶盔带甲站在玉真公主身边面朝城外。 何火根拍了拍胸口:“当然没有了,小道长教我的那套功夫很好用,我手中那杆竹枪挑翻了不少叛军呢。别人都累的时候就我还有力气!……后来我想报名参加梅毅将军的铁骑队,可惜骑术不好,将军大人没有选中我。” 他说的是实情,芜州守城之战在弩阵的掩护下以长竹枪防守,从头到尾敌军都没有登上城墙,守城兵勇伤亡很小,而最后地决战是在青漪江边而不是在城下打响的。梅振衣赶紧抱拳道:“原来何家哥哥也是守城的英雄啊,失敬失敬!” 梅振衣从西侧门把他们领到后院一间小小的房间内。房内只有一床一桌一凳一箱。陈设非常简单,看上去应该就是“小吕道长”平时住的地方。何幼姑把篮子放在桌上。掀开白布道:“道士哥哥,这些点心都是我娘过年时做来待客地,我挑最好的给你拿来,快尝一尝。” 梅振衣说了声谢谢,吃了几块,对于普通农家来说,这点心做的还算不错,就是味道咸了。梅振衣吃了几块便没有再吃,用那块布把点心包起来道:“谢谢你娘的心意,味道很不错,我留着慢慢吃。” 何幼姑看了看房间里地陈设,有些心疼的说:“道士哥哥,你的日子过的很清苦嘛?” 这间屋子没人住,梅振衣临时用来招待何家兄妹,难免布置的有些简陋,他笑了笑道:“修行人,不讲究那么多,我不觉得清苦。” 何火根:“小吕道长,如果有什么难处,就到何家村去找我们,如今哥哥家日子过的也算不错,不仅年前得了州府赏的不少钱粮,而且年后我爹就要成为田庄的管事了。” 梅振衣:“谁家地田庄呀,怎么让你爹管事?” 何火根:“就是梅家在养贤乡的田庄,这两年我爹一直帮田庄做活计,上面管事的见我爹人老实又能干,我娘在乡里认识的人多知道的事情也多,算是有见识、有脸面的人家,就让我们家做田庄管事了。” 梅振衣:“那要恭喜了!” 何幼姑坐在梅振衣的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道:“我娘说了,要道士哥哥正月里一定要到我们家去吃顿饭。我娘还说了,小吕道长小小年纪出家,家里人离得又远,肯定没人照顾,有空就多上我们家走动,千万不要客气。” 梅振衣曾经对何家人讲过自己地身世,他自称自幼丧母,父亲远在关中每天操心地事情很多。就把他送到芜州齐云观来了。这些都是实话,但听在何家人耳中觉得这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平常对他挺关照的。 梅振衣:“多谢你们一家人地好意了,你娘还说什么了?” 何幼姑说话没什么忌讳,听小吕道长开口问就实话答道:“我娘和我爹在一起还议论过你,说你在道观中好好修行,如果受箓成为真正的道长,还能得到三十亩官田。节俭点将来娶亲没有问题。” 何火根有些尴尬:“妹妹,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小吕道长,不好意思,我娘和爹在私下里议论也是关心你。” 梅振衣笑道:“为什么不好意思呢,说的都是好话呀。”看来那位何仙姑在乡村中就算很有见识地人了,懂的事情真不少。 何幼姑又问:“道士哥哥,那你什么时候能受箓啊?” 梅振衣:“快了快了,也就这两年的事。我会尽力争取的。” 兄妹俩告辞离去时,梅振衣一直把他们送到山脚下,何火根一个劲的叮嘱,一定要他在正月里到家里来吃顿饭,有一只最肥的老母鸡没杀。就等着他上门呢。分手时何幼姑拉着梅振衣的手,放了一块东西在他手心,小声道:“道士哥哥,这是给你的。” 梅振衣一看。是一小块碎银子,大约有三钱来重,很惊讶地问:“幼姑,你哪来这些钱,为什么要给我?” 何幼姑:“哥哥打仗时立了军功,州府赏了不少钱粮,爹娘和哥哥都给了我很多零用,我攒下来兑的。我看你这身旧道袍都小了。过年也没换新的,不知够不够做两件新衣服的?……我给你的,一定要收下!” 何火根也看见了这一幕,过来拍着梅振衣的肩膀道:“不要推辞了,你就收下吧,过完年我们家的日子也好了,应当多照顾你的。” 梅振衣最终还是收下了,兄妹俩走后。他手握那一小锭还带着何幼姑体温地碎银子。心中着实感动。三钱银子,何幼姑那么个农家小女孩能攒下来。实在太不容易了。她将散碎铜钱兑成银锭,过年带在身上一定是想买点什么东西的,却临时改变主意送给了“道士哥哥”。 何幼姑应该是临时起意,她让梅振衣去做两身新衣服。梅振衣此时穿的这件道袍确实有些旧了,还是半年前上一次见到何家兄妹穿的那一件,这半年他个子又高了一截,这件衣服有些小了,被细心的何幼姑发现了。 这些日子实在太忙,何家兄妹来地时候,他也没准备一件新道袍穿着见客,大过年的确实显得有些寒酸。 回到齐云观的时候,恰好碰见了曲振声,曲观主笑道:“师弟,何家兄妹又来看你了?” 梅振衣将那锭银子递给曲振声道:“这些钱,够做两套新道衣吗?” 曲振声掂了掂:“寻常衣料与裁剪手工,做一套够了,两套有些勉强。至于你穿的衣物,远远不够,连一只鞋都不够,衣料就不说了,就说谷儿、穗儿小姐地那份手工,在民间也值好几两银子啊。” 梅振衣:“不是我平时衣物,就是寻常的道装,托你帮个忙,给我弄一套,剩下的钱再加一件道袍就行。” 曲振声:“师弟需要道装,还用给我钱吗?” 梅振衣:“当然得给了,这是幼姑送我的,让我添置新衣,我用她的钱按她的心意办。钱你拿着,衣服我要的急,过两天出门去人家做客要穿呢。” 既然这样,曲振声收了银子给他张罗道袍去了,堂堂洞玄法师曲大观主,管这种琐事也实在很少见。 谷儿、穗儿也听说何家兄妹又来了,在东跨院书房中对玉真公主讲起了大少爷与何家结交之事。大少爷冒充小吕道士,齐云观上下都不揭穿他,已经有三年了云云,姐妹俩说的很有趣。她们正聊地热闹,梅振衣拿着那包点心进来了。 谷儿迎上前道:“何家兄妹给你带什么来了?手中的就是吗?” 梅振衣把东西放到桌上:“农家过年时待客的点心。” 玉真公主很感兴趣:“我可不可以尝尝?” 梅振衣:“就是想请公主尝个新鲜,这里恐怕只有你没吃过这种东西。……尝两口就行了,面里和了些猪油,吃多了会腻的,而且味道太咸。” 玉真尝了两口,感觉有些新奇。与自己以前吃过的那些点心自然无法相比,但也不至于吃不下去,多吃几口果然如梅振衣所说,有些腻也太咸。她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把点心做成这样呢?” 穗儿在一旁抢着道:“玉真姐姐你这就不明白了,农家做体力活的人,不会觉得腻,反而会觉得很香呢!这种点心是过年时放在桌上招待客人的,客人要吃也不能拦着。如果不做地咸点,一下子被人吃光了,第二天不就没有了吗?” 谷儿接着道:“是啊是啊,这还算挺好吃地,有的小气人家,摆在桌上地点心做的又硬又咸,简直是齁死人了!” “原来这么有趣,一块点心在民间还有这么多讲究?”玉真公主抿嘴笑了。以前地公主幽居巴州。虽然孤苦,但压抑主要是来自精神上的,在生活中,她也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哪知道这些。现住在芜州。经常与谷儿穗儿聊这些从未听说过的新奇事物,日子过的是越来越开心了。 说笑了几句,留下点心,又来到院后齐云台上。钟离权没走,躺在那里摇着扇子看天,神态很是悠闲。见梅振衣回来,他坐起笑道:“小子,你冒充小吕道士,既骗吃的又骗穿的,混的人缘不错呀?幸亏人家姑娘年纪还小,否则连人都要给你骗走了。” 梅振衣耸了耸肩:“师父莫要取笑我。阴差阳错而已,这也是结善缘,我并没有图他们什么,假如这对兄妹知道我是谁,恐怕也不敢上门了,我哪里还有点心吃?朋友都不好做了。” 钟离权:“那你就慢慢吃点心吧,不要打扰我老人家晒太阳。” 梅振衣:“弟子没有挡住阳光,只想请教一个问题。” 钟离权一拍破扇子:“什么时候学会吞吞吐吐了?说!” 梅振衣伸手摸了摸耳朵。表情有些扭捏:“师父当年曾给我临时立了一戒。就是色戒,立的很好很有必要。但我想知道。下月初二正式入门之时,是否要另立新戒?” 钟离权瞪眼打断了他地话:“原来你拐弯抹角想问这个,才多大年纪啊,着什么急!” “师父误会了,不是我着急,但总得有个准信吧?女儿家年纪大了,不给个交代,有些说不过去。”这话还真不是梅振衣本人想问的,而是谷儿、穗儿心里想问的,可是她们怎好开口,更不可能向钟离权提起了。 梅振衣的年纪确实不算大,古时男子年满二十行冠礼之后再大婚也很常见,可是那两个丫头虚岁十七了,在唐代已到了嫁人的年纪。问这句话地时候梅振衣心中也有些想笑,回想起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以她们的年龄应该还在上高中吧? 钟离权瞪了他半天,突然笑了:“你若有大成真人修为,我也用不着给你立这一戒,立不立都没用,该怎样还会怎样。” 梅振衣:“难道您老的意思是大成真人才可破色戒,不对呀,我孙思邈师父娶妻生子时,也没有大成真人修为啊?” 钟离权:“原来你知道啊,还要来问我,这不是废话吗?” 梅振衣:“怎么是废话呢?我们不是在谈孙真人,是谈您老为我立地那一戒。” 钟离权:“说是废话,就是废话,你难道白拜孙思邈为师了?……走走走,别打扰我,为师不仅想晒太阳,还想在太阳底下睡上一觉。”说完话他又躺下了,把破扇子盖在了脸上。 这话倒提醒了梅振衣,钟离权不告诉他,他可以在灵台中去问孙思邈啊!想到这里抱拳施礼:“弟子告退,不打扰师尊休息了。” 他跳下齐云台欲走,钟离权却又说了一句:“下月初二,你就要正式入门请为师赐你飞云岫,不提前对知焰打个招呼吗?” “师父,弟子正要去找她呢。”只见梅振衣袖中飞出一条白练,如一座虹桥延伸到绝壁的对面,身形一动顺虹桥飘然到了青漪三山中,姿态潇洒至极。 104回、昔者蝶化庄周梦,孰分振衣与梅溪 104回、昔者蝶化庄周梦,孰分振衣与梅溪 梅振衣的身形刚刚消失在绝壁对面的幽谷中,钟离权一轱辘身子站了起来,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火候差不多了,嗯,应该差不多了!” 梅振衣走入青漪三山,此处长年无人,正月里的山野略显萧索,野草大多枯黄高可没膝。江南气候温暖,三面山峰上还点缀着不少常绿的苍翠之色。三山环抱的幽谷中有一条小溪呈玉带般流过,这条溪水发源于西侧的法柱峰半腰的山泉,横穿幽谷绕过承枢峰的山脚,在承枢峰与方正峰之间流入青漪湖。 进入山谷,沿着小溪来到承枢峰下,没有路,梅振衣在林间野草中穿行,上行数百米,抬头可见几株高大的梧桐树下,露出带着江南一带建筑特色的黑瓦白墙。这处建筑本是菁芜山庄的前院客厅以及东西厢房,自从被仙童清风施法移至此山,梅振衣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随缘小筑”。 随缘小筑隐于深山大泽中,平日无人居住,没想到在人世间最热闹的、万家团圆的春节,知焰仙子会独自一人栖身于此。早知道她在这里,请到家中一起过年好了――梅振衣就是这么想的。 对知焰,梅振衣一直有所愧疚,想当初第一次见面他出言不逊让知焰给揍了,闹了个误会。第二天钟离权出面把这件事给摆平,但知焰一直没有拿回飞云岫,这件事一拖就是三年。本来梅振衣只是一句好心的承诺,要想办法还她飞云岫,知焰后来追击左游仙出手相助,前不久又两次救了玉真公主,说起来梅振衣欠她的人情挺多的。 还好钟离权已经决定下月初二就举行正式的拜师仪式,答应拜师之后把飞云岫赐给他,这样他就可以让知焰回昆仑仙境复命了。也不至于一直流落人间。这是个好消息,应该提前对她打声招呼,其实梅振衣也是找个借口,想和知焰仙子见上一面。 走进随缘小筑,知焰仙子却不在,正厅里东西厢房都看了,空荡荡的没有人。这里显然有人住过,桌椅都很干净。一丝灰尘都没有,门前的小空地上也没有一片落叶。可能是知焰有事离开了,那就在这里等她回来吧。 等待地时候,梅振衣又四处看看,这才意识到随缘小筑只有桌椅、字画、屏风、格架等等会客的摆设,这里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平常的生活设施什么都没有。 就算知焰不食人间烟火,但此处也不是舒服的留居之地。修行人打坐还需要一间合适的静室和一个舒服的蒲团呢。想到这里梅振衣走出了门,在山边转了一圈,拔回了一捆草。 他拔草干什么?这些可不是普通的草,而是一种特殊地吉祥软草,它一种九年生的草本植物。生长到第九年开花枯萎。枯萎后的当年冬天草茎变为纯白色,大约有一尺多长,很细很软却非常的柔韧,里面的纤维质有些类似于软麻。却要细腻的多,一般人用全力也扯不断这根草茎,却可以绕着手指缠好多圈。 梅振衣坐在厅前,开始一根一根的搓草茎,他是用御器的法力搓地,两手中间有一片片灰白色的烟雾状东西散开,掌间留下的是去掉了杂质、经过法力炼化过的吉祥软草茎。 这已经是一种炼器之术,没人教过他。钟离权虽是一位炼器大师,也还没来得及传授,都是他自悟的。他以御器之法用身心去感应草茎,炼化其中细腻柔韧地纯净纤维。 这一手功夫是他随左游仙行游万里、暗中以拜神鞭炼药时想到的,但此时他不是在炼化吉祥草的药力,而是在炼化这种草茎材质本身的物用。相当于以身为炉鼎,以心念为炉火,炼化这件东西使之成为一种特殊地材料。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这么炼制的。梅振衣在山中转了半天。以神识四下感应,特意选中了这种年前刚刚枯萎、通体洁白的吉祥软草。 不要小看这么一番加工。从他手里出来的吉祥软草茎,不仅寻常刀斧割不断,而且可保百年不朽,材质纯净没有杂质,放在手中的感觉也非常柔软舒适。 草茎加工完了,他开始编织,一根根草茎在他的指间穿梭跳动,他在编坐垫。草茎很软很细,他编的纹路非常致密,还带着装饰性的环形花纹。这一手编织功夫是他穿越前小时候在村庄里学地,放假时编些坐垫、花篮、帽子、小工艺品等拿到集市上去卖,可以换点零花钱。 穿越到唐朝来了,这么些年过去了,梅振衣的手艺不仅没有生疏,反而变得更加灵活。编着编着,指尖的软草茎似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唤起了他很多记忆。 刚才见到何幼姑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曲怡敏,心有所感,而此时思绪则飘出很远。仿佛他又回到了梅公河旁那个叫梅家原的村庄,那个叫梅溪的孩子,吃百家饭长大,小小年纪行走江湖,又来到北京读大学,认识了美丽大方的曲怡敏,还有那位和蔼可亲地曲老头。 不知不觉中,一扇纯白地吉祥软草蒲团已经编完了,他又开始编第二个。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屋子里没有灯光,但梅振衣已经不再用眼睛去看,就是以神识去感应,那些软草茎仿佛有了生命,一根根自动的在他指间跳动、缠绕、穿梭,当天空完全黑了下来地时候,第二个蒲团也编好了。 梅振衣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知焰还没回来,他摇了摇头安定心神,又想起了今天问钟离权师父的那些话。钟离权没有回答,那就趁这个时间,去灵台中问孙思邈吧。 灵台中孙思邈还是慈祥的长者形像,听见梅振衣问的话,微笑着说了一番道理―― 钟离权为什么要立那一戒?修行中关于“欲”的戒律从来不是为戒而戒。就以色戒而言,立戒本身解决不了**勾牵,如果心性洗炼不够,就算你不破戒。一样会被心魔所扰。不能干的事情还不能想吗?定境中这一想,麻烦就来了。 那为什么还要立戒?如果心性境界不到,又不以戒律节制的话,容易食髓知味沉溺其中,那么修行者的心性就很难再穿凿了。况且在炉鼎未成,气血未足之时,万一纵欲过度,就别谈什么心性了。连修为都会退失。 所以为“欲”立戒常常是一刀切地禁止规定,不是从根源上解决,而是防微杜渐,直到修行者自己心性境界已足,无需此戒也能约束心性。到了那个地步,所谓的戒也就无所谓了。再比如说色戒,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还要依着这一戒的约束才能不受勾牵。本身就是着相。 世人常谈着相不着相,其实只有大成真人才有资格谈“着相”一说,达不到这个境界很难分清何为本、何为相。 一般门外人不懂,修为未到大成的修行弟子也不明白,再加上各人的资质、悟性千差万别。所以师门立戒是一刀切到底统一约束,无法也不能公开解释清楚的,否则容易遭到门外人妄议,也可能引起种种误会。 说到各门戒律。依据师传道法的不同,有地是贯穿始终的,有的是师父临时给特定的弟子立下的。比如钟离权欲传授的丹道,并不戒男女之事,却根据梅振衣的情况,临时给他立了一戒。假如梅振衣自己破了戒,师父可以不收他为弟子,又或者他的心性境界到了。这一戒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钟离权会说梅振衣问地那一番话是废话,他没解释,灵台中的孙思邈给讲透了。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讲,也是定境中的梅振衣自己悟透了。 贯穿始终的戒律也有例子,比如说孙思邈收梅振衣为徒时,让他受了一戒“勿为含生之害”。这一戒也很有讲究,它与一刀切的“不可杀生”是不一样地,贯穿梅振衣修行的始终。只要他还认孙思邈这个师父修医家道法。就得守这一戒。 话说到这里,梅振衣道:“多谢师父点明。腾儿知道了。” 孙思邈道:“你知道了,却没有真正的参透,仅有悟性不行,修行中需要历证方可。腾儿,我见你心思有此杂乱,可知其中源由?” 梅振衣:“知其中源由,却说不清楚。” 孙思邈:“既然说不清楚,那就去吧。” 梅振衣:“去哪里呀?” 孙思邈:“去那缘起之处啊,眼前的为师只是在你灵台中地一道心印,但人们自己也会给自己下心印,却恍然不觉。这一去,如不能彻悟,就不要回来!” 孙思邈说完话突然一挥衣袖,灵台中的场景变了,或者说梅振衣的定境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他不再是于定境中与孙思邈对话,而是离开了定境,人却没有“回来”,元神不再外感,彻底“迷失”在“自我”当中。 灵山心法修行了这么长时间,破关之时,连梅振衣自己都没想到。世界突然变了,灵台中的孙思邈消失了,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定境中,但周围不再是承枢峰上的随缘小筑,而是一条人流杂乱的大街,前方路口有一辆公交车正在驶过。 他居然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梅振衣甚至还记得准确的日期,就是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下午,他正走出校园准备去市场买水果。他身后跟着三个鬼鬼祟祟地地痞,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一尘不染的水果摊。 怎么回来了?难道又经历了一次穿越吗!自己究竟是梅振衣还是梅溪?这是在做梦吗,却不像是梦,所有的感觉都是绝对的真实而清晰!难道是在恍惚间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见自己去了唐朝?――“梅溪”有些懵了。 知焰在夜色中走进随缘小筑,一眼就看见了地上散落的吉祥软草茎,还有两个崭新的蒲团,梅振衣正在其中一个蒲团上静静定坐。 知焰的神色变了,以她地修为,竟然没察觉到梅振衣在这里,看见了才知道。这不可能啊?紧接着她想到了一件事。看着梅振衣微微点了点头,却又皱起了眉头。 眉头刚刚蹙起,又突然回头看去,只见钟离权不知何时也走进了随缘小筑。他们两人都很小心地收敛起周身神气,也没有开口说话,不想打扰定坐中的梅振衣,只用神念交流。 “他入妄境了吗?难怪我进门前没有察觉他在此地。”知焰在神念中问道。 钟离权以神念答道:“是地,火候到了。却是在此地。这对我徒儿来说是好事啊,仙子何故皱眉?” 知焰:“妄境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是他已经入坐很久了,有些不对劲啊?” 钟离权:“确实有些不对,我这个弟子与众不同,连我也琢磨不透啊。看他这个架式,可能以实事入妄。妄境有多久,他很有可能就得在这里坐多久,不破妄不得出。” 知焰:“既入妄心之境,又怎可能在妄心所见是实事?世上会有人将平常实事当作妄想吗,闻所未闻!如若如此。那岂不是闪念可破妄的天生真人,也不会定坐这么长时间。” 钟离权:“也可能是我猜的不对,他经历的也许不仅仅是妄境,总之我这个徒儿很特别。……好漂亮的坐垫啊。世间也没处买去,你编的?”他注意到地上的坐垫以及散落的草茎。 知焰:“不是,我来时就已经这样,应该是梅振衣所编,他竟然以炼器之法编织出这种寻常物件,而不是修行法宝。东华上仙,听闻你善炼器,教出地徒弟确实与众不同啊。” 钟离权:“多谢仙子夸奖。可惜我不敢居功,炼器之法我还没教他呢,这些都是他自悟的。……你猜一猜,他编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知焰一指梅振衣:“修行打坐用的,这还用猜吗?” 钟离权笑了:“你可真有意思,东西的用处还用问吗?这一对世间罕见的坐垫,是他为你编的,你住在这里。此处缺什么没看出来吗?” 知焰:“为我编的。怎么编了两个?” 钟离权:“这话问地,俗世间的习惯。送东西讲究好事成双嘛。你坐一个,另一个也可以为客人准备,比如他自己。” 知焰从地上拣起一根吉祥软草茎:“这不是普通的草,我在昆仑仙境见过,但在人世间很少看到,竟然在这三座山中就似杂草般生长。” 钟离权:“能够做为炼化之材的东西,当然不普通,这里也不是普通的地方,天成地修行福地啊。……知焰仙子,看我徒儿送你的这一对坐垫,我都有些羡慕了。” 两人在这里以神念交流,而梅振衣一直静坐无声无息。 很多人都可能都有过一种经历,比如早上刚醒来你觉得很困,闭眼又睡了一小会,就这么一小会你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甚至说不清梦中经历的时间有多长。再睁眼时一看闹钟,仅仅过去了几分钟,等你清醒之后,记忆中地感受也是仅过了几分钟而已,尽管梦很漫长。 梅溪站在大街上,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他就是这种感觉。仿佛走在大街上一愣神,恍惚间做了一个梦,梦回唐朝过了四年,又突然站在这里就醒了,做梦前的记忆并不因为这个梦而显得遥远,穿越前的一切印象仍然就在片刻之前。 梅溪疑惑了,刚才真的是个梦吗?这个梦如此清晰,如此漫长!他伸手咬了自己手背一口,感觉很疼,现在应该是清醒的,一切都很真实。他又摸了下自己的右臂,那条跟随他多年的打猴鞭还在右袖之中,没有护腕,也不是钟离权给他的那支拜神鞭。 梅溪又收敛身心运转法力――无法力可用,他并没有突破易筋洗髓地境界,自己的修为还是昨天晚上刚刚突破五气朝元的状态。这种感觉很滑稽,就像挥手去打乒乓球,而面前根本就没有球桌,手中也根本没有球拍一样,只是做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象征性动作。 不论是谁遇到这种事情都得发懵啊,梅溪站了半天不知所措,身后三个小地痞已经慢慢的接近了。他总不能就在大街上站一辈子不走,梅溪突然狠狠的甩了甩头,就像一只落水的小狗爬上岸使劲甩动身上的毛一样,然后,他终于举步向前走去。 105回、重逢一日千秋尽,梦幻真如复往来 105回、重逢一日千秋尽,梦幻真如复往来 向前走,会发生与“梦幻”中一样的事情吗?梅溪站在那里想了很久,考虑的就是这些。不论刚才的恍惚梦幻是不是真的,此时梅溪也不想再去尝试,他还要去吃晚饭呢,曲教授和曲怡敏都在等着他。 梅溪将戴在胸前的句芒之心摘了下来揣进兜里,拐了一个弯来到马路对面,绕过了那个水果摊。什么都没有发生,水果摊后的女子还是安安静静的坐着,梅溪松了一口气,又暗自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感觉是高兴还是失望,他觉得自己有些荒诞,还是先去买水果吧。 梅溪从市场出来,提着一兜子水果,兜里突然有铃声传来,原来是手机响了,曲怡敏“昨天”刚刚送他的。接起手机,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梅溪啊,你在哪里?可别忘了过来,姐姐正在给你做好吃的呢。” 听见曲怡敏的声音,虽然仅仅“一日不见”,梅溪莫名的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不知为何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答话的声音温柔的不能再温柔:“我在路上,正往家走呢,一会见!” 绕着校园墙外,向另一侧的教工生活区走去,经过一条很僻静的窄巷。那三个混混一直跟着他,见四下无人快速赶了上来。 “站住!”一声低喝,却不是那三个混混喊的,而是前面的梅溪突然转过身来喝住三人。 三个混混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伸手掏家伙,然而动作却僵住了,只听面前的少年冷冷的说道:“三位,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不要找我的麻烦,也不要随便给别人找这种麻烦。好端端的有手有脚。去做点什么不好,偏偏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梅溪说话时看着他们,神色没有丝毫地害怕,甚至还有一丝怜悯,就像看着三只乱翻垃圾堆的流浪猫。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像一个普通的学生,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威严,那三个混混一时间没敢乱动。 就算刚才奇异的经历是个恍惚的梦幻,但毕竟是一种经历。梅溪整个人由内而外发生了一种不自觉的变化。北京街头地小无赖,哪见过大唐公侯之子、经历过千军万马厮杀场面,又与各路仙人谈笑自如的“梅振衣”。 梅溪看着他们开口说话时,三个混混有一种错觉,仿佛连大气都不敢喘,却说不清是因为什么。等梅溪说完话转身离去之后,他们才回过神来,旁边的小混混小声问中间那人道:“大哥。怎么办?” 中间那位“大哥”狠狠的一拍脑门:“钱已经收了,不就是打折他一条腿吗,现在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动手,我们几个往后还怎么混呐?……管他是谁,做了!” “小子。你站住!”三个混混掏出家伙,快步追了过去。 三人手里拿的是木工斧,一尺五寸长的把,斧头尾部很厚还可以当锤子用。就与电影中斧头帮用的家伙差不多。梅溪在前面走,步子不紧不慢,仿佛根本没听见身后地动静。然而那几个混混还没跑出几步,就觉得眼前一花,空中似有一道细长的金光卷来。 啪、啪、啪三声微弱的脆响接连发出,梅溪没有使出绝技昏厥鞭,就是以普通的内劲鞭法,鞭梢分别抽中了三人持斧的手腕。斧头落地。紧接着是嗷嗷嗷连声惨叫,三名混混地小臂被打折了,这鞭子好强的劲力! “自作孽,不可恕!”梅溪只说了这么一句,人已走远消失在前方路口拐弯处。 三名混混目瞪口呆,满头冷汗的张着嘴,连惨叫都停住了。到现在他们也不清楚自己的手臂是怎么被打断地,那个人――他还是人吗? 三名混混被吓坏了。而梅溪也有些惊讶。刚才打猴鞭出手,鞭子还是那根鞭子。鞭法还是那套鞭法,可是施展之际已经纯熟精妙了许多,到了随心而发的地步。是因为梦幻中的经历,还是因为昨夜刚刚突破了五气朝元的境界,梅溪自己都说不清了。 梅溪是第一次来曲教授家,单元楼上有楼号,很好找,他上了楼还没来得及按响门铃,门自己就开了。曲怡敏系着围裙跳了出来:“吓你一跳吧?我在楼上老远就看见你来了,请你吃饭表示感谢,今天也是你过生日,还拎什么东西?” “第一次登门,总不好意思空手吧?可惜兜里钱不多,只能买得起一点水果。”梅溪看着她巧笑倩兮的容颜,很腼腆的答道,而眼神却有些移不开了。 曲怡敏:“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以前没见过吗?” 梅溪伸手摸了摸鼻子,掩饰道:“真没见过你穿着围裙的样子。” “呵呵呵,她是刚刚把围裙系上的,就是做个样子给你看,假装她有多勤快!……梅溪,快进来换鞋,晚饭都准备地差不多了,在书房和她爷爷聊会就可以开饭了。”有一名六十多岁的妇人笑呵呵的走到门前打招呼,是曲老头的老伴姜奶奶,梅溪认识,但以前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讨厌,不带奶奶这么说话的,剩下的活我来干,免得又说我假装勤快。”曲怡敏向奶奶撅嘴道。在家中她不是学校的辅导员,就是个孙女,很有些孩子气。 曲教授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地书香人家,家中地装修布置非常精致典雅。以前的梅溪是从未见过地,但有了不久前那个穿越的“梦境”,现在倒也无所谓了,然而当他在书房中见到一样东西时,却不由自主的变色愣住了。 那是一只秘釉青瓷水著,放在一个玻璃门的书柜里,就像浸泡在水中一样表面有一层奇异的波光。这件东西,与穿越幻境中刚“醒”来不久,在桌子上看见的那只水著一模一样。难道那不仅是幻觉,冥冥中真的发生过什么吗?怎么会在曲教授家见到这件东西。 曲教授注意到他的反应,笑呵呵的打开玻璃门道:“一进门你就看见这个了?这可是父亲传下来地东西。据说当年药王爷用它喝过水呢,但他也不知真假。……有了上次那个假丹鼎的经验,前两天我请了一个鉴定专家看了看,专家说这是一件近代的赝品,虽然有些年头了。” “那位专家是不是还告诉你,想拿回去研究研究,搞清楚是怎么仿造的,是不是?”梅溪问道。 曲教授好奇的说:“是的。但我没让他拿走,不管是不是古董,总是父亲给我的物件,也是个象征。……咦,你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梅溪叹了一口气:“那人看你是个外行,一时见财起意有了邪念,若是一般地古董就算了,这只水著实在太珍贵了。堪称国宝级!……他如果拿去调了包,找高手专门做一件高仿还你,以你的眼力恐怕看不出来,那就真的成了赝品了。” 曲教授怔住了,过了好半天才问道:“真像你说的那样吗?那位专家可是我一位学生的家长。他会打这个主意吗,你不会搞错了吧?” 梅溪:“那人也许本没有这种打算,但发现这个东西实在太珍贵,而你又好糊弄。才有了一念之差。过去玩古董的江湖人,也干过不少这种事。” 曲教授一皱眉:“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一再问我有没有找别的专家鉴定过,我告诉他没有,他才鉴定这是一件赝品,还说要借去好好研究。……唉,没想到啊,真是人心难测。”他发出一声长叹。声音中充满了感慨。 梅溪劝道:“祖传的东西是真地,曲教授应该高兴才是,不用叹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算是您学生的家长,也未必就是品行纯良的人,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足以让许多人犯错误。” 曲教授:“你是说这水著很值钱。你能肯定它真的是古董吗?” “我也说不清它值多少钱。明清两代的青花、粉彩精品,最近曾拍卖出上千万地天价。但你这件东西收藏界是无法估价的,因为根本就没在拍卖市场中见过类似的,不好比较。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这是唐代地秘色釉青瓷,在行家眼里非常难以仿制,就算是高手做的赝品,也不可能有那种历史的沧桑感,摸一摸它,能感觉到那种气息。” 说话时梅溪伸出手,指尖轻轻的在水著表面抚过,已回到了“现实”,可此刻的感觉却似又一次穿越千年。 曲正波看着他,眼神起了不自觉的变化,不知在想什么,人也愣在了那里。梅溪注意到老头的反常,转身问他:“曲教授,你怎么了?” 曲教授:“梅溪,认识你这么久了,以前却没有意识到,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啊。假如在古时候,我简直要以为你是一位微服出行的小王侯。” 他们正在谈论地东西,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连曲教授这种人,听说祖上传下的宝贝如此珍贵,都不由自主嗓子发干连手心都出汗了。而梅溪从头到尾都很从容平静,语气没有一丝特别的变化,伸手去抚摸那只水著时,指尖很稳不带一丝颤动,就像在摸一把普通的茶壶。 看他方才的谈吐,哪里像一个穷山村出来的大二学生?虽然衣着普通已发旧,但风度雍容,让人不由自主眼前一亮。 梅溪也意识到了,他缩回手解释了一句:“可能是因为我从小见过的古董比较多吧,真地假地都不少。” 曲教授关上柜门,小声说了一句:“梅溪,如果你说的是真地,那我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诉我老伴,会把她吓着的,暂时也不要告诉怡敏。” “不要告诉我什么?你们一老一小鬼鬼祟祟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背后议论我?”曲怡敏恰巧在此时走进书房,听见了爷爷最后半句话。 曲正波干笑两声道:“我正在跟梅溪说,那只假丹鼎没法当作传家宝了,幸亏祖上还留下了一件东西,将来就给你做嫁妆吧。” “爷爷是说那个老茶壶吧?切,我可不敢要。那是你的宝贝,我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晚饭都摆好了,快去厨房吧,开饭了!” 既然是生日晚会,除了不少好菜,曲怡敏还特意为梅溪买了蛋糕,插上二十根蜡烛。开席之前关上灯,点燃蜡烛。曲怡敏道:“梅溪,快许个愿吧!” 梅溪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胸前做许愿状,耳边传来了曲怡敏与奶奶拍手唱的生日歌,他的大脑中忽然间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样的愿望?还没等他想明白,蜡烛烧的差不多了,曲怡敏又叫道:“愿许好了,快吹蜡烛。最好一口气噢!” 梅溪睁开眼睛,轻轻一口气就把蜡烛都吹灭了,桌上其他人都笑了,举起酒杯祝他生日快乐。这顿晚饭温馨而快乐,似乎这就是一种“家”的感觉吧?――梅溪在心中这么问自己。却又不敢肯定。 曲怡敏有自己地单身宿舍,那里离上课的地方近,平常并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晚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曲怡敏喝了几大杯红酒。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发烫。梅溪告辞时她也要走,姜奶奶劝孙女道:“你今天喝了不少酒,明天又是周末,就在这里住吧。” 曲怡敏:“明天上午还有个实验,教案都在宿舍里,我还是回去吧。梅溪,你送我。” 曲怡敏与梅溪来到楼下,她朝天伸了个懒腰道:“今天晚上真高兴。吃得有点多了,陪我散散步好不好?” 梅溪点点头,陪着她一起在路灯下并肩漫步,走着走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在他心中萌动。在那个穿越的“幻境”中,梅溪意识到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对曲怡敏动情了,当他回到现实之后,又觉得这份情意是那么的尴尬。无法开口。 他想说些什么。嘴张了半天却只说了一句:“姐姐,谢谢你们了!” 曲怡敏大大方方的道:“谢什么。应该是我们一家人谢你!要不是你,爷爷就会买个假丹鼎当宝贝,连养老钱都要让人骗走了。” 梅溪笑了笑:“那东西不是宝贝,你们家另有宝贝,但不论什么宝贝都比不上人宝贝。” 曲怡敏扑哧笑出了声:“你是在说我吗?我可不就是爷爷奶奶的宝贝!”说着话很自然地挽起了梅溪的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脯。 隔着针织罩衫,梅溪的手臂能感觉到她胸前柔软的弹性,彼此离的很近,夜风中有她温馨的、充满诱惑的气息。他地身体紧了紧,却没有把手抽出来,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说着闲话,直到梅溪觉得太晚了,这才主动将曲怡敏送回宿舍。 在宿舍楼下,曲怡敏站在那里又问了一句:“晚饭吃得好吗?” 这时候问这句话,就是没话找话,看来曲怡敏也不愿立刻上楼,还想和梅溪多呆一会儿。梅溪柔声答道:“太好了,除了在梦里,我还没吃过这么开心的一顿饭!” 曲怡敏:“梦里?这又不是在做梦!……梅溪,我发现你今天有变化,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啊?” 梅溪:“有吗?也许是因为姐姐喝酒了吧。” 曲怡敏:“当然有了,我发现你总是偷偷看我,我怎么了,脸上长东西了吗?”借着酒劲,她以撒娇似的语气对梅溪说话。 梅溪也借着酒劲说道:“当然是因为姐姐太漂亮了,我忍不住就想多看两眼。” 曲怡敏一瞪大眼睛:“难道以前我很丑吗?我可是早就发现了,你并不怎么注意看我,就是今天有点奇怪。” 梅溪赶紧摇头:“不是那么回事,姐姐一直都很漂亮,不仅是漂亮,是很美,越看越美。我以前是不敢逼视,今天是壮着胆子,还怕你生气呢!”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你也学会说这些话了!……不早了,快回宿舍休息吧,明天见!”曲怡敏伸出手指在梅溪胸口戳了一下,脸突然变得更红了,呼吸也有些乱,缩回手微微低下了头。 “梅溪,今天你值日,怎么没打开水呀?害得我们上自习回来连方便面都没法泡,还是到隔壁借地水!”回到宿舍,同学们已经准备休息,对面床的宿舍老大抱怨道。 “唉呀,实在对不起,今天遇到不少事,我给忘了!这样吧,明天我继续值日,给补回来吧。”梅溪赶紧道歉,下课后他遇见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太忙了,都忙到唐朝去了。 熄灯之后,梅溪躺在床上失眠了,思绪起伏。今天下午在大街上恍然间有了一段奇异的梦幻,然后在曲教授家见到了那只青瓷水著。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一定不是一个简单地幻觉,或者说那个“梦”并没有白做。 有一点梅溪心里很清楚,他已经和上午的自己不一样了,虽然看上去毫无区别,却发生了很多察觉不出的改变。有意思的是,类似的感觉他曾经有过,就是在梦幻中穿越唐朝,刚刚醒来的时刻。 他是一名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自幼练武,得到五石散的帮助突破了五气朝元地境界,却莫名穿越大唐成了梅振衣。患病十二年醒来,身体炉鼎虚弱至极,那时的他有五气朝元的心境与感悟,却失去了全身的功力,重新开始修炼,一年时间内再次印证五气朝元境界。 若幻境中所学是真,自己能不能在今后再一次印证易筋洗髓呢?这有些不可思议,但梅溪也听过高人梦中悟道的传说。就是在这么胡思乱想间,倦意袭来,梅溪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床继续值日,梅溪打扫完寝室最后一个离开,等他拿着书来到教学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走错了教室。不对呀,课程表上明明写着今天他们专业在这里上大课,怎么这间阶梯教室里坐的都是外系的学生,都拿着同样地课本不像是上自习地。 课程表没有错,梅溪站在教室门外注意到走廊上挂的电子钟,惊骇之下连课本都掉到了地上,只见电子钟上显示地数字是――2008年11月14日,07时45分。 这是“昨天”的时间!梅溪这才回想起今天起床后不经意间看见的一切景象,竟然和“昨天”一模一样,包括他走出宿舍楼时,一只被人踢飞的足球从面前滚了过去,“昨天”就发生过同样的一幕。他一直在想心事,竟然没有注意到,等察觉走错了教室,看见电子钟才反应过来。 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其实自己并没有“回来”,眼前的一切是一种奇异的灵台妄境,它与幻觉不同,给人的感觉真实而清晰,与亲身所历一般无二! 他曾看过一部电影叫《永远是明天》,其中的主人公每天醒来,经历的都是同样的一天,梅溪此刻遇到的情况很相似,说“永远是明天”并不恰当,“始终是今天”才对。 过去没有离去,未来没有到来,他被自己的妄心所见困住了,仍停留在这一天。 106回、聪明机妙全无用,只问灵台方寸心 106回、聪明机妙全无用,只问灵台方寸心 真的是这样吗,时光仍在重演,昨天并没有过去,明天也没有到来?想确认的话很简单,不用看电子钟,看看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就知道了。梅溪立刻去了“昨天”上午上课的教室,仍是那些同学,仍坐在同样的位置,拿着同样的课本。 他赶到的时间刚好没有迟到,找了个座位刚刚坐下,老师就走进了教室。是大忽悠的课,她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讲的还是昨天那一课――《黄帝内经》。 大忽悠也姓曲,是个女的,一位三十多岁快四十的副教授,大忽悠是她的外号,据说她很能扯,除了上课,还在外面没少忽悠。听她讲《黄帝内经》,有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各种事情都能扯进来,但是相比曲正波教授讲学,却缺了真正的治学根基。 经典可以用娱乐化的方式去演绎,以便于现代人接受,但假如仅仅只剩下娱乐化肤浅的演绎,那么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因为失去了传承中深邃的精髓。 今天讲的这节课,梅溪昨天就听过,或者说“四年前”就听过。在那个漫长的梦幻中,梅溪的《黄帝内经》得自孙思邈亲传,关于“天人相应”之学,根基之扎实恐怕很少有人比得了。现在再听这节课,真是觉得台上大忽悠所讲忽忽悠悠不知所云。 梅溪在课堂上走神了,他在思索一件事,时间已经过去一千三百多年了,《黄帝内经》还是《黄帝内经》,但在医生手中的传承有什么变化呢?他想到的是孙思邈与曲正波。 纯粹论医术,有了这一千多年的科技发展,有了西方近代医学的崛起,现在曲正波给人治病。诊断和治疗的手段更多,能治疗的病症也更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远远超出了孙思邈地时代。但是论个人呢,论医道修养呢?就梅溪亲眼历证,曲正波相比孙思邈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晚年的孙思邈,病人走到眼前,切一切脉聊几句话。就能知道病人的四时习性,致病的情志之因,对症的调治之法。尽管他治不了天下所有的病,而且没有见过现代很多病症与医学手段,但是从个人的医道修养而论,超出了梅溪所见过地所有医生,也包括现代的医生。 孙思邈那种人,如果来到现代。了解当代的环境之后,仍是一代神医。大忽悠这种人,就算去了唐朝,仍然是个大忽悠,甚至连擅长的忽悠恐怕都不好使了。 也许拿曲正波跟孙思邈相比有些委屈。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尊为药王爷的。在西方将麻风病人视为被上帝抛弃的罪民的时代,大唐的孙思邈深入太行山疫区,为麻风病人建立隔离治疗场所,根据病症用当时所能使用地手段与搜集到的药物。亲自一一施治进行尝试,这是一般医生不敢想像的。 知识在积累,世俗中所使用的手段一直在进步,今人超越古人。但有一种东西,不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就可以简单超越,需要每个人都从自身开始“修行”,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明白了这一点,就能理解为什么现代地知名医学教授曲正波。会对前辈孙思邈发自内心的尊崇。 周而复始?梅溪想到这四个字突然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妄境不正是处于一种周而复始地循环中吗? 为什么呢?这应该是妄心所见,梅溪想起“昨天”晚饭时,点燃蜡烛曲怡敏要他许愿,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要许什么愿,却在暗中想――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开心,活的这样精彩该多好。结果无意中的愿望成真了。第二天。仍然是这一天! 过去的一天,在他的生命中是多么丰富多彩。包括穿越大唐的四年经历,以妄境中论,也包含在这“一天”当中。换作是谁,谁能不愿意呢?假如有人看见了梅溪的故事,设想自己就是梅溪的话,愿不愿意拥有同样地这一天呢? 梅溪在朦胧间明白了一点什么,于是想到了更多。在曲教授家见到了那只青瓷水著,恐怕不是偶然,记得在穿越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想一闭眼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纪,脑海中还冒出一个念头――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好了。 不论现实中,曲教授家有没有那件东西,但在梅溪的妄心所见中,那只青瓷水著出现了,以那样一种奇妙的方式。人心就是这么奇妙! 此时的他已然想到,真正的自己仍定坐于随缘小筑中,元神却进入了眼前的妄境。他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如何走出妄境――眼前所见不正是自己的愿望吗?“昨天”晚上他地心中情意萌动,却又不知如何向曲怡敏表白,该不该表白?现在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这是妄境,正好是一个向她表白地机会,尽管一千三百多年后的曲怡敏听不见,但在妄境中可以弥补自己心中此生之憾。老天可怜啊,给了他这样一种机会! 梅溪心中还是有些疑惑,想印证一切是否会真地如“昨日”般发生。他下午仍走向了学校外的市场,绕过关小妹那个水果摊,买完水果出手教训那三个混混,一切如他所料。梅溪突然有一种感觉,虽然在这个妄境中,自己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但身边的世界一切都是围绕他来展开的,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还是那一顿有生以来最温馨的晚饭,这种场景,就算重复一千遍他也是愿意的。点燃蜡烛许愿的时候,梅溪暗道:“姐姐,我的愿望就是向你表白,希望不要吓着你。” 吃完饭下楼,还没等曲怡敏开口,梅溪主动道:“姐姐,一起散散步好不好?” “好啊,我也想走走!”曲怡敏很高兴的答应了。 在夜色中漫步,感觉是那么的浪漫。直到将曲怡敏送回宿舍楼下,还是昨天那番对话,当曲怡敏伸指戳梅溪的胸口时,这只手却被他捉住了。曲怡敏有些意外,身体微微颤了颤,低下头说话声就像蚊子哼哼:“你,抓我手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抱抱你!”梅溪看着她说道。眼神中充满了醉意。 曲怡敏低着头没有答话,似乎被他吓着了,梅溪已经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曲怡敏只来得及嗯了一声就被他抱住,低低的轻呼道:“你,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似乎想挣扎却没有用力,不由自主就软倒在梅溪胸前。 她只问为什么要这样,却没有说不要这样。女儿家的心思正如梅溪所愿。梅溪抚摸着她的秀发:“你真地不知道吗?我想这样!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去了遥远的一千多年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早已为你动情。……姐姐,我可以亲你吗?” 曲怡敏的身体在发抖。她伸手想推开梅溪,然而这手却软弱无力:“你疯了吗?在这里,会被人看见的!” 能听出来,她这不是拒绝的话。梅溪拨开她的发丝。一只手托起她的脸,低下头吻了下去,双唇相接带着迷醉的气息,这是有生以来最美妙地时刻。曲怡敏的情绪似乎有点迷乱,想推开他的那只手变成了勾住他的脖子,路灯光照在他们身上,留下两人相拥的投影。 回到宿舍的时候,梅溪的唇边还带着那无穷迷醉的余温。走路时脚下都有些飘忽。不久前热吻中曲怡敏突然清醒过来,挣脱了他地怀抱,踢了他一脚跑上了楼。 “梅溪,今天你值日,怎么没打开水呀?害得我们上自习回来连方便面都没法泡,还是到隔壁借的水!”回到宿舍,对面床的寝室老大抱怨道,仍像“昨天”一样。 梅溪微笑着下意识答道:“真不好意思。下课后有事。我给忘了,明天我继续值日好了。” 熄灯之后。梅溪躺在床上用指尖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意犹未尽浮想联翩。他的心愿实现了,但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过瘾,当时地场景,他还可以做更多……曲怡敏跑上楼的时候,他可以追进楼道,甚至追进她的房间。 明天是否又会是同样的一天,假如那样,他可不可以更进一步呢?想着想着他又笑了,笑容甚至有点邪,他就是带着这种邪邪地笑容入睡的。 一觉醒来,果不出他所料,真的又是同样的一天。算起来,这是他进入妄境的第三天。一切如常,梅溪并没想做更多的改变,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中他就是上帝。 “你疯了吗?在这里,会被人看见的!”当梅溪表白之后,要吻曲怡敏时,怀中的佳人仍然说了这句话。 梅溪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我送你上楼好不好,把你送进宿舍我才放心。”说完话挽着曲怡敏走进了楼道。 曲怡敏就像做梦一般被他挽着走,接下来发生地事情真的如梦如幻。进了宿舍,关上门,连灯都没开,梅溪已经拥住了她,略带粗鲁的热吻,吻的她快要融化了。她整个人也真如融化一般,失去了理智,无法去思考,仿佛飘浮在云端…… 不知过了多久,等一切稍稍平静下来,两人已经躺在床上盖着被,地上散落着衣物。曲怡敏在他**的怀前轻轻的抽泣,也分不出这泣声是伤心还是幸福,她在梅溪的胸前低低道:“你竟然对我这样……明天,我们该怎么办?” 明天?是啊,如果在现实中他这么做了,那么明天该如何面对彼此,又如何面对其它人呢?但这是妄境,没有明天的妄境! 梅溪抚摸着她柔滑地身子喃喃道:“你就是我地明天。” 此时的梅溪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走不出这一天,这便是妄境地奇妙之处,他自己的心愿困住了自己,不论妄境如何改变,也永远是一种困境。如何才能走出这个困境呢?梅溪不明白,但此时也不太想去明白,这就是他心中所愿。为何急于离开呢?这样的日子,哪怕再多留一天也好! 梅溪的想法有点变了,他在想就这样拥着曲怡敏到明天,看看妄境中地明天会如何?也许会比今天更幸福!他不想睡去,一直睁着眼睛保持清醒,若在平常情况下以他的修为几天几夜不睡没问题,可妄境中的倦意是那样神奇,他仍然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怀中已没有曲怡敏温软的身体,他仍睡在宿舍的床上,还是同样的一天――第四天! 梅溪现在明白了,妄境中可心想事成,但妄境毕竟是妄境,他破不了妄境,就将永远被困在这人生最幸福的一天。他此时还不想离去,但已明白自己迟早是必须要离去地。他做了一个决定。 这一天梅溪逃课了,直奔学校的图书馆,他要去查唐史。既然迟早要离开,就要为未来做些准备,这个妄境是如此真实。那么就看看还能有什么别的收获?穿越前他根本不了解唐代的历史,只有一个朦胧的大概印象,现在他要尝试在妄境中找到一些什么。 “没有!……这本也没有!……你要借的飘天文学吧,上网搜索唐代的信息。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搜索出来地网页内容都是他以前知道的,比如“钟离十试吕洞宾”之类的传说,没有他梅振衣的名字。连他父亲梅孝朗地记载都没有。 妄境中能见所愿,为什么我就看不到呢?梅溪在心中这么问自己,一边继续点动鼠标。这个念头一起,马上发现随后找到的网页就是他想看的,关于梅孝朗、梅毅、菁芜山庄等等记载,他甚至还找到一部正在连载的架空小说,主人公竟然就是唐代传奇人物梅振衣。 梅溪打了个激灵,醒悟到是怎么回事。他就算查找到再多的资料。也是毫无用处的。一开始他查不到,那是因为他本人确实不知道。后来他意识到这是妄境,于是想要的资料都能找到,但这些东西是他自己心里想的,不是现实中真正存在地资料。 “你竟然对我这样……明天,我们该怎么办?”这一天夜里,**的曲怡敏伏在他胸前低声的抽泣,一只手还紧紧搂住他的腰,说的是与“昨天”一样的话。 “怡敏,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珍惜这一天,甚至不愿离去。也许我想要的太多,想要永远,但此刻相拥,已别无所求。……我是真心的,假如这一切真地能发生地话,我不会这么做,我愿尽一切努力去守候你。” 梅溪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拥抱着曲怡敏无限留恋,他已经打算“走”了。 随缘小筑中,知焰仙子看着定坐地梅振衣眼神充满了忧虑,以神念对钟离权道:“已经是第五天了,真如你所说,妄境有多久,他就会在这里定坐多久。假如妄境百年的话,他真的能在此定坐百年吗,他还没有这么深的修为!” 钟离权也眉头紧锁:“真的很怪异,妄境百年一弹指,只要能够醒悟到身处妄境,不论能不能破妄,都可以离境而出的。他此刻的情况却不一样,似乎是不破妄就无法出定。” 知焰:“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钟离权:“下月初二,如果他还不能离定而出,我就唤醒他。” 知焰:“如果是那样,对他的修为有损。” 钟离权:“顾不了那么多,总比性命堪忧强,哪怕是修为尽失,也可从头开始筑基修行。” 知焰:“我求东华上仙一件事,既然他是来找我的,在此等候时入了妄境,接下来这段日子,就让我为他护法吧。” 钟离权看着她点了点头:“那好,就拜托你了,他若有那个机缘能破妄而出,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你。” 妄境中的第五天,梅溪经历的仍是同样的一天。他想离开妄境,但此时却不知怎样才能离开,思前想后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天下午,他又一次向市场走去,迎面看见那个奇异的水果摊。这一次他没有摘下句芒之心,也没有绕道而走,一切就像他穿越前那样,向着关小妹走去。 那卖水果的女子抬起头来与梅溪的视线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冲他微微点头,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起了水果摊上的杨柳枝,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一切就与上一次穿越一模一样,梅溪甚至有些激动,在等着身后“风公子”的声音。 “关小妹,原来是你呀!这些年见你的化身显现,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标致水灵,你想干什么?勾引小伙吗?……看样子我来的正是时候,也正是地方。”风公子的声音如期传来,说话间他从身后与梅溪擦肩而过,他行走时带起一阵清风扫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躯一震发现自己能动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用复述,梅溪摘下句芒之心的时候,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骨肉在瞬间消散于无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就在下一个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回来了,眉心一凉如同针刺一般。他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坐了一个人,指间金光一闪突然收回不见,这一位白发长者正是孙思邈。 看见这个场景,梅溪突然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仍然没有离开妄境,无非是在那“一日之妄”中又一次穿越。妄境中的那一天,本就包含了穿越的经历,这是一个无限轮回的死循环,就算他在妄境中再一次穿越,无非是把穿越的经历也带入妄境。 梅溪躺在床上无计可施,不知怎样度过了这再度穿越的半天。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贴在床板上的汤头歌,不是菁芜山庄的床,而是学校寝室的床。――又是同样的一天,妄境中的第六天,仍从学校宿舍里起床开始。 在妄境中再度穿越,却没有超脱妄境,梅溪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他还是走不出这一天。那么不用再多想,就算在妄境中再去穿越一千次,仍然是这个结果。 看上去他是被这一日之妄困住了,但梅溪已然明白,困住他的是自己的心念。妄境由心念而生,看似一切如愿,但并不意味着想破妄就能破妄。在妄境中空想破妄,那么结果就是在妄境中得到一个破妄幻象,直接成仙都有可能,但他本人还是在随缘小筑中定坐,还是那个梅振衣。 这是一场没有对手的斗法,只能在这种经历中洗练心性,达到破妄之境。梅溪的悟性非常好,所经历的事情从入妄的第二天开始,就一直看得都很明白,但是他的心性修为确实没有到地步,想明白了也破不了妄境。 就算他绝顶聪明,比神仙都聪明,能想通妄境中的各种关窍,能想出各种机巧手段,但也全无用处。破妄只凭真心到了境界,而不是凭你有这个愿望,更不是凭灵机一动。 107回、穿越光阴追百代,凝情一刻此芳华 107回、穿越光阴追百代,凝情一刻此芳华 该怎么办呢?其实没有办法可想,梅溪心中有一阵茫然,过了很久才重重一拍床板道:“管他娘的,老子来了就来了!谷儿、穗儿,快伺候少爷起床!” “少爷醒了?这就伺候少爷更衣。”有两个悦耳的女声传来,掀起被子再看这间宿舍变了,只有梅溪这一张床,谷儿、穗儿就含笑站在床边。 更衣已毕,吃完早饭,下楼去上课。走出宿舍楼有一只足球滚过,又被一只马蹄踢开,张果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站在宿舍楼门口道:“少爷,请上马。” 梅振衣接过马鞭翻身上马,纵马奔出生活区,超越了很多走路与骑车的同学,在教学楼前勒住马缰。梅毅腰悬宝剑抢步上前接住缰绳道:“少爷,你来了?座位给你占好了,插着那杆梅家大旗的座就是咱的!” 走进教室,果然有一个座位背后竖着一杆大旗,旗幡中央写着一个大大的梅字。梅溪走过去拔起大旗向后一扔,后排的梅家六兄弟赶紧接住。他坐了下来,旁边一位女同学递过一杯泡好的茶,柔声道:“梅溪,先喝杯茶吧。” 这位女生肤色甚为白净,神情柔媚,容颜娇丽,语气温柔婉转,竟是梅溪的“小阿姨”付小青,此刻的她成为了大学课堂中坐在身边的同学。 梅溪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今天讲课的不是大忽悠,换成了一位面容古朴清癯的高簪道士,身穿青色道袍,脚踏吉祥软草精心编就的芒鞋,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 这位老师走上讲坛,将酒葫芦从腰间解下往讲台上一放,自我介绍道:“我是新来的教授。名叫钟离权,诸位同学也可以叫我东华先生,我要给大家讲的课是《九转金丹大道直指》,今天是第一讲……” “梅溪,你好好听,我来帮你记笔记。”身边的付小青悄声说了一句,伸手将梅溪面前地笔记本拿了过去。 梅溪一伸手,却把她的手给按住了。付小青问道:“你怎么了?” 梅溪按住付小青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叹息一声问道:“小青,我的心怎会乱成这样?” 今天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当梅溪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企图挣脱这个妄境,却发现无计可施,因此境为妄心所化,并非别人强加于他。于是他干脆随心念化转妄境。看看妄心所见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眼前所见竟是这样混乱而荒诞,也许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妄想中,都会有类似的荒诞一幕。 随心念化转妄境,也是一种神通,需要有很高深地定力才行。他的灵山心法破关入妄,修为其实已更上一层,才会亲眼“看见”今日这一幕。定力未失,却看见了自己在妄境中散乱的心神。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付小青没有抽回手,而是将另一手的手心也放在梅溪的手背上,柔声道:“不要着急,好好想想,是谁让你变成这样的?” 梅溪咬牙道:“是我自己!” 付小青:“你在生气吗?” 梅溪:“不,我在出气,自己出自己的气!” 付小青:“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有人找你地麻烦吗?” 梅溪:“在这里。哪有别人能找我的麻烦,我倒想去找别人的麻烦。” 付小青拍了拍他的手背:“想去,那就去吧!……不要忘了,今天晚上曲教授还有梅太公要给你过生日呢,大家都在等着,你早点回来。” 梅溪站起身来,也不理会周围的同学与讲台上地老师,径自走出了教室。来到校园外。远远看见那个奇异的水果摊。梅溪大步上前指着卖水果的女子喝骂道:“你到底是谁?我不管你是关小妹还是观自在,我究竟什么时候招惹你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女子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身子都快贴到墙上去了:“这位同学,你说什么呢,我就是一卖水果地,干嘛跟我过不去?” 梅溪:“卖水果的?我看你是人贩子,把我卖到唐朝去了!……你过来,让我检查检查,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女子:“同学,你没病吧?……这位大哥,你给评评理,一个大学生,当街欺负我这个卖水果的小贩。”她向另一个走过来的路人喊道。 “关小妹,他是看你长得漂亮,想调戏你!……这位同学,耍流氓耍的不是地方吧?那边可就有警察!……真想追女人,不是你这种追法,每天来买买水果,顺便送朵花什么的,不是挺好吗?”一位男子的声音传来,正是那位算命先生风公子。 梅溪一听见他说话,急转身一把抓住他地衣襟道:“还有你,我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她的同伙?” 风先生推开了他的手:“我算命她卖水果,算哪门子同伙!……你抓着我干什么,我就是一算命的,你要算一算吗?” 梅溪:“好,你就给我算一算,要是算的不准,可别怪我跟你没完!” 风先生一伸手:“别扯那没用的,给钱!”梅溪掏出五十块放在他手中,风先生一皱眉:“太少,你的命就值这些啊?” 梅溪:“没了,就这么多!” 风先生:“不对,你刚才掏钱时,我分明看见兜里还有。” 梅溪:“那是我准备买水果地钱。” 那边关小妹插话道:“买水果就对了,没事发什么神经?” 梅溪:“少废话,算还是不算?告诉你,假如你算地不对,就是欺诈消费者,陪我一百。” 风先生摇头:“我说过了,五十太少!” 梅溪将句芒之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塞给他道:“加上这个,够不够?” 风先生提着句芒之心对着阳光照了照,又塞回给梅溪道:“我还以为是翡翠呢,原来是个不值钱的玩意。……五十就五十吧,看你心诚,想算什么就问吧。” 梅溪眯着眼睛缓缓问道:“我究竟从哪里来,又将往何处去?” 风先生笑了:“你从旁边这所学校来,要去卖水果。晚上到人家做客。……这五十赚地好轻松啊!关小妹,我也买点水果,五十块钱的。” 梅溪站在那里,苦笑着长出一口气,没有再理会风先生与关小妹说什么。妄境中的第六天,梅溪随心念化转妄境,看看自己散乱的心神,做了最后一次“灵机一动”地尝试。却没有达到目的。 梅溪能猜到是这个结果,却忍不住还是要试一试,试完之后终于真正放下了取巧破妄之心。 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仍是躺在学校宿舍的床上,妄境中的第七天。 这一天不再有谷儿、穗儿在床前伺候。一切仍如穿越前经历的那一天一样。梅溪值日,打扫完寝室,最后一个离开,拿着课本去上课。走到楼下时。一只踢飞的足球从面前滚过,梅溪上前一步一脚给踢了回去。 “昨天”已经耍够了,此时的他,已经明晰妄境,能够收起妄心所见不受勾牵。 一般人修行至此,就算不能达到破妄的境界,也能离妄境而出。可是他地情况很特别,困住他的妄境不是虚无妄想。而是穿越前“真实”的经历,如果他的修行境界渡不过“妄心劫”,就无法摆脱这种困境。 这一日的经历不必过多的复述,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梅溪想起今天是自己值日,先回寝室拿了四个暖壶,到水房打完开水送回去,这才离开生活区走向校园外的市场。有三个混混悄悄跟在他后面。前方不远处发现了那个奇异的水果摊。 卖水果地女子抬起头来与梅溪的视线相接。伸手提起了水果摊上的杨柳枝,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然后“又一次”听见了风公子的声音:“关小妹。原来是你呀!……”他说话间从身后擦肩而过,行走时带起一阵风,梅溪身躯一震发现自己能动了。 还是那一幕,接下来会怎样呢? “大姐,买点水果,一样拿点,称五十块钱地。……你的水果比市场卖的新鲜,还干净!……谢谢,给你钱。” 梅溪走到关小妹的摊前买了一兜子水果,很有礼貌地说了谢谢,然后扬长而去。风公子与关小妹面面相觑,而周围的景物已经恢复了正常。 这天晚饭后,陪着曲怡敏在夜色中漫步,感觉是那么的浪漫温馨,直到梅溪觉得太晚了,这才主动将曲怡敏送回宿舍。曲怡敏站在宿舍楼下问了一句:“晚饭吃得好吗?” 梅溪柔声答道:“太好了,就似在梦里。” 曲怡敏:“梦里?这又不是在做梦!……梅溪,我发现你今天有变化,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梅溪:“有吗?也许是因为姐姐喝酒了吧。” 曲怡敏:“当然有了,我发现你总是偷偷看我,我怎么了,脸上长东西了吗?” 梅溪:“不是,今天你很美,我就是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曲怡敏一瞪大眼睛:“难道以前我很丑吗?我可是早就发现了,你并不怎么注意看我,就是今天有点奇怪。” 梅溪轻轻摇头:“你一直都很美,越看越美,我有些不敢看,怕你生气呢!”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你也学会说这些话了!……不早了,快回宿舍休息吧,明天见!”曲怡敏伸出手指在梅溪胸口戳了一下,脸突然变得更红了,呼吸也有些乱。 曲怡敏想缩回手时,这只手却被梅溪捉住了,她有些意外,身体微微颤了颤。低下头说话声就像蚊子哼哼:“你,抓我手干什么?” “我想好好看着你,真的,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穿越光阴百代,凝聚一刻芳华,总有一天这心迹会明了,或在此时已然明了。” 回到宿舍,熄灯之后。同学们都已睡下。梅振衣在床上盘膝而坐,发动灵山心法,在灵台中又一次见到了孙思邈。 就似入妄前的那一瞬间,孙思邈挥起的衣袖刚刚放下,梅振衣恭恭敬敬的说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孙思邈微笑看着他,慈祥地眼神中尽是欣慰之意:“腾儿,你是怎么回来的?” 梅振衣:“弟子从灵台定境中入。自然要在灵台定境中回。入妄之后,心神为之所困,不得施展灵山心法,往返七日方才历证。” 孙思邈:“历证为何?” 梅振衣:“庄周化蝶、蝶化庄周,无非如此。弟子知‘我’为何。” 孙思邈:“恭喜你了,你地灵山心法,终于堪破大成真人之境。” 梅振衣:“弟子惭愧,师父交代的那三句话。本以为熟记于心,遇知焰仙子时犯了错,入妄之后又犯了错,直到此刻才真正得悟其中之道。” 孙思邈:“不必惭愧,你非天生真人,修行就是如此。从今之后,你我师徒不必在灵台中如此相见了。” 孙思邈说从此之后不必在灵台中相见,梅振衣竟没有丝毫的伤感。反而笑道:“弟子也是这么想的,师父,您老人家辛苦了!” 这是梅振衣在随缘小筑中定坐的第七天,夜幕又一次降临,知焰坐在纯白的吉祥软草垫上,静静地看着梅振衣,眼神中有关切与忧虑之色。就在此时,黑暗中她地眼神似有光芒闪过。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然后就听见梅振衣长出一口气――他睁开了眼睛。 梅振衣破妄而出,睁开眼看见地第一个人是坐在对面地知焰。然后就听见知焰说道:“恭喜你,梅真人!” 梅振衣抱拳还礼:“多谢仙子为我护法,请问我这一入定是多久?” 知焰反问道:“请问梅真人在妄境中停留多久?” 梅振衣:“七日。” 知焰点了点头:“果然如此,你在此地也定坐了七日。” 梅振衣:“辛苦仙子了,我遇到的情况有些特殊,轮回七日方出。” 知焰:“你不必说,自古以来妄境不问,就算师父问弟子,弟子也可以不答。” 梅振衣:“想一想,还真应该是这样。……不好意思,我本是来找你的,见你不在,暂时入座等候,不想正巧修行破关历劫,一坐就是七天,让你久等了。” 知焰:“东华上仙来过,你的来意我已清楚,多谢你三年来的挂念了!……好漂亮的草垫,我从未见过有人以炼器之法编织出这种寻常器物,你真的与众不同。” 梅振衣笑了:“这是我送你地,原先不知道你在青漪三山做客,怠慢了。这是一点小心意,希望你能喜欢。” 知焰露出了少见的欣喜之色:“真是送我的?当然喜欢了,我还从未收到过这种礼物。” 梅振衣:“喜欢就好,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下月初二,也是这个时候,你在此等我,我将飞云岫还你,你也好回昆仑仙境的师门复命。” 与知焰告辞,走出随缘小筑,星空下的青漪三山竟有所不同,不是山变了,而是梅振衣有了改变。刚才知焰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你,梅真人!”显得很突兀,但梅振衣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大成真人境界究竟有何不同?以梅振衣地体会,就是在灵台定境中显现的元神,此刻与寻常神识合二为一。这就意味着不必再刻意以心法调摄,去寻求元神清明的状态,随时随地可自如入出以前修证的种种定境,施展神通法术时也是如此。 破妄之后,灵台中地孙思邈曾说:“你我师徒不必在灵台中如此相见了。”也就是这个意思。 谈笑行事的你,就是打坐入定的你,行走坐卧皆是修行。其实人并没有立刻变得比以前更加神通广大,但是境界却似捅破了一层看不见的窗户纸,修行至此,一身修为才可不至退失。修行各派有“金丹永固”、“金刚不坏”、“云霞不灭”等等说法,从境界上讲都是类似的。 神念自开阖,外感这天地间的青漪三山,神识所及是那样的明晰无碍。梅振衣站在随缘小筑门外的空地上,深吸一口气,双臂张开,又合掌于胸前,收敛开阖四散地神念与法力,眼前三山还是那三座山。 “梅真人,暂请留步,我还有几句话想说,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知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才明明已告辞,知焰转念间又叫住了他。 108回、三山五湖始足下,云端漫步莫忘形 108回、三山五湖始足下,云端漫步莫忘形 听见知焰唤住自己,梅振衣转身问道:“仙子还有什么吩咐?” 知焰仙子一指地上那两个吉祥软草蒲团:“多谢了,你师父钟离权那日看见,就猜你是亲手编就要送给我的,果然如此。” 梅振衣:“区区之物,仙子又何必客气,特意叫住我道谢?” 知焰:“你师父对此物赞赏有加,看神色十分喜欢。”这句话是在提醒,言下之意既然钟离权也喜欢,那么梅振衣就不要只送她,也最好向钟离权表示表示,讨师父开心。 梅振衣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立刻明白了知焰的意思,笑道:“仙子在人间这三年,也学会了这些?谢谢你的好意提醒,只是我不太明白,这种草编的物件,真的能入仙子与我师父的法眼吗?” 知焰轻轻一招手,示意梅振衣再跟他进去,走入厅中拿起一个蒲团递给梅振衣道:“你自己看看,虽只是一个坐垫,我自问也会炼器,修行日久修为也在你之上,却加工不出这种东西,修行法宝我见的多了,但以炼器之法制成这样的物件甚至从未见过。” 梅振衣无心中加工出的这一对蒲团,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这还要从“炼器”之道说起。修行人炼器,也就是寻找特别的材料,炼制成修行法宝,方法虽不尽相同,但主要都包含三个步骤。 第一是寻找合适的材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天材地宝,以法力将其炼化提纯,加工成所需要的材质。不同的人加工同样的东西,也可能结果不同,这一步一不小心,就可能将材料给炼废了。不可再用。 第二步是成就器形,你想炼一件什么样的法宝,宝镜还是宝剑?先选合适地材料,炼化好材料之后再加工成型。如果只是单一材料,高明的炼器大师可以在炼化材料时直接成形,但如果炼器者功力不足或者所用的材质太多,那就要分别加工成型。 这第二步最难,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前功尽弃,法宝也有可能就此损毁。所以一般炼制法器用的材料种类都不多,天材地宝本就珍贵难寻。对于特别珍贵的材料而言,用它一种炼器成形就足够了。还有一类法器炼成后已可使用,还可以继续加入其他的材质合炼,但那样前功尽弃的风险也很大。 第三步是赋予妙用,这一步最关键。一件法宝有什么用处,首先在于材料本身的物用有何巧妙。其次也与炼器之人地法力、修行的道法、采用的炼器方法,甚至炼器时心中的想法、本人的状态、对材料物用属性的微妙体会有关。 从炼器的角度,梅振衣的做法很罕见。他以一身元气为炉鼎,以心念为炉火,分别炼制了数千支吉祥软草茎。而且根根物性相通。一般人炼器没有这么做地,如果批量炼制一种材料,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大派之中的长辈给一批晚辈赐器。炼化同样的一批材料几十件,炼成十几件同样的法器。 而梅振衣仅仅是为了编坐垫,就将一种材料炼化了数千次,而且心念连贯,次次所得材质物性相通。 还有更不寻常的,坐垫编织有三层,每个都不多不少用了九百九十九支吉祥软草茎。梅振衣是一气编成地,其中动作未断。心念也未断。这就意味着物用相接一体成形,九百九十九支吉祥软草茎物性合为一体,这个坐垫真正成为了一件法器,器形是一个蒲团。 假如他的动作断了、或心念断了、或者编织时施展的神识感应之法有间歇,法器也就毁了。这种情况下蒲团还是蒲团,但不再是一件成形的法器,无非是材质特殊而已。修行人炼制一件法器,不可能一次将这么多件材料炼化成形。别说九百九十九种。就连九种都很罕见,尽管都是一样地吉祥软草茎。 梅振衣偏偏就炼制了这样一对“法器”。知焰仙子从未见过,说它是什么珍贵的法宝神器吧,也不是,但的确世间难寻。 至于它的妙用如何,梅振衣编织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就是想编个坐垫而已。这种“无心有缘”的炼器之法,其实就是炼器者赋予法器的妙用,同时它也最大程度的发挥了吉祥软草本身地物性――自性吉祥、安定守柔、勿忘勿助。 如果说这件东西也算法器的话,那么它就是为打坐而用,而且是世上最适合打坐的坐垫了。梅振衣的本意就是要送一对坐垫而已,而结果,他送了世上最好的! 梅振衣七天前编成这一对坐垫,然后就坐在上面,灵山心法恰好到了破关之时,一坐七日破妄而出,成就大成真人之境。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也许有,也许没有,修行机缘自有微妙难言之处。 知焰解说了这对坐垫如何不同寻常,梅振衣笑道:“我本来没想炼成法器,只是想给你编一对坐垫而已,无心之中成了这样,其实炼器之道,我还没学过。” 知焰:“难怪钟离前辈看见了这对坐垫,对你赞赏不已,你是如何自悟这炼器之道的呢?” 梅振衣:“你若不说破,连我也不知道这就是炼器,当初被左游仙劫持之时,我自悟随鞭炼药之法,再有一番变化而已。”他与知焰又坐了下来,聊起了当初暗中炼制迷仙散对付左游仙之事。 知焰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件事,很感兴趣,不时还会心一笑,她这种神情在三年前初遇时是不敢想象的。讲完了故事,梅振衣又道:“既然我师父喜欢,我也该送他一件东西。” 知焰问:“你想送钟离前辈什么?” 梅振衣:“你马上就能知道,我就在这里制做,恐怕需要一夜时间。” 知焰:“你一连七日不回,刚刚离坐而出,就不想立刻回家吗?” 梅振衣:“我想师父一定已告诉我的家人,我这几日在闭关练功。他们不会担心地。此刻已是深夜,我回去会把整座齐云观地人都惊动的,就不打扰他们休息了。” 知焰眨了眨眼睛,第一次露出些许俏皮地神色:“你不想打扰家人,就不怕打扰我?” 梅振衣嘻嘻一笑:“我本已告辞,是你把我叫回来的,打扰一观地人不如打扰你一个人,已经麻烦你七天了。干脆再打扰一夜吧。……仙子若烦我,这就告辞。” 知焰:“不必,不必,我一点都不烦,其实我也想看看你要送给钟离前辈何物?” 梅振衣要送给钟离权何物?地上还有数百支炼化完成的吉祥软草茎,梅振衣将它们放在身前摆好,施内息凝神展开法力,草茎一根根飞入他的手中。开始编织。知焰不敢打扰,只坐在对面静静的看着。 梅振衣这一次的动作很慢,非常慢,却连续不断毫无凝滞,神情肃穆已入忘我之境。过了半个时辰。知焰才看出他在编什么东西――草鞋! 梅振衣穿越前小时候会打草鞋,但那时就算在山村中,也很少有人穿草鞋了,仅仅是一门编织手艺而已。此刻他打的这双草鞋可不是普通的样式。先结双层底,回纹相扣,鞋面编成的形状就似两片白云舒卷相合。 柔韧细密地吉祥软草编成,不仅样式典雅还融入了现代的时尚风格,别看是一双草鞋,就算拿到国际名品店橱窗中展览都可以。过了一个多时辰编成一只,梅振衣闭目调息半晌,才开始编第二只。仅仅是编一只草鞋,也极耗神气。 当山外天边霞光微吐的时候,这一双“卷云双耳软芒鞋”终于编成了,梅振衣深吸一口气,脸上也掩饰不住有疲惫之色。知焰瞪大眼睛赞叹道:“梅真人好手法,如果说那一对坐垫是机缘巧合无心所得,那么这双芒鞋一次编就,可是太难得了!” 梅振衣微喘几口气道:“我也觉得很难得。方才妄境中的机缘。心中忽有所感,于是编成了这双鞋。差一点就没有成功。假如换个时间地点,同样的坐垫我可以再编,但这样一双鞋很难再编成了。” 他为什么要送钟离权一双鞋?在妄境中的第六天,随心念化转所见的荒诞场景中,“钟离权教授”登上讲台时,脚上穿的就是一双吉祥软草编成地双耳芒鞋。梅振衣心有所感,破关离境之后,真的给师父编了同样的一双。 知焰将这双芒鞋拿在手中把玩,眼中尽是赞赏之色,这时听见门口有人说道:“好漂亮的一双鞋,踏遍人间也难得啊!你送人一对坐垫还不够,又开始交换贴身信物啦?就是尺寸大了点,不合知焰仙子的脚。” 钟离权来了,梅振衣起身行礼道:“师父又在取笑了,您看看尺码,也知道这卷云双耳软芒鞋不是送给知焰仙子地,就是弟子特意孝敬你老人家的,祝您老漫步云端潇洒人间。” “真是给我的?哈哈哈哈!……好小子,算你有心,没忘了师父我!”钟离权将知焰手中的芒鞋摄去,立刻换到脚上还蹦了几下,眉花眼笑。梅振衣从未见过他这么开心,一双芒鞋竟能把他乐成这样。 “恭喜你成就大成真人,谢谢你地这份心意!……你和知焰慢慢聊,为师换上新鞋,去三山五岳漫步一番,下月初二自会回来相见。”钟离权说走就走,飘飘然脚踏祥云飞出青漪三山,临走时还喊了一句:“徒儿啊,你今日修行大成,可否象师父这般漫步云端?” 梅振衣看着师父远去,对知焰道:“我没想到他老人家会这么高兴。” 知焰淡然一笑:“以你的家世身份,孝敬师父什么人间宝贝都行,但钟离前辈不会看上眼,只有这样的东西,既能让他喜欢,又能代表你真正的心意。他见你成就大成真人,心中本就满意,你又按他的心意孝敬那双芒鞋。前辈当然更开心了,真仙也有真性情。……梅真人,你很会与人相处啊?” 梅振衣:“其实还要多谢仙子提醒,昨夜是你叫住我的。” 知焰:“不要叫我仙子,我虽来自昆仑仙境,但并非真正的仙人,就叫我知焰罢。” 梅振衣再次告辞来到随缘小筑门外,想起钟离权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你今日修行大成。可否象师父这般漫步云端?”他早就明白仙人开口不会随便说话,更不会说莫名奇妙地话,师父一定在暗示他什么。 站在霞光中想了半天,梅振衣突然一拍脑门――原来如此! 他袖中飞出一条如烟如雾的白练,踏上白练凌空而行,脚下泛起一片片银色涟漪,拜神鞭展开如白云舒卷,真的飘飘然如漫步云端。这一手御器法术其实他早就领悟了。但是修为没有到达身心内外不二、诸般妙法随心无碍的真人境界,他还不能凭借拜神鞭漫步云端。 此刻梅振衣忽然醒悟,御器行空而去。其实以他此时的修为,尚无飞天之能,但人家手中就有那样一件神器。 知焰站在门前。看着梅振衣脚下舒卷的祥云,秀眉微蹙,眼中充满疑问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就在这时,就见半空之中的梅振衣惊呼一声。脚下祥云化成一条白练收入袖中,人张牙舞爪就向着下方的山谷摔去。 知焰地身形立即化作一道红光飞去,半空伸手提住了梅振衣地后衣领,顺势下飞把他“安全”的放在了地上,正落在那条小溪旁。 梅振衣刚刚突破大成真人境界,第一次借神器妙用漫步云端,转眼就栽了个大跟头,从半空摔了下来。以他地修为倒不至于摔死。但也能摔个七荤八素的,幸亏知焰反应快帮了他一把。 刚一落地就听知焰用微嗔的语气道:“你编制成那双芒鞋之后,就已疲惫至极,为何还要显弄神器妙用,差一点就出意外了。” 梅振衣脸都臊红了:“走出门忽然醒悟法器神用,忍不住立刻一试,却忘了此刻身心之力已是强弩之末。真不好意思,这回脸可丢大了。自古以来。还没听说过哪位高人飞天之时栽过这样的跟头。” 知焰看着他忍不住扑哧一笑:“没关系,反正没有别人看见。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可别再施展神通了,我送你回齐云观罢。” 梅振衣连连作揖道:“多谢,多谢!其实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天上掉下来了,但只有这一次是我自己摔地,也只有这一次有人拉我一把。” 知焰诧异的问:“嗯,你到底从天上掉下来几次,怎会有这种事?” 梅振衣:“不止一次,以前都是被别人扔的,路上慢慢讲故事给你听。” 知焰有了世上最好的坐垫,钟离权有了一双满意的芒鞋,梅振衣自己也有了新道袍,回去之后曲振声已经把他要地新衣服置办好了,花的就是何幼姑那锭银子。 梅振衣离开七天七夜,钟离权早就对齐云观打了招呼,只说将他带去青漪三山闭关修行,下月初二之前就可出关,无事不要来打扰。家中众人倒也没有担心其余的事,见少爷回来大家自然高兴,张果、梅毅等人得知内情之后,也纷纷祝贺。 正月已经没剩几天了,第二天梅振衣就换上新道袍,叫人去万家酒店买来两小坛老春黄,拎着酒去何家做客。何家夫妇待他很热情,杀了家中最肥的一只老母鸡做菜,吃饭地时候何火根问道:“小道长,你样子怎么象好几天没吃饭了?” 梅振衣讪笑道:“主要是何家姑姑做的菜,道观里吃不到。” 何幼姑道:“道士哥哥,好吃就多吃点,以后想吃什么,就到家里来,我娘会给你做的。”说着话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他。 梅振衣看着她,笑容很是温柔:“不要给我,我已经吃了一根鸡腿了。” 突破大成真人境界,接下来就等着二月二正式举行拜师入门的仪式了,钟离权会把飞云岫赐给他,三年来知焰一直在等这一天。一想到这些,梅振衣有一种终于要完成承诺的轻松感,同时心中也有一丝淡淡的不舍。 知焰拿到飞云岫,就会返回昆仑仙境妙法门,很难再相见了。此刻的梅振衣还不知道,这件事,其实远不象他认为地这么简单! 109回、缠神三年方回味,钟离再试小纯阳 109回、缠神三年方回味,钟离再试小纯阳 齐云观的院落分布很有特点,前后三进,左右也是三重,从空中俯视是个九宫格的布局。一进门绕过影壁是前院,正对着玄元殿,左侧是东跨院,闲人免进,是梅家人居住的地方。东跨院后进是个**的院落,原先是梅振衣居住之地,现在玉真公主与谷儿、穗儿住在这里。 自从“持盈法师”住进齐云观之后,齐云观的后院也隔出来一个单独的小园,与东跨院的这个院落相通,算是梅振衣给玉真公主建造的私家花园。 从齐云观的前院往右手走,穿过一道拱门是西跨院的第一进,这个院落也是**的,名叫药王殿,是梅振衣以及观主曲振声祭奠先师孙思邈之处,也是接待前来求医问药的乡民之处。曲振声以及芜州官署类的医博士,会轮流在此坐堂问诊,梅振衣有空时偶尔也会冒充小道士客串一把坐堂医生,这是孙思邈在时留下的传统。 穿过玄元殿,来到中庭,左右有两个高株的香樟树,树下的凉亭中分别架设着左钟右鼓。正中的紫气东来殿加上左右配殿,是观中举行法会的场所,也是道士修习早晚功课的地方。至于西跨院的后面两进,是观中道士居住生活之地,另有侧门与观外相通。 穿过紫气东来殿,就是齐云观的后院,院中有假山、池塘、紫藤、松柏,隐隐布成了一个阵式。走出后院门是一片空地,向着对面山崖延伸而出,崖边立着齐云台,这里也是梅振衣每天夜间静坐修行之处。 大唐垂拱元年二月初二,齐云观紫气东来殿,正在举行一场重大的法事,东华上仙钟离权正式收梅振衣为徒。世间东华门下积海护法领众弟子。还有梅毅、张果、星云师太、持盈法师等人观礼。 梅振衣拜祭祖师东华帝君,又对师父钟离权行叩拜大礼,确认了正式的师徒关系。他们早就是师徒了,但这个形式也是必要的,等于向外界正式公开宣布师徒传承。钟离权并没有让梅振衣拜入世间东华门下,只让他受了东华门之戒。 在拜师仪式之前,钟离权给梅振衣讲解了世间东华门以及世间修行各派的来历―― 世间本无“东华”这个门派,东汉将军钟离权山中偶遇一长者。自称东华帝君,传他以金丹大道。钟离权三百年前历天刑雷劫成就真仙,但是钟离权并没有飞升仙界,一直在昆仑仙境中修行。当年他前往昆仑仙境之前将金丹大道传给身边的僮仆,三百年来开枝散叶,形成世间东华门。 钟离权留下金丹大道法诀时说的清楚,这一门地传法祖师是东华帝君,因此东华门也奉东华帝君为祖。钟离权本人不是开宗立派的第一代掌门。世间东华门的立派宗师是当年钟离将军身边的一位书童,钟离权被奉为东华先生。 如此说来,钟离权不是东华门弟子,因此他的徒弟梅振衣也可以不是东华门弟子。但因为钟离权的关系,东华门下却待梅振衣以太上护法之礼。 东华门和妙法门还不太一样。昆仑仙境中有一大派妙法门,为当年西王母创立,人世间也有妙法门道法传人,形成了世间妙法门。但是昆仑仙境中却没有东华门。这又是为什么呢? 昆仑仙境中的修行门派有两种来历,第一是当年宗师就在昆仑仙境中创派,比如西王母创妙法门,镇元子创万寿宗。如果在人世间留下道统,就会形成世间门派,比如妙法门。若没有来到人世间立道统,像万寿宗这种情况,在人世间就没有一个世间万寿宗。 昆仑仙境中修行门派的第二个来历。就是世间修行各派弟子修为到飞天之境,穿越昆仑结界来到昆仑仙境,在前辈祖师地招唤下再度集合在一起,那么也可在昆仑仙境中立成一派。 东华门立派只有不到三百年时间,有脱胎换骨修为飞升到昆仑仙境的弟子并不多,钟离权生性有些懒散,在仙境中并没有招集这些人,而其它弟子也无这种号召力。无非三三两两择吉地修行。所以昆仑仙境中并没有形成一个东华门。 受戒已毕,应该问道。钟离权却只在神念中问了一句:“徒儿,你已知天刑雷劫,如有仙缘,就想着如何去历劫吧。” 梅振衣答道:“自从踏入修行之门,这一劫已经开始。” 接下来应该赐器了,梅振衣正等着拿回飞云岫呢,钟离权却一挥衣袖道:“梅振衣,你可以起身了,从今日起,你正式成为我钟离权的弟子。待众人道贺之后,随我到后院齐云台去,我有秘法心传。” 梅振衣只得起身,观礼众人纷纷上前祝贺,他一一拱手回谢,好不容易一切都忙完了,这才随钟离权穿过后院来到齐云台上。钟离权却摇着扇子看青漪三山半天不说话,梅振衣忍不住咳嗽一声道:“师父,您老人家把我叫到这里,说有秘传心法,怎么不开口?” 钟离权转过身来,笑容有些尴尬:“小子,我是拣了个便宜徒弟,什么都没教你,你已是大成真人,孙思邈教的好啊!” 梅振衣乖巧的答道:“师父也不必自谦,您看似什么都没教过,其实指点了弟子很多,没有你,弟子也无今日成就。” 钟离权:“我只是给了你一支拜神鞭而已,它在你手中千变万化,有些妙用连为师都没想到,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它不是一件普通的法宝,而是一件真正的神器。” 梅振衣:“弟子近日已经猜到,多谢师父!” 钟离权:“先别急着谢我,你若没有出神入化之能,是领悟不了何为神器的。说到出神入化,你已知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但你可知,世间传法不过大成真人?” 梅振衣吃了一惊:“这我还真不知道。请师父指点。” 以前梅振衣只听说修为突破大成真人之境,才可以正式传法收徒,却不知人间师门典传心法,只到大成真人为止,这也是自古以来约定俗成之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人间修行弟子,到了大成真人之境就无法再往上修行了,个人地感悟很重要。比如当年的梅振衣,孙思邈离开时。也只传了灵山心法与省身之术,交代他“如神在”的口诀,后来的日子是他自己修成大成真人的。 修成大成真人,身心内外真如不二,可以传法收徒,对所修道法也有了自己地理解和感悟,修行境界不会退失,再往上就是开枝散叶。看各人的悟性和机缘了。师门典传心法到大成真人境界为止,然后师长结合自己的感悟修行,还可指点不同的弟子。 在人世间,立派修行往往非常重要,讲究道、法、师、侣、地、财。因为大成真人地修为。是在易筋洗髓与脱胎换骨境界之间一种分界,再往上修行,会面临一种考验,可能会在一段时间之内动用不了神通。梅振衣称之为真空劫。这时需要一个安全而固定的场所,也需要依托同门为自己护法。 真空劫尽,进入脱胎换骨境界,修为至此不仅仅是身心内外真如不二,而是身心内外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转变,可追寻世间存在的本源,用丹道地术语来形容,有婴儿出现等等说法。修为至此身心获得极大自由。将有飞天之能,修行人往往会飞越到昆仑仙境。 昆仑仙境与人世间不同,仙灵之气充盈,不需凿建随处都是仙家洞天。无凡尘俗事所累,琼花异草遍地、天材地宝漫野、珍奇瑞兽广布,地域辽阔,且有历朝历代飞升的前辈高人在此散居,是超脱之后的另一番新天地。 修行高人飞升至此。自然会潜心修炼。以求证得终究大道,自古以来绝大多数修行高人。都是在昆仑仙境中成就仙道的。在昆仑仙境中可以自行择地修行,也可以寻找原先地门派或同门道友互相切磋印证。 梅振衣听得直眨眼,问道:“师父,这是谁定下来的规矩?” 钟离权:“不是谁定下来的规矩,自古而来自然而成,其中自有道理。师父点化弟子,当然没有刻意的境界之限,但是各门各派立正传心法,在人世间确实只到大成真人为止,你想一想,是为什么呢?” 梅振衣一转念,立刻就想通了,这其实和后世地高等教育一样,基础学科学完了,就要靠自己去研究了。比如本科毕业之后去读研究生,跟着导师去选一个课题方向,完成研究论文,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以统一的标准教材进行考试。 修为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后,修行不再有一定之规,很大程度上在于个人的感悟以及上师针对性的点拨。所以人间传法到大成真人境界为止,不是说往后不传,而是说接下来地修行师父只起一种引导作用,以点化为主。 梅振衣又问了另一番话:“假如有人在人间立道统,传世道法直至出神入化,将各类枝节包容其中,凝聚各代上师感悟精华,所悟不同者皆有指引,那又如何呢?” 钟离权笑了:“如果你是认真地,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不可以,但那样很难。有昆仑仙境这出世修行福地,又何必在人世间行此事倍功半之举?” 梅振衣:“弟子只是说说而已。还有一个问题,东华门下积渊、积潭、积海三位真人,已有飞天之能,为什么没有去昆仑仙境呢?” 钟离权拿扇子敲了他的脑门一下:“其实以积渊之能,飞越昆仑结界没什么问题,积潭与积海还有点勉强。积渊为什么没去,你不知道吗?” 这又是另一番道理,假如世间修行人到达飞天之境去了昆仑仙境,那么世间留下地弟子,就算有传世道法可以自修自悟,那也比师父在身边时要艰难。妙法门是昆仑仙境的大派,但是世间妙法门中高手却不多,连掌门鸣琴都是不久前才突破飞天之境地。还是因为知焰仙子的点拨。 所以世间的修行大派,门中高人修为到达一定境界,一般会飞往昆仑仙境,那里更适合修行,但也有人会留下一段时间,或者因为世间的事情未了,或者是为了指点弟子。还比如像左游仙那种人,已有出神入化修为。却基本上没在昆仑仙境混过,因为他还要在人间忙着四处煽动造反呢。 梅振衣陪笑道:“师父别老敲我地头啊,孙真人当年曾告诉我,拜师之时,什么都能问的。……弟子还有一个问题,我曾被丹霞派三位长老上门欺负,那三人可不简单,个个都有出神入化之能。听你这么一说,这丹霞派在人世间实力很大了?” 钟离权:“那是当然,丹霞派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他们所修的绝壁丹霞术比较特殊,在丹霞峰就很合适。因此未必一定要到昆仑仙境去,门中高手不少,非世间其它门派能比。……臭小子,你拐弯抹角把话题引到丹霞三子身上。是不是想上门算帐,找师父给你撑腰呢?” 梅振衣道:“丹霞三子欠英国公的情,可是我家地谷儿、穗儿又不欠他们的情,为何跑到菁芜山庄来挟持人质逼迫我?我觉得这件事不说明白总有问题!……今日薛璋已死,可丹霞三子还在,不该有个交代吗?” 钟离权故意叹了一口气:“丹霞派为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丹霞三子行事难免无忌,但你也知道人间神通不过出神入化。丹霞派高人众多,真打起来,师父一个人可顶不住。” 梅振衣连忙摇头:“我可不是要师父帮着我上门揍人,只是想上门讲清楚道理,我不知他们在什么地方,希望师父陪我去一趟。……我并无理亏之处,应当登门相问。” 钟离权眼神一亮:“哦,你想去讲什么道理呢?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修为到了丹霞三子的境界。绝对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你无理亏之处。登门问罪也无妨,只要道理讲得明白,弄不好还能捞些好处回来。” 梅振衣:“我可不想捞什么好处,至于道理嘛,师父,你还记得当初遇到知焰仙子,我们如何处置张果之事?” 钟离权眯着眼睛道:“张果无意中学得妙法门秘籍,你让他受了妙法门的戒律,却不拜入妙法门下,这是前所未有之事。……今天我让你受了东华门地戒律,却没让你拜入东华门下,也是效仿当初,否则你的辈份在东华门中就太高了,与立派宗师同辈,连掌门都不好约束。……你去丹霞派,又想搞出什么新事情来吗?” 梅振衣:“我是有这个想法,但要去了才知道。” 钟离权扇了扇破扇子,瞪了他一眼道:“别人都是师父使唤弟子,你倒好,刚刚拜师,就使唤起师父来了!” 梅振衣作揖道:“哪敢使唤您老人家,只是请求而已。” 钟离权呵呵笑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上丹霞峰问清楚的,就是怕你自己不愿去,现在好了,你已经主动提出,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仙童清风当日也在场,你最好请他一起去,我回一趟太牢峰,让积渊掌门出面,就以东华门拜山地名义。” 师徒二人又商量了几句,打算就在近期去丹霞派,赶在朝廷招梅振衣入神都地圣旨到达芜州之前。说完这些,钟离权转身欲走,说是去和积海打声招呼,马上到太牢峰去找积渊掌门。梅振衣终于急了,在他身后喊道:“师父留步,您老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钟离权一拍脑门:“哦,你是说指点你修行心法之事?不着急,你刚刚突破大成真人境界,应该将以前所学种种在心中都好好梳理一番,全然了然无碍,能守常如常才算真正到了地步。等从丹霞派回来,我再指点你别的。” “师父,飞云岫!”梅振衣见钟离权始终不提这茬,不得不开口了。 钟离权一愣,很奇怪地反问:“飞云岫?不是早就给你了吗?” 梅振衣:“哪有啊,我怎么不知道?仙人可不带说瞎话地!” 钟离权眼珠子又是一瞪,一扇子就敲了过来:“臭小子,竟敢说师父对你讲瞎话,你袖子里是什么东西?” 梅振衣突然间觉得有点不对劲,摸了摸衣袖道:“妖王扣,还有你赐给弟子的拜神鞭。” 钟离权坏坏的笑了:“当初忘了告诉你,拜神鞭就是以飞云岫炼制而成,这世间找到能炼制神器之物哪有那么容易?幸亏有了飞云岫,真是好东西啊,难怪妙法门想要收回。” “师父,你不是开玩笑吧?”梅振衣呆立当场,就似冷水浇头。 钟离权:“这种事能开玩笑吗?我答应你的事情当然要做到,拜神鞭三年前就赐给你了,今日还问我要什么飞云岫?” “梅公子,你在干什么呢?”有个声音从耳边直透脑海,将他从呆立中唤醒,钟离权早已不知去向,说话的是提溜转,它不知何时来到了齐云台上。 梅振衣似是自言自语地答道:“心情有些复杂,要将曾陪伴我最珍爱的东西送人。” “什么!梅公子要将谷儿、穗儿送给谁?可千万不要啊!”提溜转惊呼一声,打着旋绕梅振衣转了一圈。 “你胡说什么!我说的是东西,不是人。”要是手里有把扇子,梅振衣真想象钟离权敲自己一样,给提溜转来一下。 提溜转好奇道:“送人东西?你又不是小气人,在这里发什么愁啊? 梅振衣:“我不是发愁,只是感慨。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别地什么宝贝都无所谓,但它早已与我的身心仿佛一体,陪我渡过无数难关,舍它,就似割我的心头肉。” 要是别的修行高人听见这句话,就能猜到梅振衣在说什么,但提溜转这阴神没有随身法器的经验,还是没听明白,纠缠着问道:“有人要割梅公子的心头肉,谁这么厉害?” 梅振衣:“不是谁这么厉害,而是我应当这么做,自己也愿意这么做,假如那人是你,我也会如此的。” 提溜转不转了,身形隐约显现,语气竟有些羞涩:“真的吗,梅公子对我这么好?” 梅振衣苦笑道:“说了半天,你是一句也没听明白,我要将拜神鞭给知焰,前因后果很复杂,有些事到现在我才回过味,此刻没心情与你细说。” “有这等事?梅公子不愿说,我去问知焰!”说完话它身形一转,就往青漪三山飘去。 “回来!你怎什么都好打听?今天不要去,以后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地。此刻也不要再烦我,我要一个人想些事情。”梅振衣挥手将提溜转的身形摄回,吩咐了一句。 凌空摄取阴神之身,他以前没有这个神通,灵山心法也只领悟了“唤鬼神”之术,此刻修为突破大成真人之境,忽有所悟,自然而然就使了出来。提溜转见梅公子语气很认真,心情看上去也不是很好,不再去青漪三山,一溜烟飘进了齐云观。 110回、随缘小筑相进酒,别时依依走还留 110回、随缘小筑相进酒,别时依依走还留 修行人的随身法器,使用时与御器之人身心一体,日子久了,感觉上真的就像自己的一部分,宛如手足一般,这和一般人所理解的“法宝”的概念是不一样的。有的修行人法宝虽多,但是最善用的、一直跟随自己成长的法宝才能称之为随身法器。 梅振衣不是小气的人,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当初他跟随左游仙万里行游,使计想脱身时骗左游仙把护腕妖王扣带上,再珍贵的东西也没有人珍贵,他能舍得。不过拜神鞭可有些不一样,拿着它就想起穿越前那支打猴鞭,又是钟离权为他“量身打造”,意义完全不同。 这三年来拜神鞭在他手中千变万化,一方面是因为神器妙用无穷,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随时用心神与这件法器沟通,伴随他一起成长,日子久了,自然会形成一种特殊的感情,这支鞭子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件法宝,而已经成为他自身的一部分。 他在感慨什么,不是舍不得,而是感慨师父钟离权的仙家手段真厉害!梅振衣非常聪明,小小年纪就熟悉人间各种技巧手段,但这一次,小江湖毕竟斗不过老神仙。 三年前钟离权曾经试探过他多次,就是传说中“钟离十试吕洞宾”的手段,梅振衣曾经还在等下文呢,却没见到钟离权再有什么试探之举。没想到钟离权这一次试了他三年,用了一支神器拜神鞭,他却一直蒙在鼓里。 这是一种考验,钟离权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能不能守承诺将东西还给知焰,当然是第一道关,但这道关对梅振衣来说并不是很难,假如连这个都做不到。就别想指望钟离权教他什么仙家道法了。更重要的是,获悉拜神鞭就是飞云岫所炼制之后,所添的烦恼。 大成真人身心内外真如不二,但一样有烦恼心。所以钟离权叫他将以前所学种种在心中都好好梳理一番,全然了然无碍,能守常如常才算真正到了地步。这也是将修行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考验再度回味一番,了却过往烦恼,否则修为很难更加精进。 梅振衣拜师之后的第一件事。是请师父陪他去丹霞派,了断当日丹霞三子上门相欺之事,其实也是在收拾烦恼心――他的修行悟性是相当好的。但却没想到师父早就给他种下更大地烦恼,就算他能守信把东西还了,那种情感上的不舍,以及三年来蒙在鼓里的懊恼必然难免。 假如当初钟离权赐器之时,明明白白告诉他这就是飞云岫所炼制,哪怕梅振衣知道这是一件神器。恐怕也会转眼就还给了知焰。三年来不会在这法器上凝聚这么多的心血。――这便是东华上仙的高明之处。 梅振衣在齐云台上想了半天,眼见日头已经偏西,终于抬起手臂,轻轻的对着袖子吹了一口气,就像小心的吹去灰尘。然后拜神鞭从袖中飞出化为一片祥云。梅振衣脚踏祥云向承枢峰而去,早就和知焰约好了今天见面,无论心中如何感慨,还是要去把这件事了结。 知焰就站在随缘小筑门外等他。一袭红裙似染上了天边的云霞之色,墨绿丝绦在风中飘扬,见到梅振衣落下云端,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你来了?” 梅振衣也点了点头,足下祥云一收,化为一条银白色的半透明长鞭盘旋在一起,双手捧着递到知焰身前:“我来了,按当日之约。这件东西,给你!” 知焰直视着他的眼睛,明净的眼神中情感十分复杂,伸手接过拜神鞭。鞭子在她手中化作一片飞云收入裙袖,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飞云岫本已是世间难得的无形之器,钟离权前辈真是好手段,能凝虚为实,化为如此神用。” 梅振衣微微一怔:“原来你早已认出来了。为什么没有说破?” 知焰:“上次你脚踏祥云而去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一些端倪,虽不敢确定。但回想先因后果,也就能猜到了。……至于说不说破,很重要吗?还是让你师父对你说破更好。” 梅振衣有些不安:“东西变了样子,被人重新炼化过,你还能回师门复命吗?” 知焰:“修行人不强人所难,师门之命要我到世间寻回飞云岫,而此物就是飞云岫所炼化,我带着它回去,自然可以复命,你不必为我担心。” 梅振衣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很温和:“那我就放心了。” 知焰又道:“修行人不强人所难,做不到的事情并不算违反承诺,此物已不是飞云岫,对你来说若不还,并不算不守信。” 梅振衣地笑容变得有些苦:“并不完全是为了守诺,要说人间投机取巧的说辞,我懂得绝对比你更多,知道怎么耍赖。……这三年,我欠你的人情太多,不能再为难你。” “还情?”知焰只问了两个字,眼神有些闪烁,微微低下头不再直视梅振衣的眼睛。 梅振衣:“也不能说是还情,我应该还给你,也愿意还给你,况且你也需要它。” 知焰:“这哪里是还,分明是送啊!……别的东西还好说,唯有这件东西,我知道它对你地意义所在,你就不心疼吗?” 梅振衣终于当着知焰的面叹了一口气:“怎么不心痛,说实话不怕你笑我,就像割我的心头肉一般。” 知焰:“但今日见面还此神器,你并无一丝犹豫。你要是后悔,就将它拿回去吧,我已说过,你可以不还的,这拜神鞭已经变不回飞云岫。” 梅振衣:“我也已说过,这是我应该还地也愿意还,只要你能拿它回师门复命就行,当初答应相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与它变成什么东西无关。没什么好犹豫和后悔的。……祝你早日回昆仑仙境,完成师门之命。” “多谢!”知焰只说了这两个字,施了一礼,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转身向随缘小筑走去。 “等一等!”梅振衣在身后叫道。 知焰一旋身问道:“梅公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知焰?” 梅振衣:“对你说过我曾随鞭炼药之事,这支鞭子里还有二十七味药的药性炼化在其中,你不用担心。都是补益神气之用,如果使用时不小心发散出来也没关系。” 知焰沉默了片刻,拜神鞭从袖中舒卷而出,用手轻抚着鞭身道:“这件神器也是你随鞭炼药的炉鼎,在别人手中发挥不了这种妙用,你是不是炼制什么丹药尚未成功啊?” 梅振衣:“是的,不过没关系,那丹方上地药物根本就收集不全。而这二十七味药都是我能找到的。我再想炼丹药的话,可用专门地丹鼎一次炼制成功,不必使用这支鞭子那么麻烦。” 知焰手抚着拜神鞭有些出神:“我不知你想炼制什么灵药,但如果丹方上的药收集不全,何不去求一求清风仙童?” 梅振衣:“不好相求啊。哪有那么简单?但多谢你提醒,那丹方上的药物有些我只知道名字,连见都没见过,有机会是要去请教清风。” 拜神鞭已经还了。事情已经办完了,梅振衣却没走。知焰又一次收起拜神鞭,语气微微顿了顿道:“如果梅公子不着急,那就请进来坐坐。” “好吧,我还真有事想请教!”梅振衣随她走进了随缘小筑,分别在两个吉祥软草垫上坐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了两个精巧的小葫芦,递给知焰一个道:“这是芜州万家酒店特酿的老春黄。这酒与我很有缘份,别处是喝不到地。你的修为可不食人间烟火,但就要回昆仑仙境师门了,喝一口算作饯行吧。” 知焰接过小葫芦道:“你真不愧是钟离前辈的弟子,今天刚拜了师,也和他一样带着酒葫芦了?” 拜神鞭送人了,知焰也要走了,这酒喝地着实有些郁闷。梅振衣一口接着一口。很久没有说话。知焰坐在对面看着他,她显然没怎么喝过酒。只是学着梅振衣地样子,见他喝一口她也拿起葫芦来抿一口。 屋外的太阳渐渐落山,葫芦里地酒也渐渐见底了,还是知焰首先打破了沉默:“梅公子,方才说有事要问,怎么不说话了?” 梅振衣放下酒杯:“的确想请教,飞云岫究竟是什么东西?” 知焰:“我知道你会问地,假如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东西还给妙法门,你就可以留下拜神鞭,这一点我怎会想不到呢?但这不太可能,飞云岫不是普通之物。” 飞云岫是什么东西?据说是当年妙法门创派宗师西王母,在仙境道场巅峰之上云端中,感悟满天祥云神妙,修炼“采云”之术,以法力凝炼其物性,历尽百年行功日久,竟于无意之中裁炼出一片无形之器,名曰飞云岫。这么一件东西,到哪找同样的? 梅振衣吃了一惊:“原来此物对于妙法门意义如此重要,你师门派你来人间寻回,也是应当的。” 知焰:“此等无形之器本已难得,但更难得的是钟离前辈竟然能凝虚为实,加以另一种材料合炼,使它能在虚实之间变换。” 梅振衣:“加了另一种材料?” 知焰:“是地,飞云岫本就是一件可使用的无形法器,若想继续炼化,只能用合器之道,这是钟离前辈所擅长,他用的是万载沉银魄。” 梅振衣:“沉银?我听师父孙真人说过这种东西,它可做为刀针之材,怎么会变成无形?” 知焰:“万载沉银魄,不是沉银,这不是一样东西。所谓沉银魄,指的是五行中金地物性精华。昆仑仙境有的矿脉之上,地气异常,有光华乱飞,以沉银为引,收聚最难遇的万载不息光华,称之为万载沉银魄。若以此物凝炼法器之中。是世间至利的炼器之道。” 梅振衣:“世间至利,可这拜神鞭分明是虚实变换之器啊?” 知焰:“万载光华本以难寻,高人以沉银为引收聚也非常困难,一不小心光华飞走或灭掉则前功尽弃。它本身无形无质,却可以凝聚无形之物成有形,钟离前辈招聚世间东华门下弟子组成法阵,以心念化为实质之力,将万载沉银魄与飞云岫合炼。沉银耗尽一丝不留,万年光华与飞云岫炼化一体,凝炼成形就是这一支拜神鞭。” 梅振衣长叹一声:“原来如此,这支长鞭不愧为神器!知焰,你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知焰:“你来之前,钟离前辈已经来过,告诉我前因后果以及这件法器地来由,所以我才会知晓的这么清楚。没想到拿回飞云岫之时。还另有如此收获,若是这样,我想人人都会愿意为此等上三年的。” 梅振衣笑了笑:“我师父做事,从来都是这样机缘巧妙。你把这支拜神鞭拿回去,妙法门师长一定会很高兴地。来人间一趟也算是结一段善缘。” 知焰:“不要总顾着说我,你呢,你将拜神鞭还我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梅振衣挽起袖子拍了拍护腕道:“你不必为我操心。看看这是什么,太乙金仙的妖王扣!”又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光芒闪烁的短刃道:“这就是传说中周王西征所得的昆吾剑,也是了不起的法宝,没了拜神鞭,也没什么关系。” 知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动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心中惋惜,不必在我面前刻意掩饰。方才想问的是你打算做什么。听钟离前辈说,你要去丹霞派?” 梅振衣神情有些尴尬:“是我误会了,还以为你要问我以后用什么法器呢,我是要去丹霞派,我师父已经告诉你了?” 知焰:“事情我都知道了,东华门一家上丹霞峰未免单薄,两家只便谈恩怨事理,三家方能商规矩方圆。有见证好为外界所认。而你此去。应该是为了谈规矩方圆。” 梅振衣眉梢一挑:“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与用意?” 知焰:“我已熟悉你地行事,不知道也能猜到。……这样吧。我去一趟世间妙法门,请鸣琴掌门出面,与东华门一起上丹霞峰,既可做个见证,也便三家相商。我也想看看,你上丹霞峰会讲一番怎样地道理?” “你说什么,要随我上丹霞峰?”这提议大出梅振衣的意料之外。 “不是我随你去,而是让世间妙法门出面,我跟着一起去。如果梅公子嫌知焰多事,那就算了!”她地神情还是淡淡的,但语气无意间却有了一丝撒娇地意味。 “哪里哪里,对我来说,这是求之不得!就怕耽误你的事情。” 知焰:“你送了我一对世上最好的坐垫,又将你最不舍的随身法器给我,如此重的心意,我怎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一走了之?” “知焰要走了,梅公子地神器也没了,我好舍不得啊,她要是不走就好了!”在随缘小筑之外,正对着大门的山外半空中,有两个“人”隐去身形凌空而立,前面是仙童清风,而提溜转在他肩膀后面探头探脑的说话。 清风:“你怎么什么事都想管?我看张果别干了,你帮着梅振衣管家得了!” 提溜转:“好啊好啊,我愿意,既然仙童开口,就请成全!” 清风:“我开口有什么用?那要人家愿意,而你自己又办得到,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你说梅振衣找我有事,方才听他们说话,就是为了问丹方上的药名?” 提溜转:“不是这件事,但梅公子方才提到了,就请仙童也一并成全了吧,他如果哪天开口问了……” 清风打断了它地话:“他自己还没问,你多什么嘴!说话不要总是扯这么远,究竟是什么事?” 提溜转:“刚才你也听见了,梅公子要上丹霞峰,他是想去找丹霞三子算账,丹霞三子到菁芜山庄的事情你也在场,东华上仙让梅公子请你一起去撑腰。我恰好听见了他们说话,就……” 清风又一次打断了它的话:“怎么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成了这个样子?钟离权不介意你躲在旁边偷听,否则一扇子就能把你打散了,你这个习惯不好。” 提溜转:“对对对,仙童教训的极是,以后不再象这样与仙童一起偷听别人说话了。……那你去不去丹霞峰?” 清风:“我去,你告诉梅振衣一声,就不用特意来找我了,等他们出发的那一天,我自会一道前往。” 111回、丹峰忽闻云外信,真人拱手拢烟霞 111回、丹峰忽闻云外信,真人拱手拢烟霞 丹霞派根本道场丹霞峰在何处?梅振衣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就是后世所说的黄山炼丹峰,黄山他穿越前来过,某年暑假当地政府搞了一个徽州文化节,他跟着三叔一家赶场子搞民俗演出,也算是江湖卖艺的一种新形式。 当年付小青带着他去黄山上转了两天,莲花、天都与光明顶都上了,风景之美、山势之险、游客之多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炼丹峰是在莲花峰与光明顶之间一座**的山峰,别看现代黄山旅游开发已经相当成熟,但很多山峰根本就没有人上去过,比如炼丹峰。 为什么没人上去,因为根本就没路,而且没地方开路。炼丹峰的顶端是圆形的,像一个巨大的鼎盖,往下数百丈全是峭壁,座落在不可攀越的险要群山中,山势宛如天地间矗立的一座丹鼎。 黄山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传说黄帝轩辕氏曾在此山中炼丹,而黄帝炼丹之处,据说就是炼丹峰。直到二十一世纪,当地百姓间还有一种传说,炼丹峰上有仙人遗迹,而传说究竟是真是假也没人能上去看看。总之炼丹峰地势之险,笔墨很难形容,实地去看看才能有体会。 在唐代,此峰藏于深山之中鲜有人知,但在修行界却大名鼎鼎,名曰丹霞峰。假如是一只飞鸟,能在黄山中飞游,你会发现,在黄山上看云海日出最好的地方不是光明顶,而是丹霞峰。当每天日出之时,丹霞峰上霞光大盛,甚至能照耀群山环抱中整片青云林海。 梅振衣、钟离权、积渊、鸣琴、知焰、清风、提溜转一行七“人”就是在日出时登上莲花峰的。其它六个人来此倒不意外,提溜转这样一个阴神小鬼,怎么也要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的道场?不是梅振衣让它来的,是它死皮赖脸缠着非要跟来。梅振衣当然不让,它又跑去缠清风,清风还真把它带来了,吩咐它只许看热闹不许乱说话,跟在自己身边就行。 提溜转一离芜州,却不跟着清风,只围着梅振衣打转,那架式就似个保镖。梅振衣也没办法。而在场的其余高人也没把这个阴神小鬼放在眼里,它在不在都无所谓,就当没看见。 积渊与鸣琴昨日已派弟子向丹霞派送上拜帖,告知对方今日要上丹霞峰拜山,同行的还有东华先生、知焰仙子、闻醉山清风,是陪同芜州梅振衣真人结缘而来。这“结缘”二字说地客气,但丹霞派的人应该知道梅振衣的来意。 钟离权施展神通带着梅振衣,而提溜转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能跟着梅振衣。其余众人各施妙法飞天而来,落在离丹霞峰最近的莲花峰上,恰在日出时分。 只见东边的阳光照在丹霞峰上,这座巨大的山峰只在云层中露出三分之一,却映射出漫天的霞光。照映着周围的群山与漫漫云海,其恢宏之象甚至超出了天边地云霞,远远看去真仿佛仙境一般。 梅振衣一眼看见就知道这霞光不一般,光芒就似那日丹霞三子发出的护身霞光。梅振衣自己也会这一手,可发出三尺护身霞光,而现在眼前所见,却是这座巨大的山峰映射出漫天霞光!看来此地确实是了不得的修行道场,而且山中高人很多,这霞光似是一种炫耀。 众人没有立刻飞过去,钟离权在莲花峰上抱拳道:“在下东华先生钟离权,携小徒梅振衣。随世间妙法门掌门鸣琴、东华门掌门积渊、昆仑仙境妙法门弟子知焰,前来拜山。” 他的声音爽朗,一直传到丹霞峰中,就见丹霞峰之上映射的霞光一收,虽仍很灿烂,却不似刚才那样漫天散射。紧接着钟离权等人面前的云海翻滚,向左右退开,露出了丹霞峰的全貌。云海甫分。一道弧形霞光射来。就像一条铺在半空地光毯,在丹霞峰与莲花峰之间凌空展开。 对面有一个声音传来:“在下丹霞派掌门悟道。携门中众长老与各房持事在此恭候多时,六――七位高人有请。”看来这位悟道掌门修为了得,刚一开口就查觉到不对,离这么远,连躲在众高人之间的提溜转都发现了。 对方摆开的阵势是迎客,那空中展开的一条如大道似的霞光应该就是迎宾之路,但这条路可不能踩着走。梅振衣地衣袖突然被人拉了一下,知焰悄悄的把拜神鞭又递到了他手中,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只看她的眼神,不用说话甚至不必用神念交流,梅振衣也能明白她的意思。这里其它五位高人谁都能脚踏霞光过去,而提溜转不论缠着谁也一样能过去,只有梅振衣没这么大本事。众人都是陪他来地,如果再让钟离权施法带着他,未免失了气势,所以知焰悄悄的把拜神鞭给他,让梅振衣也能和众人一般自己脚踏霞光过去。 这个小动作给钟离权发现了,他微微一笑没有理会梅振衣,挥着破扇踏上霞光,众人也跟在他后面纷纷举步。 钟离权走在霞光之中,身形周围光影朦胧晃动,霞光阵阵闪烁。 清风衣袂飘扬,就似闲庭信步一般,仿佛是脚踏神风而去。 积渊身后悬起一柄青锋剑,剑芒护身,也在这道霞光上凌空而行。 鸣琴身边有一缕似有似无的青烟升起,身姿婷婷袅袅妙曼婀娜。 知焰与鸣琴并肩而行,身边隐约有仙乐之声,霞光似随乐声起舞闪亮。 梅振衣在几人中修为最低,然而姿态却是最为潇洒好看!只见他脚下祥云舒卷,与霞光相映熠熠生辉,每一步迈出,都有七彩光环如涟漪般出现在周身三尺之外,还有更绝的,他身后有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仿佛在旋转,将脚下霞光散射而开。宛如身披瑞彩千条。 这条霞光大道在半空中绕了个弧形,转到了莲花峰上看不见的丹霞峰另一侧,空中转了个弯梅振衣才看见,巨大的丹霞峰半山之中有一个很奇妙的地方,百丈绝壁间有一个空洞,下部是个巨大地平台,上方是个半球形地穹顶。平台上站着一群人,看打扮道家俗家都有。其中道士们的法衣是米黄色的,束着玄黑色的腰带。 丹霞派掌门悟道真人已有百岁春秋,看上去却似个面容白净的年轻人,顶多二十出头。见众人走过霞光大道登上平台,笑着迎上前来:“东华上仙请,诸位高人请!” 脚踏实地,梅振衣这才看清这丹霞派道场重地的规模,这绝壁间的空洞非常大。平台后面是一个院落,就像一个小庄子,而这个庄子地后院连着山壁,后方山壁上还刻着金光闪闪四个大字:“丹霞洞天”。梅振衣猜测,这后面山腹仍然是空地。丹霞峰中还有不少玄机,是丹霞派众人的隐居修行之所。 进了院落,走进一间大厅,宾主双方互相介绍名号分别落座。早就听说丹霞派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见到客厅中地阵势梅振衣还是微微吃了一惊,这里的高人真不少啊! 正面是三张座位,掌门悟道坐在中间,左手边是悟玄真人,右手边是一名道姑,法号九禾。悟玄掌管门中戒律,九禾掌管门中仪典。他们与悟道掌门一起是如今丹霞派主事之人,看打扮都是出家的道人。 左右手边各有九张座位,梅振衣等人的对面坐了五个人,分别是惊寂真人、黄落碧、马奇王、邓止月、费立国,都是丹霞派的护法,有人辈份还在掌门之上。在这五人身后还有一道很高的台阶,阶上没有放坐椅,有七人盘腿而坐。 这七人分别是宝锋真人、江剑藏、方士德、何者意、秀峰真人、巍峰真人、临峰真人。他们都是丹霞派地位崇高地长老。平时只在山中静修不见外客。这一次也现身了。梅振衣认识的丹霞三子,在这七位长老中排名最末。 这大厅之中见客的十五名丹霞派高手。至少也有飞天之能,那七位长老人人都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丹霞派应该还有高手在闭关修行或者忙于门中事务没有出席,但就这个阵势,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梅振衣以前所见过的所有飞天高人,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今日所见更多,世间修行第一大派果然名不虚传。丹霞派搞这么隆重干什么,有显示实力之意啊! 如果只是积渊或鸣琴来拜山,按礼数悟道掌门出来见一面也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把长辈护法与门中清修地长老也请出来,但今天来的客人可不一般。 钟离权是一位真仙,理应好好接待。知焰一人未必能让丹霞派忌惮,但她来自昆仑仙境妙法门,那可是昆仑仙境中传承千年的大派,也不好怠慢。更让人头疼的是“闻醉山清风”,这位仙童无门无派,不过却很不好惹,听说他当年是踩翻了万寿宗掌门,一路打出昆仑仙境地。 梅振衣自我介绍是钟离权的弟子,临时给自己编排了一个身份“芜州菁芜山庄庄主”,世间修行界并没有“菁芜山庄”这一家字号,但悟道掌门仍拱手回礼道一声久仰。提溜转更有趣,自称是梅振衣的护法侍者,装模作样的也在右手边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住,丹霞派众位高人倒没说什么,可上茶的晚辈弟子忍不住乐出了声。 落座之后,晚辈弟子献茶,悟道掌门不提正事先问了一句闲话:“梅真人,听说你出自王侯之家,那就请品一品我丹霞峰的茶如何?” “好茶,针针羽立,有如云毫!但此茶之佳尚不在此,而在于炒制冲泡之法,真如仙家随意天成。”梅振衣夸此茶的冲泡之法,这茶是怎么泡的?其实与现代人差不多,就是炒制成绿芽茶,以滚水冲泡。 唐人喝茶,是将茶叶揉制成可随身携带地茶饼,用时煮茶而饮,所用器具很多也很讲究,在当时喝一次茶很麻烦也很正式。而丹霞峰上的泡茶之法,与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差不多。在当时看来,还真如闲云野鹤般的随意天成,所以梅振衣会开口夸赞。 悟道掌门笑了:“梅真人过奖了,如果你喜欢,今后可常来往,丹霞派一定煮茗待客。”又向清风道:“清风仙长,你从昆仑仙境来,听说曾与丹霞派弟子切磋印证。显示仙家境界高超,我等听闻亦十分佩服。如果当日曾有什么误会,请仙长见谅,仙境中的纠葛,此时在人世间就不必再提了。” 他这人也很老道,先不提与梅家有什么梁子,反而借茶说事显得气氛很融洽。然后对清风提起了当年丹霞派门人在昆仑仙境中与他交手之事,试探一下他的来意。同时表明态度,这事与世间丹霞派没关系。在悟道掌门心中,最忌惮地还是这位传说中的“仙境小恶霸”。 清风摇了摇头答道:“悟道掌门,当年之事我没放在心上,误会由来不能怪那几位丹霞派弟子。本与他们无关地。” 悟道:“没有误会就好,请问仙长,当日在昆仑仙境见到地丹霞派弟子是谁?”他却不问当年昆仑仙境到底发生了何事,只问与自己门派有关的。 清风:“一共有五人。施展地是绝壁丹霞术,我只知道领头那人的名字,是个女道士,法号九凤。” 这时九禾说话了:“九凤师兄六十年前飞升昆仑仙境采取灵药,一去不回,早已与世间丹霞派断了联系。” 清风:“就算有联系,他们的事也与诸位无关,今日不是为此而来。我就是陪梅振衣,在这里做个见证。” 悟道:“积渊、鸣琴二位掌门,你们也是陪这位梅真人来地吗?” 积渊答道:“梅真人是东华先生弟子,我世间东华门待之以太上护法之礼,听闻他有意到丹霞派拜山,我代表东华门随同前往,也是应当的。” 鸣琴也答道:“知焰仙长她与芜州梅真人有交谊,此次也前来丹霞峰。我代表世间妙法门相随。一来拜望诸位道友,二来也是在同道之间做个见证。” 这时钟离权挥着扇子道:“悟道掌门。既然丹霞三子也在这里,有话就直说吧,你不会不知当初丹霞三子到菁芜山庄挟持人质相逼之事,我徒弟来讲讲道理,我也是跟着来看看的。” 话说到这里,那边丹霞三子不得不开口了,临峰长老微微欠了欠身道:“梅道友,当日上门相逼,我等确实有愧,至于其中原由,当日已经说过,所幸未伤及你的家人,希望此事也能善结善解,这一炉碧针黄芽丹,就算我们三人陪罪了!” 说完话袖中飞出一个玉匣,缓缓飘到梅振衣身前,梅振衣听说过碧针黄芽丹,那可是难得的修行灵药。丹霞派善于外丹饵药辅助修行,临峰长老出手不凡。梅振衣接过玉匣,起身谢道:“临峰长老,你太客气了,出手也太大方了!……其实梅某人今日前来,并非为了怪罪谁,只是想当面说清楚前因后果。” 临峰长老:“前因后果,当日已经说清,我兄弟三人八十年前曾受英国公救命之恩,有人持英国公信物上门相求,我们兄弟也不得不报。那日在您府上,我虽未出手伤人,但仍有愧,请梅真人见谅。” 这时清风插了一句:“我也在场,看得清楚,你们是没有伤人,可是由于你们出手,有别人把刀架在他三位家人的脖子上,让梅振衣无计可施。” 这话一出口,就是不想平息事态,悟道掌门赶紧劝道:“当日之事,已经解说清楚,三位长老已经致歉,而梅公子的家人并未受伤,这事情可以了结。如果诸位还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只要与缘法相合,丹霞派自当尽力满足。” 钟离权摇了摇头道:“了不了结,我们说了不算,苦主是梅振衣,应该他说了算,徒儿啊,收了人家的灵药,这事是否就此打住,就看你一句话了。”对面几位护法闻言皆面露不满之色,但在掌门和诸位长老面前却不好开口,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梅振衣。 梅振衣将那匣灵药放在几上,看了对面一圈,缓缓说道:“这碧针黄芽丹,我有些不敢收啊。我修为低微,不太懂仙家缘法,听临峰长老方才致歉语焉不详,只想问一句,三位错在何处啊?” 112回、此世浮心须消转,藏剑回望旧江南 112回、此世浮心须消转,藏剑回望旧江南 这话问的太逼人,对方已经致歉了,拿出灵药来赔礼,梅振衣嘴上说不怪罪,却不依不饶的问三位长老错在哪里? 悟道掌门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仍很有涵养的开口:“三位长老为报旧恩得罪了梅真人的家人,但并未引起什么后果,也并未违反丹霞派门规。今日梅公子引来众位高人拜山,我这个掌门出面也只能善解缘法,希望梅真人体谅修行同道。”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是婉劝也是提醒,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再追究了,它确实没有产生什么后果,而且丹霞三子已经道歉,继续纠缠下去,不论结果如何,对当事人都毫无益处,不是修行人所为。同时也提醒他这里是丹霞派道场,当着这么多同门的面,得饶人处且饶人,在座的都是修行高人,不存在谁怕谁的问题。 悟道掌门一开口,别人都不太好说话了,梅振衣的本意就不是来找丹霞派的麻烦,既然悟道掌门出面以丹霞派的名义以礼相待,就不应该纠缠不清。他心中转念,正想开口,旁边却有一人说话了。 这人说话的声音还很奇怪,一般人听不见,飘飘忽忽就似钻进耳中。在座的全是修行高人,修为皆在大成真人之上,心念通透,但只有一人例外,就是提溜转。清风早就提醒它只看热闹不要开口,现在众人不开口,它却忍不住说话了—— “一匣丹药就把我们给打发了吗?梅公子是什么人,天下第一神医孙思邈的衣钵传人,能把你们的丹药放在眼里? 丹霞三子报旧恩是不假,但是为了报恩就可以胡来吗?那天如果不是有仙童赶到,万一梅公子真的被逼到了江都叛军之中,那是什么下场?是家破人亡! 当年英国公对他们有恩,为了报恩就让梅氏家破人亡吗?好在有人帮忙没有酿成大祸。此事可以不计较,但梅公子为救家人,答应还那逆贼薛璋三条命,这笔帐又怎么算? 为了还那三条命,梅公子被马踏、刀砍、火烧,连我提溜转也跟着挨了一刀,不仅是我,仙童清风也跟着挨了要命一刀。这么说起来,我是不是也可以算帐? 你们三个拍拍屁股就走了,好像没事人一样,上门来问才知道歉,我们如果不来,你们是不是继续躲在丹霞峰享清福啊?假如没有诸位高人相随,我们想来又来不了,又当如何。就算我们倒霉喽? 世间有的事可能会如此,但诸位都是有修为的高人,怎么见识还不如我?既然已经找上门来,大家都凑一块了,自然要搞个清楚明白!” 提溜转一开口。梅振衣本想喝止,可一转念间又没有,因为他发觉有些不对劲。这提溜转平时好多嘴,但说话啰里啰杂七杂八。可此时却条理分明,虽然话说的不好听,开口那几句很没礼貌,思路却是清清楚楚,不像它自己说地。 在提溜转的语气中,隐约有一股得意的味道,难道是有高人在暗中指点?谁呢,清风。钟离权,知焰?都有可能。不论怎么说,在这种场合,这样的话还真适合由提溜转说出来。而且它也有理由说,那天它毕竟陪着梅振衣与清风一起去还那三条命,也中了一刀,看来清风让它一道前来也是有道理的。 梅振衣心中疑虑但也有一丝担忧,提溜转这么说话。恐怕要惹出麻烦来。一个阴神小鬼。在这种场合有张座位已经是很给面子了,竟然还敢出言不逊! “寸犹未尽千仞谈。——”果然,提溜转话音刚落,坐在长老席最上首的宝锋真人就冷哼一声,开口说了一句话。七个字很像是一句诗,如果纯粹听语句中的意思,应该是冲提溜转说的,区区一个尚未凝聚成形地阴神,方才的口气未免不妥当。 “一尚难守却说三。——”方士德长老接着也喝了一句,仍然是七个字,还挺押韵的。听语句中的意思应该也是冲提溜转来的,提溜转的那点底细在座的高人一眼就能看透。 “此世浮心须消转,——”何者意长老接了第三句,语气转了过来,有劝告之意也有点拨之心,正说中了提溜转的修行所缺。不仅如此,弦外之音还在劝说梅振衣,事情已经过去,修行人没必要搞意气之争。 “藏剑回望旧江南。”江剑藏长老吟出了第四句,此句一出四人所言起承转合恰好成了一首七言诗。这不仅仅是在说提溜转与梅振衣了,而是劝说对面所有高人,以在座各位地修行境界,这点恩怨就如过眼云烟。 “碧落黄泉觅黄芽,——”四位长老一首诗刚做完,前排座位上的黄落碧护法也起了一句,却以黄芽为题。 “眼前人家笑我家。——”马奇王护法接出了第二句,点出提溜转刚才的话中的嘲笑之语。 “不见炉火飞雪白,——”邓止月护法语气一转,吟出第三句,暗示刚才有些话,不论是提溜转说的还是别人授意地,都有不当之处。 “何缘飞来谒丹霞。”费立国护法吟出第四句,也合成一首诗。他这是在反问对面诸位,到丹霞派来究竟想干什么,想达到什么目的?如果仅仅想纠缠毫无必要,三位长老所行确实有亏欠,但此时已致歉并无抵赖之词,何必再针对丹霞派出言不逊呢?修行人遇缘结缘才是正理。 他们是在开赛诗会吗?当然不是!这是当时修行高人特有的一种切磋仪式,名曰“口占仙缘”,讲究随口成诀。文采如何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要真意与神念相接,所吟出地诗诀不仅仅要与自身的修行相印证,还要有应景之妙趣,与普通的做诗不一样。 这也是一种非常高规格的待客礼仪,只有各派掌门和前辈高人来访,才能享受这种待遇。也是考察来客修为的一种试探。但此时情况却有些不同,各位长老与护法起题之后,自行口占仙缘连成诗诀,并没有让对方接句。 更不同地是,这些人并不仅仅是在口占仙缘,而是用这种很礼貌的仪式出手试法。第一首诗念完,厅中霞光大盛,宛如丹霞峰外日出的景象。却看不出霞光发自何处。这丹霞派地绝壁丹霞术果然有其神妙,所有人的法力居然借霞光连为一体,混然无破绽。 第二首诗念完,刚才诗句中的语意都带着神念逼了过来,这神念虽不伤人,却将种种劝告、反问的意思化为一种似有实质的精神力量,逼入人地神识。梅振衣想开口,却被这神念相击逼的说不出话来。而提溜转更惨,软倒在椅子上现出隐约身形一动也动不了。 “丹霞湮灭方见性,——”清风也起了一句诗,语句辞藻很平淡,却直截了当开口破法。厅中的霞光收敛,又恢复了正常景像。 “九炼纯阳始知心。——”钟离权接了第二句,神念中将逼人之意往回收,劝说对方不要这么着急。既然上山来就是要把事情说清楚,并不是为了故意找麻烦。 “方寸洞天仙景现,——”积渊真人语气一转,吟出了第三句,神念中地意思似乎在指提溜转方才之言,有失礼地地方,但也自有其道理。 “妙法归元在己寻。”知焰仙子吟出了第四句,也接成了一首诗。这最后一句既是对在场的所有高人发出神念,也是对梅振衣说地,众人皆已出手,但事情还是要梅振衣与丹霞三子自己解决。 这一首诗念完,也是口占仙缘,方才逼人的神念全部散尽。提溜转在椅子上吃力地转了一圈终于能动了,却再也不敢多嘴,而梅振衣长出一口气。恢复了正常。 这一幕让梅振衣大开眼界。他第一次看见诸多的仙家高人如此相互试法。这些人本身无冤无仇也没什么冲突,并没有直接相斗。而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互相印证境界高下。梅振衣虽已有大成真人修为,刚才却几乎被逼的开不了口,看来境界还是差的很远啊。 仙家高人之间辩论事情,自然不会像街头小混混那样抡着板砖去群殴,也不会像菜市场的泼妇一样吵得面红耳赤。如果说是斗法,刚才也算是一场斗法吧,由提溜转引发。悟道掌门已经离座而起来到大厅中央,向左右拱手道:“有客远来,若想切磋印证,也是丹霞峰上一大盛事!但话还没说完,诸位何必着急呢?” 这时宝锋真人开口了:“掌门,我看就让梅真人与我三位师弟相坐而论吧。”他在丹霞派地辈份很高,修为也是数一数二,其它人也都没有反驳。 梅振衣向着丹霞三子施礼道:“三位道友,刚才有些误会,我问诸位错在何处?其实是想问,你们当日所行真的是在报恩吗?” 这一句话仿佛是问进了丹霞三子的心里,秀峰长老长叹一声:“梅真人说的对,我们三人不是在报恩,反而愧对恩公。” 这一问一答另有内情,原来徐敬业起兵反叛之后,朝廷下旨追削英国公徐懋功爵位,推碑平冢。而徐敬业兄弟兵败身死,全家受诛,只有一支堂亲因为宁死不从叛军,这才保留下一点血脉。可怜当年英国公忠勇百战之功,身后却落得这个下场,否则就算子孙不能继承家业,也不至于连祖先都给连累了。 听见叹息,梅振衣又道:“那我可以再问那一句了,三位错在何处啊?”他又把话给转了回来,此时却显得不是那么逼人了。 巍峰长老道:“我等也是被旧恩挟持,守当年之诺,见英国公信物无可奈何,自从菁芜山庄一别之后,便回山清修没再理会徐敬业之事。” 临峰长老道:“进退为难纠缠于此,对我等修行亦不利,劫数自受。” 梅振衣:“临峰长老此言差矣,修行劫数,是修行人自己地事,自承自受,并不能因此取代世间行事之道。我们并不是天地间孤独一人。世间事,有世间律法,可是世间律法管不到三位这般高人;修行事,有修行戒律,但听方才悟道掌门之言,丹霞派也管不到这件事。如此以往,非世间之福,更非我辈之福。” 临峰长老:“我听明白了。梅真人并非为问罪而来,而是为修福而来,愿闻其详。” 梅振衣:“之所以登门拜访,其实是因为我一直在想,如何不让同样的事情重演?我辈修为再高,但总有亲近家人与仙道无缘。……我修为低微,不是三位长老的对手,假如我因此去挟持你们在世间的亲友子孙。又当如何呢?其实你们也阻止不了!就算三位修行日久,已无尘缘牵绊,但世间修行高人并非人人如此。” 临峰长老:“梅真人有些多虑,修行高人求仙道超脱,就算有冲突。也不会无缘无故牵涉无辜之人,当日之事是特例。” 梅振衣摇了摇头:“无缘无故?但假如有缘有故呢?比如当日之事,你们为恩情承诺所挟持,但不该挟持我的家人。这种事。不应有借口!……假如有人这么做,我等再高的修为也防不胜防,就算事后能上门理论或者出手报仇,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修行人来说,无所得,反受劫数所累,而所失者已失!……刚才听各位口占诗诀,已说明了这番事后地道理。那为什么不解决事前之事呢?” 临峰长老:“哦,梅真人有何妙法,能解决事前之事呢?” 梅振衣想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没有妙法,若真想解决,只有一个笨办法!可立一戒,若修行人之间有冲突,却以世俗间无关的亲友家人相要挟。此缘一起则当诛之!若本门做不到或让此人逃去。天下高人皆可诛之,不以寻仇论。” 梅振衣这个笨办法够狠地啊。意思就是说无论是谁要是这么干,可以宰了他,还不是苦主一个人宰了他,而是天下修行之辈都可以宰了他,而且是宰了白宰!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变色,一方面是因为梅振衣的提议太狠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所说的“立戒”是前所未有之事,各门戒律以往只能约束本门弟子,而这一戒却把其他人扯进来了。 秀峰长老眉头一锁:“梅真人所言,是否有伤天和?”他有些不高兴也是正常的,梅振衣方才的话意味着再有当初那种事,就可以宰了他们,就算自己宰不了,可以请一堆人来帮忙把他们给宰了,而且丹霞派还不得有异议。 梅振衣一摊双手:“此与天和无关,只求人和无伤,方才诸位也说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发生,那就不要让它发生好了。立此重戒,只是阻止这等事端的发生,并非为诛而诛。” 巍峰长老反诘道:“何谓无关亲友家人?一人行事,常与亲近相关,得朋党相助,梅公子又如何分别呢?” 梅振衣:“长老如果这么说,谁也分别不了,但笨办法自有笨道理,既然是立戒那就与立戒相关吧,与修行缘浅,未入门受戒者,就是普通亲友家人,一条线,一刀切!” 巍峰长老又问:“照你这么说,已入门受戒地修行人就不在此限了,就能以之要挟了?” 梅振衣笑了:“长老怎能这么说,立此重戒只是为了解决世间最难防的祸患,不能解决所有地事。世间地行事道理也不因此而变啊,不该做的还是不该,现时尚无此戒,我们不也是坐在这里论说对错吗?也不是除了这一戒,天下就无道理可谈了。” “反正出了事还可理论,特意立这杀生重戒,是否多余呢?”巍峰长老仍然反问。 梅振衣正色道:“立此重戒,就是不希望出这种事,核心不在于事后如何解决,只要出了这种事,也不必再费劲事后理论了!” 临峰长老又说道:“梅真人地意思,我等已完全明白,但有一个问题,修行各派立戒只能约束门中弟子,又怎能扯入其他修行弟子呢?” 这句话还真把梅振衣给问住了,确实是个难题。这时钟离权看了积渊真人一眼,积渊点了点头离座而起,转了一圈向所有人抱拳道:“我东华门愿立一戒。若我东华门弟子与修行同道有冲突,却以对方无关普通家人相胁迫,门**诛之,也请天下同道共诛之;若他派修行弟子以我东华门弟子无关普通家人相胁迫,我东华门虽势单力薄,全派上下亦共诛之!” 他这一开口给梅振衣解围了,这一戒打破了一个界线,就是以一门戒律,解决门中弟子与其它修行弟子之间类似的争端,但并无偏私之意。 知焰仙子看了鸣琴一眼,鸣琴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站了起来道:“世间妙法门,愿同立此戒。” 这两位掌门一表态,场面有点僵了,这有逼着丹霞派立戒的暗示。此时钟离权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东华、妙法两派愿立此戒,绝无逼迫之意,只是从本门做起表明今后态度。至于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丹霞派,是否立此戒并不能勉强。” 梅振衣一看场面已经很微妙了,也笑着说道:“此时立戒与当日之事无关,今日上门只是说明事理,当日之事就不必再追究了。多谢三位长老的碧针黄芽丹,我收下了,此次拜山也准备了一份薄礼,先师孙思邈留下的一张丹方,请悟道掌门收下!” 丹霞派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无非人多势大高手众多,它在修行界真正为人称道的不是绝壁丹霞术,而是善于炼制外丹饵药,故此天下修行人多有求助之处,其地位有些类似当年昆仑仙境中的万寿宗。梅振衣上门送丹方,颇有班门弄斧地嫌疑。 悟道掌门道声谢接过药方,看了一眼脸色却有些变了,脱口道:“九转紫金丹?” 梅振衣:“正是九转紫金丹的丹方,我想此方丹霞派应该也有,可我这张丹方之上,记载了先师孙思邈炼制各种药物的心得。此方中配药万难收集齐全,我先师孙思邈也未曾炼制成丹,但其中记载各类药物的炼制之法自有妙诀,送给丹霞派同道相互印证。世间若有人能炼制成此灵丹,一定是丹霞派地高人!” 梅振衣送丹方的同时,一顶大大的高帽子也送了过去,说的话让对方感觉很舒服。丹霞派可能也有九转紫金丹的丹方,但是饵药丹方与一般的药方是不同的,不仅有各类药材与药引的数量配比,还有加工提炼药材、各类药性如何相合、成丹火候等等讲究,不同地人对此的经验体会是不同的。 梅振衣送的这张丹方,精华不仅在丹方本身,更重要的是孙思邈写的注解,记录了各类珍稀药材的药性分析与炼制心得。炼制九转紫金丹需要三百六十五味灵药加一味药引,总共包含四道火候程序、二十四组复方,要想炼成当然是万难之事。但是有了这样一张丹方,就算不炼九转紫金丹,对炼制其他饵药也有很好的参考价值。 113回、三家共商丹霞会,笔落春秋立新约 113回、三家共商丹霞会,笔落春秋立新约 既然以拜山的名义,总不好意思空着手,梅振衣上丹霞峰之前,想了半天才选了这么一件特别的礼物。将孙思邈留下的丹方抄录一份,自己没有任何损失,对丹霞派而言却很合用,这送礼也送的很有学问。 以外丹饵药辅助修行,是丹霞派道法传承中最重要的一环,身为掌门的悟道真人自然是个大行家,一眼就看出了这张丹方的价值所在,又向梅振衣道了一声谢,这声谢与刚才相比就不仅仅是客套之语了。 悟道掌门又将这张丹方交给了几位长老传阅,众人纷纷点头,宝锋真人手捻长髯道:“梅真人有心了,果为结缘修福而来。……悟玄,方才谈立戒之事,东华、妙法两派都已在此同立一戒,我丹霞派应该做何啊?” 悟玄真人在丹霞派中执掌戒律,所以宝锋长老会问他的看法。悟玄起身道:“此种戒律前所未有,今日欲开千年风气之先,亦未尝不可。但立戒乃我门中之事,梅振衣携两派掌门与众位仙家高人拜山,在我道场中与三位长老相坐而论,尚未见分晓。” 悟玄的话只说了一半,不说不立戒也不说立戒,只说梅振衣与三位长老“相坐而论”尚未见分晓。他们刚才的话确实还没说完,就被积渊与鸣琴二位掌门起身表态打断了。 悟玄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算丹霞派要立这一戒,那也是门中自己的事情,不应该被此时的场面所胁迫。梅振衣拜山商谈立戒,那也得有商谈的资格才行,这与东华、妙法两派以及在座高人撑腰无关。 众人一番“口占仙缘”的试法相斗之后,宝锋长老让丹霞派三子与梅振衣相坐而论。已经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在修行界,不是人人都有在公开场合“相坐而论”的资格。这要见个分晓才算结束,此种分晓不一定是争斗地胜负,而是得出结论。 宝锋长老笑了笑:“方才相论,至积渊、鸣琴二位掌门开口之时,已见分晓。但梅公子拜山结缘,与我门中三位长老相论立戒。按修行人的规矩,总要印证一番,否则我门中自商此戒即可。” 他的话也挺有意思,表示梅振衣应该与丹霞三子切磋互相印证一下。如果梅振衣有能耐让丹霞三子折服,那么丹霞派依他的建议立戒,若梅振衣没那个能耐,丹霞派自己门内相商。就算事后丹霞派立了类似的戒律,也与梅振衣登门拜山无关。这确实是修行人之间“相坐而论”的规矩。并不是不讲道理。 虽然是讲道理,可是听上去有些欺负人,如果印证修为境界,此时的梅振衣哪里是丹霞三子的对手?宝锋长老身为丹霞派辈份最高地前辈,怎会说出这种话?众人闻言皆以不满或不解的眼光看着他。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宝锋长老仍然笑着道:“孙思邈留下的这张丹方确实珍贵,我丹霞派感谢梅真人的好意。方才听这位提溜转道友所言,梅真人身为孙思邈的衣钵传人,未将我派灵丹妙药放在眼中。那就请指教炼药之道吧。” 哦,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在这种场合话是不能乱说的,当然了,乱说话的也只有提溜转一个。提溜转是什么底细众人都能看得透,和它计较没意思,但它自称是梅振衣的护法侍者,那么它说地话,丹霞派可以理解为是梅振衣的授意。不管是不是梅振衣让它说的。梅振衣也得负责。 梅振衣瞪了提溜转一眼,朝对面道:“梅某人不敢狂妄,谈炼药之道,天下修行大派首推丹霞,方才是我这位随行侍者失言了!……三位长老,请指教!”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向前去,绕过面前那一排座位。来到丹霞三子身前。躬身伸出双手递过去一样东西,是一支半透明的银色长鞭。 梅振衣为什么要把拜神鞭递给丹霞三子?刚才开口替提溜转道歉。但是切磋印证这一关是免不了的。切磋炼药之道可不像出手斗法,不太好比,总不能在这里开炉炼药吧,那要比到什么时候?梅振衣想了个最简单地办法,直接把拜神鞭拿了出来。 丹霞派众高人都面露疑惑之色,不知道梅振衣在搞什么花样?秀峰长老也是一脸不解的接过拜神鞭,然而片刻之后脸色就变了好几变,沉吟着问了一句:“这法器之中,炼化了二十七味药?” 梅振衣点了点头,赞叹道:“长老果然是精于此道的高人,一点都不错!”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啊!当初知焰仙子拿到拜神鞭,没发现这一点,但是在大行家秀峰长老手中,立刻就查觉到了。 巍锋长老拿过拜神鞭,长鞭化作一团白雾,在他手中还有点点银光闪烁,过了片刻又恢复了原形。他紧皱眉头也问了一句:“梅真人,你竟然在炼制九转紫金丹?”他通过这二十七味药的药性配比,推断出梅振衣在炼制何物。 梅振衣:“实在惭愧,不能算炼制,只是在尝试。丹方中地药物,有许多我只知道名字,连见都没见过,这次登门拜山,如有机缘,我还想向丹霞派诸位高人请教。” 临峰长老拿过拜神鞭把玩良久,这才说道:“此是一件世间神器,能虚实变化,梅公子竟然以它为丹鼎,炼制并凝聚药性,此乃上古神农百草鞭之术,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等炼药之法说似简单,实则神乎其技,比用丹鼎炼药难多了,我等虽精通此道,但自问也不能及。” 他这么一解释,丹霞派的人都听懂了。上古神农百草鞭,究竟神妙在何处,行家不开口别人是说不明白的。普通炼药,先把药材采来,再精心培制加工,然后开炉提炼。这个过程是一步步来,当然成功率高了许多。 而梅振衣随鞭炼药不一样,想当初他随左游仙行游之时,看见野生药材就直接挥鞭打散,以法力凝炼药性一次成功,时间只有那么一瞬,还不能让左游仙那种高人看出破绽。这还不算完,他要在御器练鞭同时。炼化鞭中的药材合成迷仙散,确实是神乎其技。 临峰长老当然不知道迷仙散这码事,但也看出了上古神农百草鞭高明之处,居然开口认输了!这意味着什么,炼制外丹饵药是丹霞派最擅长,而梅振衣竟然更擅长。 梅振衣很谦虚的答道:“长老过奖了,其实我曾被高人胁迫,行游万里荒山野岭。逼不得已才如此炼药的。它确实比普通炼药之法难得多,后来炼制这二十七味药在鞭中,我曾失败了近千次,算不得神乎其技,甚至有些多余。” 临峰长老点了点头:“小小年纪。能有如此神技,又能如此自谦,难得难得!”又摇了摇头道:“梅真人,你方才的话说错了。” 梅振衣一愣:“请问我错在何处啊?” 临峰长老指着拜神鞭道:“你虽失败了近千次。但每一次炼制成功,药性即可凝聚鞭中不失,按四道火候、二十四种复方于鞭身中炼制,最后加入药引,九转紫金丹即可功成。……假如是以丹鼎炼制,虽可以准备地更充足,但炼制过程只要出了一点意外,则前功尽弃。……所以它看似艰难。一般人无法如此炼药,自有其艰难地道理与妙处,你明白了吗?” 梅振衣深施一礼道:“长老之言,真如醍醐灌顶,多谢指点迷津!” 刚才临峰长老开口认输之时,丹霞派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毕竟炼药之道是丹霞派最擅长的绝技,梅振衣拿出一根鞭子。三位长老当场就认输了。当着东华门与妙法门两位掌门的面,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但是听后来临峰长老与梅振衣之间的对话。众人的脸色又都缓和下来,甚至面露笑意。谁都能看出来,若论炼药之道的造诣,丹霞三子并没有输给梅振衣,只是他们在上古神农百草鞭这种炼药神技上,不如梅振衣而已。其实真想到丹霞派来讨论炼药之道,此时的梅振衣还不行,除非是他师父孙思邈亲自出马。 那边话还没说完,临峰长老见梅振衣给自己行大礼,并没有伸手相扶,面带微笑接着说道:“你用世间最妙地神农百草鞭之术炼药,炼制地又是万难成功地九转紫金丹,这种磨砺前所未见,将来你若炼制其它普通灵药,自然是手到擒来,所以方才那位提溜转道友所言,也不能算是狂妄。……但我给你一个建议,对你会有好处。” 梅振衣没有起身,恭恭敬敬的答道:“请长老指教!” 临峰长老:“你完全以神农百草鞭之术炼制九转紫金丹,炼制药材时失败地次数必然极多,这丹方中很多灵药世间罕见,不可能让你有机会试那么多次,这样也是不可能成功的。……我建议你先按常规之法采集炼制药材,再以百草鞭之法凝聚鞭中,这样成功的机会高很多。” 梅振衣:“长老所言是金玉良言,在下记住了!以前只是以此修行炼药之法,并未想到其余的事,所以有些随意,确实不该。” 临峰长老神色十分满意,一伸手凌空将他扶了起来:“九转紫金丹万难炼成,假如你将来真有缘福炼制此丹,要记住,最后成丹地那一刻会有鬼神惊扰,还是有可能前功尽弃的,应格外小心。……你起身吧,如果有时间,就在丹霞峰上盘桓几日,我们慢慢聊。” 他最后这句话有留客之意,那么就意味着事情圆满解决了,梅振衣又向丹霞三子施了一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边宝锋长老向悟道掌门点了点头,悟玄真人也向悟道掌门小声说了一句话。 悟道掌门笑呵呵的走到大厅中央,向两旁拱手道:“今日在我丹霞峰道场,东华、妙法、丹霞三派共立一戒,开世间修行风气之先,斯为盛事,应立书为记,传于世间修行各派!” 他这番话说的高明啊。不仅是丹霞派也立同样地一戒,而是举行正式仪式三家共立,还要立书为记向世间修行各派公布。事情是在丹霞派道场定下来的,丹霞派当然会成为主持之人。 丹霞派做为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与其余两派共立新戒,立书为记传于世间,那影响就完全不同了。梅振衣就是为解决这件事而来,而不是为了自己出风头。也乐见其成。 接下来三派掌门焚香净手,推梅振衣执笔,立书为记共立新戒。梅振衣亲笔写下了自己所提议设立的新戒―― “如我门中弟子与修行同道冲突,以对方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门**诛之,也请天下同道共诛之。 如修行同道与我门中弟子冲突,以我门中弟子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本门上下共诛之。同立此约之派,亦合力共诛之。 丹霞派、东华门、妙法门,大唐垂拱元年,乙酉,二月初八。” 这一次三家商定共立新戒。当时看来事情不大,但影响却是极大,后世称为丹霞法会。立书传到世间修行各派,大家也纷纷效仿订立此约。有不少门派在收到丹霞派的传书之后。干脆把自己门派名称签在后面,派使者送回丹霞峰,表示直接加入三派共商之约。 此事为什么会在世间修行各派引起这么大地反响,得到一致拥护?原因也很简单,它其实是为了解决众人在世俗间的后顾之忧,其中的道理梅振衣与丹霞三子相论时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修行高人也没有想不明白的。 在世间的反响都是后话了,立约之后清风告辞独自离去。其余众人相谈甚欢,接下来当然是要设宴待客了。席间悟道掌门道:“众位仙长与道友相聚丹霞道场,应多留几日,互相印证切磋,多结善缘。” 众人都欣然点头,积渊、鸣琴做为一派掌门,结交丹霞派自然有好处。钟离权答应陪着徒弟留下,而梅振衣自然愿意多留几日。他还有事情想向丹霞派众高人请教。 只有知焰仙子一直很沉默。悟道掌门开口的时候,她坐在那里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要走。表情很奇怪,看上去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自从梅振衣在大厅取出拜神鞭递给丹霞三子,知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酒到酣处,宝锋长老问了一句话:“梅真人,你那支长鞭乃世间神器,究竟是什么来历?” 梅振衣:“此器材质为昆仑仙境妙法门的无形法宝飞云岫,我钟离师父以万载沉银魄合炼而成。惭愧呀,这不是我地东西,我只是拿在手中用了三年。……知焰仙子奉师门之命来到世间寻回飞云岫,我本已归还,今日拜山之时,我修为低微无法踏过霞光大道,又暂时借用这件神器,大家不要笑话。……在诸位高人面前,我也没有必要再充什么场面了,知焰仙子,还给你吧,多谢了!” 这番话让人很意外,梅振衣又将拜神鞭递到了知焰手中,丹霞派众高人都露出了惊讶与惋惜之色。今天的事情一开始虽然有些不愉快,但后来解决的很好,梅振衣做成了这么大的事,却一点不自傲也不居功,很讨人喜欢。 拜神鞭在梅振衣手中意味着什么,丹霞派众高人都明白,那不仅是一件神器啊,却不再是他的东西,实在觉得可惜。想说什么吧,又是人家自己的事,不好说三道四。 知焰接过拜神鞭,低头咬住了嘴唇,拿在手里看着却不收起来,也不说话。众人见她神色有异,也都不再开口看着她,酒席有点冷场了。 过了好半天,知焰幽幽的叹息一声抬起头来,冲梅振衣道:“我虽知你随鞭炼药之事,但今日不上丹霞峰,却并不了解拜神鞭在你手中还有这么多神妙。……梅真人,请你收下它吧,这是我的心意!” “收下它?我已经还给你了!”梅振衣愣住了。 114回、仙子不复昆仑命,纯阳九炼已知心 114回、仙子不复昆仑命,纯阳九炼已知心 知焰看着他,目光清澈如水不带一丝杂质:“这支拜神鞭,你是还给我,还是还给仙境妙法门?请梅真人说实话。”这话问的有些讲究,梅振衣是将飞云岫还给她知焰呢,还是通过知焰还给仙境妙法门呢。 梅振衣:“我就是还给你,而你,要持此物回师门复命。”他回答的很明白,并不是因为仙境妙法门的关系才归还飞云岫的,他是为了让知焰能够回师门复命,也信守当初的承诺,才把拜神鞭给她的。 知焰:“那么,这就是我的东西,由我来处置,我把它送给你,可以吗?” 梅振衣看着知焰的眼睛,却不知该怎样回答,知焰怎样处置拜神鞭当然都是“可以”的,梅振衣能说不可以吗?那已经是她的东西!但如果说可以,就等于接受这份“心意”,那么就意味着知焰永远无法回师门复命。 “知焰仙长,你忘了师门之命吗?”梅振衣不说话,那边鸣琴掌门忍不住开口了。 知焰淡淡答道:“师门命我寻回飞云岫,可世间已无飞云岫,只有拜神鞭。” 鸣琴:“仙长将拜神鞭送回师门,一样可以复命。若寻不回此物,或者梅真人不愿归还也就罢了。但你已得到此物,再这么做,就是有意违背师门之命。”她不好当众斥责知焰,但语气中已有指责警醒之意。 知焰却说了一番很奇妙的话:“当初丹霞派三位长老被旧恩所挟持,却做了不该做的事,今日听梅公子上山说解,那根本不应是报恩之举。而我若将梅公子的拜神鞭交还师门,虽可复命,但对我来说,不应是复命之举。” 悟道掌门见她提及丹霞派。也开口道:“若仙子已尽力却寻不回飞云岫,我想仙境妙法门中的师长不会强人所难,你还可以回去解释。但如今你已经得到拜神鞭,却不交还,那真的是违抗师门之命,你就无法回去了。”他身为世间第一大派的掌门,也很清楚这件事地微妙分别,但看他的表情并不惋惜。眼角余光瞄向梅振衣意味深长。 知焰:“飞云岫并非被他人抢夺,而是多年前门中长老失落,拣到飞云岫之人不肯归还,因此受重伤逃到人间丢了性命。等此物辗转落到梅真人之手,早已不是仙境妙法门之物,也不是当初之物,所以梅公子只说将拜神鞭还我,那是因为三年前他答应帮我。而不是还给仙境妙法门。” 鸣琴有些着急了:“仙长,你如何向师门交代?” 知焰:“鸣琴,你早有飞升仙境之心,如今修为已有,就是尚缺火候。假以时日也不是难事。如果今天梅真人收下了我的礼物,等你到了昆仑仙境见到天意掌门,就说知焰寻回了飞云岫炼制的拜神鞭,将它送给了道侣作为结缘信物。其中缘由你应该清楚,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罢。” 淡淡的一席话,就似在梅振衣耳边丢了一枚炸弹,震的他心神晃动。道侣的结缘信物?原来这拜神鞭不仅是知焰的心意还有情意,他如果不收下,就等于当众拒绝这份道侣情意,如果收下了,就意味着与知焰结为道侣。 “小子。发什么愣!这么聪明地孩子,关键时侯怎么傻了?你要让姑娘家的手举一辈子吗?”脑海中传来钟离权的神念传音,将他从浮思中惊醒。知焰说话时一直双手捧着拜神鞭,而席上众人此刻都看着他们俩。 “梅真人,还不快收下!……你若无情,何必相还神器?”神识中丹霞派众高人的声音一齐传来,表面上酒席静悄悄,暗地里可热闹的很。 梅振衣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流落人间为我道侣。只怕委屈了仙子。” “我说过。梅真人不要再叫我仙子,叫我知焰。”知焰的脸色绯红。眼圈也微微有些红,眸子里泛起一层波光。 “知焰,你也不要再叫我梅真人,我有名字,叫振衣。”梅振衣伸手接过了拜神鞭收入袖中,顺势拉着一双柔荑将她扶了起来,面对面眼神相接,知焰忽有羞意低下头去。 他想留住拜神鞭吗?当然想!他希望知焰留下吗?当然希望!这两件事偏巧是一件事,不可强求,但事到眼前,如果拒绝就是有违真心了。 钟离权呵呵大笑站起身来,走到两人身边道:“我早就看出你们二位有缘了,今日这一幕,不负我三年来的点化之心啊!” 怎么看他的笑容怎么象一只老狐狸,梅振衣此时已经回过味来,这一幕恐怕早就在师父地意料之中了。当年钟离权出手留下飞云岫,获悉梅振衣答应知焰三年后相还,就已经算计好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飞云岫炼化为拜神鞭赐给梅振衣,看他自己怎么做。 如果知焰与梅振衣无缘,不论梅振衣归不归还拜神鞭,两人都不会成为道侣。假如两人有缘,那么会发生很多事,这支拜神鞭最终会成为道侣之缘的桥梁。梅振衣这个机智百出的小捣蛋鬼,终究算计不过钟离权这个老捣蛋鬼,仙人行事玄妙之处,见了分晓时才知啊。 见钟离权走了过来,知焰恭恭敬敬朝他下拜:“钟离师父,多谢您老的点化苦心,这人世间经历一场,了悟前尘后事种种,方窥出神入化门径。” 她不称呼前辈而是改口叫了师父,意味着身份已经不同,梅振衣也陪她并肩下拜,朝钟离权行以师礼。听她刚才的话,居然在这一刻心境有所突破,领悟出神入化地玄机。席间众人纷纷起身拱手祝贺,鸣琴掌门见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这时就听见稀里哗啦一片噪音,原来是提溜转高兴的从椅子上“蹦”起来转了好几个圈,还翻了两个跟头,不小心打翻了面前好几个盘子。它欢叫道:“太好了,我心想事成啊,知焰仙子果然留下来了!”这阴神小鬼如今也有了几分修行,竟然在无意间将桌上的杯盘扫翻了。 钟离权大袖一挥,将面前的一对道侣扶了起来,冲知焰道:“机缘已至,此劫凶险,你速去闭关。既然已结道侣。来日天长地久,等出神入化之时,再与振衣相见吧。” 梅振衣:“师父,你说知焰要闭关,有什么凶险地劫数吗?” 钟离权:“是的,她眼前历劫不可耽误,你我留在丹霞做客,不必随去。也不要打扰她。” 梅振衣上前一步拉住知焰地手:“知焰,你,你,你……”连说了三个“你”,却不知该怎么表达。 知焰的眼圈还有红。看着他却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这笑容有些羞涩,还有些俏皮。她这一笑。有如丹霞峰上的霞光升起,低声道:“你不必为我担心,修行人的劫数也是福缘,我此去随缘小筑闭关,不日即可相见。” “提溜转,你随知焰回去,告知芜州九连山鬼神之属,守望承枢峰。不得有半点惊扰。”梅振衣握着知焰的手,吩咐了提溜转一句。 三天后,鸣琴、积渊、钟离权、梅振衣等人告辞离开丹霞峰,悟道掌门与丹霞三子等人相送到道场外的平台上。悟道分别送给了鸣琴与积渊两瓶灵丹,鸣琴称谢离去。 积渊没有立刻就走,对钟离权道:“东华先生,我有事相求,您老能否再去太牢峰一趟。这几日见丹霞洞天仙家景象。我也想招集东华门弟子凿建太牢灵境。恐力有未及,想借您地仙家法力相助。”东华先生这四个字现代人看来也许很普通。但却是东华门对钟离权的最高尊称,在先生前面冠以门派之名。 钟离权:“我要回芜州传法,完事后会去太牢峰地,你先回去等我便是。” 积渊走后,梅振衣朝悟道等人抱拳道:“这几日,承蒙诸位指点,获益良多!如有机缘,请到芜州做客,今日告辞了。” 丹霞三子却说了一声留步,临峰长老上前道:“梅真人,这里有三十二味灵药,都是九转紫金丹中的药材,我等已按丹方中所记初步炼制,一味只一份,你炼化时小心不要损耗。我丹霞派灵药虽多,但九转紫金丹中的药材,除去你鞭中已有的,一时也只能备齐这么多了。” 还有这等好事?丹霞三子这一次是真正向梅振衣赔罪了,这好意让人无法拒绝,梅振衣很感激的称谢收下。――拜山结善缘,一谢泯恩仇。 脚踏祥云离开,半空中挥手示意,梅振衣注意到丹霞峰绝壁上有不少摩崖石刻,离丹霞洞天不远处的一片石壁上,有一处刻字是新地,正是三天前众人口占仙缘连成地三首诗诀―― 寸犹未尽千仞谈,一尚难守却说三。此世浮心须消转,藏剑回望旧江南。 碧落黄泉觅黄芽,眼前人家笑我家。不见炉火飞雪白,何缘飞来谒丹霞。 丹霞湮灭方见性,九炼纯阳始知心。方寸洞天仙景现,妙法归元在己寻。 也许在千年之后,世人有机会看见黄山炼丹峰绝壁上地这些摩崖石刻,一定会充满疑惑。这些深山绝壁上地文字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留下的?是怎样刻制的,又是刻给谁看的?这些玄之又玄地字句,是否是古人在故弄玄虚呢,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假如不知当日发生的事情,不了解其中妙处,很难真正领悟这些诗诀的含义,只能从字句本身去空发议论或说三道四。古往今来多少经诀,在门外世人眼中无非如此。 但是丹霞派弟子就不一样了,历代师长会指着诗诀告诉弟子,当日在丹霞峰上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口占仙缘吟出了哪一句,机缘巧妙、境界高超在何处?弟子在将来会各有所悟。这就是历代积累地经典传承,泱泱数千年,令人艳羡的悠久传承并不缺乏,关键是怎样去继承。 梅振衣就是在这种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的状态下回到了芜州。 当天夜里,晴空万里月明星稀。齐云台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钟离权要秘传梅振衣金丹大道心法。传法之前,梅振衣先开口问道:“师父,知焰不会有事吧?你说过她这一劫十分凶险,究竟凶险在何处啊?” 钟离权没有着急传法,先对他解释了一番何为“地仙”―― 自古以来,修为到达出神入化境界,可称地仙。这是世间法尽头,其中还有很多不同的次第,比如丹霞三子的修为,就不及左游仙。但总而言之,地仙虽不能长生久视超脱于世,境界至此却有三种妙处。 其一是可推演世事,十有**料事如神,其中的玄机。左游仙曾对梅振衣讲解过(注:参见本书064回)。 其二是神识不灭可无尽重来,假如这一世炉鼎被毁或不幸身亡,还可以托舍转世重来。一身修为自然会失去,但在下一世成长过程中会随着身心发育,恢复前世地神识记忆。可从头开始修行,精进速度比他人快了许多,因为种种修行境界他早已印证过。 这很类似于梅振衣的穿越经历,比如梅振衣一“醒来”。从虚弱不堪到重新修成五气朝元境界,只用了一年时间。 当然,这种无尽重来并不是绝对地,假如在天刑雷劫中不小心历劫失败,也可能神识灭尽,这样就算能转世重来,也不是每个人每一世都有修行仙缘的。假如此人得传修行之法,想恢复前世记忆。也要等到重新修成出神入化境界之后,这种机会太渺茫了。 渺茫到什么程度?按梅振衣的理解,这一世性情、资质、悟性都上乘,还有机缘得传仙家妙法,历重重劫数修成地仙,已经比买彩票中大奖都要难多了。假如在天刑雷劫中神识灭尽,下一世还有这种好运气,相当于今天买彩票中大奖。明天按同样的号买彩票还中大奖。 假如修行人不幸神识灭尽。要想有这种机缘,除非是以前的师父或弟子能在人世间找到转世重来的他。重结仙缘去指点修行。 其三是有“五百年天刑”地说法。地仙神通出神入化,但寿数也是有尽头的,天刑雷劫不仅是要在飞升成仙时主动面对,当地仙修行到一定时日就算不能飞升,这一世因果相积,天刑雷劫也会自动到来,此时地结果往往都是神识灭尽。 “五百年”只是虚指,并不绝对,天刑雷劫何时会到来,还要看修行人这一世究竟沾染了多少因果。业力重者,可能天刑来地很突然,大多数清修之人,往往在五百年左右。 说到这里有人可能又要问了,那么这一世什么业力也不沾染呢?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也不可能有种种机缘,历重重劫数修成地仙。一头混吃等死地白痴猪,到死也还是一头猪,修行修行,就是修于行止。 修行到“地仙”境界,不可能不沾因果业力,这些都会在天刑雷劫中一次了尽(注:关于天刑雷劫,请参照本书098回)。所以修行高人一般会避免无谓的因果纠缠,只会遇事做事,不会没事找事。 若神识灭尽托舍转世重来,再度修行到出神入化神通,会恢复前世神识记忆,其实此时恢不恢复都无所谓了。为什这么说?因为在出神入化之前,就会在定境中经历前世种种,如不能在心中了断前世纠缠,就无法历劫修成地仙。 修成地仙,从心境上来讲就已经与前世了断,不受勾牵挂碍,仅为此世之人了。 飞升成真仙,所遭遇的天刑雷劫意味着了尽这一世地因果,而在达到出神入化境界号称地仙之前,定境中会经历前世种种,了断前世挂碍勾牵。这是一种考验,假如在定境中突然忆起此生从未经历过的、前世中的刻骨铭心纠缠,定心迷失其中,那就意味着这一世沉沦而去。 有人说“这一生遭遇的所有事情都动摇不了我的定心!”那么,前世地呢,你此生从未经历过的,甚至连想都想不到的遭遇呢?所以这重劫数非常凶险,正是知焰此刻闭关时所面对。 115回、智诜奉诏燃金旨,绿雪未期受山神 115回、智诜奉诏燃金旨,绿雪未期受山神 “如此说来,修行人出神入化,不仅要省己身,还要观世间万象。前世种种,其实就是世间众生的经历啊,不同时代、不同世界、不同身份的经历。”梅振衣感慨道。 钟离权眼神一亮:“不错,你这句话,竟说破了‘前世’的含义。” 梅振衣:“师傅说什么,所谓‘前世’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钟离权眼睛一瞪:“那你以为修行人谈‘前世’目的何在?就是观世间众生万象,不仅前世,‘后世’也是这个含义。” 梅振衣:“师父不要总瞪我啊。” 钟离权:“不瞪你不行,你很聪明,能想通很多事情与道理,但是能说出的话,并没有真正在修行中印证。” 梅振衣:“我的修为离出神入化还差得远呢,但听师父这么一说,到时候我并不怕这重考验。” 钟离权又瞪了他一样:“修为至此,谁都不会怕!关键在于能不能过得去。……知焰这三年流落就是在观世间万象,不如此,也无法窥破关口成就出神入化,所以说是考验也是福缘。” 梅振衣:“师父,你说知焰会不会有危险?” 钟离权:“废话,正在凶险之中。” 梅振衣:“你能不能帮她?” 钟离权:“现在帮不了,得靠她自己,我们只能让她不要受惊扰,师父真正能做的,就是点化她堪破关口,如果万一历劫失败,再去设法补救。” “这重劫数叫什么名字?”梅振衣忧切之色溢于言表。 钟离权:“天刑之前,世间修行重重劫数因人而异。因而无名,我听说你喜欢起名,那就起个名字呗。” 梅振衣想了想:“借用佛家之言,就叫‘苦海劫’如何?” 钟离权手拈胡须道:“妄心、真空、苦海……你给这些修行劫数起的名字都很形象,也很贴切,那就这么叫好了。” 梅振衣:“这么简单的事,以前为何无名?” 钟离权:“并非无名,而是无定名。各门说法不一,各人经历也不一,比如真空劫,对梅毅就很难,对你却很轻松,此去丹霞派一趟真空已历尽,甚至一点刻意的感觉都没有。拜神鞭送出又收回,这一劫就过去了。这也与你平日行事很少依仗神通法力有关。” 师徒之间的这番对话,言下之意梅振衣已经渡过了“真空劫”的考验。梅振衣苦笑:“师父也不看看我都和什么人打交道?想依仗神通法力也比不过呀!这一劫看似轻松,实则艰难之处,不在行功之时。” 钟离权微笑道:“这便是世间修行劫数地妙处,因人而异。虽是天劫,也称人劫。徒儿,我问你,假如知焰知道随你上丹霞峰会是这个结果。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她还会去吗?” 梅振衣:“我想她应该还会去的,所行便是所愿。……师父,我们再聊下去天就亮了,你不是还要传法吗?” 钟离权习惯性的挥起扇子敲了他一记:“臭小子,是你问这问那,还要催我!……现在就传你‘九转金丹直指’的法诀,我能在一个时辰内传完。但还有几句话要提前说清楚,你闭嘴听着,不许再打岔。” 梅振衣已是大成真人,刚刚经历真空劫,此时修为按医家简练说法,已入脱胎换骨门径。但是钟离权要教他的“九转金丹直指”心法与口诀,却是从修行筑基入门开始,到金丹大成为止。世间典传心法不过大成真人。再往上修行往往是各人自悟与上师点化结合了。 “九转金丹直指”有九层次第境界。分别是:一阳生、上天梯、元神现、三华聚、药归壶、神气合、化炉鼎、九还转、紫金丹(大成真人)。梅振衣已有大成真人境界,钟离权可以直接下心印。一次将心法与口诀都传完,这与教普通弟子情况是不一样的。 钟离权告诉梅振衣,就像历真空劫一样,暂时不要理会自己已是大成真人,从筑基开始修习“九转金丹直指”,与以前所学相印证。勿有焦躁自得之心,之前经历的种种劫数自不必再担忧,印证境界应该很快。 他为什么要这么教?一方面钟离权所学与孙思邈不一样,他希望梅振衣的根基更扎实,才好继续传法。另一方面,有梅振衣这种经历与资质地人很少,钟离权希望他能兼容并蓄,将来不仅是一位仙家高人,也可成就一代宗师。——但这句话,钟离权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当天边霞光升起的时候,钟离权传法已毕,起身道:“丹诀已传完,我要去太牢峰帮东华门开凿太牢灵境,此非一日之功,你假如有事,就到太牢峰找我。……对了,师父能不能求你点事?” 梅振衣:“师父有事何用‘求’字,尽管吩咐便是。” 钟离权神情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在世间开凿洞天,仅有仙家法力还不够,世俗间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也很大,对东华门而言有些难。” 梅振衣:“师父不必多说了,请在此稍候,弟子去去就来。”他走进了齐云观。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梅振衣返回齐云台道:“这里有散碎黄金五百两,其中一百两是玉真公主孝敬您老人家的,三百两是张果去年处置战事封赏时梅家所得,还有一百两是我在家资中挪用。芜州梅家虽富甲一方,一时也只能拿出这么多。” 钟离权呵呵笑了:“玉真公主的钱,我就收了,那女娃的心思我明白。张果拿的是你的私房钱,都让我搜刮空了。至于最后百两黄金,你还没当家,挪用这么一大笔家资,不太妥吧?” 梅振衣:“我听闻朝廷传旨地钦差已经出发。不日将到芜州,此次不仅诏我入京,还有黄金百两赏赐,我到时补上就是了。……这笔钱对于普通人家已是巨富之资,但以太牢峰的规模开凿洞天道场,恐怕还远远不够,师父且去,容弟子再想办法。” 钟离权:“你一次拿出这么多。为师已经很感谢了。道场洞天地建造,都是历代弟子数百年甚至近千年的功夫,不能指望你一个人。” 梅振衣:“能想办法就想办法,总之尽力就是,师父不必为我操心。” 钟离权离去后的第三天,武后派地钦差就到了,是一名僧人,法号智诜。这位智诜禅师是禅宗五祖弘忍的亲传弟子。有人可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他有两位师弟大大有名,一位是北宗神秀,另一位是六祖慧能。如果连这两位都没听说过,那么智诜在拜入弘忍门下之前。还有一位师父您一定知道,就是唐僧玄奘。 智诜禅师不修形骸,外貌看上去与实际年龄相仿,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僧。眉毛已经白了一大半,慈眉善目宝相祥和,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但看他行走坐卧,一点都显不出有丝毫老态,梅振衣见到他地第一印象,就觉得这老和尚地修为非自己所能估测。 武后这一次派钦差到芜州,不仅传圣旨还要宣法旨,所以派了这样一位有道高僧。 领芜州刺史梅毅率芜州大小官员。还有都骑尉梅振衣,都在芜州府接旨。天后下诏,赏梅振衣黄金百两、玉带一条、明珠两斛,择日进京面圣。这些消息梅振衣早就知道,但意外的是还有一道圣旨事先不知。 天后听闻翠亭庵一夜之间飞入城中,十分高兴,认为是菩萨显灵,她又下了一道圣旨。说芜州城中只有尼庵却没有僧人修行的寺院。命智诜禅师在芜州城内择福地修建一所寺院,御笔题名“九林禅院”。 智诜禅师负责选址、督造、招集僧众供养等事宜。在新寺院住持没有选定之前,智诜禅师还要暂领九林禅院的住持,而芜州府应全力配合。看来智诜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至少要在芜州留个一年半载。 传旨之后众官员起身,迎钦差上座,献茶闲谈。梅振衣替梅毅问道:“请问大师,您在芜州城中建九林禅院,想选址在何处,需要我等做些什么啊?” 智诜:“此事不急,芜州山水灵秀、地势不凡,我想在附近考察山川数日,再于城中选址。……倒是老僧想问梅公子,圣旨虽未限定你进京时日,但也不好怠慢,请问你打算几时动身啊。” 这话一出口,梅振衣就暗暗吃惊,这位高僧不仅修为深不可测,而且也精通风水地脉堪舆。在城中建寺,为何要到城外的山川考察,别人可能不解,梅振衣是行家一听就知道其中奥妙。 寺庙可不同普通的建筑,往往有镇风水地气的作用,就看是什么人修建、怎样修建了,不知会对九连山地地脉灵枢造成什么影响?想到这里梅振衣答道:“奉旨本应立即启程,但大师在芜州之事我梅家也应尽力相助,待到大师选定福址我就动身。……对了,大师还有法旨要封敬亭山神,请问何日开坛?” 智诜:“明日正午即可,请芜州府稍作准备,老僧自去,此等法事,不必多人陪同。听闻敬亭山是梅家产业,绿雪神祠也是梅家所立,那就请梅公子也到场。” 梅毅吩咐道:“大师宣法旨封山神,不欲为俗人所扰,在座诸同僚明日就不必去了!我代表芜州府、都骑尉代表梅家,再请持盈法师、星云师太等修行人观礼,大师还有什么需要,命随从吩咐即可,明日正午之前一切所需皆可准备完毕。” 宣法旨封山神,这种事情前所未见,芜州大小官员都想去观礼,可是梅毅开口下令,以官威阻止众人前去,在座众官员皆有失望之色,但梅毅也顾不得大家有什么不满了。 武后也真是地,好端端的封什么敬亭山神?绿雪还好说,可梅振衣已经将敬亭山送给仙童清风做道场了。虽然清风知道消息后没说什么。但假如智诜在山中宣旨之时,清风现身引起什么乱子,也真不好收场,不得不谨慎一些。 当天在驿馆设素宴招待钦差以及随行的大小和尚,宴后安排清静别院让智诜禅师休息。这日入夜时分,智诜正准备安歇,小沙弥来报:“师父,芜州都骑尉梅振衣求见。” 智诜微微一笑:“果然来了。回禀一声,我这就去见他。” 梅振衣在前厅等候,只听步履声响,智诜穿着素色僧衣走了进来,他赶紧迎上前去:“深夜来访,打扰大师休息了!今日在州府之中有些话不便讲,不得不私下里向大师交代。” 智诜笑着一摆手:“不必客套,老僧早知梅公子会来。你是为了明日封神之事吧?请坐下慢慢讲。” 落座之后,梅振衣开门见山:“大师是有道高人,有些话就不必隐瞒了,敬亭山是我家产业,我已将此山送给一位仙童为道场。明日封神之时,如那位仙童现身,大师不要惊讶。”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智诜的反应。老和尚一直面带微笑并无惊异之色,微微点头答道:“进城之前老僧曾遥望敬亭山。云气不凡玄机莫测,应有仙家高人驻守,本以为就是绿雪,没想到是另有其人,请问此人是什么来历?” “闻醉山清风。”梅振衣说出了这五个字,就见智诜微微一惊,他追问道:“大师也听说过此人?” 智诜:“不是听说过,而是见过。那时他身边还有一位明月仙童。” 这下轮到梅振衣意外了:“对对对,明月也在敬亭山中,原来大师与他们是旧识?” 智诜:“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既然他们在此,办完事我正好前去拜会。梅公子放心,老僧此次奉旨封山神,不是要与谁为难,也不是要夺谁家私地。你将敬亭山送给清风落脚。与老僧之事无关。不论谁是山神,敬亭山还是你家的地方。” 梅振衣:“既然如此。在下就放心了,大师请早点休息。明日午间,我于敬亭山绿雪神祠恭迎法驾。” 大唐垂拱元年,二月十五日,午时,敬亭山主峰南面山谷,绿雪神祠门外地空地上,“山神受封”仪式正在举行。绿雪神祠不大空间有限,所以法坛摆在了门外,视线穿过敞开地两重门庭,站在法坛后可以清楚看见绿雪地神像。 二月间地竹林中空地上,自然铺落一层枯黄地竹叶,很是干爽素净无须特意洒扫,有一道清泉从神祠后地山岩中流出,穿绕竹林而过,山风微飏,阳光在空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竹影,立足此间神清气爽。 梅振衣却没有看风景,他站在智诜后侧一直看着绿雪神像,能感应到绿雪并没有来。正主不到场,这个“封神仪式”能有什么意义?纯粹就是世俗中的一种仪式罢了,这样的话一道圣旨就行了,为何还要智诜这种高僧亲自前来举行仪式? 智诜禅师可不理会梅振衣在想什么,似乎也未理会神像之上有无神灵依附,按部就班举行仪式。展开天后地“法旨”宣读,然后施法将法旨悬于法坛之上,一挥袍袖,以真火之力焚化。 法旨是以朱笔写在黄绫上的,以真火点燃时发出纯净金色火焰,却没有一丝烟与任何灰烬。法旨一开始焚烧梅振衣就突然觉得不对,因为他的神识察觉到绿雪“来了”。 不是绿雪现身,而是那尊神像在突然间“开光”了,绿雪地神识依附于其上。看来智诜禅师在点燃法旨的同时也做法将绿雪招来,直接让她登坛入座,他这一手法术可比梅振衣能施展的“唤鬼神”术要高明多了。 更神奇的事情还在后面,随着法旨焚烧,梅振衣能感应到满山的灵枢之气竟在移转,向着某地汇聚,这个地方不是绿雪神祠,而是深山幽谷中不知名地某处。梅振衣猛然反应过来,那里应该就是绿雪原身扎根所在。 等法旨燃尽,“山神受封”的仪式也就结束了,此山的地气灵枢已经完全汇聚于绿雪原身,与她依附于神像中地神识相应,浑然一体不可分!什么意思?直截了当地说,此时地绿雪已成为真真正正地敬亭山神,这座山就是她的山神道场! 梅振衣傻眼了,不仅是他,就连站立在山巅之上望向山谷的仙童清风,陡然间也是一脸惊疑之色,看上去也傻眼了! 116回、风摇竹影空扫雪,杯斟清泉妙成茗 116回、风摇竹影空扫雪,杯斟清泉妙成茗 清风的脸色很难看,抬头望天有疑问之意,似乎在等待什么,等了半天上方还是万里晴空毫无动静。他又低头看地,突然一跺脚,低喝一声:“山神,现形!” 远处山谷中的梅振衣都感觉到了这一跺脚的神力,满山草叶未动,但地气灵枢一收一颤,仿佛整座山都抖了一抖。 绿雪的身形出现在清风面前,神色有些惊慌,低头施礼道:“仙童,今日之事,我实不知!” 清风看着她,正待说话,身后有人鼓掌笑道:“好啊,绿雪真成山神了!”原来是明月的声音,她不知何时也来到山巅,提溜转跟在明月后面探头探脑。 清风眼神中本有一种威压之力,脚踏敬亭,满山灵枢之气闪烁不定,绿雪的身子也在发抖。听见明月说话,他挪开了脚步长出一口气,神色也变得柔和:“小树精,这不关你的事,你既然受封山神,也是修行福缘。但也并非全然是好事,你很难再离开这座山了。” “绿雪扎根于此,本无离意。”绿雪的语气还带着几分惊慌。 明月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不论有心无心,你已经是山神了,又不是什么坏事。……清风哥哥,那和尚是怎么办到的,我看他有些眼熟?” 清风:“汇聚满山灵枢,凝聚与神识一体,你也能办到,但需施展天地灵根妙法。此刻绿雪无须有人施法,地气灵枢自然一体,直接受封山神,此非神通法力所能为。……我要去会一会那个和尚,明月,你去不去?” 明月一皱小鼻子,直摇头道:“我不想去!” 清风又对绿雪道:“那和尚上山封神。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你既已是山神,谷中众人都是你的客人,还是现身待客吧。”说完话,他化作一阵清风而去。 山谷中的梅振衣感应到满山地气闪颤,知道是清风出手了,难道这仙童想砸场子?心中暗暗叫苦,看向智诜禅师。 智诜神色不变。口念佛号也跺了一脚,没有感觉到地面颤动,而是一片宁静祥和,绿雪神祠以及周围这片竹林的地气都恢复了平静,不受满山颤动之扰。这老和尚竟然还手了,不会打起来吧? 假如清风真与朝廷派来的钦差动手,那可是大不敬的罪呀!官府衙役奈何不了清风,但与之有牵连的梅家脱不了关系。幸亏周围没有外人,都是修行同道,梅振衣只希望这老和尚以修行人地方式去解决,不要以钦差的身份。 梅振衣正在担忧,忽然满山法力一收。又恢复了正常。然后法坛前一阵清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清风的身形出现在眼前。他一现身,隔着法坛与智诜面对面站着。老禅师神色不变,清风却吃了一惊,脱口道:“沙和尚,居然是你?” 听见这句话,别人的反应还好说,梅振衣是大为惊讶。唐代没有《西游记》,别人听不明白这三个字的特殊含义,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沙和尚这是民间百姓对《西游记》中唐僧的三徒弟沙悟净的俗称。从清风嘴里说出来,梅振衣立刻的就想到了这一出。 难道这位慈眉善目地智诜禅师,就是后世传说西游故事中的沙僧,这也太出人意料了! 智诜禅师见清风现身并不意外,微微一笑单掌施礼道:“清风施主,五观庄一别数十年,没想到在此地又见面了!”他竟然称清风为施主,这称呼十分微妙。 清风一皱眉:“听说玄奘回长安后。你成就金身罗汉果。怎么今天一见,变成了这个样子?修为境界也大不相同。不站在面前我还不敢认。” 智诜禅师:“当年我只是个沙弥,有幸得佛法声闻,**师寂后,得佛法缘觉,后拜在禅宗五祖弘忍大师门下,受俱足戒,法号智诜。” 清风:“禅宗五祖弘忍门下,有个小和尚你一定认识喽?” 智诜:“小和尚很多呀,请问你说的是哪一位?” 清风:“他叫慧能。” 智诜:“慧能是我的师弟,现在南华寺开讲。” 清风:“从玄奘论,你是心猿悟空的师弟,从弘忍论,你是慧能的师兄,我很讨厌心猿悟空,但慧能与我有些缘份,有些事我还得谢谢他。至于你,若论神通法力,不如心猿悟空,若论修为境界,不如慧能,但今天却让我大吃一惊。” 智诜:“我奉天后法旨,前来册封敬亭山神,清风施主有何惊讶?” 清风:“通过面前神像,召唤绿雪,汇聚满山灵枢地气与绿雪神识一体,这些我也能做到,在人世间的法力比你只强不弱,但后来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能封山神呢?” 智诜:“后来的事就与小僧无关了,是天后法旨,非我地神通之力。”他在清风面前竟自称小僧。 清风一伸手:“那法旨拿来给我看看。” 智诜摇头:“法旨已焚,封神已毕。” 清风伸着手没有缩回来,很突兀的问了一句:“你在禅宗门下开悟,如何是佛?” 智诜一指地面:“如这竹影扫雪。” 清风脸色一沉:“今天没下雪!” 智诜一笑:“待到雪消后,自然春到来。” 清风:“照你这么扯,土狗瓦鸡也是佛。” 智诜笑容不改:“施主既然这么说,佛真如土狗瓦鸡。” 清风眉头舒展开来,淡淡道:“你果然是位禅师。” 这两人隔着法坛说话,旁边还站着好几位呢,除了梅振衣之外,还有梅毅、星云师太、持盈法师以及智诜随行的十几位大小和尚。这些人为什么不说话,一来事出意外,二来无法插嘴。 梅振衣就站在智诜身侧几步远。自从清风一现身,他就想上前插几句话,却发现靠近不了。原来这两人不仅在说话,而且一直在伴随声闻斗法。 清风站在那里没动,但梅振衣神识中却有一种感应,清风绕着法坛与智诜在散步。既然没动又怎么能散步呢,这就是仙家高人的化身之妙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假如有一个人踱着步子绕着你打转。面无表情一边还不停的开口问话,不是一种很礼貌地举止,你感觉也不会很舒服。 智诜禅师是什么感觉他人不知,梅振衣的感觉只有一个字――风!这是一种无形之风,绕着智诜禅师漫漫飞旋,与清风曾施展的“移庵”神通很相似,然而智诜禅师却没被移走。 智诜禅师地立足之处以及身前地法坛一片空灵,仿佛被定住了。无论周围的无形之风怎样旋转,在这一片空境中都无从着力。――本来就没有东西,怎么会被风吹走呢? 看似智诜禅师立于不败之地,但等到清风说出那一句“你果然是位禅师”之后,梅振衣感觉到智诜禅师有点顶不住了。老和尚和那法坛并不是真没有啊。只不过被空灵定境笼罩其间,一缘不起一尘不动。但此时清风的无形之风也越来越强,到了这空灵之境所能承受的极限,就算风中什么都没有。也能无中生有。 清风以“无中生有”去破智诜的“空灵之境”,这无形之风听不见也看不见,只可用神识感应。智诜仍然衣袂不动,梅振衣离得很近,却渐渐有了一种空间错乱感,被无形之风包围的智诜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隔了一座山。 虽然两人斗法不波及旁人,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众人都喘不过气来。梅振衣悄悄地退后,又退后,再退后,已经退到了竹林旁边。再看其它人,也与他一样几乎贴着竹林站着,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梅振衣一扬手,右袖中飞出一物扣在了持盈法师右臂上,以护身之术护住了她。再看持盈喘了几口气。脸色缓和了许多,很感激地朝梅振衣点了点头。 这种级别的斗法。是梅振衣平生第一次见到,他心中虽然叫苦不知该如何收场,但同时也全神贯注体会每一个细节。智诜仍站在原处不动,但那一片空灵之境在梅振衣的神识中的感觉越来越远,仿佛众人已经到了敬亭之外,或者说众人还在原地,而智诜已被逼出敬亭之外不知名的某地。 无中生有,空灵之境中果然有了一点东西,那是“当”的一声鸣响,回声久久不绝。随着这声响,梅振衣感觉到智诜又“回来”了,在神识中的位置恢复了正常。 再看智诜禅师也动了,他伸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紫金钵盂,单手托于掌上旋转不停。钵盂地旋转与周围无形之风地旋转相应,化解了四面八方地逼人法力。清风开口问道:“当年玄奘讨饭的家伙,怎么传到你手里?” 智诜微笑道:“贫僧也得吃饭啊。” 清风语气一转:“钵在此,衣呢?慧能小和尚地法衣,让人抢走了吗?” 智诜:“没有被人抢走,天后下诏索去,禅宗信衣如今在天后手中。” 清风:“武太后要一件袈裟干什么,难道想出家当尼姑?哦,我听说她本来就是尼姑。” 智诜:“这就非小僧所知了,今日法旨也是天后亲笔所写,封神之事,小僧只是奉旨主持仪式,其余与我无关。” 清风:“怎么与你无关,如果不是你先施法,汇聚满山灵枢与绿雪神识一体,有封神法旨也没用。” 智诜:“这就是天后派小僧为钦差地目的,我既为钦差,总要完成使命才对,并没有与你为难,此山谁为山神,与你有关吗?” 清风:“与我无关,我现身只想问一句,武太后怎么能办到,她下法旨真能封神?” 智诜只答了四个字:“小僧不知。” 两人还没停手,智诜以紫金钵相助,勉强化解无形之风。并无还手之力,但言谈不卑不亢,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山峰不动,竹影不摇,周围寂静无声。 就在此时,林间的清泉淙淙有声十分悦耳,有一道绿色地人影从绿雪神祠走出,仿佛这二月的山色也随着她的脚步移转。正是山神绿雪。 绿雪一现身,清风一直伸出的那只手收了回去,淡淡道:“既然你不知,我也就不再问了。远来是客,此间主人请诸位饮茶。”他一收手,无形之风就已散去,林间空地已恢复了正常,智诜也收起了紫金钵。 这番斗法看起来未分胜负。但清风明显占了上风,却主动收了手,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绿雪来到近前行礼道:“智诜禅师千里迢迢来敬亭山封神,虽非出自绿雪本意,亦十分感谢。山中无以待客,就请诸位用一杯茶吧。” 绿雪来到法坛前一挥衣袖,上面地香烛不知被扫落到何处,法坛变成了茶桌。上面多了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架着一个烧水的铜壶,旁边放着十几只山石雕成的茶杯。绿雪已是山神,此刻施展的法术也多了不少巧妙。 她提起铜壶向杯子里注水,壶中倒出地是清水,杯中也没有茶叶,然而水注入杯中却泛起一阵茶香,杯中水真的变成了茶。绿雪一边倒茶一边说道:“清风仙童从丹霞峰回来。教我如此冲泡之法,请诸位高人品用,也算是绿雪的一点谢意。” 说话间茶已冲完,她一挥手,法坛上的杯子一一飞起,恰恰飞到众人身前停住,不多不少一人一杯。梅振衣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道:“好茶好茶,此茶可以清心明目、解毒去火。正适合此情此景饮用。……智诜大师。我方才听清风仙童叫你沙和尚,大师俗家姓沙吗?” 他走上前去问了一句闲话。既是打岔也是想解心中疑惑,不偏不倚站在了清风与智诜之间。智诜微笑着答道:“我俗家姓周,不姓沙,当初清风施主问我是何人,我答随法师西行一沙弥,他就以为我姓沙名弥,故此称我沙和尚。既然如此,贫僧叫沙和尚也无妨。” 清风还有这么搞笑地时候?他既然与熊居士结义称兄弟,怎会不了解佛门沙弥的含义?想一想也有可能,清风与熊居士结义应该是遇到沙和尚之后的事,当时不了解沙弥何意,或者虽然了解但并不在意,智诜答沙弥,就叫他沙弥,就像梅振衣称呼随先生一样。 “沙和尚”是这种来历吗?那么《西游记》中的“沙悟净”又是怎么回事?看来后人编撰地小说有依据,但也多有出入,比如“钟离十试吕纯阳”地传说。想到这里,梅振衣心下也就释然了,智诜究竟是不是沙僧,在此时此地并不重要。 刚才两人的对话,其中有两件事让梅振衣很感兴趣,一是清风认识禅宗六祖慧能,两人还打过交道。二是清风对武后下法旨封神之事很意外,身为金仙也没想通武后是怎么办到地。在这种场合也不好多问,先把眼前地事情解决,其他的疑问以后再说吧。 智诜喝完这杯茶,朝绿雪回礼道:“多谢山神的款待,此茗甚佳,堪称人间妙品!……清风施主,小僧这就告辞了,我奉旨在芜州城中修建九林禅院,还要盘桓多日,如有雅兴,请常来城中作客。” 智诜也不多事,眼见正事已经办完,向众人一一回礼,带着随从走了。梅毅身为州府长官,此刻也必须陪着钦差回城,向梅振衣打了个招呼,也随着智诜去了。 山中只剩下了梅振衣、玉真公主、星云师太、绿雪、清风。绿雪受封山神本也不是坏事,但今日事出意外,有个最严重的后果,等于清风的修行道场被绿雪夺走了。清风没说话,众人也都不好开口, “那些和尚都走了吗?……绿雪,你请人喝茶呀,有没有我地?”这时明月带着提溜转从竹林间走了出来,笑眯眯的打破了沉默。 绿雪答道:“这一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她亲手递了一杯茶到明月手中。 明月端着茶杯只闻不喝,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嗯,这才是茶!” 清风看着明月,突然开口道:“明月,喝完这杯茶,我们就走吧。” 117回、超脱何惧勾牵事,随缘不嫌烦恼多 117回、超脱何惧勾牵事,随缘不嫌烦恼多 明月一愣:“清风哥哥,我们去哪里啊?”别说她愣住,在场所有人都愣住,听清风的意思竟然想离开这个地方。 清风:“敬亭虽好,已非你我道场,人间虽大,适合你容身之处并不多,我送你上九天玄女宫罢。” 明月:“清风哥哥早就说过要送我去九天玄女宫,可是那里不能留你容身。” 清风:“我不似你,在哪里都无所谓,就在九天玄女宫之外容身好了,想见面即可见面。” 梅振衣上前一步拉住清风的衣袖:“仙童,有话好好说,有事慢慢商量,何必说走就走呢?” 他也不想让清风走。这位仙童看似找了不少麻烦很难伺候,但事后回想,其实与他不难打交道,他找的那些麻烦其中自有缘法,仙家手段十分巧妙,只是常人难以看清前因后果。凭心而论,清风帮过梅振衣不少忙,要说人情,梅振衣欠他很多人情才对。 众人一见梅振衣开口挽留,也纷纷相劝,但是大家心里也明白,对于一位金仙而言,如果开口主意已定,劝是没有用的。 钟离师父要在这里就好了,他应该知道怎样挽留清风?梅振衣刚刚这么想,就见绿雪分开众人来到清风面前,竟然双膝跪下:“仙童,当年净露活命、点化机缘之恩尚未报,今日又因绿雪受封山神,逼你与明月远走,这叫绿雪如何自处?无论如何,请你留下!” 清风:“绿雪,别人不知,但你又不是不清楚,明月的修行借天地灵根。如今满山地气灵枢都汇聚于你的原身,如何让她留在此地?” 绿雪:“我有办法。” 清风:“办法当然有,无非是移转灵枢之气,但这么做等于损你的修行。你小小树精苦修这些年,得到些许法力,如今受封山神本是福缘,却要弃这等修行良机不用吗?我不伤天下有灵众生,如此相夺之事。我不愿为。” 绿雪却说了一番别人不太好懂的话:“敬亭山与别处不同,明月仙童肯在此安身实属不易,我知道您想寻一处真正的立足道场,而非寄居之地。我本就无意为敬亭山神,既然有了山神之力,斗胆请求仙童传我天地灵根妙法,地气灵枢与绿雪一体,就以绿雪原身为天地灵根。成道场之枢。这样我有所得,明月也可在此修行。” 清风面无表情的喝问:“你地胆子可不小,开口就求仙家妙法?”区区山中精灵,竟然开口就求仙家妙法,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比如钟离权传梅振衣九转金丹直指。费了多少功夫?梅振衣虽不知“天地灵根妙法”究竟是哪门道法,也能猜到绝非一般的修行法诀。 这时明月插话了:“绿雪说的也有道理啊,和胆大胆小有什么关系?” 清风本有些怒意,但听明月开口。怒气一收冷冷的问道:“区区小树精,你有那种仙根吗?” 绿雪:“本不可以,但今日已受封山神,敬亭山地气颇为神妙,勉强可以一试。” 明月又道:“她应该可以的,但是清风哥哥已经说了,喝完这杯茶就要走。” 站在明月身后的提溜转突然动了,绕着明月打了个圈。带起一阵阴风扫落了明月手中的茶杯。它这个小动作来的太突然,清风低喝一声挥衣袖把它定在了空中,这时就听明月拍手道:“好了好了,这杯茶喝不成了,清风哥哥可以不带我走了!” 一听明月地话,众人也都明白了提溜转的用意――这小阴神也太大胆了,也就是明月天真烂漫觉得无所谓。 清风看着明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指着绿雪道:“她真的行吗?” 明月笑眯眯的说:“我可以帮她。……绿雪。你不用跪着了,快起来。跟我走!”她走过去搀起绿雪,拉着她就走出了竹林,清风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梅振衣凑了过去小心的说道:“仙童,事情解决了,您可以不走了,说实话,我们都想挽留二位!……只是刚才绿雪说的话,我们没太听明白。” 清风看着绿雪神祠若有所思道:“你不明白也正常,绿雪提了个建议,以她地原身为敬亭道场的灵枢所在,可辅成真正的仙家洞天,让明月安身。……这需要明月传她天地灵根妙法,她并不占用地气灵枢,而是将自己的原身与之融为一体。这样一来,明月不失道场,她也得传仙家妙法。” 梅振衣:“这不挺好吗,一举两得!” 清风反问道:“挺好吗?绿雪受山神位,却以满山灵枢地气供奉。传她天地灵根妙法,若能修成自是福缘,若修不成则不值一文,仙家妙法哪是那么好修的?我欠她地人情比你大多了,你只是送了我这片地方,而她想送我一座真正的道场。” 星云师太走上前来道:“仙童,你对绿雪有活命之恩,她自愿如此,而且难得明月也愿意留在这里。绿雪这么当山神确实少见,把自己也变成了道场灵枢,但这就是机缘。” 清风抬头望天:“是不是机缘,已经如此了。” 持盈法师也走了过来,指了指提溜转,弱弱的说:“清风仙童,你能不能先把它给放了,就这么定在那里怪难受的。” 提溜转现在转不动了,半透明地身形就那么被凭空定在原地,像一股凝固的风,不用问也是难受至极,梅振衣施展唤鬼神术也得不到半点回应。假如以“人”的感觉来衡量,它不仅动不了,而且五官断绝,连话都说不出来。 清风瞄了提溜转一眼:“放了它?它转来转去上百年了,定上几天又有什么?明月下了不少功夫炼化它的阴神之身,那么现在就看它自己有多大本事吧。三天之内它能凝聚成形,就可解了这定身之术。如果三天之内解不开。我定它三年!” 持盈法师还想说话,梅振衣却使了个眼色阻止。清风分明是拿提溜转出气,但这也不算是坏事,假如提溜转真的能够凝聚阴神之形,也是因祸得福。这时清风又朝梅振衣一伸手:“梅振衣,能不能借我点钱?” 堂堂的金仙,在人间有莫大神通,竟然伸手借钱。梅振衣赶紧道:“仙童要借多少?”他刚刚给了钟离权五百两黄金,一点私房钱全部被掏空了,清风要的太多他可拿不出来,但是金仙开口借钱,恐怕也不能要少了。 清风却要的不多:“有钱就行,一文都可以。……星云师太,我想去城中翠亭庵进香,你能否帮我把闲杂人等清一清?” 今天地怪事特别多。清风居然要进尼姑庵拜菩萨,难怪要借香火钱。梅振衣怎好意思只借一文,把身上的碎银子都掏了出来:“这些虽然不多,但做香火钱是足够了。” 清风接了钱正要跟星云师太走,突然转过身又问了一句:“梅振衣。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仙童有事就开口,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乐意帮忙。”梅振衣闻言求之不得,像清风这种身份开口。能白白求人吗? 清风:“你一定能做到的,我听说你奉旨要去洛阳见武太后,带我一起去。” 梅振衣吃了一惊:“仙童要去神都,那还不容易,不必让我带路吧?” 清风:“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梅振衣:“当然答应,就是觉得这事太轻松了,不必开口特意相求。” 清风摇了摇头:“你不明白的,假如今日不是绿雪。我已经走了,与你再无瓜葛。事情与你有关,所以要跟着你一起去。” 听见这番话,梅振衣突然想起了另一番话,当初钟离权归来首先到敬亭山见了清风,然后再去齐云观找梅振衣。清风对钟离权私下里议论过梅振衣,可是钟离权不愿意说。 钟离权不说但梅振衣自有办法,他让包打听提溜转去打听。提溜转拐弯抹角去问明月。还真把话套出来了。当初清风与钟离权的对话是这样的―― 清风:“东华先生,你不觉得你这个徒弟很不一般吗?” 钟离权:“如果一般。怎能入我法眼,值得下这么多心血去栽培?” 清风:“你看他只是当衣钵传人,而我看他总觉得有些心跳。我在昆仑仙境之时,人们只知我是守护闻醉山药田的童子,却不知我最擅长的是推演之道。你这个徒弟如果修成仙道,很多事情都难测。” 钟离权:“仙童言重了吧,修成仙道之后,一世因果已了,与世间事推演无关。” 清风:“那我问你一句,世间之大,有几人出神入化?” 钟离权:“整个人世间,数十人而已。” 清风:“一日之中,有几位仙人下界现形?” 钟离权:“你说人世间吗?没几个,就算多地时候,往往也不足十位。” 清风:“那小小芜州,又算什么地方呢,莫名如此风云际会?” 钟离权一皱眉:“确实蹊跷啊,仙童既善推演,看出什么玄机了吗?” 清风:“我也身在其中,所以琢磨不透,但都与一人有关,就是你地徒弟梅振衣。” 钟离权:“到了你我这种仙家境界,既然琢磨不透,那琢磨也没用。梅振衣是我徒弟,那就是我徒弟,芜州有再多高人往来又怎么样?你说这些事与梅振衣有关,为什么不说与你自己有关呢?” 现在回想起钟离权与清风的这番话,梅振衣也直皱眉,小小江南之地芜州城,在自己“醒来”之前,仅仅有一位大成真人孙思邈做客。可如今呢,接连发生地事卷进了各式各样的世间高人甚至还有各路仙佛,真的都与自己有关。――为什么呢,自己可从来没有惹事生非! “梅公子,你在想什么呢?”持盈法师柔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再看周围,星云师太与清风已经走了,只有阳光下若隐若现地提溜转还被定在林间空地上。 梅振衣:“我在想,我怎会遇到这么多事情?” 持盈法师:“梅公子是非常之人,当然有非常之遇,就连我,不也是因你而留在芜州吗?”说这句话地时候。她的脸色微微有些红。 梅振衣:“倒也是,多想无用。……玉真,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持盈法师低下头道:“方才我虽不知清风仙童与智诜禅师之间在做什么,也能猜出他们是在斗法,梅公子以法术护我,让玉真十分感激。”在他面前,持盈法师还是自称玉真。 梅振衣温言道:“其它人都有自保之道,而我当然要保护你。这是该做的,你又何必特意道谢?” 持盈法师:“提溜转经常说你的事,我知道你用那对护腕地玄妙,只要你用护腕扣住我,想要伤我除非先伤你。在那种高人斗法之际,你还能如此,这不是一般的相护之情。” 梅振衣:“这门法术的妙用就是如此,玉真。天色已晚,我送你回齐云观吧。” 持盈法师一指提溜转:“它怎么办?听仙童的语气,如果三天之内解不开法术,可真地要定它三年。” 梅振衣微微一笑:“先定它三天吧,仙童说话自有玄机,对提溜转未必是坏事。如果三天之内实在不行,我会想办法的。”然后又冲提溜转竖了竖大拇指道:“你平日说话做事很没有分寸,不过今天虽然胡闹倒很聪明。除了你,我们还真想不到那么做。” 他与玉真走了,林间空地上只留下了动也不能动的提溜转,也不知它有没有听见梅振衣的那番“表扬”。 在翠亭庵中,星云师太让闲杂人等与庵中众尼都退出了大雄宝殿,只有清风一人在神案前点燃了三柱香,却未跪拜只是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就站在观自在菩萨像前沉默不语。 他并不是没有说话。而是有一番话世上旁人听不见。用的是一种“无语观音”的神通,招唤菩萨像上观自在依附的神识化身。无论菩萨在何处,都可以听闻,至于回不回答,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清风问道:“菩萨,我给你上香了,也行礼了,现在想问一句话,那紫金钵是当初你赐给玄奘的法器,玄奘已寂,菩萨为何不将它收回呢,又怎会恰好到我眼前?” 此时菩萨像也有了玄妙地变化,泥塑还是那尊泥塑,但仿佛有了表情,就像“活”过来一般。 菩萨像有反应,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清风眼中有光芒闪过,接着又说道:“我当初将翠亭庵移出敬亭山,因为梅家将敬亭山送给了我,你无话可说。今日武氏下旨封神,道场归了绿雪,我也无话可说。” 他说完等了半天,菩萨并未回答,清风又自言自语道:“若非沙和尚持紫金钵来,虽有法旨,也封不得山神,若非我有金仙修为,虽然占据敬亭,也移不走翠亭庵,其理同一。但今日之事,是否与菩萨有关?……菩萨今天若不答话,我就当默认了!” 清风又等了半天,观自在菩萨还是没说话,他面色一沉道:“那好,我就不纠缠了!最近这些事,分明是有人不想我在芜州落脚,也不想梅振衣修成仙道,究竟是谁,又为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也没兴趣追究,但不等于什么都不会做。……香也烧了,话也说了,告辞!” 清风转身欲走,此时神坛上的菩萨终于说话了:“清风,你既然没有离开芜州,又何必问这些呢?” 清风:“我没走,是因为绿雪能留明月。” 菩萨:“仙童啊,你清修这么多年,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不仅没有堪破太上忘情之境,反而惹了这么多烦恼,可知劫障何在?” “我知道菩萨想说什么――我是为了明月离开昆仑仙境,也是因她来到芜州,可见有挂碍牵绊,因此有种种烦恼而来,到如今牵绊更多。……多就多,又能如何?菩萨欲普渡众生,我就不能渡成一人吗?……我要告辞,菩萨才开口,罢了,算我没来。”清风一边反问,而脚下不停,说完最后一句,人早已离开翠亭庵。 118回、阴神炼形封护法,真人辟谷习餐霞 118回、阴神炼形封护法,真人辟谷习餐霞 三天后的正午,梅振衣又来到敬亭山谷绿雪神祠前,时间快到了,提溜转还定在那里呢。如果三天之内它不能凝聚成形,清风真的会定它三年,三年光阴对于提溜转来说也许没什么,但修行如梅振衣,也明白清风那句话隐含的意思。 假如这三天之内提溜转还是无法凝聚阴神成形,再定三年也白搭,有时修行入门不是通常人们所想像的只要功深日久就可以,如果一层窗户纸捅不透,就是在那里打坐一辈子也是徒劳。提溜转帮过梅振衣不少忙,此刻还是帮它一把吧。 提溜转被定在林间空地,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天生灵觉敏锐的人比如像何幼姑,可能会感觉到这地方有点不对,阳光有些恍惚,但就算从它身体里面穿过去也不会有什么障碍,就似不存在一般。 梅振衣在提溜转面前盘腿坐了下来,凝神入定施展灵山心法,定境中内外无别,梅振衣仍是梅振衣,敬亭山仍是敬亭山——成就大成真人之后,才得如此定境。 紧接着,定境一转,周围山林化去似不存在,鸿鸿杳杳只有提溜转与梅振衣,这时梅振衣开口说话了:“提溜转,这三天,难受不难受?”——堪破真空,才能如此化转定境,梅振衣的灵山心法此刻更上一层,直接在定境中印入提溜转的神识,这是“心印”之术。 “梅公子吗?我都不知道身在何处,听不见也看不见,你怎么出现了?”提溜转答道。 “你非在别处,仍在敬亭山中,我非在别处,就在你的灵台中。我来此只是想问,凝聚阴神成形之道。你可有感悟?”梅振衣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 提溜转:“有感悟,有感悟,清风定住我,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感觉到我自己,无形有形似乎已没区别,但我还不知道怎样破了这定身法?” 梅振衣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法诀。钟离师父传我九转金丹直指,你无常人炉鼎不可修习金丹大道,但其中的抽添炼形之术正好适合于你此时情景。丹诀中,以抽坎添离炼纯阳,也可抽离添坎炼纯阴,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提溜转:“我不明白。” 梅振衣:“你天天东打听西打听,怎么也不打听点有用的?那我就拣你能听得懂的说吧,炼形的火候功夫中。身不动气定为抽,心不动神定为添。你已入经门径,但只抽不添火候不足,此刻你身不动气定,那么要做到地就是心不动神定。炼形是自然之道,不要想着怎么挣脱清风的定身术。” 梅振衣传授提溜转抽添炼形的火候心法,“九转金丹直指”丹诀本不适合提溜转这种阴神习练,但梅振衣得传之后。却能举一反三另辟蹊径,借鉴其中的一个环节去指点提溜转。 他这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眼看三日之限将到,拜神鞭自袖中飞出,化为一片云烟裹住提溜转,接着手一挥凝虚成实,就听“哎呦”一声,提溜转竟然让他的拜神鞭给挥了出去。打着滚落在地上,清风的定身术破了! “这一鞭打得我好疼啊!”提溜转一旋身从地上飘起来叫道。 梅振衣面带笑意:“知道疼就好,你已能初步凝聚成形,阴神之身有了八触之觉。” 提溜转此刻不再转动,身形就如恍恍惚惚一道虚影,拜伏于地道:“多谢梅公子!” 梅振衣:“不要谢我一人,若非你寄身何家受香火,若非我钟离权师父教你安定形神之法。若非明月仙童帮你炼化阴神之形。若非清风仙童把你定在此处三天,我也无法帮你完成这一步。……提溜转。你怎么不转了?” 提溜转:“刚刚得传抽添炼形法诀,自然不会再乱转。” 梅振衣:“行功之时当然要领悟形神安定,可试法之时不必,你本来就是提溜转,再转转试试。” 提溜转一听这话,从地上跳了起来又开始撒欢似的打旋,这一转和以前就不一样了,就见散落在地上的竹叶纷纷被卷起,平地就像升起一股小型地龙卷风。梅振衣站起身来道:“够了够了,照你这种玩法,还不如去齐云观扫地。……停,我还有话要交代。” 提溜转停了下来,满天飘飞的竹叶落了梅振衣一身,它欢快的问道:“梅公子有何吩咐?” 梅振衣把脸一板:“提溜转,当初上丹霞峰之时,你自称是我的护法侍者,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梅公子是不是不高兴?”提溜转的语气有点忐忑。 梅振衣用手向周围划了一个圈:“三天前,智诜禅师奉天后法旨封绿雪为敬亭山神,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提溜转不解的答道。 梅振衣尽量忍住笑意,仍然板着脸道:“既然如此,我就从你所愿,封你为九连山巡山护法。” 提溜转:“这样也行吗?你又没有法旨。” 梅振衣把眼一瞪,神情酷似钟离权瞪他之时:“九连山就是我家的,我说了不算吗?” 提溜转赶紧点头:“算,当然算!” 梅振衣:“观自在菩萨让熊居士当普陀山道场的巡山护法,我让你当九连山地巡山护法,你不愿意吗?” 提溜转:“愿意,当然愿意!” 梅振衣一摊双手:“这不就得了,你已经是九连山的巡山护法了,既然这样,就有巡护之责。” 提溜转凑了过来:“梅公子快说,本护法听着!”它适应角色倒挺快。 梅振衣:“过几天,我就要去洛阳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家里有很多事还需要你关照,知焰在随缘小筑闭关,你约束满山鬼神守护不得让她受惊扰;玉真公主在齐云观。谷儿、穗儿也与玉真住在一起,无聊寂寞之时,你多陪她们聊天说说话;何家人最近过的不错,有事你暗中也照应点。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要及时去通知张果与积海真人。” 梅振衣一口气交代了这么多事,提溜转不仅不嫌事情多,反而连声答应,听语气心里都乐开了花。觉得自己这个“巡山护法”的地位很重要。其实梅振衣也不可能把家中事交代给提溜转,无非是让它平时多留心,有事好通风报信。 等他吩咐完毕,提溜转又道:“梅公子要去洛阳,我本来还想跟着一起去呢。” 梅振衣伸手作拍肩状,也不知拍的是提溜转什么地方:“这次,你就不能去了,留在芜州。责任重大呀!……除了这些事,自己地修行也不能耽误,我既传你法诀,也要为你立一戒。” “请梅公子立戒!”难得听提溜转说话语气这么严肃郑重。 梅振衣:“不得装神弄鬼。” 提溜转:“是!” 说完之后,梅振衣已经转身离开竹林。提溜转环顾四周作踌躇满志状,过了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叫了一声:“我就是鬼呀!”打着旋追了出去。 梅振衣要去洛阳,谷儿、穗儿以及玉真公主都十分不舍。这几天在给他准备行装,可梅振衣并不需要什么行装,他打算孤身上路不带任何下人,有仙童清风跟着就足够了。张果本想随少爷去,可是芜州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打理无法离开,梅毅身为代刺史,没有圣旨也不得离境。 这天在齐云观的内院书房中,谷儿不无担忧的说道:“少爷要一个人远去洛阳。身边连一个照顾地下人都没有。” 梅振衣笑道:“何必非要下人照顾呢,到哪里都要摆大少爷地谱吗?” 穗儿一撅嘴:“这怎么能说是摆谱呢,你本来就是梅家大少爷嘛!” 梅振衣:“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虽是梅家大少爷,也曾行走过江湖,什么场面都见过。” 谷儿、穗儿齐声道:“其实我们想陪少爷一起去,路上有人端茶倒水也好。” 玉真公主上前劝道:“这次上路情形不同,梅公子要带着仙童清风。其余的事还是越少越好。也不适合带别的随从。……梅公子,你打算怎么走?” 梅振衣:“你有什么好建议?” 玉真公主想了想:“你们二位上路。主仆不像主仆,兄弟不像兄弟,而且清风仙童肯定不习惯与沿途官府、驿站、哨卡打交道,我看这样好了……” 她给出了个主意,让梅振衣穿上道袍带上箓书,打扮成一个云游的道士,清风不用任何装扮,跟在他身边就是个道童,这样最合适不过。至于箓书,有现成的,就是纯阳子吕道长那份,虽然年岁看上去有些不对,但修行高人仙风道骨,看上去年轻些也没什么。等到了洛阳,先去梅府见父亲,然后换了装束去交旨,等候武后召见。 梅振衣拍掌道:“妙,真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了!” 谷儿、穗儿对望一眼,一起来到梅振衣身前:“少爷,你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对双胞胎心意相通,齐声开口就似一个人说话。 梅振衣看着她们,故意叹了口气道:“一个坏消息,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见两个丫头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接着又说了一句:“还有一个好消息,你们想不想听?” “想,少爷请讲。” 梅振衣一手一个,拉住了两个丫头的手:“等我从洛阳回来,你们就不能总叫我少爷了,该改口叫相公了。” “少爷,你——?”两个丫头又惊又喜,面露羞**言又止。 梅振衣:“等到了洛阳面见我父禀明我们地事,正式向柳家下聘,让你们入梅家户籍,就该热热闹闹地娶进门了。”两个丫头在身边这么久了,体贴关心无微不至,眼看年满十七。也该正式迎娶了。 谷儿、穗儿说不出话来,低着头悄悄的用眼神对望,表情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粉脸臊的通红。玉真公主见状脸也红了,悄悄的退出了书房,暗中叹息一声。 梅振衣的手微微用力,谷儿、穗儿身子一软就倒在了他怀里,暖玉温香左拥右抱。此良辰美景,正待说几句温柔体己地私房话,却来了一个煞风景的,一阵阴风打着旋就冲进了书房。梅家管束甚严,下人根本不会如此冲进内宅,来地是提溜转。 提溜转一进门就叫道:“梅公子,智诜禅师选好九林禅院地地址了。……呃,打扰了!” 谷儿、穗儿把脸埋到梅振衣怀中头都不敢抬。梅振衣咳嗽一声道:“虽然你能穿门而入,下次也记得敲门。” 梅振衣站在芜州西城外地凤凰坡上,身边还有梅毅、张果与提溜转。此处正是当初他跃马入城的地方,这一段地势比周围要高,有一个不明显地起伏一直延伸到城中。远处地城墙顺地势也有一个波浪地形状。 智诜禅师给九林禅院选址,就选在凤凰坡延伸到城中的尽头,地势三面向下延伸,而九林禅院立在高处。这个地方选的好啊。如果从城里城外这一带地风水局来看,叫作“凤点头”,暗合武后下诏建寺之意。 如果再看更大范围的风水局,九连山最接近芜州城的一座就是敬亭,从十里桃花道方向一直到城中,地气如蛟龙入海,而这个不起眼的凤凰坡,就像蛟龙入海时激起的浪花。是灵气涌起之处。而穿城而过到城南地菁芜山庄,那是地脉的尽头,也是俗话说龙脉吐珠的地眼。 在“凤点头”这个位置建寺可是大有讲究,梅振衣沉吟半响才问道:“毅叔,智诜禅师选址时你一直陪着,他都留意了哪些地方?” 梅毅:“这几天,智诜禅师坐船沿青漪江以及句水河一路察看,在菁芜山庄外面停留了很久。似乎对那里很感兴趣。” 梅振衣:“菁芜山庄不在城中。又是我梅家地主宅,他就是看中了也不可能开口的。” 梅毅:“后来他进城。哪也没去,就直接点中了现在选地地方。少爷,有什么讲究吗?” 梅振衣:“讲究就多了,那是个好地方,就看他怎么用了,我梅氏一家也不能独占芜州风光,他要建寺就建吧。但有一点,智诜禅师是个大行家,他到底想怎么办,寺庙奠基之后才能看出分晓,现在还不好说。……对了,那不是空地,谁家的?” 张果答道:“说来也巧,是舅老爷家的地方,当年你外公柳伯舒买下来的,现在上面建了个货仓,但并不常用。……柳直老爷听说高僧点中了这片地,托我问一声少爷,是不是捐掉?” 梅振衣:“如果不捐呢?” 张果:“那就由芜州府花钱买啊,但这是建寺地功德之举,柳家也不缺那个钱。” 梅振衣:“先在芜州府挂帐吧,捐还是卖,卖多贵,等我从洛阳回来再说。我舅舅虽不缺这个钱,但功德也要出自本意,如果不知内情就算了,偏偏我也是个风水内行,到时要看看智诜怎么修这座庙?” 很难想像,在一千三百多年前,滚滚黄河之上,会有一座桥,此桥名为浮津桥。古人的智慧不可小看,这是一座悬索桥与浮桥相结合地桥,不是设在河面最窄处,而是架设在某一段河面最宽、水流最缓地地方。 两岸有四头隔河相望的巨大铁牛,浇注与牛身一体地铁桩深深打入地下,长长的铁索有碗口粗,横越河面穿在牛鼻上固定,这便是浮津桥的主索。河中间有一个小岛,也是浮津桥在中央天然地一段,岛上也有铁桩固定铁索,铁索之上悬挂的是篾条编制的粗竹索,竹索上铺的木板十分结实,宽度可容两辆马车错行。 桥很长,两岸铁牛的高度有限,铁索在河中小岛两端已经垂到了水面上,在这个位置索桥就变成了浮桥,小岛两边有排列成行的船,被铁索固定连成一串,桥面的木板就铺在了船上。黄河汛期水流的冲击力很大,浮桥下地船常被冲毁,竹索与木板也需要定期更换。 这一座浮津桥,它地修造之难与养护耗费之巨,都不可能是民间能承担得起的,它是一座官方建造与掌管地桥,北岸还设立了专门养护与管理的官署衙门。浮津桥在唐代,是南北陆路来往的要冲,来往客商过桥都是要交税的,此处也是一道通行关卡。 虽然过桥要交税,但大家还是愿意走这座桥,因为过桥税要比雇船渡河便宜,还方便快捷的多。因此除了一年两度的汛期封桥之外,桥上车马每日川流不息,应该说是当时世界上交通流量最大的一座桥。 过桥不交税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有公文在身的官方公务人员,另一种就是有度牒与箓书在身的出家人。大唐垂拱元年三月的一天,北岸走来了一位大袖飘飘的道士,身后跟着一名眉清目秀的童子,这两人飘然而来似足不沾尘。 守桥的小吏见这二位神仙般的模样,都忘了伸手阻拦,倒是那道士主动出示了箓书,带着童子踏上桥去,两名小吏只来得及说了一声:“吕仙长走好!” 这两人,正是梅振衣与仙童清风。 他们从江南到洛阳,怎么会从黄河北岸南下而来?原来他们这一路去了不少地方。梅振衣曾随左游仙在江淮一带转了一大圈,但唐时的关中一带还没来过,正好趁此机会游历一番。最后去了孙思邈的故乡,见到了曲振名,转交给他曲振声捎来的家信以及银两,曲振名还陪着梅振衣在石太医前祭奠了孙思邈,这才绕了个圈子赶往洛阳。 以梅振衣与清风的脚程,即使不飞天而行,也比雇车快多了。带着清风一道走,在路上梅振衣干脆也不打尖住店,每夜子时只在郊野中寻幽静处打坐行功,修习“九转金丹直指”,每天辰时修习他自悟的“绝壁丹霞术”。 清风倒不多事,只是问了一句:“你模仿丹霞峰上的道法干什么?” 梅振衣答道:“这是我自悟的护身之法,修炼辟谷术时想到的。” 清风随口道:“你所练就是辟谷养气术的一种,古称餐霞,习练时不必当成护身法。” 这一句话提醒了梅振衣,他是在修习辟谷术时受到丹霞三子的启发,能凝聚三尺霞光护身,钟离权见了却不置可否。原来是他想过头了,就把此术当辟谷养气术来修习才对。一路上梅振衣也干脆辟谷不食了,清风不食人间烟火,这样也不用在吃饭时总让这个小仙童站在一旁惹别人“可怜”。 以梅振衣的修为,还不可长年辟谷不食,但个把月是毫无问题的。虽然不吃饭也不住店,只是偶尔饮用清泉水,但每过一座城镇,他总喜欢往酒楼、客栈、集市、商铺这些人多的地方钻,留意三教九流的衣食住行。 在渡过浮津桥之前,路过济州城时,清风又问了一句:“梅振衣,你这一路修行,人怎么变得越来越像提溜转了?” 梅振衣笑着回答了一个现代词汇:“我可不是在乱转,而是在做商务考察。” 119回、功德回望浮津渡,濠水抱残落欢桥 119回、功德回望浮津渡,濠水抱残落欢桥 “商务考察,何意?记得第一次见你,曾于路上谈通财之道,你欲行商贾之事吗?”清风的神色有些好奇,但他猜的很准,一语中的。 梅振衣:“是啊,我需要赚钱,赚一大笔钱!” 清风反问:“你还缺钱吗?” 梅振衣叹了口气:“我一人是不缺钱,但是东华门开凿太牢灵境缺钱,有了东华门建造仙家洞天的经验,我将来未尝不可在青漪三山中建造洞天,那样需要的钱更多。” 清风:“仙家洞天,仅仅有钱是修不成的。” 梅振衣:“仙童得山神绿雪之助,欲在敬亭山建造仙家洞天,可以不再费一文,有那座山就行。但是世间修行弟子却不似仙童这般已有金仙境界,他们在世修行,还要有法、师、侣、地、财的讲究,凿建洞天须有仙家法力,但亭台楼阁、园林药田,还是需要人力物力,有钱采办的话,可以省力很多。” 清风又问:“欲超脱世间,不应受财色勾牵,你心里应该明白,怎么今天又想起赚一大笔钱呢?” 梅振衣答道:“世间行事,依世间法而取,我非欲强求豪夺,只是在想通商富足之道。所谓不受勾牵,有也罢无也罢,皆不受挂碍。若自命清高一味不取,当取、需取、能取亦不取,看似不受‘无’的挂碍,却受‘有’的挂碍,岂非亦是受此念勾牵?” 清风点点头:“不错,你看的通透,很多人苦修一世也想不通这个道理,以为自己什么都看破了,其实什么都没看破。” 梅振衣笑了:“仙童啊,你这一路话虽不多。可是每次开口发问,都很有玄妙,没事的时候你就多问问我呗?” 清风瞄了他一眼,淡淡道:“要我问你?如果你答不上来,可别怪我。” 一路再无闲话,往前走过了浮津桥,沿黄河南岸折转东行。走了没多远,在一处高坡上清风突然站住脚步。向浮津桥回望。 梅振衣问道:“仙童怎么不走了,对这座桥很感兴趣吗?” 清风:“后面有高人来,我们等一等,先看看这座桥吧。我问你,在芜州之时,沙和尚点中柳家的那片地,柳家欲捐给禅院以为功德之事,你却要看看再说。你如何理解这世间功德二字?” 这一问过于虚无飘渺,还真不好答,梅振衣一指远方的浮津桥道:“看见那座桥了吗,以你我的修为要想渡过黄河举步之间,但世人渡河很难。有了此桥之利,就方便了许多。……在我看来,修这样一座桥,比修那样一座庙。功德大多了。”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什么是世间功德,而是举了这么一个例子。 清风未置可否,高坡下却有一个声音说道:“道友此言差矣!浮津桥渡世人过黄河,菩提法渡世人到彼岸,同为功德!立寺弘扬佛法,桥在世人心中,亦是功德之举。” 顺着声音望去,河堤下走来一个小和尚。这和尚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小圆脸红扑扑粉嘟嘟,神情稚气未脱。清风方才说后面有高人赶来,难道就是指这个小和尚吗? 再看一眼清风,他仍站在那里望着浮津桥毫无反应,小和尚已经走上高坡,赶路时走地有些热,还伸手擦了擦光头上的汗。梅振衣见小和尚天真模样。忍不住起了玩笑试探之心。问道:“小师父,立寺弘扬佛法。为人心之桥,是功德之举。但南朝万寺,为何治不了乱世呢?” 这句话问的很刁钻,小和尚摸了摸光脑门想了半天,这才指着浮津桥反问:“这座浮津桥,就治得了乱世吗?” 清风背着身子没有回头,却开口插话了:“小和尚,你反诘于他,所言虽然不错,但未必显得高明,他是尚未成就仙道之人,你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吧。” 小和尚叹了一口气,他的样子有些故作老成之态,看上去让人不禁莞尔,只听他叹息道:“立寺未必是渡人道场,有僧假托于佛门,不事劳作修行,专事圈占世间供奉,即使万寺,弘法场少,贪占园多。佛法只能渡人心到彼岸,却治不了未渡之人在世间乱象,此乃世人之过、僧人之过,非佛法之过,譬如此桥。” 清风的语气有所缓和:“这位道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苦海无涯法作舟,贫僧法舟。” 梅振衣上前施礼道:“法舟道友,您这是往哪里去啊?” 小和尚法舟:“我往洛阳去,正巧听见二位问答论道,忍不住打声招呼,路也走累了,正好歇歇脚。”他松了绑腿在河堤上坐了下来,又问道:“请问二位道友怎么称呼啊?” 梅振衣:“我此时姓吕,号纯阳子,这位是清风童子。” 法舟笑了:“此时姓吕,对对对,说的妙!我此世号法舟。”他坐下来歇脚,把包袱从肩膀上摘了下来,掏出两个馒头,递给梅振衣一个:“二位也是赶了好远的路吧?这位仙童不食人间烟火,吕道长还是填饱肚子再说。” 这小和尚好眼力,一眼就看透清风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而梅振衣一直注意打量法舟,却没看出他地底细来。见法舟递来馒头,他也没推辞,并肩坐下,大口吃了起来。 “吕道长干嚼馒头,还能吃得这么香?”法舟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块荷叶包的咸菜疙瘩,掰了一半递给梅振衣。 梅振衣:“多谢道友的馒头和菜,不瞒您说,我已经半个多月没吃东西了。” 法舟睁大眼睛问道:“那你怎么又吃了呢?”他不问梅振衣为什么半个多月没吃东西,想必已看出他在修行辟谷术。 梅振衣一边嚼馒头一边咽咸菜,嘴里含糊不清的答道:“你给我,我就吃了呀。再说我们也是去洛阳的,地方也快到了。……谢谢道友的布施。等到了洛阳你在何处落脚,有机会我上门找道友切磋。” 法舟闻此言,不知何故又叹息一声,变得愁眉苦脸起来:“我此去洛阳是向太后领罪的,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领罪?道友乃有道高僧,会犯何罪?”梅振衣吃惊不小,他就算看不透也能猜到这小和尚法舟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连清风事先也说了他是一位高人。这位看上去天真可爱的小和尚,会犯什么罪呢? 法舟:“都是口业纠缠啊,是因为观自在菩萨。” 清风转过身来,盯着法舟问道:“你得罪了观自在?” 法舟:“不是我得罪了观自在,是因为观自在菩萨,得罪了武太后。” “观自在菩萨得罪了武太后,这算哪门子事?”梅振衣又吃了一惊。 法舟直摇头:“不是菩萨得罪了太后,而是因为观自在菩萨。我得罪了武太后,故此太后下诏,让我到洛阳领罪。” 清风一皱眉:“法舟和尚,你把话说清楚点好不好?” 这位小和尚法舟,在长安城中宣讲“行深般若”之法。因为他人小有趣,**也常常逗人发笑,听者云集,也不知道抢了哪家寺院地风头。引起了长安城中一批僧人的不满,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有别的和尚组团跑去砸场子。 有一日,他**之时,旁边有僧人发问:“法舟,你言必称观自在菩萨,当今武后也是崇佛之人,在你看来。武后的圣旨,相比观自在菩萨所说又如何?假如你有罪,是菩萨能治你地罪呢,还是太后能治你的罪?” 这句话明显是个套,法舟一不小心还真钻进去了,他当场答道:“欲修行深般若,应从菩萨所说。” 回头就有人将这件事报告到了洛阳,说法舟在长安煽动僧众抗旨。武后听说之后。下了一道诏书:“法舟平日所念,是哪部经文?若能念此经免不敬之罪。请来洛阳诵经,若不能免,则请自行领罪。”于是法舟就到洛阳来领罪了。 法舟愁眉苦脸的说清事情始末,又朝清风道:“这位仙童,你既然开口发问,难道有什么办法救我?” 清风直摇头:“你既然自己到洛阳领罪,我也没办法。” 看着小和尚发愁地样子,梅振衣拍了拍他地肩膀道:“法舟道友,我倒有个法子,也许能帮你。” 法舟一愣:“这种事情,连仙童都无计可施,吕道长会有办法?” 梅振衣高深莫测的一笑:“神仙没办法,未必等于俗人也没办法,和尚,你附耳过来。”他在法舟耳边小声耳语了一番,最后拍着肩膀道:“就这么办,你十有**能过关。” 法舟皱着眉头张着嘴,神情颇有些不可思议,好半天才问道:“这样真行吗?” 梅振衣:“行不行,试过了才知道,如果不试,你一定要领罪,如果试了,说不定能免罪,对你并无损失。” 法舟摇头:“你教我的,并非佛法。” 梅振衣好气又好笑的说:“当然不是佛法,是江湖艺人的说口伎俩,要论佛法,我一个道士能比得上和尚你吗?” 法舟还是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 梅振衣给了他一拳:“谁叫你打诳语了?我也是真人不说假话!……你这几天,就这么念,等见到武后,就照实答话,一切不就都结了?” 这一拳似是打醒了法舟,小和尚拍了拍脑门自言自语道:“这样还真可以试试,多谢道友提醒,法舟先告辞了!”他打上绑腿背起包袱起身离去,脚下一溜烟跑得还挺快。 清风望着法舟的背影突然笑出了声,这笑声差点吓了梅振衣一跳,他赶紧问道:“仙童,你怎么笑了?我可从来没见你笑过,上次问过你,你却说这世间之事有那么好笑吗?” 清风:“这小和尚不算太迂腐,还有点可爱。竟然听了你的主意。梅振衣,你想地办法可够绝地,我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梅振衣:“这是自然,你不是我,没有混过江湖。……小和尚走了,我们也赶路吧。” 梅振衣与清风继续赶路,此处离洛阳仅有百里之遥,两人也不着急。施施然前行,午后来到一条河边,对岸有个很大的镇子。河上本有一座石拱桥,由于年久失修,已经坍塌损坏,来往行人需坐船渡河而过。 他们走到渡口,船刚刚撑离驶向对岸,站在那里等船时。周围等待渡河地几位游人指着那座残桥议论,有一人道:“周公子,你别看这条河和这座桥并不起眼,在史上可是大大有名。” 周公子问:“请问吴公子,此河与此桥有什么讲究?” 吴公子略带得意地说道:“这条河叫作濠水。这座桥名为落欢桥,诸位听说过《庄子》中‘子非鱼’的典故吗?想当年,庄子与惠子就是在这座桥上观鱼对问……”他开始讲起《庄子》中这段典故,带着卖弄之意解释其中的玄理。 梅振衣在一旁听得直皱眉。这位吴公子读过古书,知道这段典故,但是他对《庄子》的解释实在扯淡地厉害,也不知是哪位先生教地?这时就听旁边一位女子的声音道:“吴公子真是好学问,奴家好生佩服!” 旁边又有一人打岔:“郑小姐,你有所不知,吴公子地学问,兴趣全在‘鱼’、‘水’二字。所以记得清楚。” 那吴公子有些不满的说:“王公子,我明明在谈如鱼之乐,你却拐弯抹角要对郑小姐谈什么鱼水之欢吗?” 旁听的梅振衣正在暗中偷笑,清风淡淡道:“船来了,我们快过去吧。”抬头一看,渡船已经摇了过来。 等过了河,发现岸边不远镇外集市中,有不少人正在向残桥边聚集。手里还拿着锅碗瓢盆等器皿。里面都装着水。这些人一边走还一边互相议论―― “老赵啊,你泼中了吗?” “真怪了。明明水都洒过去了,那小娘子一转身,连鞋都没湿。” “钱员外,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娶那么如花似玉的填房,身子骨受得了吗?” “孙老头,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家里的夫人还不够凶吗,竟然也来凑这个热闹?” “修桥补路,是善行功德吗,我老李今天是来攒功德地,你们都别跟我抢,我一定能把那小娘子带回家。” 梅振衣听的一头雾水,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在搞比武招亲还是开泼水节?同船而渡的另几位也听见了这些议论,周公子向路边一个摆摊地小贩问道:“请问大叔,这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端盆拿碗去干什么?” 小贩见这位周公子衣着光鲜,说话也很客气,向他解释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你有所不知,这两天我们镇上发生了一件奇事。” 梅振衣也侧耳仔细倾听,原来还真是奇事!这座镇上有一座桥,名为落欢桥,究竟是不是传说中庄子与惠子观鱼论道之地,已经无法考证。但这座桥确实是一座古桥,不知修建于何时,百年以来都是镇上居民西行过河的通道。 大约半个月前,这座桥突然坍塌了。有人提议镇上居民集资修复,可是所需费用过巨,愿意出钱的人又太少。镇上有一大户人家的少爷,伯父在洛阳做官,在当地很有势力也最有钱,不仅分文不捐,而且弄了一条船把持了渡口,借机收来往客商以及当地居民的渡河钱,这桥就更修不成了。 昨天镇上来了一名女子,一身素衣大约双十年华,风姿绰约容颜秀美,站在断桥头向来往者宣布,若有人能站在桥下将水泼到自己地身上,她就以身相许。但也不是白泼,泼一次十文钱,谁第一个泼中,她就是谁地人!若是泼不中,这募集的钱就用来修落欢桥。 120回、妆成菩萨戏春水,洒落明珠奉娥眉 120回、妆成菩萨戏春水,洒落明珠奉娥眉 “以身布施?不是!以色相布施?这又是在点化谁呢。”清风自言自语道。 “管她是点化谁呢,快去看看。”梅振衣一拽清风的袖子,向桥头众人聚集的地方走去。他刚听说这一出的时候,想到的是过去街边的套圈游戏,一块钱扔一个圈,前面放着很多小奖品,越远的地方奖品越贵,套中的就可以拿走,套不中就白花钱。摆这种摊不能耍赖,赚的是套圈难度的概率钱,就像保险公司卖意外险一样。 看来那女子是个身法不错可能还懂些修行的人,用此江湖手段来敛财,还借用慈善功德的名义。十文钱泼一碗水,泼中了就可以赚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泼不中也图个乐子,愿意尝试的人一定极多,这倒是比套圈游戏要强上百倍的江湖买卖。 说到这里有不懂行的又要问了,万一泼中了怎么办?俗话说的好,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没两下子怎么可能出来走江湖呢,一般人根本泼不中。 假如碰到同道高手呢?这里面有江湖规矩,没有深仇大恨是不可能去砸场子的。假如真的不小心碰到了高手泼中了,一般做这种买卖的人都会在围观者中安插同伴,见势不好就会有人出来故意捣乱把场面搅浑,好让正主趁机脱身,这些都是江湖八大门中飘门的手段。 梅振衣的第一反应,是遇到了唐代古老的飘门中人,但是听清风方才开口,说什么“布施”还有“点化”,那就不是一般走江湖的人。会是哪路高人呢?梅振衣也很感兴趣。 等挤进人堆,好不容易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来到桥头,梅振衣就像给人打了一巴掌。整个人定在了那里,目瞪口呆的愣住了。 只见这座落欢桥中间的桥拱已经塌了,但靠镇子这一段的桥头还在,有一名女子俏生生站在桥头最高处地断茬边,立足之处离着上桥的第一阶石板大约只有五步远、二尺多高。这女子的相貌非常的标致,一身白衣娥眉微蹙酥胸半露,美到了骨子里却不带半点俗媚气息。 桥边放着一个大斗,乡下量稻谷的那种。斗里面有不少散碎铜钱。人们往斗里扔上十文钱,然后就可以拿着各式各样的器皿,向那女子身上泼水。这么近的距离看似避无可避,可那女子每次轻飘飘一旋身就躲开了,洁白的纱衣一点都无沾湿地痕迹。 她的体形婀娜,姿态妙曼,把围观的不少老头小伙眼睛都看直了,不时还发出一阵阵喝彩声。 梅振衣的眼睛也是直的。却不是因为那女子有多美,而是因为她实在太面熟。这人的形容相貌,就是穿越前见到的,那位在北京中医大学西门外摆摊卖水果的“关小妹”!穿越后梅振衣在翠亭庵见到观自在菩萨像,竟与关小妹有**分相像。此刻又在落欢桥头亲眼见到了此人。 她是谁,难道就是观自在菩萨吗? 梅振衣看地清楚,众人泼水虽然只有五步距离,但那感觉就像当初左游仙御昆吾剑飞击仙童清风。以左游仙那种出神入化的修为。清风却能站在他的神识所及之外,假如这女子真是观自在菩萨,这些凡夫俗子永远别想泼中她。 “你看傻眼了?”神念中突然传来清风的声音。 “仙童,她究竟是谁,你去过翠亭庵,不觉得眼熟吗?她就是观自在菩萨,对不对?”梅振衣在神念中回道。 “她不是观自在菩萨,就是桥头所站的女子。听众人议论,这女子自称姓关,那就是关小姐了。观自在菩萨可以说关小姐就是她,关小姐却不能说她是观自在菩萨。”清风说了一句让人很费解地话。 梅振衣思索着问:“你的意思,这关小姐是观自在菩萨的人间化身,那不是一回事吗?” 清风悠悠的说了一句:“你可知道,化身与化身有何不同?” 梅振衣:“你尽说车轱辘话,我怎会知道?我还没到出神入化地境界呢。” 清风仍是不紧不慢的说:“出神入化之化身。与金仙、菩萨的人间化身。不是一回事,化身也有很多种。”这回他不吊胃口了。直接给梅振衣印来一道神念,包含了很多信息—— 修行人出神入化,比如修行丹道,可以有阳神化身,但这种化身需要施法化出,法尽而收回,相当于自身炉鼎之外另一个神识寄托,在有些时候还相当于多了一条性命。很难准确的用文字去形容,按梅振衣此时勉强的理解,有点类似于在网上玩游戏挂小号或泡论坛换马甲,不论怎么样,电脑后面的还是你。 历天刑雷劫修成真仙,再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果位,就有了另一种不可思议神通,可以斩出人间化身。这种化身并不相当于另一个自己,而是一个**的人。本尊法身与这个化身五官八触一体,化身所见所闻,本尊法身都能见能闻。但本尊所见所闻所感,这个人间化身是不知道的。 比如观自在菩萨是认识清风地,关小姐看见清风,观自在菩萨也会知道清风来到了落欢桥头,但是关小妹“本人”并不一定认识清风。这种化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要看菩萨斩出这个化身时,有什么样的用意,为了什么目的? 人间化身玄妙,有很多种,甚至你能想到有多少种,就有多少种。但不等于金仙境界化身无限,每一个化身的法力修为如何,都是从本尊法身中化出来的,那也是他自身的修为。假如人间化身被灭,也等于自损修行。 比如还有一种人间化身很有意思,称之为转世变化之身,不是说金仙或菩萨转世了,而是说斩出的化身直接脱舍在人间出世,从婴儿开始成长为人,有时甚至不是人。蝼蚁禽兽都有可能。斩出化身之时,可以直接下修行心印,化身这一世修行如果能够飞升成仙,本尊法身可以将之收回一体。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其中巧妙很多,也可以做为一种修行。比如变化之道,斩七十二类转世变化之身,在人间七十二世分别修行圆满,禽兽蝼蚁全部飞升成仙。收回这些化身与本尊法身合一之后,就可得七十二般变化神通。 梅振衣曾在《西游记》中读到过七十二般变化,此时才清楚七十二般变化是如何修成地,这是仙家法诀,反正天刑雷劫已经告诉他了,清风干脆也把这个说了。但梅振衣知道了仙家法诀也没用,以他地境界还修行不了。 七十二类转世变化之身,七十二世分别修行圆满。可得七十二般变化。假如有一世化身,比如一条狗,没有修行圆满渡过天劫,或者意外让人宰了炖狗肉汤,这时怎么办?没办法。这一世化身修行前功尽弃。 清风的神念中还有另一道信息,梅振衣以前不知,那就是历天刑雷劫成真仙之后,还要历化形天劫才成金仙。至于化形天劫是怎么回事清风没有解释。 当然了,人间化身不仅仅是为了修行物类变化神通,也不仅仅只有转世变化之身这一种。但是斩出地人间化身,是不可以随便收回地,如果是修变化神通的化身,需要圆满飞升之后,如果是了断因果的化身,那就需要了断因果之后。更玄妙的是。就算金仙或菩萨本人,也不能完全预期人间化身会惹上什么样的意外因果。 落欢桥头上的关小姐,是观自在菩萨的人间化身,但是清风也不知道观自在菩萨斩出这一化身目的何在?如果是功德化身,修完桥就可以收回了,如果还有别地目的,那还要把其它的因果了断。 清风印来的这道神念包含的信息非常复杂玄妙,梅振衣一时之间也只能理解这么多。其它很多意思还不太明白。他已经历真空劫。在脱胎换骨途中,就是这样一时之间也感觉有些晕眩。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好半天才恢复正常。 桥头还是热热闹闹,众人排着队在泼水,刚才与梅振衣他们一道渡河的周公子等人,此刻也上前交了钱,问旁边的人借了一个瓢,在河中舀水去泼关小妹,发出阵阵嬉笑之声。那位吴公子花了一百多文,连泼了十几瓢,看样子他还练过几年武功,闪转腾挪换了好几种身法与手法,引来阵阵掌声,快成玩杂耍的了,可惜仍然没泼中。 旁边地王公子摇头叹息道:“吴公子自称文武双全,可惜那小娘子没有看上你。” 郑小姐好奇的问:“王公子又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王公子故作高深的指着桥头上的关小姐小声道:“那位女子身怀绝技,人家是在这里招亲呢,看上的就让泼中,看不上地,怎么泼也泼不中,人家是没看上吴公子。” 吴公子不高兴了,把手中的瓢往王公子手中一塞道:“你来试试,看看那小娘子能不能看中你?” “试试就试试!”王公子接过瓢没有着急泼水,而是走上前去冲关小妹施了一礼:“在下颍川人士王金召,今年二十有四,尚无婚配,乃颍州司马王右福之子,自幼饱读诗书,此去洛阳游学,如蒙小娘子不弃,请与我同去,王金召必不相负。” 关小姐嫣然一笑:“泼一次水,十文钱,捐修落欢桥,若能泼中再说。” 这一笑,让王公子身子骨都酥了半边,赶紧洒下十枚铜钱,三步并作两步到桥下舀了满满一瓢水,挥手泼去。他的手有些抖,关小姐动都没动,这水完全泼偏了,同伴发出哄笑之声。王公子红着脸道:“失手失手,再来再来。” 他又捐了十文钱,重新舀了一瓢水去泼关小姐,这次泼的倒挺准,可是关小姐身形一转,仍然没让他泼中。这下不仅是他地几位同伴,连周围的看客都一起哄笑了。 清风也笑了,自从在黄河岸边看见小和尚法舟,他开颜一笑之后。今天已经是第二次露出笑容。梅振衣听见清风在神念中又问道:“你能不能泼中?” 梅振衣答道:“以我的修为,想要泼中她,只有一个办法。” 清风:“哦,你还有办法?” 梅振衣:“把我的这双护腕,施法扣在她身上,我也许还可以试试。”说这句话时他心中也感到好笑,想起了穿越前听说的另一个笑话,有一群耗子商量怎么在猫来地时候发出警报。结果有个小耗子想出一个好办法——去给猫戴上铃铛。 “仙童,你能不能泼中?”梅振衣在神念中反问道。 清风:“你认为我会泼吗?”他没说能也没说不能,梅振衣也知道清风是不会伸手的。既然已经看清其中内情,清风怎会插手卷入,打扰观自在菩萨的人间化身了断,对他而言徒添麻烦。 梅振衣看了清风一眼,笑着说道:“家中供奉翠亭庵,见到这位关小姐。如果不行真正地供奉,就显得我梅氏矫情了!”说完话跟旁边的人要了一个瓢,却没有着急去舀水,而是来到那个斗前,从怀中掏出一把亮晶晶的东西。随手洒落。 不是铜钱也不是金银,而是十枚杨梅大小的明珠,个个形状圆满光泽莹润,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珍宝!这是哪来地东西。武后传旨让梅振衣进京,事先曾赏他黄金百两明珠两斛。 梅振衣这次上路,吸取了前几次仓促出门分文未带的教训,银两带了不少,将御赐明珠中最好的也带了一把,但这一路什么钱都没花,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在场地人就算没见过世面,也能知道这十枚珍珠地价值。在当时,十枚这样的明珠能买到地东西可远远不止几个婢女。众人都在心中暗道,这位年轻的道长,看中了眼前地小娘子,还真舍得下血本! 那边郑小姐双手捧胸,作晕倒状惊呼道:“王公子,你看见了吗,想讨女人欢心。就要有这样的手笔才行!” 王公子脸色一沉:“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 桥头上的关小姐神色也有些好奇,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位道士。梅振衣有一种感觉,仿佛她的眼神能够把自己看透,纯净无物可遮挡,只见她微微露齿一笑:“多谢这位仙长慷慨解囊,请问仙长法号?” 梅振衣:“我此刻姓吕,名岩,字洞宾,号纯阳。”在她的目光扫视下,梅振衣不自觉地把箓书上的名号全“背”了出来。 关小姐浅浅施了一礼:“吕仙长请泼水吧。” 梅振衣轻轻摇了摇头:“这位小姐,我见你在此行功德之举,也尽一己之力随缘供奉,本不欲……”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就突然被打断,就听一群人喝道:“闪开,快闪开!”如凶神恶煞般拨开人群来到桥前,当中簇拥着一位带着纱翅帽的男子,这人大约三十出头地年纪,脸色焦黄长着一双三角小眼,神色甚是阴邪。 “这不是孙少爷吗,他来干什么,还带着这么多家丁?” “昨天孙大少泼了一下午的水,人都累软了,今天还来?” “当初募资修桥时他分文不出,反而弄了条船占据渡口,抢美人的时候倒舍得花钱,昨天他一共投了十几贯钱吧?” “我说各位乡亲,架式有点不对,孙少爷像是来抢人的!” 旁观者议论纷纷面露厌恶之色,那位孙少爷径自走到桥头,身边的家丁伸手就把梅振衣往一旁扒拉,喝道:“让开让开,别挡着我家少爷办正事!”梅振衣闻到一股药膏味,是从那位孙少爷身上发出来的,应该是治疗跌打损伤、筋骨劳耗一类的外敷药。 原来这位孙少爷昨天在桥头不知泼了多少盆水,到最后两臂酸麻手都抬不起来了,回家第二天请大夫贴了膏药,越想越是恼怒。那小娘子的容颜总在他脑海中转来转去,怒火与欲火中烧,干脆一咬牙来横地,带着家丁到桥头直接抢人。 孙少爷分开众人指着关小姐道:“这女子来历不明,施展妖法骗取钱财,我身为此镇副尉,要将她带回府中仔细查问,来人啊,把她拿下!” 121回、窈窕化身沾襟透,心猿挥棒袭洞宾 121回、窈窕化身沾襟透,心猿挥棒袭洞宾 众家丁如狼似虎上前就要拿人,梅振衣闪到一旁与清风对望一眼,表情有点想笑可又忍住了。如果换一种情况,就算清风不动手梅振衣也会出手的,但此时情况不同,看穿了内情就不方便出手。 观自在菩萨化身行此功德之举,用这种方式,就应该想到可能会出这种事情,她怎么办都是一种点化,知道内情的人插手反而不好。 他知道可别人不知道啊,在场还有旁人想英雄救美,只听那位吴公子断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欲行强抢民女之事吗?有我吴文方在此,尔等休想……” 还没等说完,孙少爷把手一挥:“官差办案,休得罗唣!”手下七、八个人先冲吴公子去了。 那吴公子应该学过两年功夫,举手投足还真有点样,但梅振衣一看就知道这人不会打架,群殴之时你摆什么架势,谁跟你轮流拆招啊?而那些家丁一看就是打人的老油条,一拥而上拳脚相加,打的吴公子当场抱头蹲下,总算这些人还有些眼力架,见吴公子衣着光鲜不像是平头百姓,没有下重手。 那边王公子与周公子一看这架势也不干了,王公子冲着孙少爷就去了,口中喊道:“住手,你一个小小副尉,竟敢打我的朋友,我父乃颍州司马……” 孙少爷:“我舅舅还是凤阁侍郎呢!公差办案,闪一边去!”又有几名手下上前,与王、周二位公子厮打在一起,这两位没几下就让人揍趴下了,那边郑小姐见状,发出高声尖叫。 清风一脸淡然就像没看见,关小姐在桥上喊道:“诸位。不要动手!”但没人听她的,她自己也没过来。梅振衣眉头一皱要出手了,他可以不帮关小姐,但是孙少爷命家丁打另外三个人他却看不下去。 梅振衣刚想出手,还有比他更快的,只听孙少爷突然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抱着腿滚倒在地上。他身边站着一名年近三十的男子,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粗布衣衫短打扮,手里提着根扁担。此人不知何时分开人群来到孙少爷旁边,一言不发,抡起扁担就打折了孙少爷的左腿。 一见此人出手,梅振衣刚想祭出地拜神鞭又缩回袖中,他认出这个人了,就是刚才渡河时撑船的船夫。梅振衣在船上时曾扫了船夫一眼,注意到此人有些异常。他身材魁梧手臂上肌肉虬结有力,国字脸棱角分明,但是皮肤却是细腻的浅牙黄色,不像个长年受日晒雨淋的船夫。 异常归异常,梅振衣在船上也没发现此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同船的清风仙童也毫无反应,上了岸他也就没多想。但此时梅振衣却吃了一惊,他站的很近,却没有察觉到那船夫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说明什么?――这船夫也是不一般地高人啊! 今天这小镇旁的落欢桥头,真是风云际会。 一群家丁见少爷被人打倒,丢下周、吴、王三人拥了过来,有人去扶少爷,有人去揪船夫,还有人喊道:“韦昙,你疯了吗?连少爷都敢打!” “住手!谁也不许扶,谁敢扶他一下。我打断谁的手!”船夫大喝一声,扁担往外一挥,没见他打中谁,却有一股威压之力散出,众家丁扑通、扑通全部坐倒在地上。此刻就算没眼力看出奥妙的人,也能看明白这个船夫惹不起。 孙少爷额头滚落的冷汗有黄豆般大小,呻吟着说道:“姓韦的,你是我家请的下人……吃我的。喝我地……竟然还……” 韦昙冷冷道:“我凭力气撑船度日而已。孙少爷。你看见那半斗钱和十枚明珠了吗?是这位姑娘募集的修桥之资,但修桥还需有督造之人。既然你今天行此恶事,那就由你来办,不足的钱也由你添上。如果半年之内,桥未修成或偷工减料不如当初规模,我不仅还要来打断你的另一条腿,连你两腿间的那根东西也一起打断了!……听见了没有?” 他突然厉喝一声,手中地扁担往地上一顿,无声无息就插入到脚下的青石板中。 “听见了,听见了!”倒在地上的孙少爷连连点头。 韦昙:“听见了就好,现在回家吧,自己爬回去,未进家门之前,谁也不许扶,快滚!” 他说完话将扁担从青石板上抽了出来,细心的梅振衣发现,石板上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众家丁身上地压力一松,纷纷站起来,但谁也不敢上前搀扶少爷。人群让出一条通道,孙少爷拖着一条伤腿呲牙裂嘴的爬了出去,众家丁灰溜溜的跟在后面。 恶少被惩,功德已成,这应是一件令人拍手称快的好事,可是却没有人喝彩,人们都没敢靠近桥头。原因无他,那位船夫韦昙站立在那里,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威压感,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梅振衣在心中暗道,此人做事够狠也够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不知是哪路神仙?他向清风看去,却发现清风也面带疑问之色看着韦昙。 韦昙却没有理会众人怎么看他,向关小姐施了一礼道:“这位姑娘,您在此行功德之举,却引动世人妄心丧行,故此在下出手消解。如今修桥之事功德圆满,姑娘请离去罢。” 关小姐回了一礼,又看了看天色道:“小女子多谢韦昙居士仗义相助,但我有言在先,要在此募捐到今天日落之前,时辰未到。”她称呼他为韦昙居士。 听见这话梅振衣觉得有些不对劲,船夫插了这一手,修桥功德已经圆满,观自在菩萨可以收回化身了,在关小姐消失之际,说破自己菩萨的身份点化众人一番才是正理。关小姐为何还不走?难道她在这里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修桥,还要了断什么别地事情吗? 这时清风仙童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的送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二位,话说完了没有?正经事还没完呢,别忘了这位吕道长钱已经捐了,水还未泼。” 他一句话又把事情给勾了回来,众人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位道长捐了十枚明珠,然后孙少爷就带人来闹了一场,到现在这位道长还站在一边呢。关小姐闻言向梅振衣道:“这位仙长,方才被恶徒打搅。乱事已毕,请您泼水吧。” 梅振衣叹了口气,走到离她五步之外地桥边,苦笑道:“我本无他欲,就是相助姑娘的功德之举,关小姐既借此江湖手段,贫道就守江湖规矩,泼一下罢。”说完话从旁人手中拿过一个瓢信守一挥。冲关小妹做泼水状。 这只瓢是空的,并未舀水,那位王公子刚才用过还留有沾湿,这么一挥也只是瓢沿散落几滴水珠而已。梅振衣没有用任何法术与内家劲力,这轻飘飘的水珠也不可能洒到五步之外。只是做个样子而已,根本就没想到别的。 然而这一瓢挥出,众人就见两片白练似地水幕洒出,将桥头地关小姐浑身上下浇了个透湿。一前一后还浇了两遍!她本来身着素色纱衣,此刻衣衫都贴在了身上,显出婀娜地曲线,胸前高耸的之处,隔着湿衣还隐约透出两点嫣红。 人群发出“嗡”地一声惊呼,这位吕道长气宇轩昂出手不凡,果是有“道”高人啊,竟然就这样将小娘子给泼了个透湿。还让大家都饱了眼福。 梅振衣却惊呆了,瓢中根本没有水啊,真不是他干的! 刚才挥手之时,瓢沿上沾的水珠忽然间散开,无中生有化为一片水幕,还不止一滴,先后有两滴水珠如此,而梅振衣虽然看不穿关小姐的法术。此刻也知道被人给破去了。不止一个人在暗中出手。应该有两个,否则也不必浇关小姐两次。 两位高人。难道是清风与船夫?梅振衣向后看去,却发现清风与韦昙也是一脸惊讶之色,眼中光芒闪烁看向左右人群。顺着他们的目光分别看去,只见左边人群中一个黄色的身影一闪不见,靠,竟是那位在万家酒店见过的随先生! 再看右边人群,有个小光头冲梅振衣悄悄施了一礼,还挤了挤眼睛一副调皮模样,看表情就像帮了他什么忙在打招呼,然后转身也一溜烟钻入人群中不见,正是那位在黄河岸边遇到的小和尚法舟。 其他所有人都张大嘴望着梅振衣,只有这两位转身离去,因此一眼扫过去很容易发现。梅振衣此时也反应过来,方才是随先生与法舟同时暗中施法,关小妹中了暗算,被梅振衣浇了个透身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出又该如何收场? 还没等他有时间多想,就听天边传来一声似啼叫般地长啸,初闻极远,瞬间就到了此地上空。天空云气翻滚,云端中挥出一根金箍铁棒,迎风而长,延伸有千百丈,朝着梅振衣当头打落。 这铁棒击来,梅振衣恍然间觉得满天都笼罩在棍影之中,虽有一身修为,猝然却不知如何招架。又有高人恰遇此时赶到,却莫名其妙的向他痛下杀手,假如就是梅振衣自己站在这里,今天肯定没命了,幸亏他身边还有不止一位高人。 铁棒没有打中梅振衣,打在一根横空伸出的扁担上,金木相击声音不脆,发出轰然的沉闷回音,在场的其他人除了关小姐、梅振衣之外,全部跌坐在地面如土色,有不少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当时就晕了过去。 韦昙以扁担架住铁棒一击,脚下未动,然而不远地那条河却发出轰然之声,浪花涌起如一道绵延的水墙,沿河一眼看不到两端尽头。与此同时,清风喝了一声:“心猿悟空,休得猖狂!”卷起一道神风直冲云端。 接着就见天上云气盘旋,道道金光闪烁,金铁交鸣之声连连,每一声都如炸雷,天上打起来了。地上的其他人就算刚才没晕,此刻也全被震得人事不省,那座落欢残桥晃动。全部塌了下来,远处镇上传来惊恐的哭喊声。 韦昙喝了一声:“不可如此为祸!”挥着扁担也冲上天际,那边地关小妹也不见了,估计也是到天上去了。 梅振衣叫了一声:“怎么回事?……等等我呀!”脚踏祥云,足下翩翩银光闪耀,也向天上飞去。 有人无端要伤他性命,韦昙替他架住了铁棒,而清风也冲上天帮他打架。梅振衣本人也不能不闻不问,跟着飞上了天。刚才听清风喝了一声“心猿悟空”,梅振衣心里就一哆嗦,来者应该就是《西游记》中的孙悟空。 作为一个从现代穿越来的人,听见“孙悟空”这三个字是什么概念?降妖除魔的斗战胜佛,金箍棒怎么打到了他地头上?梅振衣可不是什么妖魔,也从来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穿越到唐朝,拜钟离权为师。今天还莫名其妙以吕洞宾的身份戏了一回“观音”。对呀!今天亲身经历的这一幕,不就是传说中的“吕祖戏观音”吗?当梅振衣飞天之时,也想起了穿越前听过地传说故事。可是在后世传说中,并没有后来“孙悟空棒打吕洞宾”这一出啊? “你莫管他是仙是佛,就看他如何与人打交道。……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孙思邈的教导犹在耳边,此时的梅振衣不管眼前唱的是《西游记》还是《戏观音》,总之要把事端搞明白,趁着清风与神秘船夫韦昙出手。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梅振衣尚无飞天之能,只是仗着拜神鞭玄妙,毕竟比真正地御器飞天要慢多了,就算他有飞天之能,速度也不可能与刚才那几位相比,只能追在后面往上飞。 清风上天与来者交手时,距离地面并不太远,金铁交鸣声震动了整个镇子。等韦昙上去之后。云气与金光之间又传来沉闷的轰鸣,与金铁交击声夹杂,如震天的锣鼓齐鸣。几人的斗法之处越来越高,转眼间到了极高地天际,余威不再波及地面人烟。 这可就苦了梅振衣一个人,这么垂直往上飞,越到高处越是艰难,空气稀薄、寒意透骨。就连阳光也变得越来越刺眼。梅振衣祭出霞光护身。收敛心神运转内息,这才能够继续上行。等他赶到几人斗法之处,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且不说梅振衣如何慢慢往上“爬”,先说高空地相斗―― 与清风交手的“心猿悟空”并不是一只猴,而是个尖嘴猴腮地男子,身高止五尺,并没有剃光头,留地发型像是现代很时尚的“爆炸寸”,棕黄色乱糟糟的寸立。他的相貌乍一看,有几分像缩水版的周星驰。 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他们在人间都有绝顶地神通境界,因此动起手来,一般人反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玄妙,更像是两人在斗兵器武艺。 很明显,心猿悟空看上去技艺精熟,身如猴形提溜转,一支金箍棒可长可短千变万化,满天都是他的身影与棍影飞舞。 清风似乎不通武艺,站在那里动作不大,手舞一物随意乱挥。他手中的东西看上去是一根金黄色地棒槌,只有两尺长,如果是兵器的话,应该是一支金锏。 二尺金锏乱挥,身法也不占便宜,自然抵不住千变万化的金箍棒,但是随着金锏挥舞,洒出一片似有实质的金光,如一道神风舒卷,挡住金箍棒的攻势。金箍棒偶尔击破金光欺近身来,清风都一侧身以金锏直接架住。梅振衣在地面上见闻的云端金光与金铁交鸣,就是这么发出来的。 这种打法,清风看似立足不败,却很难反击心猿悟空,明显不占上风。 但两人一交手,清风就说话了:“是你自己这个心猿化身来迟了,怪不得别人,怎可大发凶顽之心?……原来菩萨斩出的既是功德化身也是历世化身,渡你这只心猿历世间所未历,以求功果圆满。……可惜啊,你没那个缘法,想斩尽心猿成悟空,到头来却还是心猿悟空。” 他一边打架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冷笑。 122回、关小姐许身遭拒,梅振衣初斩心猿 122回、关小姐许身遭拒,梅振衣初斩心猿 心猿悟空气得连连暴跳,厉喝道:“那道士横插一手,坏我好事,正该一棒打杀!” “天下好事都是你的吗?泼水而已,你自己来迟,还不让别人泼中?那害命一击好没道理,也吃我一杖!”恰在此时韦昙冲上天来,先动手后说话,从后面就是一扁担。 心猿悟空猝不及防,被砸中肩头,怪叫一声七窍喷火,一个跟斗就往天际翻去。 清风大叫一声:“此事不了,狂徒休走!”挥起一片金光缠绕他的身形,也往天际追去。那边韦昙提着扁担飞身而上,与清风一起围住心猿悟空相斗。 韦昙的打法属于直冲猛撞的那一种,不论心猿悟空身法如何变换,他总是踏步上前劈头盖脸挥扁担就打,动作不带任何花哨。只要韦昙打过来,心猿悟空总要举棒招架,铁棒打在扁担上声如巨鼓捶响。韦昙有意把他向高空逼,几人斗法之所越打越高。 韦昙的打法是直击不退,清风的打法是立足不败。这两人一攻一守,心猿悟空尽管棍法精熟千变万化,也占不得半点便宜,他嗷嗷怪叫道:“姓韦的,你不好好当个船夫,为何要管我的闲事?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哪怕是玉皇上帝,棒下也不留情。” 韦昙喝道:“老子不认识你,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但是这件事我遇上了就得管,你那一棒打在我的扁担上,就与我有关。” 三个人混战一团打得天昏地暗,心猿悟空眼见难以取胜,长啸一声身形急转,手中棒舞出满天棍花如雪飞落,暂时逼退两名对手。趁机一个跟斗后翻单手持棒。清风叫了一声:“韦居士,莫让他摸脑后!” 韦昙闻言大喝连连,扁担连挥招招砸向心猿悟空的后脑,清风也脚下踏步,挥金光紧紧缠住,不让他有缓手的机会。 摸脑后?修行高人想摸脑后什么地方,未必需要用手,施展什么神通。心念一起就有了,但此时情况不一样。几人的神念相逼,破去彼此的虚幻变化,韦昙的扁担带着法力不离心猿悟空地脑后,让他使不出别的变化来。 这么打下去心猿悟空有些吃不消了,身形连转铁棒急扫却奈何不得。就在此时,一片碧绿的青光从天洒落,与清风挥出的缠绕金光相触。战团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几位且慢动手。谁是谁非可分说明白。” 只见关小姐站在远处,手提一根树枝,那青光就是从树枝上祭出的。 韦昙怒喝道:“兀那婆娘,谁是谁非你不清楚吗?我不管你是谁,在桥头欲行何事。但依你之言,那道士泼中了你,你就自愿随他。现在这凶徒欲害道士,你居然还出手帮忙。想谋害亲夫吗!” 这话说的好难听,但也是正理,关小姐答道:“我不是帮他,而是劝诸位罢斗,我自会把话说清楚。” 清风道:“如果刚才那道士被一棒打死,菩萨的麻烦也就没了,无非是心猿惹业,吕道士上哪里说理?今日不将此事了断。这心猿还会伤害吕道士,关小姐,你此时若不帮吕道士地忙,就不该插手。先把狂徒拿下,等吕道士来了,正主凑齐再好好说话!” 关小姐闻言叹息一声,收了青光道:“事已至此,心猿。你就先住手吧。” 心猿悟空大叫一声“你也不帮我吗?” 清风冷笑道:“她没法帮你!” 心猿悟空不仅没有住手。反而发出一声怪叫,激引满天云霞颤动。手中金箍棒飞出,宛如一条巨大的金龙扫过,以凶悍无比的气势逼退韦昙与清风。――他想脱身而走。 “休走!”清风也大喝一声,一挥衣袖,羽衣上的银丝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万千条银光如一只舒卷大袖,将心猿悟空罩在其中。 “乾坤袖!”心猿悟空怪叫一声,认出这是镇元子的看家法术。 空中一声巨响,金箍棒化作的巨龙与大袖银丝一齐炸裂,心猿悟空化作千百条身影一起冲了出来。韦昙闷哼一声,手中的扁担扔了出去,化作千百根五爪金杵,象一张散开大网迎向心猿悟空变化的身形。――这一刻,相斗地三人都使出了大神通绝技。 满天五爪金杵与心猿悟空的满天分身相击,一齐湮灭,扁担也回到韦昙手中,刚才这硬碰硬的一击也将他震退很远。心猿悟空的满天分身被破了,但是人已经冲出战团纠缠,脚下生云,就势打了个滚,腾身而起就要翻跟斗。 就在此时,一条银白色的长鞭袭来,鞭梢正抽在心猿悟空地脑后耳侧! 不是别人,梅振衣恰好赶到了,看见心猿悟空冲出战团正欲逃走,正冲着他所在的方向。未及多想,看见心猿悟空的身形变化,梅振衣随即挥鞭而出,一出手就是打猴鞭中的绝技昏厥鞭。 使地是昏厥鞭的招法,但不是同样的手法,这一鞭凝聚了他所有的法力与内家劲力。对一个素未谋面就突然动手要杀自己的人,梅振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不论能不能打中,他尽了自己的全力。令人意外的是,这一鞭竟然结结实实地抽中了。 当初梅振衣连左游仙都抽不中,现在怎能抽中心猿悟空呢?不是因为此时修为更高,而是因为心猿悟空的变化神通已破。心猿悟空尽全力破了清风的乾坤袖,幻化的金箍棒妙用已尽,分身之法也被韦昙打灭,他仗着凶悍的斗志与巧妙的身法突围,却再也躲不过梅振衣的当头一鞭。 要是换别人可能打不中,可心猿悟空的身法在梅振衣眼中是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地甚至有些亲切,恰好在他想翻跟头腾云未起之时,活脱脱就像一只猴打滚,梅振衣闭着眼睛也能想抽哪就抽哪。也活该心猿悟空倒霉。不论梅振衣早到一步或晚到一步,都不会有这个结果。 尽全力地一鞭抽中,结果会怎样?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突然静止,昏厥鞭的招法,此刻地目地却不仅是让对手昏厥,劲力切入心猿悟空的身体内部,这一鞭看似打在脑后耳侧,法力却直接钻进了炉鼎。由内而外爆发。接下来,就见心猿悟空的身形突然炸开,化作无形的冲击波向四周荡漾激射。 梅振衣手中的拜神鞭也被震散,化作一片白烟自动收回袖中,他也无法再稳定身形,被这冲击波卷走,就像巨浪中被打翻的小船,翻滚着栽了下去。他又一次从天上掉下去了。这次与前几次不同,全身已无半丝气力,真摔下去必成肉泥。 一股无形之风卷来,缓缓将梅振衣带回高空,是清风施法护住了他。此刻的梅振衣别说御器飞天。就连站都站不稳,眼前发黑全身发软,刚才那一击他不仅神气耗尽而且受了很重的内伤,要不是清风保护。此刻已经没命了。 清风、韦昙、关小姐三个人站在云端,都以不可思议之色看着梅振衣,眼神中充满震惊。梅振衣已经说不出话来,也顾不上别地,当即掏出一枚碧针黄芽丹服下,也不管身在何处,盘腿而坐闭目调息,借碧针黄芽丹的药力。运转省身之术疗伤。 太阳渐渐落下,云端之上满天星斗辉映,斗转星移一夜渐渐过去。东边霞光升起时,端坐于云端之上的梅振衣,周身也发出一片淡淡的霞光,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只见韦昙、关小姐、清风还站在那里看着他,连表情与姿势都没变化。 “你的伤势如何?”清风首先开口。 梅振衣:“已无性命之忧,只是炉鼎之伤一时难以尽复。还需慢慢调养。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在这斗转星移中带伤省身一夜,又得诸位仙佛护法。堪破脱胎换骨门径,同时还印证九转金丹直指中‘九换转’丹诀。……多谢诸位了!” 梅振衣站起身来向三位高人一一行礼,连关小姐也没落下,他此时还用不得神通,仍是清风施法把他护在云端之上。 韦昙回礼道:“吕道长不必谢我,昨日之事是我先插手,引得这位姑娘注意,才没有防备高人暗中破法,让你泼中了她。……后来道友亲手斩灭凶徒,也算彻底了断这节恩怨。” “你说什么,亲手斩灭凶徒,我杀了心猿悟空吗?”梅振衣有些不敢置信。 清风解释道:“不是他的本尊法身,是心猿悟空斩出的心猿历世化身,与他本尊有一般神通手段,却没有金仙不灭之身与金刚不坏之体,与我等相斗已是强弩之末,变化神通已破,故此被你一鞭打灭。……吕道长,你那一鞭好生厉害,怎能打得那么准?” “无他,唯手熟尔。他无端要杀我,反被我所灭,也怨不得谁。这厮实在可恶,让我徒添业力!”梅振衣咬牙道。 梅振衣已经知晓何为天刑雷劫,将来如果飞升,那一鞭之力是要在天刑中打在自己身上的。清风昨日在神念中向他解说“人间化身”,有些内容梅振衣此刻才了解。 形容金仙、菩萨地人间化身,为何要用一个“斩”字呢?这不是用刀砍的意思,而是“了断”之意,斩出各种化身来人间,都是为了断一些事情,从结果来看大多有三种情况。 其一是事情了断之后,这个化身就消失了,比如某个和尚某天突然说“我就是某某菩萨的化身”,开口即圆寂,不留人间。这么做,一般都是因为已在人间办完未了之事。 其二是人间化身修行圆满,或要做的事情已了结,只要渡过天刑就可以收回去,不仅能收回当初斩出的化身法力,还带着人间修行功果与法身合一。这称为“斩尽”,斩尽是一种最圆满地结果。 其三是遇到了各种意外,比如在人间纠缠的业力太深,渡不过天刑,或者一世修行未成,或者象心猿悟空一样。让人给灭了。这称为“斩灭”,斩灭是最坏的结果,不仅事情没有了断,而且前功尽弃,还错过了原有的机缘。 总之一句话,就算你是神仙菩萨,人间也不是能随意乱闯地。 机缘巧合,梅振衣斩灭了心猿悟空的人间化身。算不算结仇呢?如果结仇地话,也只是与这个人间化身之间结仇,与这个人间化身之间了断,本尊法身是不会直接插手的,与本尊法身也并无关系,否则就不叫“人间化身法”了。 观音斩出人间化身关小姐,借着在落欢桥头募集修桥之资,发下泼水应身之誓。其实是在等心猿化身,按清风的说法,目的就是“渡心猿历世间所未历,以求功果圆满,斩尽心猿成悟空。”至于其中有什么玄妙。梅振衣还不是很清楚。 他只清楚一件事,本来应该是心猿化身泼中关小姐,可是由于随先生与法舟暗中插手,自己莫名其妙泼中了关小妹。等心猿化身赶来。见此情景也不露面,直接在云端上挥棒就想打死梅振衣。至于他是想打死道士之后,再从人群中现身,泼中关小妹取而代之,还是纯粹为了泄愤,因为此时已被斩灭,就不得而知了。 心猿化身就这么了断,可还有另一件事没了断呢。梅振衣正在出神,韦昙开口提醒道:“纯阳道友,你泼中了这位关小姐,此事还未了结。”这人倒是个实心眼,既然已经插手,就一定要等事情见个分晓。 梅振衣看向关小姐,沉着脸问了一句:“你此刻还留在这里,又待如何?“ 关小妹:“我在落欢桥头有言。谁能用水泼中我。小女子就以身相许,无论如何。是你吕道长泼中了我,自然应当受诺。” 梅振衣摇头道:“那是你的事,不关我的事,我明明是空瓢泼水,内情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关小姐:“但泼中我地人确实是你,不论有什么原因,这就是缘法,我愿以身相许。” 梅振衣一摆手:“谁想娶你,不能想娶就能娶,你想嫁谁,也不能想嫁就能嫁。若为妻媵,你我并无情意;若为宠妓,我没这个爱好;若为道侣,你不配!……一切因你而起,你说愿以身相许,但云端铁棒打落之时,出手助我的人却不是你;天际相斗之时,帮我拿下凶徒地人也没有你;我失足落下云端之时,施法救我的人还不见你。你这样的女子,不论是什么来历,有何等姿色,我不想娶,不应娶,也不敢娶!……韦昙道友,您说是不是?” 他来了一番长篇大论,最后却不问关小姐而是问韦昙。 韦昙想了想,冲关小姐道:“这位姑娘,我不知你是谁,也不能说你有什么不对,但是这位吕道长所言,确实有他的道理。既然如此,没我什么事了,韦昙告辞!”他行事倒也干脆利落,行了一礼就落下云端而去,梅振衣想谢谢救命之恩都没来得及。 “你若不答应这位关姑娘,观自在菩萨就无法收回此人间化身。”清风在神念中提醒了梅振衣一句。 梅振衣在神念中回道:“菩萨收不收回化身,关我何事?又不是我故意泼中关小姐,还差点惹来杀身之祸,该找谁算账就找谁算账,我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也不想招惹她,她也别再来烦我。……清风,我们走!” 梅振衣生气了,后果就是观自在菩萨无法收回人间化身。此时他已经完全想通面对的一切,“吕祖戏观音”不是传说中那么回事,关小姐不是那个观音,他自己也不是那个吕洞宾,心猿悟空也不是《西游记》里那个孙悟空。 传说与小说中地人物,对他而言相当于不存在,不论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123回、万国冕流朝天阙,偏遇行凶帝王都 123回、万国冕流朝天阙,偏遇行凶帝王都 梅振衣想走,可是他自己走不了,得清风带他落地才行。关小姐上前施礼道:“吕道长,心猿之事,小女子向您道歉,但你就这么走了吗?” 梅振衣还了一礼答道:“关小姐,昨日泼了你一身湿,我也向你道歉。但我是空瓢泼水,并无调戏之意。我若收一名无处可去的善心弱女子,本没什么关系,那你就留在桥头好了,不该飞到天上来说话。既然已经飞到天上显弄神通,就不该像昨日那般。” 清风看了看两人,摇头道:“关小姐,这位吕道长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不等于他就愿意娶你,怎么做有什么结果,全在于你自己,其实不必我多说,你也明白的。” 说完话他带着梅振衣缓缓向下飞去,将关小姐留在了云端。远远的已能看清脚下的镇子,梅振衣叹道:“募资修桥,本是功德之举,借那种江湖手段,倒也无可厚非,如果没有心猿插手,就算我被人算计泼中了关小姐,说不定也就把她带走了,对镇上百姓也是个善始善终的交代。” 清风:“我能猜到你的做法,先娶进门,再问她要不要一纸休书?或者结为道侣,再放之江湖,彼此不为难,菩萨这个化身想收回很容易,你怎么没有这么做呢?” 梅振衣:“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再这么做,有违我心,故不取之。……不谈她了,本是一件善事,可是因为后来的意外,把整个镇子闹的鸡犬不宁。” 清风往下看了一眼:“不仅是鸡犬不宁,今日这镇上百姓,都匍匐于道,朝天跪拜呢。” 梅振衣又叹一声:“是啊。后来我们都飞到天上去了,镇上百姓自然以为是神仙下凡行善功德圆满,却不知是一窝高人在打架。仙童,高人善推演之法,暗中那两人施法之际,应该想到后来的事情吧?” 清风:“你都能想到,随先生与法舟当然能想到,他们是故意的。” 梅振衣皱眉道:“那两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清风:“那位随先生恐怕是在给你找麻烦。” 梅振衣不解的问:“他为什么要给我找麻烦。又在给我找什么样的麻烦,在场还有你与另一位高人韦昙,他不会认为心猿化身真能打死我吧?” 清风摇了摇头:“那人神通广大,当然能猜到心猿十有**会行凶,只要心猿行凶,十有**跑不掉,结果应在他地算计之中。” 梅振衣一摊双手:“那我不还是我吗?只不过受了伤,有此机缘修为更进。虽然炉鼎之伤甚重,全身经脉俱损法力一时耗尽,但只要伤愈之后,我可堪破脱胎换骨境界,有真正的飞天之能。昨夜静坐行功时已经全然了悟。若无此机缘,恐怕还不至于呢!” 清风笑了:“这伤是够重的,一般人就算不死,也很难痊愈。但你身怀灵药。又是孙思邈的衣钵传人,精通世上最精妙的疗伤之法,当机立断于云端行功,没有损毁修行根基,只要重修炉鼎即可脱胎换骨。……但是再想想,你真的没有麻烦吗?” 梅振衣斩灭了心猿悟空的人间历世化身,就算与心猿悟空的本尊法身无关,心猿悟空也不能因此来找他算帐。但如果将来梅振衣要和心猿悟空打交道,必定会有麻烦,这是其一。 梅振衣拒绝了关小姐地要求,观自在菩萨无法收回这个人间化身,说起来只是梅振衣与关小姐之间的事,观自在菩萨不会直接来插手。但同样的道理,假如将来梅振衣有什么事情需要和观自在菩萨打交道,菩萨恐怕不会主动帮他。这是其二。 梅振衣一鞭斩灭了心猿化身。这一击可够重的,将来若能修成仙道最终飞升。天刑雷劫来的也会更猛烈一分。虽然仅此一击不算很大的麻烦,渡劫之时也能挺得住,但如果这样的事情经历的多了呢,业力积累,到时候麻烦就会很大,这是其三。 清风解释了一番,说完这些,笑着问梅振衣道:“你明知何为天刑雷劫,那一鞭也毫不手软啊?” 梅振衣也笑了:“我恰好碰见他冲我面前来了,行凶之后翻个跟头就想溜走,我那一鞭自然不会手软,本意就想拦他一拦,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打。……天刑雷劫又怎样,修行如我,该挥鞭时还能不挥鞭吗?” 清风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惹了这么多麻烦,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看来我和随先生都没有难住你,我是没有白费心机,但随先生恐怕心机白费了。” 梅振衣:“仙童此话何意?” 清风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随先生送你那面神器,你从来没有用过吗?” 梅振衣:“就在我怀中,但一直没有动用,仙童若不提,我都把它忘了。” 清风:“这不就是了,明知这是灵宵宝殿的照妖镜,你却连动都没动过,这说明你心中不动念,随先生没有难住你的修行,算是白费心机了。其实当初你将拜神鞭还给知焰的时候,我就知道随先生地心机白费了。至于你昨日挥鞭打灭心猿化身,说明你并未受我点破天刑雷劫的影响,我没有难住你的修行,因此心机没有白费。” 梅振衣莞尔道:“同样是给我找麻烦,你怎么把自己所行说的比较好听?” 清风淡然道:“麻烦和麻烦是不一样地,有人是想挡你的路,有人是想让你今后的路更好走。” 梅振衣:“开个玩笑而已,此刻我已知你当初的好意,多谢了!但是你敢那么做,还真是看得起我呀。” 清风:“不是我看得起你,而是你确实与众不同。” 梅振衣又问:“随先生为什么要找我麻烦呢,他究竟是什么人?” 清风抬头望天:“他这么做的目的,看结果就是不想你成仙。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明白。这个人我不认识,但修为绝对深不可测,不在观自在菩萨之下。” 梅振衣:“这么厉害呀?何必找我区区一个人间修士的麻烦!……那位小和尚法舟呢,为何也要捣乱?” 清风又露出了笑容:“小和尚恐怕是想帮你,你那么帮他,他就这么帮你,以世间法。能将那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带回家,不也是美事吗?但他主要地目地恐怕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观自在菩萨。” 梅振衣沉吟道:“观自在菩萨以人间化身行善事,却卖弄色相勾牵,估计小和尚看出来底细了,也有些看不惯,出手开个玩笑,故意让我泼中关小姐。让观自在菩萨也受个教训,这个和尚神通也不小啊!” 清风:“应该也是哪位菩萨的人间化身,但我却不认识他。” 梅振衣:“我现在终于明白,仙童为什么要随我去洛阳了。” 清风白了他一眼:“现在才明白,这一路不好走吧?” 梅振衣:“我是说仙童应该随我出来。至少你学会了笑,自从在黄河岸边遇到小和尚法舟之后,就经常看见你面露笑意。我听说佛门也有笑口常开的菩萨,仙童也该和人家学学。……对了。那位船夫也不简单,又是哪位金仙或菩萨的人间化身呢?” 清风摇了摇头:“他不是。” 梅振衣:“哦,不是化身,难道是本尊吗?” 清风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很可能是陨落之身。” “陨落之身,什么意思?”梅振衣吃了一惊。 清风:“真仙不死,金仙不灭,但这不死不灭之身也有可能会陨落,在人间转世。不是原先法身,也不能说是化身。” 梅振衣追问道:“为什么会陨落?他又是什么人?” 清风沉思着说道:“谁知道他在仙界遭遇了什么事呢?不论他陨落之前是谁,已与此世无关,他如今就是他自己,船夫韦昙而已。其实我也只是听说过这回事,在昆仑仙境一千多年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现在也只是猜测而已。” 梅振衣还想追问,但见清风的表情。明显不想再谈这件事。于是也就住口没有往下说。他们没有再回镇子,直接落于镇外继续前行。 梅振衣身上有伤。表面虽看不出异常但炉鼎经脉俱损,这伤势应该是相当重的,因此没有着急赶路,这百里地路走了十几天,大多数时间都在野外清幽之处行功疗伤,重炼炉鼎。 十余天后地夜间,离洛阳城几十里外,山中一声长啸,飞起一道光华直冲天际,盘旋几圈又落于山中。 只见梅振衣收起昆吾剑道:“御器飞天,果然痛快。” 清风:“修行大道,可得身心自由,为超脱之境,但你还早得很。……既然伤愈,我们明日就进城吧。” 自从武后将洛阳定名为神都,此处繁华不亚于当时的天下第一城长安,洛阳西门外人流熙熙攘攘,行人各色各样,而且有不少人并非中土打扮。有浑身黑地跟一块炭似的昆仑奴,还有包着头巾穿曳地长袍的波斯商人,有的女子带着面纱挡住面目,却穿着很短的上衣露出肚脐,还有不少金发碧眼操着很古怪口音的客商。 做为二十一世纪地人,见到这各色人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在一千三百(多)年前,这一幕恐怕也只能在大唐关中一带见到。梅振衣一副道士打扮,器宇不凡飘然若仙,带着仙童来到城门前,主动向守门的军士出示了吕纯阳的箓书。 正待进城,守门的小卒却悄悄拉了他一把:“这位仙长,我见你和善,提醒你一声,等进了洛阳,见到光头党,可要绕着点走,小心别惹了麻烦。” 梅振衣不解道:“光头党?”穿越前听说俄罗斯有这种名称地黑社会组织,打家劫舍敲诈勒索无恶不作。怎么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大唐神都洛阳,也能冒出来这种东西? 小卒看了看左右:“道长,你小点声!反正我提醒你了,自己小心,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这座神都确实繁华,远非芜州可比,行走其中是大开眼界,梅振衣打听道路前往南鲁公府。走到城东一带。附近有很多官员府邸,门前车马不歇,但不像城门一带闲杂人等那么多,来来往往都是身穿绫罗彩缎很有身份的人,举止雍容谈吐不俗,尽显盛世气象。 梅振衣穿过两座府邸间地一条巷子,远远看见对面来了一行人,两名卫士开道。一人牵马,马上坐了一位头戴垂翅冠的中年男子,马后还跟着两名家仆,应该是位散朝归家地官员。梅振衣很自觉的领着清风让到一旁站住,等这一行人先过去。 这时清风突然说了一句:“在这种地方。也会有劫道的吗?” 他一开口梅振衣也感觉到了,在窄巷的尽头,两侧墙后埋伏了不少人,看那架势就像企图拦路抢劫的。这里可是洛阳城中。谁能有那么大的胆子?他们不会敢动朝廷命官吧,难道是冲自己来地吗? 就在这时,听见一声哨响,道边埋伏的人全部窜了出来,一律短打扮,手里拿着棍棒脑袋上包着头巾,如狼似虎就冲向了那位官员。马前地卫士双拳难敌四手,几下就让人给打趴下了。有人把官员一把扯下马来,披头盖脸一顿猛揍。 马后的仆人大叫:“哪来的狂徒,冒犯我家冯御史!” 那伙凶徒叫道:“打的就是他,竟然敢得罪我家大爷!” 那仆人又叫道:“你们……你们是光头党?” “管我们是谁,闭嘴罢你!”过来两个家伙给了仆人几巴掌,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刚在城门口听说过光头党之名,在城中立刻就遇见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洛阳黑社会了?一帮地痞流氓殴打一位御史,当故事听可能有趣。但是遇到了也不能视而不见。梅振衣喝了一声:“住手!”大踏步就走了过去。 “呦。那边来了个道士,居然想管闲事。诸位兄弟,给他点颜色看看!”话音未落就听见啪、啪、啪一连串的脆音,一帮凶徒连叫都没叫一声,扑通、扑通纷纷倒地昏厥。梅振衣挥鞭收拾这些人,也就是一弹指地功夫全部放倒,对方连拜神鞭地影子都没看清。 梅振衣走上前去扶起那位官员,只见他已口鼻流血满脸淤青,但人还算清醒,出指在他浑身上下点摩一番,这才开口道:“这位先生,你伤地不轻,幸亏贫道还略通医术,可送你回家处置一番,并无性命之忧。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你?” 那官员挣扎着坐了起来,还不忘礼仪,勉强抬手给梅振衣行了一礼:“多谢道长仗义相助,我乃右台御史冯思勖,待我处理完眼前之事,请道长到我府中相谢,再仔细对你分说吧。……这,这些人都怎么了?”发现刚才袭击他地二十余名地痞流氓此刻都一动不动倒在地上,就像死了一般,这位冯御史也不禁变色。 梅振衣:“冯大人不必担心,他们都被打晕了,三个时辰之后自会醒来。” 冯御史赞道:“道长真有手段!”又冲那几个鼻青脸肿的手下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人,把这些狂徒绑到京兆衙门去!再去通知我府中来辆车,接我与这位仙长。” 梅振衣遇到了这件事,也不着急赶去南鲁公府,再说冯御史的伤势还需医治,也跟着一起去了御史府。看来这位冯大人为官比较清廉,府邸并不大,家中陈设也比较简单,算是小康吧,但比梅振衣的菁芜山庄可是要寒酸多了。 处置内外伤是梅振衣地擅长,用内劲推拿一番,逼出几口淤血,又开了几张方子,吩咐下人如何内服外用,最后又对冯大人道:“你的伤势虽不重,但筋骨太弱也承受不起,至少需调养一个月才能恢复如常。我看那些人并不想打死你,就是想教训你。” 冯御史躺在那里叹息一声:“今日多亏道长了,否则我这把老骨头就算交代了。” 这时御史夫人走进房中,托着一个盘子,盘中有纹银三十两,下腰行了一礼道:“道长,这是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梅振衣一摆手:“不瞒冯大人与夫人,贫道并不缺钱,这银子还是收回吧。我初到洛阳就遇到了这件事,实在很意外,二位若真想谢我,就告诉我来龙去脉好吗?冯大人乃堂堂当朝侍御史,谁敢向您行凶呢?” 话刚说到这里,有下人隔着门槛禀报道:“大人,京兆衙门刘大人托人问话,冯大人告不告这帮人故意殴击命官?如果只是误会冲突,就将他们脊杖二十以示惩戒,如果大人指证他们是故意殴击,按律脊杖八十,再受流徙之刑,不逢大赦不得还乡。” 冯御史拍着床板道:“我当然要追究,你告诉京兆衙门,脊杖之时,我还会派人去监督的,看看那些凶徒还有没有命下堂!” 听见这些梅振衣觉得很奇怪,地痞打了御史,已经被当场抓住送到衙门,京兆衙门还派人来问冯御史放不放那些人一马?而这位冯御史身子骨虽弱,脾气倒挺硬,不仅不留情而且还要派人去监督打板子,不让行刑的衙役玩花样。八十脊仗,如果是实打地话,身子骨弱的很可能就没命了。 那边御史夫人叹了口气道:“老爷,你一定要这样吗?刘大人派人问话也是好意,不想让你再结仇。” 冯御史:“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明白的,我已经得罪光头党了,那是职责所在怨不得我。他们也只能行此市井手段泄愤,而我只有一举震慑这些宵小之徒,让其它人不敢再乱来,往后才能少了麻烦。……道长,我堂堂御史让一伙市井无赖打的起不了床,让你见笑了!” 梅振衣赶紧道:“大人又不是领兵的武将,论拳脚不如一伙地痞流氓算不得丢人的事,我听到现在也不明白,光头党究竟是怎么回事?” 冯御史:“道长,你只是个过路人,这些事与你无关。我教训他们自然不惧,但道长今日出手,恐怕会有所连累,在洛阳行走要小心些。” 梅振衣笑了:“既然大人劝我小心,我也要知道该怎样小心啊?贫道云游天下,最喜欢听闻各地轶事,冯大人要谢我,就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都讲给贫道听吧。” 冯御史叹了一口气:“道长是世外之人,今日又救了我,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他屏退左右,向梅振衣讲述了最近在洛阳城中发生的一些事,令人意外地是,其中竟然牵涉到了武太后的绯闻—— 124回、每日虚席长期盼,咽语父子相见时 124回、每日虚席长期盼,咽语父子相见时 武天后在太宗驾崩后,曾在洛阳削发为尼,暗度陈仓又被高宗接入皇宫,一步步爬上皇后的宝座,直至独揽大权。高宗逝后,武太后封一名僧人为白马寺主,此僧原是洛阳一带的泼皮无赖,姓冯名小宝,生的健壮英俊。有人猜测当年武后出家之时与他就有奸情,此刻旧情复燃,还有传闻说他下体过人,堪比古时嫪毐。 不论怎么说,武则天就是封了冯小宝为白马寺主,恩赏无数,并赐姓薛,赐名怀义。武后挺有意思,喜欢给人改名字,而且给一位僧人赐的不是法号却是俗名,这倒也符合“僧不僧”的用意。 薛怀义做了白马寺主,经常以讲经的名义出入禁宫,至于讲的是什么经,朝中上下心知肚明,自然是欢喜经,薛和尚是太后的男宠,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薛怀义老老实实伺候太后也就罢了,但这人本就有地痞习性,一朝得势忘乎所以,在宫外聚集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之徒横行市集,坑蒙拐骗、敲诈勒索、强取豪夺、欺男霸女等坏事做了不少,形成了“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古老团伙。 由于这伙人依仗的是白马寺主薛和尚,有不少人干脆剔了光头就住在白马寺,因此洛阳百姓称之为光头党。 就在上个月,洛阳城中发生了十几起入室抢劫案,匪徒十分猖狂,官府却一直没有抓住。前不久,金吾卫巡逻时,当场逮到一个大白天抢钱的僧人。这和尚被当场逮住还满不在乎,对金吾卫说道:“我是白马寺薛大爷的手下。” 金吾卫也很为难,放了这和尚是枉法,不放这和尚又是得罪薛怀义,只得让这名和尚签字画押。交给白马寺让寺主“严惩”,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这么一来,光头党行事更加有恃无恐,洛阳城中各类治安案件不断发生,搞得百姓怨声载道,左右肃政台风闻,召集大理寺与京兆金吾卫衙门言事。 其实与会官员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薛怀义本领“通天”。正得武后恩宠,谁也不想去挑头得罪他。到最后右肃政台御史冯思勖站了出来,自告奋勇愿亲自带人收拾这帮无法无天的光头党。众人纷纷拍手赞成,拨出数百金吾卫归冯大人指挥。 冯御史说干就干,第二天夜里,数百名带刀官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白马寺,将寺中正在喝酒斗赌的一帮泼皮无赖,不论僧俗全部拿下。当晚寺主薛和尚进宫“讲经”去了。等他回来时,白马寺几乎成了一座空寺。 有些事情,古往今来都一样,不上台面的时候自有潜规则,但是事情一旦掀开了。黑的就是见不得光。薛怀义托武三思说情,只放回了一批罪行较轻、或没有犯法证据地手下,其余光头党成员,被冯御史审问之后按律定罪都关进了大牢。或脊仗或流放一个都没放过。 光头党成员被剿灭了大半,洛阳的治安状况立刻好转,百姓称快,薛怀义也无计可施。冯思勖身为御史,按律拿问凶徒,手中有签字画押的证据,就算到武后那里告状也没用。况且武后需要的只是一个男宠,并不需要一位洛阳光头党的党魁。这种事情薛怀义也不敢和天后提。 薛怀义对冯思勖怀恨在心,却又拿他没办法,只得又使出市井流氓的手段,在冯思勖散朝回家的途中,埋伏人袭击,好出一口恶气。此事恰好被梅振衣撞见,行凶之人都被抓走了。 听完这些,梅振衣叹道:“冯大人之举。令贫道敬佩。也合世间修行之道!至于今日绝不放过凶徒的做法,万分必要。这帮地痞无赖仗着白马寺庇护四处行凶。无非是衙门姑息,并不是不怕死。今日冯大人给予重惩,方能真正震慑,杜绝类似事端。” 故事听完了,向冯大人告辞,梅振衣并未说出自己地身份,他不愿留名冯御史也不追问。回到前厅清风还坐在那里,冯家有两个婢女正在逗他:“这位小哥好俊啊,喝水吗,这里有果子吃不吃?……唉呀,你怎么不吃呀,好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那位道长平日是怎么管束的,坐在这里一动都不敢动,连话都不敢乱说。” 仙童清风居然被两个婢女调戏了,坐在那里板着脸无可奈何。梅振衣心中暗笑,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道:“清风,随我走吧!” 两人离开冯御史家,刚走出几步就发现不远处的路口有人探头探脑,看打扮应该与方才那帮地痞是一伙的。也该那几人倒霉,刚看见道士带着童子出来,紧接着眼前一花就失去了知觉。梅振衣可不想带着这些尾巴去南鲁公府,顺手把几名盯梢的地痞打晕,往上一扔都挂在了道旁树上展览。 穿街过巷,来到南鲁公府,这座府邸可比冯御史家气派多了,论面积虽不能与菁芜山庄相比,但飞檐高挑朱门森严,而那门前站的卫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地壮士,身形如标枪般的笔直。 梅振衣走到门前,还未上前通报,就见角门一开走出一名大汉,迎面看见他就“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梅振衣迎上前去,小声道:“是梅刚叔叔吗?我们又见面了!”那壮汉看上去年近五旬,但眼神凌厉步履生风,举止非常精悍利索,五官轮廓很有几分像梅毅。想当初在西北军中,此人就在梅孝朗身边,与梅振衣远远的打过一个照面,此刻再见,一眼就能猜出他是谁。 “少爷?真的是少爷!你又高了,居然能认出我?……快进来,老爷早就接到了芜州的家信,一直在等你和这位仙童呢!”梅刚声音不大,但神情很是激动。 “毅叔在芜州一直很挂念兄长,托我此来洛阳,一定要报个平安。”梅振衣先替梅毅带了句话。随梅刚进府。早有下人撒腿飞奔到后面报告梅孝朗,少爷已经到了。 梅振衣到洛阳这一路走地并不快,还绕了很大的圈子,而菁芜山庄那边早就派人送信到南鲁公府,说少爷化装成云游道士,带着一名仙童一起赶往洛阳。南鲁公府接信早就做好了准备,为清风特意在后院设了清静的别院。 清风也不客套,甚至没有去见梅孝朗。进府之后径自去了后院,并吩咐其它人不必来打扰。 在那个年代,讲究孝道为先,儿子进家门要去拜见父亲,没有父亲迎接儿子的道理。但是当梅振衣走到内宅正厅,却发现一家人都到齐了,场面很隆重,显然是接到消息来等这位大少爷地。 管家梅安。还有梅振衣地弟弟梅振宇、妹妹梅素枝以及一众下人、家将都在厅里,当中簇拥着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卧蚕浓眉面如温玉,留着三缕长髯,正是南鲁公梅孝朗。 “腾儿……。”南鲁公的声音有些颤抖。看着走进门的儿子,眼眶有些湿润。 不必引见,梅振衣走到他前面拜倒行礼:“父亲大人,孩儿给你磕头了!” 梅孝朗一把扯起儿子。扶住他的双肩,盯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双手微微发抖:“腾儿,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终于叫了我一声父亲。……”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强自忍住激动,已经说不下去了。 “腾儿错了,不应该这么久才来。请爹爹原谅。……”梅振衣地眼圈也湿了,声音和父亲一样哽咽。 眼前地梅孝朗,真真切切就是他的父亲,只要一见面,亲人之间难以形容的熟悉感与亲近感就会自然从心中流露。穿越前的梅溪是个孤儿,对父亲这个概念感觉并不深切,但穿越后他就是梅孝朗的儿子,虽然没有见过面。梅孝朗对他的关切之情自始至终是无处不在的。 两军阵前那一箭。让父子之间有了无奈地隔阂,梅振衣一直在想。等见到了父亲地面,自己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梅振衣才发现以前那些想法显得那么多余,其实自己一直在盼望这一刻。 那一箭之伤,随着父子间这半句问答,已然烟消云散无须再提。梅振衣莫名有一种想哭地冲动,想扑到父亲怀中好好哭一场,真真正正就像一个找到爹的孩子。 这时管家梅安走了过来:“大少爷一去这么多年,终于无恙归来,这是我们梅家的大喜事,老爷和少爷应该高兴才对。” “对,应该高兴,是大喜事。……腾儿,你已经见过了振庭与素节,在洛阳还有弟弟振宇与妹妹素枝。”梅孝朗一只手紧紧抓着儿子地胳膊不放,仿佛生怕他跑掉,一边亲自引见家中其它人。 梅振衣有个发现,除了父亲之外,家中的其它人包括弟弟妹妹,看向自己都有些敬畏之意。这也不令人意外,梅振衣虽然没来过洛阳,但他在芜州的很多事情,早就在南鲁公府中传遍了。家人们都很佩服这位大少爷,同时也有几分敬畏。 当晚在府中设宴为大少爷接风,主座上的自然是梅孝朗,梅振衣就坐在他右手添盏地位置。梅孝朗本意要请仙童清风在上座,可是梅振衣却告诉父亲不必请仙童来,也不必派下人去伺候,只要不去打扰就行了。 酒是芜州万家酒店特酿的老春黄,而菜竟都是梅振衣平时最爱吃的,这让他很有些惊讶。管家梅安在一旁解释道:“酒是张果派人送来的,老爷要等大少爷回来之后才肯启封,至于这菜嘛,是特意为少爷准备的。” 梅振衣:“管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到?” 梅安笑了:“老奴也不知道少爷今天会到,老爷吩咐厨房每天都准备好,少爷哪天来都一样。” 梅孝朗贵为南鲁公,这点破费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他清楚儿子平时喜欢吃什么,而且特意这样吩咐下人准备,足见其期盼之心。这一顿饭吃的很开心、很感慨,梅振衣一度想流泪,也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多少年没这种感觉啊。梅振衣不禁想起妄境中在曲家吃地那顿饭。 梅孝朗酒没少喝,不用别的下人伺候,梅振衣就在右手边给他不断添上温好的老春黄。散席之后还意犹未尽,吩咐下人送两坛酒到书房中,老爷和少爷有话要私下密谈。 “儿啊,你命梅毅送来地口信,见识当真不凡,此乃千古未见之事。你远在芜州竟能想到,真不愧是东华上仙的弟子。”父子两人慢慢喝着酒,谈到了当初梅振衣密送的口信,就是提醒梅孝朗武后自己想当女皇帝。 经过这几年,梅孝朗完全琢磨过来了,儿子说的话千真万确。武后这个人,既任人唯亲也任人唯贤,她提拔了大量武家心腹子弟。同时也很重用真正的人才。但在武后掌权期间,她处置了一大批重臣,或杀或贬或流放。连裴炎那种官场老油条都没看出其中真正地门道,梅孝朗却看出来了。 武后施政,既广招人才。又清洗朝臣,这看似矛盾地举止其实只有一个用意,就是想为自己登基为女皇铺平道路。武后好赏人,只要你值得赏。但武后也好收拾人,因为那些人反对她执掌朝政。武后当权的前期任用酷吏颇多,看似滥用刑罚,但其实是在借酷吏为刀。 梅孝朗这些年身居首辅,一方面他确实是文武全才地重臣,另一方面他从不搅和有关皇上亲政一类的事情,因此在朝局动荡中安然无恙。这不能不说也有梅振衣的提醒之功。 梅振衣试探着问了一句:“父亲,你在朝中这些年。如何评价武后?”象这样的话,只有象父子之间这种私密场合,才可以不顾忌的谈论。 梅孝朗端着酒杯沉吟道:“武氏虽为女子,若为人君,比先皇强,比哲、旦那两位皇子,则要强太多了。” 梅振衣追问道:“听父亲的意思,您对武氏称帝。心中并不反对?” 梅孝朗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话。放下酒杯反问道:“儿啊,这些年一直是武后主政。你在江南民间长大,又去过很多地方,如今的民生、吏治、国势如何?” 梅振衣答道:“江南一带除了徐敬业作乱一场,百姓安居民生富足,虽不能说官员都是贤能之辈,但吏治大多承平,并无扰民之患,至于国势之盛自不必提,四夷拱手万国来朝,这其中也有父亲您地辅国之功。……就是洛阳有些乱。” 他说的是实话,以当时的条件,民生状况、治安状况以及百姓的精神状态之良好,甚至在某些方面远远超过了他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 梅振衣穿越前是个在江湖中长大地孤儿,经历事情很多,不是个想当然的愤青,不会脱离实际去空想在大唐推行现代的那一套。他偶尔也有想法,希望这富足强盛的国势能够永远延续下去,不要经历近代那样地衰败。但他也是个心念通透的修行人,妄心已灭,知道每个人只能去做好自己所面对的每一件事而已。 梅孝朗笑了:“朝堂争斗,只要不祸国殃民,那也只是权臣更迭。武后能守成如此,已是相当不易,皇位之上是龙是凤,为父并无计较。”听这话的意思,梅振衣的老爹思想还很“先进”,是奥巴马还是希拉里上台,宰相大人并不在意。 梅振衣:“父亲误会了,我说的洛阳有些乱,指的不是朝政,而是市井。今天我遇到了一伙地痞袭击御史冯思勖,打听出了光头党的来历,洛阳竟有这样一伙人,还与武后地男宠薛怀义有关。” 梅孝朗微微吃了一惊:“我听说是一位道士帮冯御史当场拿住了凶徒,原来就是你啊!……你既然提到这件事,那为父也问你,午间你进门之时梅刚正巧出门,知道我派他要做什么去吗?” 梅振衣:“孩儿不知,难道也与此事有关?” 梅孝朗一顿酒杯:“我命梅刚去京兆衙门监督脊杖之刑,今天日落之时,那参与殴击冯大人的二十七名歹徒,已经全部当庭杖毙!” 125回、上古人皇身已殁,宝印重现人世间 125回、上古人皇身已殁,宝印重现人世间 “您派梅刚去,授意京兆衙门把那些歹徒全部杖毙了?这么做,就不怕……”梅振衣欲言又止,父亲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又是在朝堂争斗中稳居相位的权臣,做事的手段很干脆也在意料之中。但主动插手这件事,而且处理的如此之狠,难道就不怕得罪薛怀义,进而得罪武后? 梅孝朗笑了:“儿啊,为父不怕,于公于私,为父都应该这么做,薛怀义那厮若恨我,只能说明他是个蠢材,别人可不是蠢材,你说呢?” 梅振衣是个聪明人,以前虽没有经历过官场,但听见父亲的话当即一点就透,也不禁有些佩服父亲。虽然这种手段梅振衣不是很喜欢,但是梅孝朗想在朝廷中立足施展抱负的话,还真得这么做。 梅孝朗主动插手派梅刚监督杖刑,等于逼着京兆衙门下重手行刑,把二十七名歹徒全部打死了。这样一来,朝臣们会拥护梅孝朗。梅孝朗毕竟是文昌台群臣之首,关乎朝臣尊严的事情,他不管谁管? 尤其是肃政台冯御史那一边,对梅孝朗会相当感激。肃政台的职责是监督百官,弹劾失职与贪渎之事,并且定期给予评价,这些职责都是**的不受干涉,相当于现代的检察院加反贪局再加政绩考核领导小组。梅孝朗这么做,御史们往后也不会主动找他的麻烦。 光头党作恶多端,但由于薛怀义撑腰,以前作案被抓住,官员也不敢重惩,事情往往不了了之。冯御史来了一次“严打”,结果把麻烦引到自己身上,梅孝朗则更狠。将这些还敢大胆作乱的余孽全部当堂杖毙,这是对光头党最致命的打击。以后恐怕没人再敢乱来了,洛阳百姓会拍手称快,对梅孝朗的官声名望有极大好处。 最后的问题就剩下武后那一边了,这是最微妙的,假如武后知道这回事,不仅不会生梅孝朗的气,反而会很赞赏他。武后宠薛怀义。无非是为了鱼水之欢,她也不希望洛阳治安混乱,老百姓都恨薛怀义,进而恨到自己头上。收拾掉光头党,让薛怀义在外面老实一点,也是武后所乐见。 人们忌惮光头党,无非是忌惮薛怀义,而忌惮薛怀义。无非是忌惮武后。既然武后不可能会怪罪这种事,那梅孝朗还怕什么?正好借机剪除这批人,还洛阳百姓一个太平。如果说有什么损失地话,就是不能讨好薛怀义,借机得点什么好处。但梅孝朗不想要这些。 薛怀义如果聪明的话,不仅不应该怪罪梅孝朗反而应该感谢他,光头党这么闹下去对薛怀义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殴击御史这件事已经闹的很大了,假如有人事后说出是薛怀义主使。就算薛怀义可以抵赖,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梅孝朗授意,把这些人全打死了,未尝不是一举两得。 薛怀义如果糊涂,不仅不谢反而要恨梅孝朗,那也没办法,世上自作孽的糊涂人有的是。但武后可不糊涂,她如果糊涂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地位。身为宰相的梅孝朗看得很清楚。 梅振衣喝了一口酒:“父亲的手段非常高明,只要想一想,腾儿全明白,只是我恐怕学不来,当朝宰相,果然不是好当地。” 梅孝朗:“你是我儿子,才智应不在我之下,但你是个学道之人。自然不会像为父这样行事。在其位则谋其政,有时候事情不能全部按你最好的想法去做。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了,玉真公主在芜州出家,不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吗?你出的主意不错。” 梅振衣很有些不好意思:“原来父亲都知道了,是梅毅告诉你的吗?” 梅孝朗看着他,端着酒杯似笑非笑:“梅毅给你这个大少爷面子,没有告诉我其中内情,但是知子莫若父,我虽没有见过你,接到芜州消息,也能猜到是你捣的鬼。……玉真公主留情于你,是不是?” 梅振衣低下头:“我这个儿子实在不孝,竟然搅了父亲大人御赐的婚事。” 梅孝朗呵呵一笑:“你没有为难裴玉娥,又能善待弟弟妹妹,为父已经很感激了,这件事,就算扯平了,为父不怪你。” 梅振衣又问:“父亲猜到是我捣的鬼,那么武后能不能猜到呢?” 梅孝朗一撇嘴,平日里很威严的南鲁公难得露出几分滑稽地神色:“我都能猜到,武后也不比我笨,你说她能不能猜到呢?就算当时不知,事后打听打听,也能猜出前因后果来,反正这件事无伤大雅,就让玉真跟着你在芜州胡混罢。” 这个话题有点尴尬,梅振衣打岔道:“父亲,我已到洛阳,什么时候去文昌台交旨,什么时候去见武后呢?” 梅孝朗:“你是装扮成道士而来,沿途驿站也没留消息,所以不着急,既然第一次来洛阳,就在城里城外游玩几天吧,那位仙童不欲被我等俗人打扰,你招呼好他。等你把洛阳逛的差不多了,过几天为父带你去文昌台交旨便是。” 说话时已是后半夜,多年来父子两人第一次见面长谈,都没有睡意,酒反倒越喝越精神,烫好的老春黄早已冷了,也不叫下人来热,饮着冷酒继续聊天。就在这时,梅振衣忽然神识一动,感觉到不远处有一股法力波动传来,紧接着冲天而去,就是清风所在的后院方向。 这股法力非常强大,却收敛隐蔽的很好,若非梅振衣已有飞天之能,修炼灵山心法多时,灵觉异常敏锐,也很难感觉得到。他眉头一皱:“父亲,天色已晚,你早点休息吧。……我感觉到仙童清风突然飞天而去,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想飞上天去看一看。您不必过问,也不要惊动府中下人。” 梅孝朗吃了一惊:“儿啊。你随东华上仙学道,已有飞天之能吗?仙家之事为父就不过问了,但你小心些,洛阳可不比别处。” 洛阳以北八十余里,已到黄河北岸太行山余脉上空,此处人迹稀少,夜空中地云端站着不少人。 中间有两人相距十余丈,面对面而立。一名男子身着黄衫腰束玉带,背手而立尽显雍容气度,正是那位随先生。而他对面站的是一名女子,不容易看出年纪有多大,生得是丰腴妖娆、五官艳媚,站在那里隐约也有一派庄严气象。 女子的身后站着九位僧人,身披法衣手持各式法器,个个神情肃穆。 女子说话的声音带着柔和地磁性。却有一种不自觉的威严:“阁下好大地胆子,仗着一身神通,竟敢夜闯禁宫!” 随先生微微一笑:“太后,你误会了,我只是路过。看着洛阳帝气升腾,居然还有人皇气息,就想看一看究竟,你也不用亲自带人追出这么远吧?” 那女子正是武太后。她冷冷道:“洛阳乃神都,帝王居所,有帝气升腾又有人皇气息,本属寻常,我不明白这位先生有什么好奇怪的?” 随先生:“别人听不懂,太后你还听不懂吗?我所说的人皇气息,指的不是人间帝王,上古人皇印。怎会落到你的手中?而你居然有能耐动用它封神!” “上古人皇印,武太后,它真的在你地手中吗?难怪你能下法旨在敬亭山封神,你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动用它?”随先生和武太后正在说话,天空突然又出现了另一个人,正是身穿银丝羽衣的仙童清风。 随先生看见清风就笑了:“仙童,想当初我登门拜访你避而不见。结果真让人夺了道场。主动来看究竟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清风:“随先生。你想要见我,我就得主动来见你,真是很了不起呀,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随先生:“你不是已经叫我随先生了吗?那我就是随先生吧,你是不是也想夜闯皇宫,结果却被引到了此处?” 清风:“你煞费心机把我引到此处,就想当面告诉我,上古人皇印在武后手中?” 说话间,清风、随先生、武太后这三人在空中呈品字形站定,彼此离十余丈远互为犄角之势,武后身后还站着九个和尚,一共是十二人。这时武后粉脸一沉,低喝道:“上古人皇印确实在我手中,我不论你们是什么人,哪怕是金仙下凡,也不得在本后面前放肆,二位是否太猖狂了?” 随先生却没理会她,仍然冲清风道:“仙童,你若想夺人皇印,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清风却没理随先生,冲武太后道:“姓武地,你做你的太后,跟我没关系。就是敬亭山封神之事让我很意外,想来看个究竟,现已知是怎么回事。” 武太后却没理会清风,眯着眼睛冲随先生道:“这位先生,您似乎不是来自人间,却管什么人皇印的闲事?就算有人皇印,也不代表人间帝王,我想不通它对你有什么用处。人皇印在我手中,我能动用,与你何干?竟夜闯禁宫,真以为这人间是可以乱来的吗?” 梅振衣此时从远处飘然飞来,小心翼翼收敛神气,在十几里外已经看见了这些人,他刚想再靠近一些,突然肩头一沉被什么人按住了,大惊之下正要施法,却听神念中有人道:“徒儿,速速隐身落地,不能再靠近,别让那些人发现你,你现在这两下子可插手不了他们的事。” 竟然是师父钟离权的声音,梅振衣很听话地没有反抗,随着师父地手被按落在黄河岸边,在神念中问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钟离权:“听闻你到洛阳,我从太牢峰赶来,却遇见这件事。……徒儿呀,不要再说话了,就只是神念交流也有可能被高人感应到法力,入坐收敛心神,师父帮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梅振衣立刻定坐,收摄身心断绝外感。他自然是听不见十几里外天上说地话了,但钟离权能听见,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直接将那几人地谈话传到梅振衣的神念中。 那边随先生冲武太后道:“你怎知人皇印在我手中没有用处?就算没有用处,也比它在你手中强。……仙童,你若不想夺人皇印,我来夺好吗?” 清风:“随先生,你想夺印的话尽管动手,与我无关。” 武后喝了一声:“随先生!真以为你可以随便来去吗?” 随先生仍然面带微笑:“武太后。你贵有天下,还留那么一颗人皇印做什么?不如交给我吧。” 武后应该很生气,但表情一转竟然也笑了:“交给你,那你也得告诉我你是谁呀?能引动本后亲自出手,一定不是无名之辈,何苦藏头露尾?” 随先生反问道:“我知道我是谁,不用你操心,但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武后:“我是当朝太后。天下皆知,无须你问。你既然敢来,又能惊动我,那我就不以太后的身份,按你们仙家地规矩来吧。……人皇印就在我手中。如果今天你取不走,不得再来骚扰。” 武后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枚明黄色地印章,单手凌空而托,印面朝着随先生缓缓旋转。此时武后身后那九名僧人齐诵佛号。有人敲响了木鱼,声音轻脆悦耳带着无形的穿透力。 在很远的地方定坐地梅振衣也清晰的听到了这木鱼声,不是因为钟离权从神念中传音,而是直接听见的。梅振衣已断绝外缘,应该是不会被外界声音干扰的,可这木鱼声竟然能够无视他的定力,直接送到元神中听得非常清晰。 听见声音之后地感觉很奇异,不是昏沉晕眩或有其它的异状。而是灵台越来越清醒。这本不是什么坏事,却有一个很特殊的结果,就这么自然而然将梅振衣从定坐中“唤回”,这也是一种破法! 木鱼声响起,武后抬起一只细嫩地玉手,伸出一指遥遥的向随先生虚空一点。再看随先生,立起一掌竖于胸前,浑身衣袂荡开。停留在一种奇异的静止状态。就像在空中飘飞而人却没动。而旁观者清风,突然脚下飘移。往后退了十余丈。 假如是梅振衣,木鱼声就已经能逼得他使不出神通来,更别提武后那神通莫测的一指。但随先生的修为似乎深不可测,就在空中这么奇异地对峙,还有闲暇说话:“仙童,他们十个和尚帮一个婆娘欺负我一个,你就不帮忙吗?” 清风淡然道:“你自找的,关我何事,想要我帮谁啊?” 随先生突然点了点头,似恍然大悟般的说道:“哦,我明白你地意思了,你是想先看我们相斗,找机会再突然出手夺走人皇印,嗯,这个主意不错!” 此话一出口,武后与那九名僧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清风一眼。在他们看来,清风站在那里不走就是个搅局地,指不定会帮谁,谁都得分心防着他突然插手。 天空两方相斗,并没有什么动作,也看不出什么凶险来,只有木鱼声不断传出。但钟离权知道双方地法力与神念相持不下,恐怕无暇顾忌远处的事情,于是在神念中又问了梅振衣一句:“小子,假如清风真的出手,你帮不帮忙?” 梅振衣:“他出手地话,我当然应该帮他,但如果对付武太后,我不太方便现身。” 钟离权:“我只是问你想不想帮他,没要你出手,你那两下子现在还不行。假如清风真出手,为师去帮忙,你可千万别露面。” 随先生与武后斗法,清风站在一旁不动却等于是个变数,远处还有一个等着捣乱的钟离权。清风听了随先生的话却没有反驳,只是左右看了一眼,淡淡道:“我若在此,有人会分心,你们接着玩吧,我告辞了!” 说话完清风一转身向后飘飞很远,接着化为一道神风而去。随先生见清风走了,伸手在头上拔出一根簪子朝面前虚空中一划。随着这个动作,武后伸出的手指一颤,仿佛这十余丈空间内瞬间撕开一道无形裂隙,把她的法力给逼开了。 126回、当街剃发全无忌,南衙滚地只饶声 126回、当街剃发全无忌,南衙滚地只饶声 木鱼声顿了顿,趁此机会,随先生一展双臂,飘飞的衣袂落下,朗声道:“你有人皇印与禅音相助,能逼退我也算不得本事,罢了,我不会再亲自出手夺你的人皇印。”随着话音,他的身形化为一片神光,消失于天际。 这时有一名僧人道:“天后,我等法力低微,无法助你留住此人。” 武后转过身来,展颜一笑扫视众僧:“那人应从仙界来,使用的却不仅仅是仙家法力,恐怕身份有些特殊,留不住他也没什么好惭愧。今日能令此人知难而退,众位高僧已经立了大功!” 一场奇异的斗法就这么结束了,在常人眼中看来,一点惊天动地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连惊心动魄都谈不上。无非是几个和尚念佛号敲响木鱼,然后武后伸出一指虚点,随先生立单掌在胸前,彼此说了几句话。最后随先生拔出一根簪子在面前划了一下,就这么走了。 但是梅振衣却觉得其中境界已极,双方斗的似乎不仅仅是法力,他此时也琢磨不透。武后带着众僧也走了,梅振衣坐在地上问了一句:“师父,上古人皇印,究竟是什么东西?” 钟离权抬头看着远方,方才那云端上的众人争斗之处,没有回头像是自言自语道:“上古人皇印,不仅仅是一件东西……” 上古神农百草鞭,是炎帝神农氏手中的鞭子,但也不仅仅是指那根鞭子,也是一种炼药的法术,梅振衣手中的拜神鞭也算是山寨版的了。上古人皇印是上古三皇曾掌管的一枚印章,同时也代表着一种人世间大神通权柄。 上古之事无史可记,待到有伏羲与女娲出。画八卦正乾坤,而定人间大伦。人皇印是青帝伏羲画八卦时所制,相传可以定山河万物之序,相安众生守常。这枚印如为法器,用处就大了,比如武则天下法旨封绿雪为敬亭山神,如果追究其妙用,就是定山河万物之序。 这枚印不是随便用的。就拿封绿雪之事举例,不是下道法旨绿雪就成山神了。将满山灵枢地气汇聚与绿雪原身一体,清风能办到,那位智诜禅师也能办到。但不同地是,他们需要施法才行,如果收了法术,绿雪本人没那个能耐,则绿雪还是绿雪。 但有了人皇印就不一样了。智诜禅师施法将满山地气灵枢汇聚与绿雪原身一体,再用真火焚尽以人皇印颁出的法旨,山河之序已变,满山灵枢地气自然而然就与绿雪原身一体。她就成了真正的山神,不用智诜禅师再继续施法术。 除非清风杀了绿雪。否则他也夺不回这个道场,后来还是绿雪自己想了个办法解决了麻烦。 有人皇印在手,不等于就代表拥有人间帝王之位,但还有个奇妙的地方。其它人拿到这枚印没用,据说掌印者必须有人间帝王之位才行,以帝王之旨施法加印才有效。比如换个人,哪怕是菩萨金仙,就算拿到这枚印也不能用之重定山河之序。 使用这枚印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有出神入化以上的神通,世间修行圆满要达到极致,否则动用不了它。这一点对人间帝王来说太难了。几乎没有可能。 想当初青帝殁身之后,炎帝神农与黄帝轩辕争天下,印本在炎帝之手,后来交给了黄帝,但在黄帝之后此印失传。一方面因为黄帝认为山河之序已定,不可再去随意扰乱,子民应相安而处在世间自尽其力,另一方面恐怕也没有人能动得了这方印。 这些本已是上古洪荒传说。后人不知真假。没想到当朝出了个武太后,这枚印居然跑到了她手中!敬亭山封神之举应该是尝试。武后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动用人皇印。 听完钟离权的讲述,梅振衣问道:“师父,人皇印真的是如此用处吗?” 钟离权沉吟道:“只是上古传说,究竟如何为师也不敢确定,就像那上古神农百草鞭一样,人皇印也自有其巧妙吧,敬亭山封神之事,你也亲眼看见了。” 梅振衣:“假如传说是真的,拿来滥用地话,可未必是人间之福啊?” 钟离权:“传说人皇印不在帝王手中无用,在帝王手中也不是人人能动用,这些未必是真的,但一定有所依据。假如是真的话,碰到滥用之人,要么夺其印,要么夺其位,这枚印也就失去用处了。其实在最早的传说中,它是上古三皇用来安定人间的,让仙界无法随意干扰人间生息之地,众人灵觉开启自然生息之后,人皇印也就弃之不用了。” 梅振衣仍然追问:“那位随先生为什么要来夺印?这枚印对他能有用吗,看他的用意,还特意把清风勾引来。” 钟离权:“很简单,这枚印对随先生有没有用我不清楚,但他不希望人皇印出现在武后手中,同时也在试探清风,看看清风对这枚印感不感兴趣。结果随先生没有夺走印,清风对这枚印也不感兴趣。” 梅振衣皱着眉头道:“上古传说多有夸张离奇,可能不实之处甚多,我估计那枚印上有上古三皇留下的法力,因此在世间妙用神奇。但因为这个传说,它的名字也叫人皇印,成了一种象征,一般人也不敢拿出来动用。……师父,如果没有人皇印,你能封一个像绿雪那样地山神吗?” 钟离权想了想:“仙家高人有可能办到,也有可能办不到,至少对于我来说,没那么容易。” 梅振衣:“假如能办到的话,应该怎么办?” 钟离权:“用仙家神通也不复杂,比如像你那样先为绿雪立神祠,让她神识有所依附,受香火心愿供奉修行,再像明月那样传她天地灵根妙法,大成之后汇聚满山地气灵枢与原身一体。只是这样做。一来无法保证绿雪本人能否修成妙法,二来无法得知她需要多少时日。如果一切顺利最终成功的话,就与当日封山神的结果是一样的。” 梅振衣:“老天,这还不复杂呀?还是人皇印来地方便。” 钟离权:“其中也各有利弊吧,假如照我说的那么做,绿雪成就山神很难,但等到那一天,她本人也等于仙家妙法修行大成。而现在这般。绿雪还是绿雪,只是汇聚满山地气灵枢与原身一体,得到山神之位罢了,却不等于自身修行已成。……对于很多人来说遭遇此事,若为凭空所得地神位所惑,往往止步于此,修行永远也无法再进了。” 听了师父这番话,梅振衣琢磨了半天才说道:“无山神之心。亦尚无山神之能,却受山神之位,当然会有问题。” 钟离权转过身来:“徒儿啊,先别说这些了,你今日已有飞天之能。为师十分高兴,但你谈论这些话题还太早,今天的事也不是你所能插手。我给你一个忠告,假如清风不提。你也不要再问,就当今夜你没有来过,也不知道这回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梅振衣起身行礼:“师父所说是金玉良言,弟子一定遵从,今天如果不是师父赶来,我冒冒失失地闯过去被他们发现,对我恐怕也没什么好处。您既然来了。随我去洛阳逛逛吗?” 钟离权摇了摇头:“皇都有什么好看的,太牢峰还有事,我先回去了。若碰见什么事情超出了你所能处置,到太牢峰找为师便是。”说完话摇着破扇子也飞天而去,梅振衣在黄河岸边站了半天,犹在回味今夜所闻,天色微明时才返回洛阳城中。 天亮之后陪父亲用完早饭,再到后院中去招呼清风。这位仙童正站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到梅振衣只淡淡问道:“今天你要去哪里?” 看清风神色如常,一点也没有提昨夜的事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梅振衣记住钟离权的劝告,也什么都没提,只是笑道:“想去洛阳城中四处逛逛,仙童随不随我一起去?” 清风点了点头:“既然来了,我也想看看,那就走吧。”有他跟随在身边,梅振衣也不必带其它的下人,这次换了普通人的装束,就像个富家公子领着一名书童出门。只不过这位书童看上去很拽,一路上不伺候公子,甚至都不怎么理会。 在那个时代,洛阳什么地方是逛街地最佳去处?当然是南下河市场,达官贵人平民百姓穿着各色衣衫来来往往,这里能买到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百货物产,各色商品从琴棋书画、珍奇古玩到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应有尽有。 梅振衣一路上都在留意这里什么东西卖地最好,又缺什么,都有哪些商家字号,来往者兜里都有没有钱,大多都买什么价的东西。清风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也一脸淡然的向周围扫视,不知他在看些什么,既没有好奇之色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梅振衣在一家茶饼铺前停下脚步,问了几样商品的价钱,又问老板道:“煮茶之道费功费时,假如将茶叶简单炒制,饮时以滚水冲泡即可,这样是不是更方便?” 那老板卖了一辈子茶,也没听说过这种建议,挠了挠脑袋说:“那不就是泡树叶喝吗?不像是饮茶。” 梅振衣笑了:“不必繁琐另有真趣,而且价格比茶饼便宜地多,我只想问一问,如果那样的话,好卖吗?” 老板一摊手:“这我可说不好,大家以前可没见过呀。” 正在说话间前方突然一阵人声嘈杂,转角处油坊那边传来一片大呼小叫,还有不少逛街地百姓提着东西就往这边跑,一边还相互招呼道:“快闪快闪,薛和尚来了。” 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光头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站在路口,马上坐着一名和尚,此人生地是唇红齿白相貌堂堂,身材非常健硕,脑门油光发亮。听见众人议论,这人应该就是薛怀义。周围摆的小摊被他这群人马冲地乱七八糟。 薛怀义在马上耀武扬威的喝道:“是什么人,走路不长眼,敢冲撞本师的马?” 有两名手下左右架住了一名高簪道士,大叫道:“寺主,就是这个臭道士,挡在道中把你的马给惊着了。” 那名道士战战兢兢地说道:“薛寺主,你的马快,贫道有些走神没有躲开。以至冲撞在一起,在此给您赔不是了。” 薛怀义一名手下喝道:“惊吓了寺主的宝马,那可是太后赐的御马,赔个不是就完了吗?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供奉白马寺吧!” 那道士眼中有怒意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反问道:“你们是出家人,我也是出家人,岂有让贫道给佛寺布施的道理?” 昨天梅孝朗派人到京兆衙门监督行刑,当庭杖毙二十七名凶徒。光头党作鸟兽散,再也不敢肆意妄为。薛怀义心中郁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一群手下到南下河市场散心。他在集市中骑马,有一名道士走神没躲开与他冲撞在一起,他不仅不道歉还要找道士的麻烦。 听见这道士居然敢顶嘴。薛怀义心头火起,指着对方道:“朝中达官贵人,到白马寺布施的多了,一个臭道士有什么了不起?……来人。剃发!” 一声令下,左右如狼似虎,按住道士掏出小刀就要剃头发。梅振衣见状刚想上前,袖子却被人拉住了,是清风阻止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仙童,你不管闲事也就罢了,我见到了却不能不管。这个假和尚太嚣张了,哪有当街按住道人剃发地道理?我师父孙思邈与钟离权都是道士,看同门的面子,我也应该管一管。” 清风淡然道:“有必要吗?那道士的头发剃了还能长出来。你真想插手也不是这种管法,让他以后不能随意剃人之发才是正理,放心,我已经出手。” 梅振衣注意到清风的表情,发现他又在笑。看着薛怀义闹事的方向。笑容怪怪的有点坏,看样子已经暗中使了什么手段。真是八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清风也会出手管闲事了,而且他这种表情梅振衣还从未见过。 “仙童,你到底做了什么?”梅振衣按捺不住好奇心,压低声音问道。 清风很奇怪的问了一句:“你不是想赚钱吗?” “这跟我赚钱能扯上什么关系?”梅振衣有些摸不着头脑。 清风笑容有些神秘:“听那个薛和尚自己说,他们白马寺很有钱,那就让他送上门来吧,你在家里等着就行,到时候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拿了,我可不会帮你。……先别问,过几天就知道了。我们走吧,这里已经没什么热闹好看。” 梅振衣一头雾水地跟着清风离开,不知这位仙童使出了什么玄妙手段。仙人行事很难看穿,比如钟离权当初赐给梅振衣拜神鞭,以他地聪明也要等到三年后才回过味来。清风出手惩罚薛怀义,却和梅振衣赚钱扯上关系,又没见他有任何特别的举止,梅振衣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回家后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清风也没再提这件事。闲话少述,在城里城外逛了两天,第三天梅振衣跟着父亲一起去文昌台交旨。 武后召见梅振衣,也不是说他来到洛阳就能见驾地,先要到有司衙门报道履行手续,登记此人已经奉旨来到。第二天早朝时到殿外候旨,负责此事的朝臣先奏明,武后宣他上殿他才能觐见。梅振衣有老爹领着,这些手续都没什么麻烦,趁此机会,梅孝朗也向文昌台众官员引荐自己地长子。 想当初南鲁公阵前射子,后来玉真公主登城一战,梅振衣在朝中已经很有名了。众官员见到梅家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纷纷过来打招呼,都开口嘉奖勉励几句,梅振衣也向各位叔叔伯伯一一行礼,言谈之间十分谦逊有礼。 梅孝朗在一旁捻着胡子一直面带微笑,有这么一个出息儿子心中也很得意,这回是带出来露脸了。 文昌台是六部官员办公的地方,它在皇宫南门之外,俗称南衙。文昌台的最高长官原先是左、右仆射,武后改制后称为左、右相,梅孝朗官居右相,而左相大人是新调来的温国公苏良嗣。 武后将朝堂设在洛阳,原都城长安设留守大人一职,梅孝朗就曾经担任长安留守,他奉旨出征后刘仁轨担任长安留守,刘仁轨病逝后长安留守便是温国公苏良嗣。这位苏大人刚刚从长安留守调任文昌台左相,今年已经八十有二,须发皆白,在朝臣之中年纪最长,人人都很敬重。 苏良嗣握着梅振衣地手一个劲的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要有你这样一个孙子就好了!” 梅孝朗在他旁边一个劲的替儿子谦虚道:“苏大人过奖了,小儿当不起。” 堂中百官热热闹闹的说话,寒暄之后梅孝朗领着儿子去了内堂,这时忽听外面有人道:“薛大师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薛怀义大踏步穿过二门,已经走进南衙朝房之中,众人纷纷朝他躬身行礼。而苏良嗣看见薛怀义进门,只是微微一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再理会。 薛怀义今天到南衙是找侍郎宗楚客来的。宗楚客是武后的远房外甥,素有才学,因此被提拔到文昌台担任要职。最近宗侍郎见武三思等人都很巴结薛怀义,也见机讨好,托人说自己要给白马寺主写传。 薛怀义闻讯当然高兴,今天就兴冲冲的上门了。一进门见大家都毕恭毕敬向自己长揖及地,屋子中间却站了一个以前不认识的白胡子老头,只冲自己抬了抬手,连头都没低就把脸扭过去了。他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喝问左右道:“哪来地糟老头子,第一次见到本师,也不行大礼!” 一时间左右没人敢答话,苏良嗣人老耳朵可不聋,一转身怒斥道:“何物秃奴,敢这般傲慢?” 这一句话可是火上浇油了,薛怀义自从得势以来,谁敢这么当面骂他?当即勃然变色上去就要揪老头的衣领。然而步子刚迈过去,就觉得脚下一空,原来有人提着后脖领子把他给拎了起来,来者正是南鲁公梅孝朗。 南鲁公在内间正和儿子说话,听见外面的动静,走出门来正巧看到薛怀义要上前揪苏良嗣。那老头的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就算撞一下也得散架呀,梅孝朗纵身上前就把薛怀义给拎了起来。薛怀义身形高大壮硕,然而在梅孝朗手中就像拎小鸡一样挣扎不得。 梅孝朗也不废话,手一挥就把薛怀义扔出了房门摔到院子里,总算他下手有轻重,没有摔的太狠,又转身冲苏良嗣道:“老大人,您别生气,何苦与他一般见识?” 苏良嗣见刚才的架式,已经气的白胡子直颤,指着门外道:“把这个无礼的东西按住,好好给我掌嘴!” 南衙门外有执守地卫士,听左相大人下令,上前按住薛怀义就是一顿揍,说是掌嘴其实就是一顿老拳。薛怀义此时已经懵了,在地上抱头道:“别打脸,别打脸!” 127回、般若波罗闻皆笑,朝堂犹自诵心经 127回、般若波罗闻皆笑,朝堂犹自诵心经 梅振衣站在父亲身后也看见了这一幕,心中有些好笑也有些感慨,这薛怀义在南下河市场是多么的嚣张,如今在南衙挨了揍,求饶声又是多么的卑微。 圣人有言“吾道以一贯之。”很多人也常常夸口,说自己无论做什么事,在什么情况下,为人都能不卑不亢始终如一,说起来倒轻松,然而真的能做到吗? 假如真能做到,就算没有大成真人的修为,也接近于大成真人的心境了。世间行止,未必就是神通法术,行走坐卧一言一事都是修行。 这薛怀义徒有一副好皮囊而已,武太后怎么就会看上他呢?几前天的夜里在黄河北岸,梅振衣偷窥过武后与随先生斗法,知道此人的修为境界已经到达世间法的极致,修为与心境是一体的,比如说没有大成真人的心境,也不用谈什么大成真人的修为,更别提出神入化了。 武后有这样一个不入流的男宠,梅振衣也觉得挺奇怪,正在那里暗中寻思呢,梅孝朗见薛怀义被揍的够惨的了,劝苏良嗣道:“老大人,给那厮一顿教训也就罢了,如果把人打坏了,太后那边面子上也不好看。” 苏良嗣气也出了,也不想真把人打坏,挥手道:“罢了,把那厮拖出去吧。” 薛怀义惨兮兮的被人拖出了南衙,手下将他扶起,已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薛怀义心中那个委屈和郁愤就甭提了,也不洗脸换衣服,直接就进宫找武后告状去了。 苏良嗣与梅孝朗当然知道薛怀义要进宫告状,然而却没当一回事,议论了几句依旧各忙各的,就似刚才根本没发生什么。他们就不怕武后怪罪吗?梅振衣在一旁看的挺明白,这二位宰相大人还真不怕。 某公司大老板在外面养了个小姘。偶尔偷偷情的角色,然而这小姘却闯进了公司董事会吆五喝六,结果被两名执行董事教训了。这事能怨谁去,只能怨这小姘自己不检点。如果那个大老板是个明白人,自然只能感谢这两名执行董事,如果那大老板是个糊涂人――那也坐不稳这家公司的老板位子。 梅振衣看得明白,薛怀义却想不明白,还留着鼻血呢。就直入禁宫去见武后。 武后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听门外通报薛大师来了,然后只见一个衣冠不整、鼻青脸肿的光头和尚冲进门来,扑到脚下哭诉道:“天后……苏良嗣那个老头……他敢打我!”此时薛怀义已经知道揍他地人是谁。 “阿师,他为什么打你?”武后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柔声问道,“阿师”两个字是武后对薛怀义的爱称。 “我到南衙找宗楚客有事,见那苏老头无礼。就是说了他几句……你看他们把我打的,梅孝朗也动手了。”薛怀义见武后态度温柔,一边说一边就势滚倒在她怀中。 如果此时梅振衣在场,看见武后定会大吃一惊。她笑的一直很柔媚,就像一个在情郎面前说话的小女子。与那夜在天空与随先生斗法的武后,应该是一个人,却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的感觉。 薛怀义在等着武后给她出气呢,武后却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笑容中仍带着媚态,却似嗔非嗔的说了一句:“阿师只宜出入北门,南衙系宰相往来,怎得相犯呢?” 这轻轻地一句话,就似一桶冷水,淋的薛怀义气焰全消,再也不敢寻谁的晦气。武后不仅没有责怪苏良嗣,反而在指责薛怀义耍错了地方。虽然语气很温婉,就像在说一个调皮闯祸的孩子,但薛怀义也不敢再哭闹了。 武后见薛怀义的样子,又笑了笑说道:“那种地方,阿师往后还是少去。三思说你有巧思,我就命你在宫中督造明堂,有个差事做出入也方便,还免得你在外面胡闹。” 打个巴掌给个枣。让薛怀义去承办皇家重点工程。有事做又有油水可捞,省得在外面无事生非。古今中外的高官权贵。安排亲近之人的手段大多是类似的,连武后也不例外。薛怀义心思又变得得意起来,撒娇似地向武后谢恩。 武后伸手摸了摸他挂彩的脸:“阿师,进宫怎么也不整理仪容,连须发都没剃好?快回去收拾一下,我派人去冬部传旨,命他们找人协助你筹办。” 武后说薛怀义未整理仪容,不仅是因为他鼻青脸肿,而是他的胡子与光头没及时刮,连毛茬都露出来了,实在不像白马寺主的样子。薛怀义一摸脑袋也觉得吃惊,这光头是昨天新剃的呀,怎会长这么快?领命之后他也赶紧走了,回去洗脸、贴膏药、剃头、刮胡子、换衣服。 当天宫中传出两道旨意,一是命白马寺主薛怀义入宫督造明堂,二是听闻右肃政台御史冯思勖捕盗受伤,特赏万钱以嘉奖。 大臣中也有糊涂地,或者是故意找茬的,冬官补阙王求礼听闻武后任命一个和尚为宫中营造,特意上书请求武后将薛怀义给阉了,以免秽乱宫闱。武太后置之不理,而梅孝朗等人好气又好笑,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第二日早朝,议完日常政务,武后问了一句:“诸位卿家还有何事要奏?” 武承嗣出班道:“近年杨州作乱,又现月之全蚀,天下百姓议论纷纷,更有人趁机妖言惑众,潜图异志。臣请天后颁旨天下广开言路,接待天下奏言,效仿古贤人风闻纳谏之举,以惩恶扬善。” 梅孝朗出班对语:“左右肃政台诸御史风闻言事,考评天下百官,本朝已有定制,又何故另颁恩旨呢?” 武承嗣摇头道:“御史考评百官,难免挂万漏一,况小民多畏惧权贵,遇事往往不敢挺身而言。我的建议是允许天下百姓匿名投书。” 梅孝朗还想再说,武后在座上摆手道:“国无定制,为民,当立则立。承嗣,匿名投书,该怎么办呢?” 武承嗣向旁边使了个眼色,侍御史鱼承晔出班奏道:“臣之子鱼保家素来手巧,特为太后设计了一件东西。名曰铜匦,现正在殿外候旨,太后若感兴趣,可请他来当廷演示。” 武后:“传旨觐见。” 梅孝朗一看武承嗣与鱼承晔一唱一和,而武后答应的很痛快,心中已知这一出恐怕是早就商量好地,也就退回本班不再多言。 时间不大,鱼保家捧着个木头箱子走进殿门。木箱是个铜匦的样品。内设四格,分别有四个投信口,样子有点像现代的邮政箱,书信投进去,没有特制的钥匙打不开也就取不出来。 鱼保家还给那四个格分别起了很好听地名字。东面的叫“廷恩”,专门献赋颂诗篇,怀才不遇者可求进身;南面叫“诏谏”,上书言朝政得失;西面的叫“伸冤”。有冤告状的可以递状纸;北面地叫“通玄”,各种吉凶机密之事都可以上书告变。 武后听的很感兴趣,当廷下旨建造,准备立于宫门之前,百姓皆可以匿名投书。她很高兴,封赏鱼保家为五品冬官郎中。鱼保家喜滋滋的得了封赏,暂时没有下殿,退到朝臣之末。 此事议毕。秋官待郎蒋华出班奏到:“芜州都骑尉梅振衣奉旨前来,昨日已到文昌台交旨,正在殿外听宣。” 武后展颜一笑:“原来是梅家长公子,久闻其名啊,快宣他上殿。” 梅振衣上殿,规规矩矩叩拜行礼,平身之后垂手而立。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的见到历史传说中地武则天,忍不住悄悄抬眼仔细打量。只见这钗环女子生的妩媚妖娆。照说年纪已经不小了。却依然明眸皓齿丝毫不现老态。 梅振衣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面前这个女人。虽生的粉黛妖娆,无形中却有不怒而威之势,坐在那里,仿佛自然而然就是整个大殿内外地中枢,不仅仅是因为位置地关系。这人确实有帝王气,梅振衣从小到大三教九流的人见多了,可从来没在一个女子身上见到这种气势。 让他更奇怪地是,与几日前夜间远远望见地那位武后,感觉并不完全一样,明明就是一个人,却好似换了一个人,差别在何处他也说不清,只是灵觉中没有受到当日那般神通广大的威压感。 他偷瞄武后,武后也在看他,视线一接梅振衣赶紧低头。只听武后问道:“你这少年郎,第一次进宫来到大殿之上,怎敢不住抬眼窥探哀家?” 听她这么问,梅振衣干脆抬头答道:“天后仪容端庄,世所未见,以至目不能转睛。” 武后笑了,笑的还挺开心,故意逗他似的反问道:“方才鱼侍御史的公子上殿,在我座前对答良久,也未敢抬头多看一眼,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不愿多见本宫仪容?” 站在朝臣最末地鱼保家听见这话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木盒差点没给摔了,梅振衣对道:“天后威仪无双,亦世所未见,令鱼公子不敢逼视。” 武后点点头,笑颜十分妩媚:“小小年纪初入朝堂,竟能从容对答,不简单啊。梅振衣,你在芜州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封赏?听说你文武双全,有乃父之风,那么留在宫中,为戍守将军如何?” 这笑容让梅振衣心里有点发毛,他心中暗道:“武后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该不是瞅我长的帅看上我了吧?让我入宫当侍卫,难道也像薛怀义那样做她的男宠,这可千万使不得!” 心里发毛但是神色不变,坦然奏道:“臣为孙思邈真人衣钵传人,又拜东华先生钟离权为师,早有向道之心。孙真人当年不欲入朝为官,振衣遵师训,也不欲入朝。” 情急之下,他把师父孙思邈给搬出来了,天下人都知道,想当年太宗、高宗都曾招孙思邈入朝授予职官,孙真人坚辞不受。梅振衣用这种方式来拒绝。也不显得无礼,听上去倒也顺理成章。 武后也没生气,仍然点头笑道:“你有向道之心?很好,听说你常住芜州齐云观,而玉真公主出家后也经常访道于观中,她还好吧?” 一听这话,梅振衣就明白玉真公主和他之间地事,武后也是心里雪亮。只有装模作样的答道:“持盈法师在芜州修行,一切都好,日日为天后祈福。” 武后:“难为这孩子费心了!……梅孝朗教子有方,赏玉璧六对嘉奖,封三子梅振宇为通直郎。……梅振衣,你且退下吧。” 武后赏了梅孝朗,封了梅振衣三弟的官,独独没有封赏他。谁叫梅振衣自称有向道之心不愿入朝呢。而且玉真公主都让他给拐跑了,得了便宜就别再卖乖了。 梅孝朗上前谢恩,梅振衣主动退到了朝臣之末,站到了鱼保家对面的位置。这时武后想起了一件事,挥手道:“宣法舟上殿。哀家想听听他的经念的怎样了?” 原来那小和尚法舟早已进京,武后直到此时才想起来见他。传令下去不久,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地光头小和尚走进了大殿,来到中间向武后行佛礼。武后看见他脸上并无怒意。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法舟,有人告你煽动长安僧众抗旨,可有此事啊?” 法舟光头直摇:“绝无此事,那是有人辩经不行,故意中伤陷害,天后不要听信谗言。” 武后:“你说地话我早已知道,也不想听信一面之词,诏你到神都来。圣旨上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吧?” 法舟:“小僧当然记得,圣旨上说‘法舟平日所念,是哪部经文?若能念此经免不敬之罪,请来洛阳面圣诵经,若不能免,则请自行领罪。’于是我就来了。” 武后粉脸一沉:“既然来了,有什么经。你就念吧!” 法舟清了清嗓子。向周围看了看,样子有点滑稽。只听他朗声诵道:“武天后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佛家大乘根本经典《大般若波罗密多经》,简称《大般若经》,是玄奘法师西行求得并亲自译为汉文,总计大小十六部,六百卷,四百八十余万字。而概述般若类经典全部纲要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简称《心经》,只有区区二百六十字,但它却是般若理论的核心与精华,也是佛家大乘行深般若心法的修行总诀。 玄奘所译这二百六十字《心经》,语言凝炼至极,辞藻通畅优雅,义理深邃悠远,在宗教史、思想史、文学史上都是一部经典名篇。它在唐代流传极广,武后崇佛,朝中大臣就算不通佛学也知道这篇《心经》,几乎大部分人都能背出来。 法舟所诵经文,就是《心经》,但却改了最前面三个字,将“观自在”改成了“武天后”。 他诵经的时候,先是大声地诵出前面五个字――“武天后菩萨”。朝上群臣皆是一愣,不解这小和尚是何意?法舟顿了顿,然后再接着诵出下面的经文,这下众人都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和尚念地是人人耳熟能详地《心经》。 朝堂之上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是武后本人,她不仅被法舟逗笑了,而且掩嘴笑出了声。群臣看着小和尚地滑稽模样,听他一本正经的念出这段古怪经文,本来就想笑,但在武后面前只能忍住。现在武后自己笑了,大家也不必绷着,都一哄而笑。 梅振衣也笑了,他在黄河岸边教法舟的就是这一招,此时发现这小和尚真是个喜剧天才。朝堂中笑声一片,只有法舟一个人板着脸一本正经,很郑重地一字一句念了下去,这严肃之态怎么看怎么逗人发笑。 朝堂中的笑声更响,已经听不见法舟的诵经之声,就连殿外的卫士听见笑声也面面相觑,不知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事情? 128回、拦路只为求清静,逼使菩萨绕道行 128回、拦路只为求清静,逼使菩萨绕道行 在一片笑声中,法舟自顾自念完了经文,等众人笑声渐止,这才朝武后道:“禀天后,小僧的经念完了。” 武后看着他,夸也不是骂也不是,只有笑着摆手道:“你这小和尚倒也有趣,本宫不会罚你不敬,要说领罪的话,你该去佛祖那里才对!赐你锡杖一支,再赐纹银百两为盘资,回长安念你的经去罢。” 武后没有治法舟的罪,今日早朝就这样散了,宫里不管午饭,百官回家吃去。退朝之后梅振衣一身轻松,这次来洛阳的公务终于完成了。走出皇宫他想到一件事,和父亲打了声招呼,一个人悄然出城了。 第二天,黄河岸边,从洛阳方向西行的官道上,走来一个光头小和尚,背着个蓝布包袱,扛着一根九环锡杖。这支锡杖拄直了比小和尚的个头还要高出一大截,看上去未免有些滑稽,而小和尚长着粉扑扑的圆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透着几分天真的机灵劲。 小和尚正在走路,看上速度不快,举步投足的姿态没有任何异常,但假如有人在后面想追他,会发现骑快马也赶不上。他走着走着,忽然看见远处路边,高坡上坐着一个人,正是梅振衣。 小和尚把头一低脸一扭,装作没看见,加快脚步就想绕过去。然而梅振衣却飞身而起落在道中央,拦住他的去路道:“法舟,你溜得好快啊,要不是知道你会从此路过,还真堵不着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吗?” 法舟停下脚步。往后一闪身,将包袱抱在怀中道:“梅公子,你要堵我?太后刚刚赏了一百两银子做盘缠,你不会打它的主意吧?” 梅振衣一瞪眼:“我像是抢你银子的人吗?小和尚,你就别装了,我虽不是神仙,但也不是白痴。既然相识一场,你就不想把话说清楚吗?” 法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你是说当初指点我诵经之事吗?我在落欢桥头已经谢过了,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你已经领进家门了吗?” 梅振衣鼻孔哼气:“你还好意思提这件事,尾巴和马脚全露出来了吧?” 法舟一扭头向后面看了看,又低头摸了摸光脑袋道:“尾巴,马脚,小僧没有啊?” 梅振衣不理会他的打岔,又道:“你地神通不小啊。竟然能让我泼中关小姐?” 法舟笑了:“你教小僧那么念经,莲台不见观自在,那一瓢水,我不助你泼中,谁助你泼中?” 梅振衣:“我好心帮你。你就是那么谢我的?后来的事,你不会想不到吧?” 法舟:“后来的事能怪我吗?再说了,所谓后来之事,不就是你此时拦我去路吗?”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我真是多事啊。后来才明白你是故意去洛阳领罪的。” 法舟一瞪乌溜溜的眼珠:“梅公子此话何意?” 梅振衣:“你还装!以你的神通境界,当初在长安有人拿话套你,我就不信你真能上当,无非是故意中计,找个机会到洛阳朝堂之上,亲眼见一见武后本人。请问法舟大师,你究竟看出什么眉目了?” 法舟不装糊涂了,锡杖顿地道:“梅公子。你究竟想问什么?” 梅振衣稽首行了一礼:“想请教一个问题,我曾在不同的地方见过武太后两次,感觉却不尽相同,以大师法眼所见,其中有什么玄妙吗?” 法舟:“听你这么问,还没有出神入化境界吧?” 梅振衣:“是地,所以才来问你。” 法舟:“佛门净白莲台**,修成十二品莲台化身。包罗所见世间万象。与丹道阳神化身有异曲同工之处,但玄妙不尽相同。” 梅振衣:“原来如此。多谢大师指教。” 法舟看着他,表情有些奇怪:“你真听懂了吗?” 梅振衣:“就算一时不解,记住了,日后也可慢慢了悟。” 法舟背上包袱,扛起锡杖道:“那你就慢慢了悟好了,若没有别的事,贫僧还要赶路呢。” 梅振衣一伸手挡在他面前:“不着急,还有一问,大师究竟是谁?” “贫僧法舟,道友何必发此一问?” 梅振衣缩回手笑道:“对对对,我这一问确实多余。但这支锡杖扛在你肩上,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是偷来的一般。” 法舟不高兴了,小脸一沉道:“昨日你也在殿上,明明知道是太后赐我的!” 梅振衣还在笑:“是是是,我没说你是偷的,就是觉得别扭。这种三耳九环锡杖,可不是随便能赐人的,要么引法渡众生,要么渡众生往净土,总之有接引之意。” 法舟反问道:“你又不是和尚,怎么知道这些讲究?” 梅振衣:“我的启蒙课业老师,是一位佛门师太,偶尔听说过一些。” 法舟:“你也知之不详,但总算猜对了,这是当年玄奘法师的锡杖,他可不就是引法渡众生之人?” 梅振衣:“武后居然赐人此杖?” 法舟地表情有些夸张:“你不知道吗?有人说武太后是弥勒菩萨转世,弥勒菩萨不就是渡众生往净土之人?” 梅振衣:“有人说你就信啊?就算武后自己相信,大师你也信吗?” 法舟有些不耐烦了:“是不是,与我有什么关系?信不信,与你有什么关系?” 梅振衣犹自追问不休:“不说武后,就说你。别的和尚若是得到这支锡杖,不是得小心翼翼的捧着就是得供着,你怎么就这样扛着它大摇大摆走路呢?请问法舟大师,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话音未落,就见法舟神色一变。挥锡杖向梅振衣迎头敲了过来。九环叮当乱响,闻声使不出半点法力,梅振衣招架不得赶紧一闪身避过。趁此机会法舟一溜烟就跑了过去,转眼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句话:“我不告诉你!” 梅振衣为什么会来此堵法舟的路?正如他自己所说,事后也看明白法舟是故意找个借口去洛阳见武后的,法舟是去看武后究竟是什么人或者她修行到什么地步都有可能。梅振衣也想问个明白,可惜他拦不住法舟。还是让小和尚给跑了。 钟离权说地对,有些事还不是现在的梅振衣能掺和地,但偏偏与他总有些关联。孙思邈说的好――“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他老人家真是睿智而有远见,似乎预料到这个徒弟将来会遭遇什么,提前告诉他该怎么做。 但这一趟总算没白来,至少法舟还是说了一些事情。清风当初以一道神念讲解金仙、菩萨地人间化身种种,梅振衣急切之间领悟不多。此后随着经历与见识增长,理解的是越来越明白。 法舟既然就是法舟,是无法回答梅振衣那最后一问的,如果让梅振衣逼的不得不开口,恐怕会当场圆寂或显出真身。不了断也得了断。经过今天这一出,以后这小和尚见到他恐怕只会远远的绕着走,不会再找什么麻烦。 梅振衣就算不想管闲事,可也不想被高人当猴耍。――嘿嘿。他也不是好欺负的! 回到南鲁公府已是午后,见到父亲只说自己昨夜出城访友,梅孝朗也未追问。父子俩正在书房闲话,管家梅安来报,太医丞沈南蓼求见。 梅孝朗有些奇怪地问:“这位沈先生是宫中的御医,来见我何事?” 梅安道:“他不是来见老爷地,而是来求见大少爷的,自称是大少爷的师兄。” 师兄?梅振衣可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号师兄。梅孝朗一拍脑门道:“想当初孙思邈真人在长安时。曾指点沈南蓼医道,如此攀起来,还算的上是腾儿的师兄。腾儿啊,你在朝上自称孙思邈的衣钵传人,想必那沈太医听说此事,上门攀交情来了。既然他自称是你师兄,你就去接待吧。” 冲孙思邈地面子,梅振衣也得会一会。当下离开书房来到前厅。沈南蓼年纪不到四十。身高七尺有余,生的十分俊朗儒雅。又精于养生之道,气色看上去很温润有神采。梅振衣一进客厅就躬身施礼:“沈师兄吗?我到神都,应该先拜见你才对。你有什么事情,派人传话叫师弟前去见面便是,怎么亲自来了?” 沈南蓼赶紧上前扶住他地双臂,做出很亲热地样子道:“梅公子乃孙真人衣钵传人,我当年不过是有幸聆听孙真人教诲而已,怎敢以师兄自居?今日来见梅公子,就像见到了孙真人,应该是我拜见你才对。” 这话说的有问题,明明通报地时候沈南蓼自称师兄,想必是怕梅振衣不见他,而见面又这么谦虚,恐怕是有求于梅振衣。沈南蓼是宫中御医,又特意强调梅振衣的师承,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不好医治的病症,上门来找梅振衣帮忙? 武后没病,梅振衣前天刚见过,那么是宫中其他人有病?宫中的病向来不好治,其中有不少门道,是沈南蓼自己治不了或者不敢下药怕担责任,还是沈南蓼自己不想治特意来找别人?这些都有可能。 心中盘算可面上不动神色,梅振衣笑着寒暄:“您身为太医丞,又曾同在孙真人门下听讲,当然是我师兄。……来,快坐,喝茶!今天不要着急走,晚上留下喝几杯,师弟一定要好好敬你。” 两人坐下,梅振衣只说闲话故意不问沈南蓼地来意,没说两句,沈太医果然自己先忍不住了,主动开口道:“师弟啊,愚兄这次来,其实是请你帮忙的。我最近碰到一种怪异病症,不知如何下药,想来向您请教,你看,这医案都带来了。” 沈南蓼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来。恭恭敬敬递了过去。然而梅振衣端起茶杯却不喝水,故意没有伸手去接,很平静的说道:“师兄啊,医者父母心,见病人上门不能不治。但有疾不能忌医,否则这病也没法治。若是宫中的病,师兄就拿这么个医案来,话不说清楚。师弟看都不敢看。” 梅振衣语气平淡,但话锋可不简单。若是宫里面的病症,随便拿个医案就可以开方子吗?若是医案不实,梅振衣一开方,回头宫里治死了人,不仅是害人性命,而且梅振衣也要受牵连。他虽然没有切身经历过宫廷斗争,但穿越前小说与电视总看过不少。不会不明白这些。 但假如他开不出方子来,不仅是驳了沈太医的面子,而且也对不住师父孙思邈的名声。沈南蓼这么拿出医案来,就是不厚道。对付这种场面,拐弯抹角没有用。直接把话说开是最好地办法,所以梅振衣连医案都没接。 沈南蓼脸红了,他见梅孝朗不在场,就想这么糊弄过去。梅振衣一个初到洛阳地少年郎,哪会知道那么多讲究?却未想到面前这位小师弟是个比他还厉害的老江湖。 沈南蓼把医案放到桌上,欠身拱手道:“惭愧,是愚兄失于计较了!我应该把话说清楚,是白马寺主薛怀义得了一种怪病,愚兄也束手无策。他听闻你是孙神医传人,本想亲自登门,但日前刚得罪过令尊。所以托我上门求医。请问师弟,你是医还是不医?” “若是以医生的身份,求医的就是病人,只有可治不可治,没有医不医,师兄早把话讲清楚不就好办了?”梅振衣说着话已经拿起医案仔细观瞧。听说是薛怀义得了怪病,他本能的就想到是不是仙童清风那天使的手段,心中也很感兴趣。 梅振衣看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这才皱眉道:“沈师兄不愧为宫中御医之首。这医案断地十分明白,如见病人在眼前。……他没病啊?” 沈南蓼眼神一亮。赶紧接话道:“确实不是一般地病症,周身上下毫无异状,只是督脉、阳维脉、足阳明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巡行劲力异常,我以针法引泄,竟然指跳把持不住。” 梅振衣:“这些医案中已经写了,经络巡行亢进之症,人有没有瘦?” 沈南蓼:“人倒没瘦,就是饭量大增,这几天一日要吃六顿饭,还是时常饥饿。” 梅振衣点了点头:“不仅没病,生发之气反而强劲完足,远超于常人,但不能说周身上下毫无异状,作为僧人,体征上一定有异状吧?” 沈南蓼一拍大腿:“不愧为孙神医衣钵弟子,一语中地!别的毛病没有,就是须发生长地太快了,初时还不觉得,但近日越长越快。昨日一天一夜之间,竟新生两寸,剃之不及啊!薛和尚这几日简直无法出门了,称病躲在白马寺是忧心忡忡。……请问师弟,这病可治吗?” 梅振衣尽量没有乐出声来,沉着脸道:“师兄,这病症你断的很准啊。” 沈南蓼:“病症虽然断的准,但针石无效,又不知该如何用药。薛和尚找到我,愚兄也没办法,故此来向师弟求教。”他无意间说出“薛和尚”三个字,看来心中对薛怀义也没什么好印象,而且听这话的意思,他今日登门薛怀义未必知情。 清风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按现代一般人能够理解地方式去勉强形容,借用武侠小说中的说法,就是以仙家法力“帮”薛怀义“打通”经脉,包括奇经八脉中的两条与十二正经中的三条。 单独的说,这也没什么,一般修行人突破易筋洗髓地境界,就是这种经脉巡行之象。但对于薛怀义就不一样了,一方面他只有五条经脉如此,身体机理的平衡状态被改变了,于是造成了饭量大增与须发生长加速的异状,也不能算是病。 另一方面,薛怀义本人并无易筋洗髓的修行根基,这五条经脉地巡行之象不能长久保持,假如过个一年半载,身体会逐渐恢复到常人的状态。但就在症状初发的这几个月,须发生长的速度会越来越快,直至达到一个高峰,然后再逐渐减慢。 梅振衣心中暗叹清风的仙家手段神妙异常,对于梅振衣这种精通医道的人来说,如果说穿了原理并不是很高深,但却是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也是做不到的。把大象装进冰箱里分几步?很简单,就三步!――那你试试看? 129回、本属寻常江湖技,擅化腐朽为神奇 129回、本属寻常江湖技,擅化腐朽为神奇 这症状能不能治?还真不好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必治疗,一年之后自然恢复,可薛怀义不知情,也等不起那么长时间,所以才会求医,这几天他也没敢进宫去见武后,于是梅振衣的机会就来了。 想当初穿越前,曲正波教授没有学过打猴鞭法,却一样以针灸解了昏厥鞭术,名医就是名医。而此时的梅振衣,虽没有清风那种仙家法力,却也是飞天高人与神医弟子,清风这也是出题目考他,看他能不能治这种“怪病”? 梅振衣看着这份医案,沈南蓼诊断的很详细,甚至无须再见薛怀义本人,良久之后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开始写诊治之方。他边想边写,这一写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写完待墨迹稍干,递给沈南蓼道:“沈师兄,这病症倒也不难治,以针法引泄,半年之后自然无恙,但要想立时见效,还须汤药调理。这用针之法与服药的种种注意,都写在上面了,沈兄是此道高手,一看就会明白。” 沈南蓼喜上眉梢,接过医方道:“愚兄何尝不知只消等个一年半载,此症自然消退,但那薛和尚等不起啊。我要的就是这张药方,多谢了!请问诊金该怎么算?” 梅振衣大大方方的一摆手:“沈兄,以你我的关系,谈钱忒俗!” 沈南蓼连声道谢,又仔细看了看药方,眉头微皱道:“师弟,这方中有好几味药,愚兄怎么没有听说过?” 沈南蓼官居太医丞,宫中御医之首,如果连他都没听说过的药,恐怕寻遍洛阳药铺也没处找去。梅振衣噢了一声:“那是先师所传海上仙方中的灵药。自认不会常见,想那薛寺主办法多结交广,兴许有办法寻得,你把药方交给他就是了。” 正事谈完了,梅振衣还要留沈南蓼吃晚饭,可是沈太医已经坐不住了,客气几句就立刻告辞。 沈南蓼走后,方才在一旁伺候笔墨的老管家梅安道:“少爷就这么把方子给了他。那沈太医未必会说实话是向您求的方,还不知会在薛和尚那里给自己捞什么名声与好处呢?您还是年纪太小,不知这些心机门道。” 梅振衣心中暗道:“就这些心机,在我眼中太小菜了!”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您多虑了,给薛怀义那种人开方,我本就不欲留名。……老人家,我和你打个赌好不好?就赌两吊钱的,那沈南蓼明天日落之前。必定还会再来找我。” 梅振衣一时兴起,和梅安打了个赌,然后抄了份医案去清静别院找仙童清风。 清风靠在一张新买地竹椅上,仰头看着天上的飞鸟,神态很是悠闲。梅振衣进院他也没理会。梅振衣将医案挡在他眼前道:“仙童,你真是好手段啊,能人所不能!” 清风淡淡道:“即为仙,当然能人所不能。嗯。你竟然开出医方来了?” 梅振衣:“别忘了我是什么人?你真是好算计!” 清风:“我再好的算计,也要你有这个本事才行。我估计那假和尚要么去找武后,要么去找医生。如果求医,一般的医生治不了他的症状,十有**会找到你这里。” 梅振衣:“不是十有**,而是一定,他不会去找武后的,只想快点治好病。” 清风又问:“人来了。你方子也开了,来找我干什么?” 梅振衣:“这方中有几味药,别处难寻,想问仙童这里有没有?” 清风连看都没看:“我早就说过,要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我有没有这几味药,都不会帮你。一个医生,开出一张自己都配不了的药方。算不得本事。” 梅振衣笑了。收起医方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来验证一下而已。我医方中开的几味灵药,别处难寻,但是东华门太牢峰药田中却是有地。” 清风微微动容:“原来你是在试验推演之道,到我这里来练手?” 梅振衣:“哪敢拿仙童练手,不过另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对薛怀义用的法术,与我所学鞭法中的一招绝技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手法却高明多了。” 清风:“算不得高明,我毕竟是金仙。你说的那一招绝技,是不是你那天抽灭心猿的鞭法,我也很感兴趣,教我好不好?” 他竟然要学梅振衣的打猴鞭,见梅振衣不答话,又说道:“也不让你白教,既然是从药方引起的话题,就说药。我知道你在炼制九转紫金丹,自己找了一些药,丹霞派又送了一些药,剩下的,我帮你配齐。” 梅振衣大喜过望,早知金仙不会轻易开口求人,先求梅振衣带他来洛阳,再求打猴鞭法,就一定有好处在等着他,但没想到是这么大地好处!他上前一步深施一礼:“多谢仙童成全,其实你不帮我这个忙,我也会教你打猴鞭法的。” 清风:“我已经答应帮你了,说一说,你还缺多少味药?” 梅振衣拜神鞭中已经炼成二十七味药,丹霞三子又送了他三十二味灵药。那三十二味灵药尽管梅振衣很小心的初步炼制提纯,再炼化入拜神鞭中,仍然失败了四次。此时拜神鞭**有五十五味灵药,除去药引之外,还缺三百一十味,差得远呢! 而清风身上有的是灵药,别忘了,他当初离开闻醉山之时,将昆仑仙境中最大最好的千年药田一扫而空!梅振衣当即背出了九转紫金丹中地药方,让清风看看他能凑齐哪些? 非常巧,九转紫金丹中的三百六十五味灵药,清风身上只缺六十味,而鞭中的已有的五十五味,都在这六十味当中。 关于这五十五味药,清风告诉梅振衣。他身上没有并不是因为药材珍稀,而是因为这些药材比较常见,昆仑仙境山野之中就可以采到,因此不值得在千年药田中特意培育。 至于另外五味药,那是真正难寻之物,分别是:仙人不留果、波若罗摩花、草还丹、千年夜明砂、万载沉银魄。 昆仑仙境中没有“仙人不留果”这种植物,至少清风没有见过,据说生长在人间;而“波若罗摩花”人间没见过。据说生长在仙界;“千年夜明砂”只有在白蝙蝠聚居千年地地方才能采得,闻醉山药田中自然没有,但清风知道去什么地方找,在昆仑仙境一个叫龙空山毒舌岭的地方,就有白蝙蝠聚居千年之地。 仙人不留果、波若罗摩花、千年夜明砂这三味灵药,要分别在人间、仙界、昆仑仙境这三个地方寻得,炼制九转紫金丹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至于“万载沉银魄”,梅振衣并不陌生。钟离权就是用它与飞云岫合器炼化成拜神鞭地。万载沉银魄本身并没有什么药性,其作用是在炼药的最后一步,与药引一起加入丹鼎,让九转紫金丹最终凝炼成形。 梅振衣以拜神鞭炼药,就用不着再去找万载沉银魄。拜神鞭这个奇异的药鼎本身就有这种功效。那么,还有一味草还丹下落不明。 如果梅振衣没有记错的话,穿越前所读《西游记》中,“五庄观”的人参果就叫草还丹。而清风就来自那个地方。穿越后见到传说中的真人,清风却自称在“五观庄”见过玄奘,名称有差异,看来小说与事实有出入当不得真。 清风并没有提草还丹地事,却告诉梅振衣,用另一味药性至寒之物温玉髓,可以代替草还丹炼制九转紫金丹,成丹丝毫不受影响。而这种温玉髓虽然罕见。但人间与昆仑仙境都能找到,并详细告知梅振衣此物究竟是什么样子、什么来历。 所缺的四味药就需要梅振衣慢慢去搜寻了,清风也答应帮忙,至于其余地药清风都有。以梅振衣的随鞭炼药之法,是分步炼化药性与鞭身一体,最后加入药引一次成功,因此也不能着急,先慢慢来就是。 商量完九转紫金丹之事。梅振衣当即传了清风打猴鞭法。教金仙鞭法。当然用不着一招一式,梅振衣凝神入坐。发动灵山心法,以一道神念将这套鞭法印入清风的神识中。别看就是这一念,梅振衣调息半天也起不了身,几乎全部法力都耗尽了。 他的灵山心法如果没有达到“心如印”的境界,无法这样传法,平日里以简单的神念交流还可以,但将如此复杂地整套鞭法凝成一念印出,堪堪是他地极限。 清风皱了皱眉头道:“还挺复杂,这种东西我从未学过,梅振衣,你是跟谁学地?”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答,穿越前地三叔、穿越后的孙思邈?都是又都不是!梅振衣想了想道:“最早是和耍猴的艺人学的,后来嘛,结合习武与修行所悟,又有了变化,与当初地所学巧妙不同。” “耍猴?洛阳有吗?去看看!”清风从竹椅上站了起来,第一次主动提议出门去看热闹。 耍猴这门表演艺术古已有之,究竟能追溯到什么年代已经无法考证,但在唐代肯定是有的,是梅振衣亲眼所见。 在洛阳南下河市场的南边,靠近南门的位置,有一片空地,是来往江湖人开棚耍把式卖艺地地方,平日里非常热闹,宛如现代的游乐园。这里有一处耍猴的棚子,几只大大小小的红屁股猕猴叼着小面具穿着小戏服,在卖艺人的锣声与所唱戏文的指引下,翻着跟头做着各种动作,引来围观者的阵阵掌声与喝彩声。 清风与梅振衣也在人群中观看,之所以选择这家棚子,是因为耍猴人用的鞭子。卖艺地是一对父子,大人敲锣唱戏文,而另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手提长鞭看场子。他的这根鞭子与其他耍猴人所用不同,是一支鞭梢很长的、赶车用的马鞭。 长车鞭能够凌空舞出啪啪作响地鞭花,梅振衣就是被开棚时的鞭花声吸引来的,看见这一对父子,他莫名就想起了穿越前地三叔与自己。 清风想看打猴鞭。也得卖艺人会才行,就算会,还得猴子配合才能看到。不知是因为金仙地面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观众中还真有手欠地,有好事者扔了一枚小石子,正打中一个小猴子的肩膀。 小猴叫了一声,这下可就闯祸了,旁边一只大猴龇牙尖吼。竟然挣脱耍猴人手牵地绳索,一蹦多高,腾空就扑向那个扔石子的人。 梅振衣耍过猴,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般驯化后的猴子,不会轻易发飙攻击人,但被石子打中的那只猴很小,一岁都不到,而跳起来的大猴是一只母猴。一定是那只小猴的妈妈。它此时发起攻击是一种天性,不会因为驯化而消失。 耍猴人最怕遇到这种意外,而对于所有走江湖卖艺的人来说,也最反感那种没教养的观众,有时候真恨不得拖出来好好抽一顿。一只成年地猕猴身材虽然不如人。但是弹跳力极好、动作极其灵活,一个赤手空拳的普通人遇见这种攻击,肯定挠不过它会被抓伤。 就在这时,空中一声鞭响。看场子的少年挥出长鞭,鞭梢正抽在那只发飙大猴的脑后耳侧。这只猴叫都没叫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地,像是死过去一般。小猴扑到大猴身上使劲挠,发出呜呜的啼叫。 而那少年一脸怒气,鞭梢一转在空中又是一声脆响,一阵冷风扫过,险些没有抽中那闹事者地鼻尖。这一幕,把那扔石子的人吓得脸都白了。梅振衣眼神一亮。这少年挥鞭的手法,就似穿越前三叔教他的昏厥鞭基本功夫。 那个大人已经一纵身拦在少年身前,抱拳道:“行走江湖四海为家,开场卖艺只为一日三餐,随手打赏皆是衣食父母,江湖相遇即是有缘,不赏也莫要为难。……小儿方才露了一手晕鞭绝活,请诸位再仔细观瞧。” 他说完话将小猴抱了起来。又将大猴脖上地绳子牵入手中。冲儿子使了个眼色。少年挥鞭又是啪的一声,地上那只猴突然动了。一骨碌身爬了起来,看样子并没受伤,就是神情有些发蔫。 观众又发出一片喝彩声,那耍猴人是位老江湖,虽出了意外但及时把场子圆了回来,术语叫“救棚”。趁此机会,耍猴人一敲锣大声道:“儿啊,请诸位大爷打赏!” 少年一手拿着鞭子,另一手托着一面倒放的锣,第一个就来到刚才扔石子的家伙身前,鼓着腮帮子看着他。众目睽睽之下,闹事者也臊得慌,伸手放了一把铜钱扭头钻进了人堆。少年转了一圈收赏钱,回到场中,将那面盛钱的锣递给了父亲。 耍猴人接过锣只看了一眼,就似中了定身法一般怔住了,张着嘴呆立在那里。少年见父亲不对劲,推了他一把小声道:“爹啊,你怎么了?” 耍猴人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向锣中,只见一堆散碎铜钱之间,竟露出十来片亮闪闪的金叶子! 重金打赏的梅振衣已随清风离开了此地,清风一边走一边说道:“晕鞭绝活,果然是江湖耍猴人的手艺,有趣,有趣!……梅振衣,这绝活到了你手中,称为打猴昏厥鞭,竟成了一种独门法术,看来你有创派宗师地潜质啊!……古往今来多少秘法,本属寻常中开悟,证修行境界,化腐朽为神奇。” 清风似是自言自语,梅振衣也是感慨万千,刚才那一对父子耍猴人,显然是练过武的会家子,但绝不是修行人。看来自己穿越前与三叔学的昏厥鞭,古已有之,就是在耍猴艺人中流传的“晕鞭绝活”。 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传到梅溪之手不仅可以打猴,有七窍者皆可抽之,梅太公甚至告诉他可以抽鬼。另有传说这套鞭法能打三界人鬼神,当年听起来当然不可置信,但后来的经历告诉梅振衣,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而此时他的鞭法,早已不是当初的鞭法了! 130回、携与千金访灵境,慕岁终南太牢峰 130回、携与千金访灵境,慕岁终南太牢峰 事情果如梅安所料,沈南蓼并没有对薛怀义说实话,拿到那张医方之后,只说是自己回家苦思一夜之后所拟,只是药材难寻,让薛怀义自己想办法去找。 而梅振衣算计的则更准,薛怀义派手下寻遍洛阳各家医馆药铺,也找不到其中几味灵药。洛阳这个地方也有高人,有人认出了其中两味药的名字,转告求药之人,那是修行人炼制饵药之物,世间难寻。 也有人告诉薛怀义,可以找到其中几味难寻之药,但想配齐的话,需要几个月时间到世间去寻访,也需花费重金。薛怀义最拖不起的就是时间,他刚刚得了宫中监造的差事,借口筹备事务几天没见武后,但不能拖的太久了。 于是薛怀义又去找沈太医,方子既然是他开的,药也应该由他配齐。薛怀义也表示,只要几天内能配好药,花多少钱也认了。白马寺很有钱,武后给了薛怀义不少赏赐,朝中巴结薛怀义的权贵也向白马寺供奉了大把的香火钱,再加上薛和尚最近承办了皇家重点工程,油水不是一般的足。 沈南蓼无奈,只得又拿着医方来找梅振衣,恰恰在第二天日落之前。 沈太医一见到梅振衣,就苦着脸道:“老弟啊,哥哥又来求你了!这方子既然是你开的,这药也请你帮哥哥配齐吧,洛阳城内外实在找不到啊。” 梅振衣一摆手:“沈兄,不是小弟不帮你,我已经告诉过你,这是先师所传海上仙方中的灵药,只有世外高人所居的福地中才可能种植,为炼制外丹饵药所用,千金难求啊。” 听他这话并没有完全把路堵死。言下之意不是找不到。沈南蓼闻言离座上前,把臂央求道:“兄弟呀,薛和尚说了,花多少钱都行。” 梅振衣淡淡问道:“是吗,他花得起吗?” 沈南蓼:“兄弟,你开个价。” 梅振衣摇头:“不是我开价,世间有些东西不是花钱能买到的,你拿黄金千两来。我去试一试,成不成还不敢保证。” 好大的口气呀,开口就是黄金千两,沈南蓼倒吸一口冷气,一跺脚道:“行,千金就千金,兄弟先去求药,我让薛和尚准备好药资就是。” 梅振衣头摇的更欢了:“沈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此药应去找世外高人求,还得人家给面子才行。黄白之物虽不入世外高人的眼中,但代表求药人地诚心,总不能让我空手上门吧?黄金千两送来。我立刻就去求药,否则的话,我空手赊不起这个人情。” 沈南蓼皱眉道:“师弟,是不是太多了?” 梅振衣笑了:“不是我问你要钱。是薛和尚托你向世外高人求药,仪呈当然得是个整数。能不能求到还两说呢,谈什么多不多?嫌多可以不治,你我也免得麻烦,那病症又死不了人!” “那你等等,我去去就来。”沈南蓼急冲冲的走了,应该是找薛和尚要钱去了,他本来不过是想捞点好处与名声。现在却揽下了一件麻烦事,病还没治,开口就问薛怀义要黄金千两,不禁有点后悔当初了。 一直到晚饭后,沈南蓼又来了,这回是坐车来的。车停在侧门,有人悄悄从车上搬了一口小箱子进了梅府。等这口箱子在梅振衣眼前打开的时候,是满眼金光啊。 其中有一半是御赐的马蹄金。其余是金符、金佩等器物。堪堪凑齐了一千两。沈南蓼苦着脸道:“薛和尚说了,只要三天内能配好药方。愿意花黄金千两,师兄一刻不敢耽误,全给你送来了。……请问师弟,何时,上何地去求灵药啊?” 梅振衣:“这样吧,师兄就在家中等着,三天之内,无论成与不成,我一定给你消息。假如求不来灵药,我将这口箱子原样送回,假如求来了灵药,其余的药我自会配齐省得师兄麻烦,直接把成药给您送去便是。” 沈南蓼擦了擦汗:“如此甚好,只是需不需要留个字据,不是信不过师弟,但这千两黄金非师兄之物,委实太……” 梅振衣断然道:“我堂堂南鲁公府,会贪墨这些东西吗?信不过的话,你拿回去便是,这药我也不求了。” 沈南蓼赶紧语气一转:“是是是,愚兄多虑了,这就回家等你地好消息。” 梅振衣一招手:“沈兄不急走,小弟还有话要说。” 沈南蓼已经彻底没脾气了,有气无力的问:“师弟呀,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梅振衣一笑:“不用着急,反正三天之内必定给你个准信,来,请坐下,师弟还有话要问你。那薛和尚得了这种怪病,就没找到病因,或者没想起最近有什么奇怪的遭遇吗?” 沈南蓼微微吃了一惊:“师弟不提,我本不想说,薛和尚还真告诉我一件事情,几日前在南下河市场有一名道士冲撞了他的马,他命人强按道士当众剃发。得了这怪病之后,他回想起此事心中又惊又惧,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灵,但烧香拜佛也不见效。” 梅振衣冷笑一声:“烧香拜佛?他把头磕烂了也没用!看样子他还是执迷不悟啊,药虽能治好他的病,却治不好他这个人!……沈兄,假如你真把药给他送去,有没有想今后的事?” 沈南蓼:“今后的事?先把眼前的事办完再说吧,那薛和尚如今正得武后恩宠,我招惹不起啊。”他说话时,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不满与羡慕之意。 梅振衣冷眼旁观都察觉到了,微微一笑提醒道:“沈兄,这千两黄金实在代价太大,薛和尚如今病急自然不惜血本,但等病好之后,也会觉得肉疼。沈兄治好了他的怪病本是好事,但恐怕好心没好报。反而会得罪这个人。” 沈南蓼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兄弟你是清楚的,我根本没贪他什么好处,可是薛和尚恐怕不能信,心中还不知怎么责骂我趁机敲诈他的钱财呢。” 梅振衣也陪着他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说道:“沈兄看不惯薛和尚所作所为,对吗?人们忌惮他,无非是他得到了武后地恩宠。而沈兄你温文儒雅仪表堂堂。为宫中太医丞长侍武后左右,比那薛和尚不是强多了吗?” 这话只说了半截,一边说一边看沈南蓼地反应,只见沈南蓼神色一怔,似是心有所感,又强自忍住没有流露出来。梅振衣心中也在叹息,此人看不惯得到武后恩宠的薛和尚,却同样也羡慕薛和尚能得到武后的恩宠。 人各有所求吧。假如沈南蓼也想得到武后地恩宠,财色双收,那也只能说明这样就是他的所求。梅振衣不过是拿半截话点了他一下,让他自己想明白而已。 沈南蓼目光有些闪烁,拱手道:“多谢师弟了!”这话很含糊。谢他什么,沈南蓼也没有明说。 梅振衣端起茶杯,很有深意的说道:“沈兄如果要谢我今日之言,小弟只劝您两件事。一是你既然看不惯薛和尚所为。来日就不要从其所为;第二是沈兄精通医道,尽量不要用药纵欲伤身。” 不知内情的人恐怕听不懂这番话,书中暗表,这沈南蓼后来也成了武后的男宠,梅振衣早看出他就是这种人了。但沈南蓼不似薛怀义,后来并没有什么恶迹,甚至还帮过狄仁杰这样地名臣。他就是跟武后偷情而已,自有他所谋求。这些闲话就暂且不提了。 当天夜里梅振衣就动身离开了洛阳城,赶往终南山深处的太牢峰,黎明时分,在东华门道场之外落下云端。他以前虽然没有来过此地,但钟离权告诉过他详细的所在,飞天而来找到这里并不很难。 太牢峰隐藏在群山中常人难以发现,山门前有一条狭长地幽谷。出于礼貌也不想引起误会,梅振衣没有直接飞过去。而是落在幽谷中飘然举步前行。远远望见好一座巍峨险峰。迎面是布满奇石与古松的陡壁,无路攀援。 山脚有一块巨大的淡青色岩石。上面被人工削平,刻着“慕岁终南”四个大字,这就是东华门太牢峰道场的入口。梅振衣刚刚走到巨石前,两名青衣道士不知从何处现身,一左一右拦在前方抱拳道:“何方道友,来我太牢灵境何事?” 梅振衣笑着还了一礼,也不答话,袖中飞出一条银白色半透明的细长鞭,在空中盘旋一圈,散成一条白练又带着点点银光收回袖中。 “原来是振衣前辈!晚辈立岩、立崖给您见礼了。”那两名道士单膝点地行了个大礼,他们虽然不认识梅振衣,却认识这支拜神鞭。 梅振衣一挥衣袖把他们都扶了起来:“二位道友不必客气,我今日来访,是找积渊掌门来求灵药地,同时还有一份大礼相送。”两名东华门弟子这才注意到他左手还提着一口小箱子。 将梅振衣迎进了山门,立岩赶紧去通报,而梅振衣不紧不慢的走在上山的路上,一面仔细打量沿途地景致。上山地路是一条石阶,青石铺就容两人并肩而行,地势险要处凿山穿崖而过,起点就在那块巨石之后。 奇妙地是,在幽谷中走来时看不见这道石阶,只觉得山不可攀,然而走进山中却别有一番景像。太牢峰道场规模很大,过了那块巨石就是道场地外围了,山势层层叠嶂泉流亭台隐现,很多地方看上去还没有凿建完成。 看来仙家洞天的修建需要历代之功才能完成,别的不说就脚下这道穿山石阶,也是相当大地工程量。石阶盘旋而上,沿途山势、植被、风景接连有九种变换,真是匠心巧妙,这里是弟子的散居修行之处,也是药田所在。 梅振衣看的很专心,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很留意,因此走的并不快,半个时辰之后才到了道场的核心。最后一段石阶是笔直向上的。尽头一片祥云笼罩,能看见祥云中有一座白石坊的雏形,只有四根立柱,上面地坊楣还没有架起来。 这道门户还没有修好,梅振衣正在观瞧,就见祥云舒卷露出了石坊后一个巨大地山中平台,师父钟离权领着积渊掌门已经迎了过来,钟离权一边走一边呵呵笑道:“徒儿啊。上个山用这么长时间,都看见了吗,太牢灵境气象如何?” 梅振衣:“叹为观止,虽然还未凿建完成,但仙家移峰造景之术,已让我大开眼界。” 积渊掌门:“若非东华先生相助,我等的法力,还造不出这种仙家洞天来。此非一日一代之功啊。在此也多谢小师叔慷慨相助。” 梅振衣拍了拍手中的小箱子道:“别着急谢,看看这是什么,我给东华门送礼来了。” 钟离权:“拎着东西上山,故意走这么慢,师父在山上。你还想摆架子吗?” 梅振衣:“不敢,不敢,师父又开我玩笑了。” 说笑间走过石坊来到巨大的平台上,迎面是个很大的广场。地面非砖非土,隐约成五色。远处有一座宫殿式的建筑,正殿与左右配殿飞檐翘角气派不凡,那是东华门祭奠祖师以及举行各种大典之处。 广场右侧是一片青色的山壁,在丹霞峰所见地那种摩崖石刻,这里也有一些。广场左侧分布着不少房舍,前后好几排坐落在绿树环绕之中,很显然有地房子还没修好。而有地树则是刚刚种上,这里应该是东华门弟子平时居住之所。 整座道场叫太牢灵境,而石阶尽处的这个平台是道场地中枢,名曰登春台,依山势而建设计的非常巧妙。梅振衣先去祖师殿中祭拜东华帝君,又来到偏殿的客厅里,由积渊掌门引见了东华门山中弟子。 太牢灵境中,正式入门受戒的修行弟子近百人。有大成真人修为地共有七人。其中飞天高手三人,也算是个世间大门派了。 梅振衣是东华先生亲传弟子。虽未拜入东华门下,但东华门却待以太上护法之礼,不好排辈份,只有统一称他为振衣前辈。待众弟子见礼完毕,积渊掌门一挥手,众人退下,客厅里只剩下了钟离权、掌门积渊、护法积潭与梅振衣四人。 梅振衣打开箱子道:“师父呀,上次您说东华门开凿洞天耗费颇巨,我说会再想办法,今天不好意思空手拜山,这千两黄金就算仪呈。” 钟离权摇着扇子呵呵直乐:“你小子,要是总这么做客的话,东华门肯定欢迎你天天来,我看你也不用修仙了,直接当财神得了!” 那边积潭护法嘴张的老大:“振衣前辈,上次你已托东华先生捎来黄金五百两,今日这黄金千两……”他没把话说下去,尽管梅振衣生于富贵世家,但这么一大笔巨资也不是他一时间能拿得起的。 梅振衣一摆手:“积潭护法不要急于感慨,我这笔钱可不是白送的,想求东华门两件事。” 积渊掌门:“振衣前辈有事就尽管开口,不必这么客气吧?” 梅振衣:“这可不是客气,这笔钱和我求地事有关。第一件事就是想求几味灵药,将这张药方配齐;第二件事是想求太牢灵境的设计图样,往后我若想在青漪三山凿建仙家洞天,也好做个参考。”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药方,递给了积渊掌门。 积渊接过药方从头看到尾,点头沉吟道:“小前辈还真来对了地方,这其中几味药太牢峰药田中已经培植了近百年。今年恰好有几株成熟可以采用,若是去别处寻药,一时之间恐怕也凑不齐。这样吧,采药炼药我都命人帮你办了,让你带成药下山便是。” 他叫来一个晚辈弟子,将药方交给她,并吩咐立刻采药炼制。那名叫立岚的女弟子接过药方看了一眼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看来这几味药在东华门也是很珍贵的,不是轻易能求得。掌门有命,立岚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立刻去采药配药了。 131回、寒玉异心称祥瑞,获罪天下他山石 131回、寒玉异心称祥瑞,获罪天下他山石 药不是问题,积渊又对梅振衣道:“仙家洞天的设计,非普通图册所能记载,这样吧,我会炼制一支玉简,派弟子送到齐云观便是,你可以在神识中读取道场灵枢巧妙。” 求人的两件事都办完了,钟离权拿破扇子拍着一箱子黄金道:“徒儿呀,你方才说所求之事与这箱黄金有关,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在师父面前梅振衣也不隐瞒,将路遇薛怀义强令道士剃发、清风暗中施法惩戒、沈南蓼上门求方的前后经过都说了出来。看钟离权的表情并不是很意外,但积渊与积潭却是哭笑不得。 听完之后,积渊把箱子推了过来:“原来这千两黄金是诊金与药金,这样吧,方子是振衣前辈开的,药是东华门出的,我只收一半药金,另外五百两诊金你拿回去。” 梅振衣:“这一半收了,另一半就算我送的,东华门凿建洞天,不正是缺钱吗?” 那边积潭护法解释道:“凿建洞天有钱虽然方便许多,但仅仅靠花钱也是建不成的。小前辈上次已送了黄金五百两,加上今日这五百两,足够三年的用度,而洞天还需慢慢凿建。” 钟离权一拍扇子道:“积潭说的是实话,东华门暂时用不着更多。徒儿呀,我听说你想做生意,这五百两黄金就拿去当本钱吧。将来无论是东华门有用,还是你自己要开凿仙家洞天,不是更宽裕吗?” 师父既然发话了,梅振衣也就从命,这一趟总算没白忙乎,自己也捞了黄金五百两,恰好是他当初送给东华门之数。从江南到洛阳这一路上的考察。他已有经营产业之心,这笔黄金正好用来当本钱。 在东华门盘桓一天,次日返回洛阳,派人将配好的药直接送到沈南蓼府上,梅振衣的任务就算完成。此时他已经可以离开洛阳返回芜州了,却一直没走。 来之前不知何日能返回,因此在芜州做了很多安排。到洛阳之后,公务很顺利。他却不忍立刻就走了,因为父亲的关系。梅孝朗显然希望儿子在洛阳多陪他一段时间,哪怕就是每天见一面,听他问一声安好,南鲁公也很开心。 梅振衣在洛阳又住了一个月,当一个乖儿子和一位好兄长,每天早上向父亲请安,晚上陪父亲吃饭喝点酒。聊一聊天南地北的事情,白天对弟弟妹妹讲江南的风土人情,弄地洛阳这一对弟弟妹妹还挺羡慕远去芜州的梅振庭与梅素节。 梅振衣还真没白留,这一天梅孝朗散朝回家,命人将他叫去。在书房中有些神秘的取出一样东西,捻着胡子很高兴的说:“儿啊,看看这个,是不是你想找的东西?” 很少见到父亲有这种故弄玄虚的表情。梅振衣接过东西看了一眼就怔住了,紧接着打了个寒战又一激灵,差点没拿稳,五指一扣赶紧握在手中生怕摔了。 这是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质地既像白玉也像水晶,白色透明仿佛包裹着一团雾气,而在雾气中心,还有一小团红色。像是一颗心又像是一团火焰。穿过半透明的外壳,仔细盯着那一团红色看地时候,朦胧间会有一种错觉,似乎那红色的石心还在跳动。 梅振衣为什么会打寒战,因为他一拿到这件东西,就下意识的用神识去感应,神识切入这块石头,有一片至阴至寒之气席卷而来。奇怪的是。仅仅是拿在手中却感觉不到。这种阴寒之气能够反侵他的神识,说明此物就是通常所说的天材地宝。普通的东西是不会有这种感应的。 梅振衣没有停下来,神识继续切入到那红色地石心,然后他又打了个激灵,就像从冰天雪地突然掉入到一片炽烈岩浆中,一股澎湃的热力侵入神识,和刚才的感应完全相反。他立刻以御器之法,将这块石头与身心连为一体,发现了这块石头的奥妙。 此石至阴至寒,普通人拿在手中却感觉不出来,都是因为那一小团红色的石心,属性却是至阳至纯,一块鹅蛋大小地石头中形成一种奇妙的属性均衡,宛如一个小宇宙。这是什么东西——就是他要寻找的温玉髓,与清风的描述一模一样! 温玉髓地全称是“温心寒玉髓”,是在寒玉矿脉深处才可能找到的一种东西。寒玉本就很少见,清风知道昆仑仙境有,人间可能也有,但找到寒玉矿脉并不意味着就能找到温玉髓。这种矿脉大多埋藏在地底深处,也不能确定矿脉中有没有矿髄,有的话会在什么地方? 如果把整条矿脉挖开去寻找,那是不可想象的工程量。还有一点特别之处,假如真有矿髓被采走,可能引起整个矿山震动,形成山崩或地震。 那么一般的矿髓都是怎么得到的?可能在漫长的地质活动中,有的矿脉露出了地表,受风蚀或水流冲刷,矿髓露了出来。另外,剧烈地地震或者火山喷发有可能导致矿髓出现在地表,能找到是运气。 人间哪去找温玉髓呢?梅振衣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父亲在军中很有影响力,如果让天下的驻军每到一处都留意见过的各种石头,找到的机会能大许多。温玉髓虽然罕见,却十分容易辨认。 昨天晚饭的时候,梅振衣和父亲提到了这件事。梅孝朗说这是私事,不能传军令,但他可以找机会和军中熟悉的将领都打招呼,再让这些将领私下告诉部将,部将再私下通知兵卒留意,打听行军所过之处有没有见过这种石头。 昨天晚上刚说的事情,今天梅孝朗就把温玉髓拿回来了,梅振衣又惊又喜道:“父亲,您办事也太快了,今天就给拿回来了?” 梅孝朗笑道:“也真是巧了,你说的事我还没办呢,今天竟然有人把东西送上门来了。要不是李昭德,为父还拿不到它。” 梅孝朗讲了一件今天发生地事,当事人竟然与梅振衣都有些关系。几年前梅振衣随左游仙去过浩州彭泽县,有个王县令请道士刘海捉金蟾,想往朝中献祥瑞。结果金蟾没抓着,反而招来一把火把城门楼给烧了,后来遭上官训斥,又被御史参了一本。这位王大人丢了官。 丢官之后他还不死心,总想再找门路谋个一官半职,不知从哪里拣到一块石头就当宝,托人到洛阳献祥瑞,走地是新上任的秋官侍郎蒋华地路子。这位蒋华就是原芜州刺史,因为守城有功,再加上上表翠亭庵一夜入城地祥瑞讨到武后的欢心,所以才提拔入朝的。 武后新近提拔凤阁侍郎李昭德为鸾台同平章事。入朝拜相委以重用,蒋华屁颠屁颠的捧着这块石头跑到李昭德那里去献宝。李昭德问了一句:“此石有何异征,敢来妄献?” 蒋华答道:“此石具有赤心,与他石不同,故此上呈。” 李昭德闻言拍案大怒:“此一石有赤心。难道你想诬陷天下他石都要造反吗?”吩咐左右把蒋华赶了出来。 蒋华祥瑞没献成,捧着石头灰溜溜的回去了,再也不敢提什么宝石赤心的话。偏偏这件事让梅孝朗听说了,找到蒋华一见这个石头就是一惊。这不正是儿子托他去寻访的温玉髓吗?梅孝朗对蒋华说,自己的儿子喜欢搜集天下奇石,既然祥瑞没献成,不如给他吧,花二百两银子把这块奇石买了下来。蒋华哪敢收钱,可梅孝朗说是赏那位王大人地,硬把钱留下了。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梅振衣听说之后也是呵呵直乐:“真巧啊。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位李昭德大人驳斥蒋华之语说的也很有趣,此物对我来说是异宝,对朝廷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祥瑞。” 梅孝朗:“你不了解这位李大人,为人刚直有余而气度不足,行事过于偏激严苛,武后用他为相,也是均衡朝中党争。他素来看不惯专好钻营弄巧之徒,祥瑞献到他手里。不是找钉子碰吗?” 梅振衣:“这位李大人脾气暴也好。否则我还得不到这枚温玉髓,父亲。听您的意思,武后要重用李昭德?” 梅孝朗:“李昭德是干臣,武后用干臣为棍棒,以酷吏为刀斧,彼此牵制,很显然是想巩固登基后的皇位,只要看明白了,倒也没什么。” 梅振衣苦笑:“那位蒋华也是随风倒啊,看谁上位去投谁的门路,他怎么不把温玉髓献到父亲您手中呢?” 梅孝朗:“我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功臣,一向看不惯靠机巧讨晋升门路之徒。蒋华知道我的脾气,所以没来找我,但没料到那位李大人性子更烈,要是我地话也不会直接把人哄出去,听说蒋华还差点挨了板子。” 蒋华挨不挨板子没关系,重要的是梅振衣得到了温玉髓,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味灵药来的竟是这样轻松。他可没敢立刻炼化,温玉髓就这么一枚,万一炼制失败可没那么好运气得到第二枚,还是等到炼药功夫日渐精熟,最后再去炼化它。 在洛阳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梅振衣经常陪着父亲闲聊,言语中也能察觉出朝廷上形势很复杂。得到温玉髓后又过了几日,这天梅孝朗散朝回家面带怒容,下令谁也不许打扰,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中生闷气,家人都不敢劝。 最后还是梅振衣走进去问道:“父亲,您究竟在生谁的气呀,连饭都不吃?既然您愿意在书房呆着,命厨房做好酒菜送到这里,我陪你喝两杯好不好?” 梅孝朗一见是儿子违令进了书房,怒气稍消,就在书房中边喝酒边聊了起来。是谁把南鲁公惹火地,这个人梅振衣还见过,就是新提拔为冬官郎中的鱼保家,侍御史鱼承晔之子,梅振衣上朝见武后的那一天,恰好鱼保家也去献铜匦。 铜匦前文已经介绍过,其设计原理就是一个现代的投信箱,信投进去就拿不出来。主要就是为匿名告状所用。武后很喜欢这件东西,当廷封赏了鱼保家,并命他到冬部为官督造铜匦。 鱼保家“献宝”得了好处,当官之后更好卖弄机巧,讨一班当权酷吏地欢心,绞尽脑汁设计了很多种新式刑具。梅孝朗今天看见那些刑具的设计图样了,有用机关搬转人手足的,名曰“凤凰晒翅”。有用木枷牵引人头颈地,名曰“驴狗拔橛”,还有用撬棍夹住双手以重物压制人身的,名曰“仙人献果”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都是史上没有见过的酷刑之具啊,专门是折磨人用的。就梅孝朗的经历,从太宗到高宗两朝天下太平,治安状况很好,有地时候一年全国犯死刑的人都不超过十个。官员审案也极少动用大刑,更别提这些骇人听闻的刑具了。 一个人地心机究竟歹毒阴损到什么程度,才能特意设计出这些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东西来?梅孝朗曾为征战主将,大军所过也算杀人无数,但见了这些刑具图样也觉得残忍至极。更别提其它人了。所以他有怒气,却不知能和谁发作,回家之后心情很是不好。 梅振衣听说这回事有一种错觉,那位年纪轻轻的鱼保家。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简直是一个手艺巧妙又跨越时代的发明家,老虎凳、土飞机地创意都出来了! 梅振衣穿越前对这一段历史并不是很了解,想当初他听说鱼保家献铜匦,并没有什么特别地感觉。也许在有些现代人看来,武后下令在宫门前设铜匦,百姓可以直接投书,就似开了一条“上访”的言路,上访告状地人还不用暴露身份。这不挺好吗? 但是经过和父亲这段时间的谈论,梅振衣也琢磨出不对了,且不说这不算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而且表达了“诬陷无罪”的默许。在当时条件下信息与交通都不发达,这种匿名告状的事情,调查地难度极大成本极高,告状者、被告者、调查者三方之间的信息非常不对称,实际上就会成为整人的手段。陷害者还不用负责任! 鱼保家如果仅仅弄出来一个铜匦也就罢了。仅此一事还看不出此人有多阴毒,怎么入朝当官之后还搞出那么多歹毒的东西?不是有人逼着他或者命令他设计地。是他自己主动琢磨出来,然后再去讨好献策的。 梅孝朗一边喝酒一边恨恨道:“看见那个姓鱼的小子,真恨不能一刀宰了!” 梅振衣劝道:“父亲,事情你既然看得明白,就应该知道朝中这班酷吏不会有好下场,不久皆将不得善终,等到武后登基之后,第一批要杀的就是这些人,也不能怪别人,他们自己本就该死,您何必为行尸走肉生气呢?” 梅孝朗:“鱼保家还不一样,其人之恶,流毒千古,其心之险,令人发指!”他说的很有道理,鱼保家是什么样的一种人?流氓作恶本与他无关,偏偏主动跳出来帮歹徒磨刀,还告诉流氓怎么做才更显歹毒,而且这个人聪明的很,能想出种种办法花样来。 梅振衣:“父亲动了杀心吗?就算你能杀他……” 他刚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梅孝朗一顿酒杯道:“千军万马之前,你虽不可能一刀斩万人,难道马前的贼子,就不斩了吗?儿啊,就算你是修道之人,也不该说这种话。” 梅振衣摇头道:“爹啊,你误会了!孩儿地意思是就算你能杀他,也不好出手,如果你真动了杀心,孩儿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让鱼保家作法自毙,那才是真正的惩戒之道,亦可警醒他人。” 梅孝朗:“什么事?” 梅振衣:“鱼保家的名字,我曾经听舅舅柳直提起过,此人素有巧思,曾在江都为军械造办,当初王那相率叛军攻打芜州,所造攻城栈桥就出自鱼保家的设计,即可为攻城之具,也可为野战箭楼。” 梅孝朗一拍桌子:“竟有此事,联合朝臣参他一本,那他死定了!” 梅振衣:“父亲且慢定论,我所说的作法自毙可不是这个意思,设计攻城栈桥本身也无罪,关键是看他还做了什么事。若想惩戒此人险毒,又能警醒他人,应当让世上第一个陷于铜匦告密,第一个尝到那些险毒刑具的阴魂,就是鱼保家本人。” 132回、听琴置酒牡丹坊,夺席谈诗占花魁 132回、听琴置酒牡丹坊,夺席谈诗占花魁 插一段后话,铜匦铸成之后立于洛阳宫门之前,所收到的第一封匿名信就是状告鱼保家,揭发他曾在江都为徐敬业叛军建造新式军械,让徐敬业觉得有所依仗才决心起兵造反的。匿名投书中将鱼保家当初造了何种军械,做何用途说的清清楚楚。 鱼保家可倒霉了,被尚书都事、著名的酷吏周兴拿办。鱼保家一开始大呼冤枉,可是见到他亲手设计的那一批刑具,腿立刻就软了,老老实实的全部招供,被叛斩立决。他是铜匦的设计者与建造者,也成了第一个死于铜匦告密的阴魂。知道内情的人听说鱼保家死了,无不拍手称快,暗地里评价只有一个字——该! 至于鱼保家究竟是不是穿越者,梅振衣最终也没搞清楚,他也没兴趣知道。 父子之间当晚谈论鱼保家也就到此为止,没有再往深说,也不必再深说,梅孝朗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而鱼保家后来也确实就是那种下场。说完这些南鲁公心情好多了,举起酒杯道:“腾儿啊,为父敬你一杯!今天才发现,你的心机不浅啊,这不应该是孙思邈所教,也不应是东华上仙所授,你在江南这几年,究竟是和谁学的呢?” 梅振衣这段时间一直在父亲面前做个乖儿子,一不小心还是露出了老江湖的心机,赶紧双手捧杯道:“这是行游万里,在市井中所沾染,孩儿心里明白,此等心机能不用就不用。” 梅孝朗:“程玄鹄曾经也指点过你,他倒是个打理俗务的人才,可惜与裴炎、程务挺一党有牵连,有功也不得升迁。为父在朝中打点打点,就把他调到芜州去做刺史吧。有事也好照应。” 梅振衣点头道:“那我就替梅毅与张果谢谢您了,梅毅最近兼领芜州刺史,就是个不管事的甩手掌柜,什么政务都托张果帮忙处理,张果现在不仅是菁芜山庄的管家,简直也成了芜州城的管家了。程先生一来,他们可都轻松了。” 梅孝朗看着儿子:“腾儿啊,你这一次为了陪我。在洛阳留的够久了,该回去了。我已命人往你舅舅家送去聘书,你回芜州之后就可以娶那两个丫头过门了。你不愿入朝为官,我也听闻你想在芜州经营自己的基业,这样也好,洛阳虽繁华,却不是你地久留之地。” 梅振衣小心翼翼的问了一番话:“我听说爷爷在世时是一位不问政的闲散王爷,大唐开国的一批异姓王中。也只有他能安享天年。但父亲的脾气与爷爷的却大不相同,您已知朝堂之形势复杂,为何一定要置身其中呢?” 梅孝朗斟满一杯酒,缓缓的饮尽,似在默默的品尝什么滋味。良久之后才说道:“我像你这么大地时候,就已经是南鲁侯,不缺人间富贵荣华。小时候与你弟弟一样在弘文馆读书,当时有一批权臣子弟。总是笑话我父亲也就是你爷爷没出息。我自幼就有一个愿望,要学好文韬武略,一展此生抱负,人生在世所求不就是如此吗?” 梅振衣:“父亲确是文武全才,朝野皆闻。” 梅孝朗:“我所求不是这种虚名,而就是为家为国一展才学。小时候的想法很单纯,让那些笑话我的人看看,我将来比他们更有出息。到如今也就不那么想了。” 梅振衣:“当年弘文馆的那些同窗,都有谁笑话过你?” 梅孝朗一皱眉,抬头看着天花板道:“我记得嘴最损,说话最难听的是梁国公房玄龄家的二小子房遗爱。” 梅振衣:“他的下场如何?” 梅孝朗叹息一声:“那是个不学无术、肆意妄为的纨绔之徒,仗老子地余荫做了太宗驸马娶了高阳公主,夫妻俩是一对混帐,后来因谋逆被斩。” 梅振衣:“那不就得了,父亲又何必叹息呢?来来来。儿子敬你一杯!” 梅振衣继续陪父亲喝酒。他见洛阳朝中颇为动荡,有劝父亲隐退之心。但听了这番话明白父亲的人生理想,也就无法再深劝了。无论如何,梅孝朗今年还不到五十岁,这个年纪也不好劝他辞官归乡吧。 酒喝到最后,南鲁公已有醉意,摇着杯子道:“张果送来的老春黄,这一月功夫让我们父子都给喝了。你过几天就启程回芜州吧,记得让张果再送些来。……对了,你这段时间在洛阳玩赏,从未去过掖庭教坊之地,明天就让梅刚陪你去看看吧,好不容易来洛阳一趟,也别让人笑话你。” 居然还有老子主动劝儿子去狎妓风流的,但那个年代不一样,前文已经说过,你要是没什么风流韵事,出门都不敢称名士。梅振衣来到洛阳,与满朝文武都见了,名头也不小,也该再见见其他世面。 那个年代名流狎妓,与现代去夜总会洗浴中心一类的地方可大不相同,风流也要与才气相映,如果举止不雅谈吐太俗,连妓女都看不起你。有钱无才地话可以多蓄姬妾回家自己玩去,不要到公开场合去丢人现眼,那时去高档的风月场所,就是为了玩这种情调。 梅振衣以为父亲只是说一句醉话,结果第二天下午梅刚真来找了,说老爷吩咐了,要他陪着大少爷一起去访洛阳名园。梅刚是个武官,老爷说句话他就当军令来执行,一定要拉着大少爷出门不可。梅孝朗偏偏不在家,梅振衣无奈之下只好说了一句:“家中有客人呢,今晚陪仙童清风有事。” 梅刚说话很干脆:“有客人,好办,一起去!” 梅振衣去找清风,问了一句:“仙童啊,有人今晚请你一起出去玩,去不去?” 清风:“玩什么?” 梅振衣:“**。” 清风一愣:“什么意思?” 梅振衣:“你既然到洛阳来了,就应该见见人间世面。别回头说梅府招呼不周,当今风流名士都好这个,你不去见识见识?” 清风想了想,点头道:“我非风流名士,不过见识一番也无妨,那就一起去吧。” 清风居然真的跟着去,出乎梅振衣的意料之外,转念一想也正常。连生死都早已超脱地金仙,还会矫情这些?本来他想借口清风推辞就不去了,现在倒好,要带着清风一起去。 梅刚不习惯坐车乘轿,与梅振衣骑马,清风不习惯骑马,在旁边步行,后面还有五、六个仆人跟着。这支很有些奇妙的**队伍就出发了。在路上梅刚问道:“洛阳最大的官家芳园有两处,一处叫醉春楼,另一处叫红香苑,我们去哪家啊?” 梅振衣在马上道:“清风,你说哪就是哪?” 清风:“先去近处。看看门面,顺眼就进去,哪家都无所谓。” 梅刚:“那就先去红香苑吧,前面右转。这路我熟。” 城中行不得快马,缓步穿街过巷前方有一座小桥,桥那边沿河是一道很宽的石板街,远远看见挂着红绸灯笼地一座庭院的大门。那院子可真不小,院中楼阁灯火通明,远远的就能听见丝竹之声。大门对面的河边是马棚与空地,类似于现代地停车场,车马非常多很热闹。有不少看车马的仆人提着灯笼站在那里。 那里就是红香苑了,这几人都是耳聪目明远胜常人之辈,还没过桥就听红香苑门口有人说话,声音很是熟悉。梅振衣一愣,做了个手势勒住了马,梅刚也提缰站定。 只听河那边红香苑门前有人说道:“什么醉春楼、红香苑,竟无名花侍酒,都是些庸脂俗粉。伙计。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偌大洛阳城,究竟有什么好去处?” “谢谢这位官爷!”那伙计的声音带着惊喜。估计是问话的客人打赏不少,然后就见伙计压低声音对那位客人耳语了几句,梅振衣听地清楚,伙计说的是:“这位爷,您这么高的眼光,又花得起银子,何不去牡丹坊呢?那里虽不是官家的地方,却有洛阳花魁白牡丹,要想见白牡丹得早点去,晚了可没有席位。” “席位,什么席位?”问话地正是那位随先生,可真巧,他今晚也溜达出来**。 收了赏钱地伙计道:“你一定是刚来洛阳,没听说过洛阳花魁白牡丹的大名,白牡丹每夜开席弹曲,邀名士吟诗对唱,只有十二席座位。若有谁能够才惊四座得佳人青眼相垂,待到曲终人散,可留下与白牡丹单独对饮。……不过白牡丹从不让客人留宿,只是对饮弹琴。” 那边随先生打听了牡丹坊所在,转身沿河走了,飘飘然一步三摇。梅振衣下马道:“走,我们也去牡丹坊,跟着那位先生,马就不骑了。” 清风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地,看看随先生究竟要去哪里?” 梅刚将马交给了仆人,让他们牵马回府,三人步行不紧不慢地跟着随先生走了。清风问道:“梅刚啊,你就在洛阳住,听说过牡丹坊吗?” 梅刚有些难堪的摸了摸胡子:“听说过,但我没去过,那牡丹坊的头牌白牡丹号称洛阳花魁,也不是我一介武夫平时能结交的。……对了,老爷听过她弹曲,但是没有被留下私酌对饮。” 梅振衣:“那白牡丹好高的眼光啊,刚才听那伙计说,她地规矩还挺怪,究竟有什么讲究啊?” 牡丹坊当然是一家妓院,离南下河市场不远,后院临河停着一条大船,就是头牌白牡丹的待客之处。进牡丹坊的花费很贵,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而想见白牡丹一面则更贵,上船听曲最少就要打赏纹银二十两。 也许有现代人以为二十两银子算不了什么,其实那是相当大地一笔数目了。曹雪芹写《红楼梦》描述的是清代背景,贾府中的王夫人每月的零花例钱也就是二十两,更何况是唐代呢?那就是上船喝几杯酒、吟几首诗、听几支曲子的钱而已,比现代最高档的夜总会消费都要奢侈。 而且还不是你想交二十两银子就成地,花船上只有十二个座位,假如人坐满了后来的就不伺候了。这种时候如果按现代地话说。牡丹坊的伙计就会告诉迟到的客人:“老板,换个包房,另外再找小姐吧,白牡丹已经坐台了。” 当然了,上花船饮酒男女不限,你也可以自带女伴去,同样要给女伴交赏银。如果在酒席宴中,谁的诗文最佳能夺得头筹。有幸得到白牡丹青睐,那么白牡丹会在散席后请这位客人单独留下,对饮私谈,花船也驶离岸边不受打扰。 这在当时被称为“独占花魁”,洛阳士子如有这个待遇,人人引以为荣耀,至于这个成语是不是这么来的,梅振衣也没考证过。也不是每次都有人能独占花魁。白牡丹经常是一人都不留的。 至于花船驶离岸边,白牡丹与人对饮私谈时会发生什么事,是否别有一番风流,外人就不知了。也有人事后私下里和朋友吹牛,说与白牡丹如何相欢云云。但也有人说白牡丹不捐身,仅仅就是对饮弹琴,但那种感觉已经是神仙滋味了。 梅刚从来没上过花船,梅孝朗倒是从好友所请去过一次。那次梅刚就在牡丹坊外守着没进去,听旁边地人说过这些门道。 听完梅刚的介绍,梅振衣暗赞一声:“这白牡丹,真是好手段,飘门老江湖啊!” 他可是精通江湖八大门种种讲究地高手,知道白牡丹花船待客之道,就是将飘门中江湖手段“上天梯”发挥到极致。“上天梯”究竟是怎么回事解释起来很麻烦,可以用现代商业术语分步骤来讲—— 首先。现代世界奢侈名品一律都采取“饥饿销售”地方法,就是有意限制供应量,留下市场需求的缺口,以保持品牌地稀缺性以及商品的高价位。白牡丹花船待客只留十二个座位,就是这么个思路。 一名妓一晚上能弹琴给几个人听啊,本来能接待的客人就不多,总不能像茶厮里卖唱那样在大厅客人面前弹曲吟诗吧?顺水推舟弄了这么个噱头,身价却好似高贵了不少。 更厉害地是她搞出了一个“独占花魁”的花样。其实就是利用客人来做秀。你想一想,连当朝南鲁公梅孝朗都没有占上花魁。假如你占上了花魁,那会获得怎样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呢?赏多少钱都是愿意的,只要能花得起! 至于白牡丹是卖艺还是卖身,已经不重要了,能上得花船消费的人,谁身边缺女色?最重要地是那份名头。假如有一个人占了花魁,陪坐的其它十一位名士都是帮着白牡丹抬身价的,这一手才叫厉害。 为什么席间要以诗文相较高下呢?一方面这符合当时名流贵族之间的休闲时尚,另一方面也决定了上船地客人都会注意举止儒雅,不会因为争风斗狠而自损颜面,这样白牡丹也能避免不少麻烦,方方面面考虑的都很周到。 洛阳城是大唐神都啊,色艺双全的妓女肯定不少,也必定有人的姿色、琴艺、文采不亚于白牡丹,但不是有了这些就可以出位成为洛阳花魁的。有了条件,商业包装与炒作的手段也很重要,其中的讲究就和现代社会中捧红明星的炒作差不多。 白牡丹利用了满城名流士子地无形资产,手段不可谓不高明。所以梅振衣会赞叹她是个老江湖,刚才只是为了跟踪随先生,现在他倒是真的想去见识那位洛阳花魁了。 牡丹坊的规模比红香苑稍小,但也算很大了,走进去却并不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感觉,布置的十分雅致,大厅里挂的是前朝名家字画,影壁上还有不少当今名士的题诗。连迎客的女子也不是影视剧里常见地“老鸨”模样,个个端庄标致,举止大方有礼。只是以梅振衣地眼力看来,这些人眉宇之间还带着江湖风尘气。 领路的梅刚也不啰嗦,一进门就直接开口要上白牡丹地花船听曲。侍者面带歉意道:“三位客官,真不好意思,花船上十二座客席已满,我还是给你们引推荐别的姑娘吧?” 133回、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133回、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天还没黑透呢,二十两银子一张的票就卖完了?梅振衣一指大厅的后门道:“刚才那位穿黄衫的是不是也要上花船,他怎么往后院去了?” 侍者:“那位先生正好是今夜花船上第十二位客人。”真不走运啊,梅振衣正在想别的主意,却看见厅后的珠帘一挑露出一张熟人的脸,正是原芜州刺史,现任秋官侍郎的蒋华。 蒋华却没有看见与侍者说话的梅振衣等人,快步迎向大门抱拳拱手道:“唉呀,苏老大人,您终于来了!您老真是好兴致,上白牡丹的花船听曲,还带着美人同席。” 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旁边还有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搀扶着,这人梅振衣也认识,正是在文昌台见过的温国公苏良嗣。原来今天是蒋华请客,请的就是文昌台左相苏大人,牡丹坊花船上的席位他已经定下来了,包括苏大人的同伴在内。 这位苏大人也有趣,年纪八十有二了,还来凑白牡丹的热闹,却带着家中的宠姬。到这种场合来带着女伴,并不意味着老头好色,其实就是表明了一个态度,并不想占花魁,只是有人盛情相邀不好意思不来。 梅振衣听见他们的谈话,眼珠子一转,上前施礼:“苏大人、蒋大人安好!没想到在这又见面了。” 蒋华一见来者是梅公子,赶紧回礼,互道风月好雅致。苏大人笑眯眯的问:“梅公子,你也来了,蒋大人也请你上花船听曲吗?” 梅振衣故作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唉,没那个福分一睹白牡丹芳颜啊,不日就将离开神都返乡。临行前想来见识大名鼎鼎的洛阳花魁,可惜今天晚上花船上的席位已满。……不耽误老大人的雅兴了,您老快上船吧。” 苏良嗣胡子一翘:“哦,你也想见白牡丹,你们有几个人啊?” 梅振衣:“三位。” 苏良嗣:“那正好!……蒋华,我们今晚就不用上花船了,那三个席位你就让给梅公子吧。”蒋华闻言有些发愣,答应不是拒绝也不是。苏良嗣又拍着梅振衣的肩膀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梅公子,我看好你噢!” 梅振衣很乖巧地一抱拳:“多谢苏爷爷成全!”又冲蒋华道:“多谢蒋侍郎!” 蒋华这时候只得点头了,讪笑道:“哪里哪里,梅公子何必客气,既然苏大人让席,我就另开一席陪苏大人喝酒吧。” 清风说话最直接,冲旁边的侍者道:“既然有座位了,就领我们上船吧。” 梅刚有些犹豫的小声道:“少爷。您还是陪苏大人一起上船吧,我就在外面等。” 梅振衣一牵他的衣袖:“苏大人既然让席,我们不接受反而是不给面子,你是不是担心上了船要吟诗啊?我可听梅毅叔叔说过,他的兄长也是颇有文采的。不仅是一介武夫。” 梅刚:“那要看跟谁比,岂敢在洛阳才子面前露丑。” 梅振衣:“管他呢,歪诗也是诗,我还远不如你呢。走吧。” 他们三人奔后院去了,苏良嗣身边的那位宠姬有点不高兴了,撅着樱桃小口道:“我还想看看那白牡丹究竟底有什么了不起呢?” 苏良嗣:“一风尘女子,你和人家比什么?再说了,琴棋书画,你到底精通哪一样啊?” 宠姬抱着苏良嗣的胳膊一扭身子:“大人喜欢什么,小玉儿就精通什么。” 苏良嗣抬起手在她圆滚滚地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上楼了,蒋大人。我们再找个雅间吧,在哪听曲喝酒不都是一样的。” 南下河并不是一条河的名字,意思是接近黄河的下游这段,这条河其实叫南水。牡丹坊就依南水而建,后院占地很大,连着码头并没有院墙。码头上停着一艘官船改造的画舫,卷帘珠幡十分华贵。 河岸上种的是成排的梅树与桃树,树上还挂着不少彩灯。照亮了这一片河水。这个时节梅花早已开过。梅树上绿叶葱葱,而桃花将将过了盛季。欲残未残,满树粉簇随风有落英如雨。这是一个晴夜,皓月半空,月光洒在水面上,倒映的月色与岸上星星点点地彩灯相映,一阵微风吹来,南水之中似有乱琼碎玉闪烁缤纷。 三人登上了船头,有一粉衣女子梳着双鸭髻,明眸皓齿容颜秀丽,在珠帘前盈盈施礼:“给三位公子请安!” 梅刚抱拳道:“白姑娘吗?这是南鲁公之子梅振衣与我家府上贵宾清风。” 那女子一侧身:“不敢,我只是画舫迎客的小婢,白姑娘还在里间。” 梅刚认错人了,那人只是个迎客的丫鬟不是白牡丹,好在他脸皮厚呵呵干笑两声掩饰过去,随着丫鬟进了画舫。梅振衣在后面暗道:“这白牡丹手段果然不俗啊,连一个迎客的婢女都有此等姿色仪容,主人会是什么样呢?这一上船就把客人的胃口吊起来了!” 这艘画舫不小,有一个小前厅,穿过前厅才到正厅。正厅地布置很有讲究,十二个席座位分成左中右三排,都对着中央一个“舞台”。舞台的位置并不是高出的,恰恰相反,比众人的座位都要低一阶,如此设计也在不经意间让来客心里觉得舒服。 舞台地左右两侧有两名妙龄女子,一人吹箫一人弹琴,素指芊芊玉腕莹莹,皆是人间美色。船仓中没有椅子和凳子,所谓座位就是在地上放了个绣垫,盘腿而坐面前有一个矮几,酒菜都放在矮几之上。左右的八席都已经坐满了,正面的四席最左边坐了一位黄衫人,正是随先生。 厅门的珠帘上系有小金铃,挑帘而入发出悦耳的响声,席上的客人回头看来。立刻就有人起身道:“这不是梅公子吗,您也来牡丹坊了?方才蒋侍郎出去迎苏大人,怎么来的是你?” 还真有人认识他,想想也正常,梅振衣上朝见过文武百官,他也笑着回礼道:“苏大人将席位让给我等了,我不精诗文,今晚只是来欣赏诸位高才。” 谈笑间互相引见。左边那四位分别是张若虚、张旭、包融、贺知章。这四人中张旭年纪最小,散发未冠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贺知章年纪最大,也只有二十五、六。老天爷!梅振衣一边行礼一边暗暗心惊啊。 贺知章号四明狂客,那可是初唐大名鼎鼎地才子呀,梅振衣穿越前在语文课本里就学过他地《回乡偶书》,今天见到真人了,还要在一起对坐吟诗。至于那位张旭就更了不得。史上号称“草圣”,一手狂草冠绝天下,是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这四人都来自苏吴一带,在当时号称“吴中四士”。 右边那四人分别是杜审言、李峤、崔融、苏味道,这四人的年纪较长。都在四旬上下,当时他们在洛阳的名头更大,号称“文章四友”。梅振衣所不知道的是,坐在右边最前的那位杜审言。就是大诗人杜甫的祖父。 梅刚地官阶是游击将军,与监察御史李峤等人也认识,互相打招呼都坐下。只有清风和随先生不理会众人,只是坐在那里神色淡然看着后仓,仿佛目光能够穿透似地。正在众人谈笑间,厅前演奏地琴萧之声突然一变,有个高音的转折,把众人地目光都吸引到舞台中。 不闻钗环响。只见莲步移,卷帘半遮面,先有香风袭。——客人到齐,白牡丹终于出场了! 白牡丹穿的衣服却不是白的,而是以玄、黄为主,更加衬托出她的肌肤如雪如玉没有一丝瑕疵。如果唐代地女子时装拿到现代,说是最新的时尚设计估计也没有问题。白牡丹的衣饰非胡非汉,上身穿的竟然是无袖紧身装。左右小臂带着玄绸护腕。光溜溜的上臂与圆润地肩头都露在外面,异常的性感。 下身穿的竟然不是裙子。也不是普通的裤子,臀部与大腿包裹地很紧,勾勒出诱人的曲线,小腿以下却散开成百褶形,就像两朵细长的金银花。 她只是简单的将长发挽起,斜插一簪,就盘成一个非常别致的展翅斜飞髻。她站在那里不动时,五官就似精美的白玉雕像,但只要一颦一笑,就似活色生香。 白牡丹一露面,就站在舞台中央俯身向众人行了一礼,开口道:“今日吴中四士与文章四友都来到小女子的画舫之中,还有梅府公子、游击将军与两位高士,白牡丹不胜惶恐。先献上一曲,为诸位助酒兴。” 她说话的声音如拨响软弦,形容不出地悦耳柔和,那边杜审言道:“白姑娘,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您先给大家敬一杯酒,再弹曲不迟。” 白牡丹微笑点头,来到众人近前,隔案一一斟酒,客人纷纷从垫子上跪直身体回谢。清风和随先生没有回礼,只是端起杯子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了。那边张若虚等人看见这两位如此的架子,清风年纪小看上去只有十几岁,可能不懂事还好说,可那位随先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种做派?纷纷用乌眼看他,而随先生视而不见。 当白牡丹来到梅振衣身前的时候,众人发现这位梅家大少爷嘴张的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牡丹的脸。有人在心中暗笑,这位乡下来的梅家大少爷果然没见过世面,见到白牡丹的惊艳容颜,居然变成了这副没出息地样子。 坐在旁边地梅刚用胳膊肘捅了少爷一下,梅振衣这才回过神来,彬彬有礼的端杯回谢。此时神念中听见清风传来地一句话:“没见过妖精啊?她不是人!……嗯,你一时间看不出来也正常,以她的修为,与你相差不远。” 梅振衣回道:“我真没看出来,刚才一时失神,是另有原因,经你这么一提醒。确实发现她异于常人了。” 他们说话时白牡丹已经回到中间的舞台上,左右侍女拿来坐垫和矮几,白牡丹坐下先敬了众人一杯,然后取出一只中阮,开始拨弦弹唱:“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她的唱词不是今人之作,而是传说中三国时蔡文姬所作的《胡笳十八拍》。她的衣着性感妖艳。但神情就似恬静的淑女,用柔和甜美地声音,唱的却是一首凄婉的长歌。用语言描述是如此的不协调,然而在场的人却觉得这歌声、琴声与面前的佳人充满诱惑的张力。 除了清风与随先生之外,在座的人听地是如痴如醉,就连梅刚都在不自觉中提起筷子轻轻的击案相合。而梅振衣看着白牡丹,愣愣的又有些出神了,他今晚的反应很有些不对劲。 不知不觉中一曲唱完。画舫棂窗外月华满天,水面上波光颤颤,岸上灯花相映,这歌声的余韵还似缭绕耳边。白牡又说话了:“小女子方才唱的是故汉蔡文姬所作,如今神都繁华。名流世子才尽千古,白牡丹不才,请诸位贵客留诗,得佳作来日好传唱洛阳。” 苏味道首先说道:“白姑娘以诗文邀酒。总得定个合景致的题目,今日谈诗,以何为题呀?” 白牡丹一挥玉手向画舫外指道:“就以这岸上落荫,满树花灯,当空皓月,一水碎波为题。” 众人皆附和,既然苏味道先开口,那就先让他做诗吧。这种事情,越晚开口越占便宜,心里推敲的时间可以长一些。苏味道也不推辞,端杯就吟道——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好。好。好!”众人纷纷喝彩,苏味道也面露得色。然而东宫侍读、崇文馆学士崔融却大声叫道:“罚酒!” 这诗作地挺好,罚什么酒呢?众人不解的看着崔大人,只听崔融道:“苏兄,你的诗句虽妙,但恐怕不是现作吧?今年正月十五赏月之时,我就听你吟诵过此诗。” 原来苏味道是吟诵旧作,被老朋友当场揭穿,旁人一阵笑,苏味道闹了个红脸,连饮了三大杯。下一个吟诗的是监察御史李峤,他略一沉吟,口占成诗—— 传书青鸟迎箫凤,巫岭荆台数通梦。 谁家窈窕住园楼,五马千金照陌头。 罗裙玉珮当轩出,点翠施红竞春日。 佳人二八盛舞歌,羞将百万呈双蛾。 庭前芳树朝夕改,空驻妍华欲谁待。 这诗做的真不错,明显有求欢之意。欢场就是欢场,到这里来当然是为了**,白牡丹连连击掌,并亲自到李峤座前敬酒,然而李峤却微微现出失望之色,梅振衣看在眼里,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旁边地杜审言端杯道:“李峤兄所作,我不能及也,今日看来也占不得花魁了。我不日将离开洛阳放外官,就借此酒宴,做一首送别诗吧。”他也口占一首—— 今年游寓独游秦,愁思看春不当春。 上林苑里花徒发,细柳营前叶漫新。 公子南桥应尽兴,将军西第几留宾。 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 他这边话音刚落,“文章四友”的最后一位崔融端杯道:“我赠杜兄一首,祝你一路平安。”没等白牡丹过来敬酒,他先吟出了一首诗—— 斑鬓今为别,红颜昨共游。 年年春不待,处处酒相留。 驻马西桥上,回车南陌头。 故人从此隔,风月坐悠悠。 这二位倒好,一看李峤佳句在前,开始互相吟诗送别了。白牡丹自然称赞,又移席敬酒。那边梅刚突然一拍桌子吓了梅振衣一跳,就听这位将军大嗓门道:“白姑娘不能敬酒,得罚他们才对。刚才题目定的明明是此情此景,他们却吟明年春色,诸位,你们说该不该罚?” 右手边的吴中四士纷纷起哄,都说该罚。杜审言与崔融也只得自罚三大尊。梅振衣发现古人喝花酒还有一个规矩挺有趣,那就是敬酒地杯子小,而罚酒用的杯子至少大了三圈,难怪后代会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成语。 大名鼎鼎的文章四友各吟一诗,却被罚了三位,让梅振衣叹为观止。这时有侍女上前,撤掉冷去地酒菜。又换上新的佳肴。白牡丹回到舞台中央,命人搬上一张琴,这回没有唱,而是弹奏了一曲。 七弦古琴,以桐为匣以丝为弦,琴声以清婉见长,是最重要的中国传统乐器,然而它却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弹奏。最适合这种私密雅趣的场合。梅振衣于音律一道并不精通,不知白牡丹弹地是哪首曲子,但看其它各人的表情,也知她弹奏的是名曲。 窗外月华如水,舫中琴声如诉。梅振衣神识中有所感应。这琴音还带着奇异的法力,并不攻击人,就像一只温柔地手在神识中轻轻抚摩,感觉是说不出的舒畅与陶醉。他收敛神气暗中仔细分别。发现这法力还带着试探之意,却避开了清风与随先生,看来白牡丹也察觉到这两位不是一般的高人。 一曲弹完,白牡丹命人把古琴撤下,端来了文房四宝,又请吴中四士吟诗。看见这个架式梅振衣才明白刚才李峤为什么会面露失望之色,原来白牡丹刚才没有把他的诗作抄录下来,显然是认为还不够传唱地标准。 这时年纪最小地张旭第一个开口吟道——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一听这四句梅振衣就在心中暗道,张旭啊张旭,名扬千古的草圣,现在才多大年纪呀,就学人家来吟诗**,这诗可真够淫地!想到年纪,梅振衣转眼又看见清风。这位仙童看上去比张旭年纪还小呢。标准地未成年,不也给自己带来了吗?唉。啥也不说了。 他心里这么想,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在笑,笑容中隐约露出淫秽之色,白牡丹脸上也飞起了一团红晕,羞答答的无比诱人,上前给张旭敬酒。她还没转身,那边包融也开口吟道—— 武陵川径入幽遐,中有鸡犬秦人家。 先时见者为谁耶,源水今流桃复花。 一听这诗就知道两人是一伙的,都以传说中的桃花源为题,所作全是欢场上地挑逗之诗,却温文尔雅表面上让你看不出半点下流来。众人都笑了,纷纷向这二位才子举杯敬酒,暧昧的气息在画舫中萌动,酒喝到这里气氛才算起来了——不就是来找乐子的吗。 白牡丹又移席敬酒,软语相谢,却没有把这两首诗留下来。这时张若虚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冲白牡丹道:“我看水天月色,偶得一作,却不是此处情景,先自罚三杯!” 酒喝到一定程度就有主动要往下灌的,张若虚自己先喝了三大杯酒,然后开口吟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是一首长诗,张若虚带醉信口拈来,席中众人无不变色为之喝彩,梅振衣也吃了一惊。这首诗他听过,就是传唱千年地名篇《春江花月夜》,就算背不出来,也知道其中的名句。穿越到大唐之后,竟能亲耳听见作者本人吟诵,此时梅振衣才知道这首诗就是面前的张若虚所作。 张若虚为什么开口之前自罚三杯,因为这首诗描述的景象不是洛阳南水。等他诵完之后别人都不说话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晚的花魁非张若虚莫属,这样的名篇佳句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随口做出来的。 白牡丹上前,挽住张若虚的手臂将他请到舞台中,亲自研墨请张若虚留字。张若虚站在那里没有接笔却一把搂住了白牡丹地腰,朝张旭道:“君之书法远胜于我,这墨宝还是你来留吧。” 今天亲耳听闻张若虚口占千古名篇,又能见识到张旭亲笔挥毫。对于梅振衣来说这二十两银子花的太值了,哪怕两千两他也愿意啊! 张旭写完这篇《春江花月夜》,吴中四士只剩贺知章还没作诗了。梅振衣就像一个旁观者,在他地记忆里本来贺知章的才名最盛,但看今天的架式,很难有人能超过张若虚了。贺知章也有些意兴阑珊,开口只简简单单的吟了四句—— 南陌青楼十二重,春风桃李为谁容。 弃置千金轻不顾。踟蹰五马谢相逢。 他的言下之意是今日无法占花魁了,还隐约有点惋惜。这一轮诗作完,又重新撤去席面上的酒菜换上新地,酒已进入第三旬。 白牡丹告了一声罪,回到后仓,片刻之后又出来,众人带着醉意地眼神都是一亮,这简直就是个仙女啊!她又换装束了。一身洁白色地束腰低胸长裙,样式就像现代地晚礼服,发髻也散开随意的披拂在肩后,嫩白的脸颊上有一层浅浅的绯红,似是羞意又似酒意。 这回她是抱着琵琶出来的。不仅是弹唱了,而且是随歌起舞,唱的就是方才张若虚所作的那首《春江花月夜》。歌声轻扬,秀发与裙裾飘舞。直欲凌空飞去。梅振衣恍然乎有一种错觉,他眼前地是穿越前所见敦煌壁画上的飞天。 想当年知焰仙子与钟离权斗法时,也是随琴音而舞,身姿妙曼至极,梅振衣亲眼见过。但白牡丹此时歌舞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充满柔媚之意,让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神几乎都要被融化。 歌舞已毕。有侍女上前在每人案边都放了一个金盘,什么话不说就退了出去。谁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要打赏了,二十两银子只是上船的钱,牡丹坊收的,现在放在金盘里地是赏给白牡丹本人的。赏不赏无所谓,也不一定要给钱,白牡丹甚至都没有开口请求。 但是。你好意思不赏吗? 梅振衣二话不说。伸手入怀掏出一把明珠,全部放在了金盘中。不是洒落而是轻轻的放,唯恐发出太大的声音。他从芜州来带地上好明珠,除了在落欢桥捐给关小姐那十枚,其余的全留在了这金盘中。 其余众人也各自打赏,有留金锭的,也有留珠玉的。清风看了看梅振衣,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紫芝放入金盘。随先生看了看清风,微微一笑,把自己手里的一柄牙扇也放在了金盘中。 此刻就剩下梅刚、梅振衣、随先生、清风等四人没有吟诗了,梅刚看了少爷一眼面露苦笑,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文采不可能与“文章四友”与“吴中四士”这等大才子相比,而少爷恐怕更不成。但既然来了,不论好坏总得吟一首吧。 这时河面上恰有一阵风吹过,船中珠帘上系的金铃叮咚作响,岸边桃花瓣瓣纷飞。梅刚端杯吟道—— 芳谱探来千种妍,妆成飞花赏蹁跹。 开经浅焕轻寒候,养趁微云淡雨天。 解语定邀名士赏,生香合受美人怜。 金铃系偏朱幡护,不逐春风落舞筵。 平心而论,这首诗作的不差,而且入情入景,非常切合此时地场面,梅刚身为游击将军,能出口成章已经相当不易,由此可见大唐诗风之盛。但要分和什么人比,与方才欣赏的千古名句相较,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席上有几人仍然鼓掌喝彩,那是给游击将军面子,梅刚总算把场面撑下来了。白牡丹移席伺酒,梅刚喝完了她却没有还席,眼波一转朝梅振衣道:“梅公子,你年纪轻轻却已名扬神都,但今日为何一直这样看着奴家,请问有何佳句相赠啊?” 梅振衣今天的表现确实不对劲,看着白牡丹的眼神有些发直,他人只道这少年郎没见过白牡丹这等人间绝色,就连清风也不清楚真正的原因。 听见白牡丹发问,梅振衣并没有移开视线,依然就这么看着她,默默的连斟三大尊酒全都干了,先把自己给罚了。 梅振衣在芜州这几年跟随星云师太学习,偶尔作几首诗也可以。但作为一位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大学生,自幼所受的教育以及情趣培养完全不一样,穿越者又怎样,难道还要与真正地唐代名士比诗文吗?想都别想!他也根本没这个念头。 梅振衣要吟什么诗?眼前所见,他心中有感,也口占成诗,绝对是他本人地即席之作。梅振衣开口时,目光有些朦胧,不像是在吟诵更像是在诉说—— 134回、一别杳无音寄问,名花何故落风尘 134回、一别杳无音寄问,名花何故落风尘 荏苒年华随分过,归舟月下梅公河。 卿如社燕巢无定,心较春丝绪更多。 一别杳绝书寄问,戏水曾经酒为波。 来生空叹痴于我,再见小青怅奈何。 一首诗念完,所有人都愣住了。梅府公子并无才名,就算他不精诗文,在这种场合只要来几句应景之作,也没人会笑话他。张若虚吟出那首《春江花月夜》之后,谁也不敢说自己的诗更好,自然也不会挑剔梅振衣所作。但是,梅公子这首诗究竟在说什么啊?与此情此景完全不搭调,难怪刚才会自罚三尊。 还是白牡丹第一个反应过来,素手端杯道:“久闻梅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少年风流,只是刚才那首诗,奴家有些不解,梅公河指何处,小青又是何人?”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梅公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小青,是我在那里认识的一位女子。” 张旭皱眉道:“梅公子,你又说错话了,此刻明明是在南水之上,应白姑娘所邀而作,你的诗文不能应景也就罢了,怎么又成了为他人而作?罚酒!” 罚就罚呗,梅振衣还怕喝酒吗,继续斟一大杯就要喝,白牡丹却一伸手拦住了:“梅公子请慢,这酒奴家为你斟,方才看你的眼神,是否因为看见我,想起了那位小青姑娘?” 梅振衣点头:“是的。” 旁边包融道:“梅公子,在洛阳花魁面前,你居然还想起了别的女子,连诗也作偏了。该罚!” 梅振衣也不解释:“罚就罚,麻烦白姑娘再给我倒三尊。”他倒好,开口前后,接连被罚九大杯。 白牡丹见他自己想喝也就不再拦着。一边斟酒一边问道:“您说的小青姑娘,与我长的像吗?” 梅振衣:“极似!” 此话一出口,旁边的吴中四士与文章四友都面露恍然的表情,有些暧昧又有些古怪甚至还在嘲笑。他们大多心中暗道,原来这位梅公子明知自己地才学无法占上风,居然开始套起感情来。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字――“泡”。 现代人泡酒吧,端着酒到一位独坐的女子面前说:“这位小姐,我觉得你好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已经是一夜情搭讪的老套路。在唐代也是一样的,但相比千年之后已经用烂了的招数,当时还显得比较新鲜,梅振衣是特意用了一首诗来表达的。 梅刚的兴趣却被勾了起来,放下杯子问道:“少爷,您小小年纪还有这等韵事,那位小青姑娘,也如白姑娘这般人间绝色吗?” 梅振衣摇了摇头:“若论色艺。皆不及也。” 白牡丹浅笑道:“梅公子谬赞了,那位小青姑娘能让你如此地念念不忘,定然不凡,请问此刻她人在何处啊?” 说话的时候梅振衣一直没停杯,终于把所罚的酒全部都喝完。轻轻的说了一句:“就在眼前。” 他说的全都是实话,一千三百多年后的付小青,年轻、漂亮、性感、温柔,但毕竟是个村姑而已。远不及白牡丹这般色艺双全。可是当梅振衣第一眼看见白牡丹,就明白付小青就是白牡丹!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不是长的像,也不似什么血亲后人,就是她本人。付小青是和梅振衣一起长大地,有父有母来历清楚,当然不是什么妖精。但此时的梅振衣已经历了太多玄妙神奇之事,自己的修为已达脱胎换骨境界。眼力异于常人,在神识中他是能认出来的。 付小青可以说是白牡丹,但白牡丹不是付小青。这句话不太好理解,眼前的白牡丹,应该是一千三百年前付小青地前世之身。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已有脱胎换骨修为的妖精,沦落入一千三百多年后的风尘之中呢? 梅振衣不知道,也没法去问谁。此时的白牡丹怎么会知道一千三百年后付小青地事情呢?梅振衣能认出白牡丹。可是白牡丹以前却从未见过梅振衣,听他说出那句话。大概也以为是**之语,掩嘴一笑道:“梅公子取笑了!” 说完不再纠缠刚才的话题,转身冲随先生道:“这位先生,奴家还不知你的姓名,酒至酣处,也冒昧请您赏赐佳句。” 清风在旁边淡淡的插了一句:“他姓随,不是本地人。” 随先生没有理会清风,冲白牡丹点首道:“白姑娘,今晚听你弹弦歌舞,真不负洛阳花魁之名,相见既是有缘,随某也有几句相赠。”他不紧不慢的也口拈一诗―― 随风身入绮罗丛,弦歌**夺化工。 起舞纸上描金凤,画眉枉说婿成龙。 岸上春好花将落,镜里人归曲却终。 如此缘铿消不得,可怜一梦太匆匆。 这八句念完,所有人又愣住了,不仅愣住而且表情接近于凝固。谁都能听出来这诗中的字句不是什么好意思,那边张若虚等人脸色一沉本想开口责问,却又全部把不客气的话咽了回去。随先生一边吟诗一边伸手虚指画圆,动作很慢,八句念完正好画了一圈。 只见白牡丹面前凭空出现了一面镜子,无柄无框一轮圆光,光洁如洗恰可照人。这下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随先生是一位深不可测地修行高人了!白牡丹一低头正好看见了镜面,没人清楚她看到了什么,陡然间花容失色,身子微微颤了颤。 梅振衣也变色了,他发现随先生开口的时候不仅有动作,还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在蔓延,并不是普通的法力,恍然间随先生坐的地方就成了这一片月色、河岸、天地的中枢,让人大气都喘不出来,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这时清风突然一挥衣袖。一道劲风飞出打碎了虚空中的镜子,光影湮灭无影无踪。白牡丹花容失色只是一瞬,然后就恢复了正常,强笑道:“原来随先生与这位小童子,都是得道高人,小女子失敬了。” 清风开口了:“白牡丹,你不必惊讶,我们就是来饮酒听琴地。”说完这句又冲梅振衣道:“梅振衣。今天你请我来饮酒听琴,我也送你几句。”他也没等别人接话,自顾自地口占一首―― 终究长眠与短眠,丹能续命莫回天。 缠绵忍割三生爱,婉转难忘几载怜。 鸾境重圆知有日,燕钗再合料无缘。 悟来事事都成幻,辛苦人间数百年。 这二位开口吟诗,与前面地几位不能相比。并不讲究什么文采词藻,看神色他们也根本不在乎这些。而诗句的风格完全不同,不像是风月诗,更像是口占仙缘地谶言诗。听在梅振衣的耳中,随先生的意思是:“白牡丹。你修不成正果,劫数将至!” 清风对白牡丹与随先生是同样的看法,口占一诗名义上送给梅振衣,那就是在劝告:“我也认为白牡丹无仙缘。梅振衣,你别管她地闲事。” 除了两位神仙自己,随先生的诗意只有梅振衣与白牡丹能听明白,而清风的弦外之音,恐怕也只有梅振衣清楚了。 梅振衣在神念中暗问道:“清风,你这首顺口溜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风:“随先生的话你应该听明白了,那白牡丹虽有些修行,但其道有偏。终究要再入轮回。我看你的言行,似乎与她很有些勾牵,不应如此啊。” 梅振衣:“什么应不应如此,世上没有仙缘的人多了!我对她有关切之意,是我的事,她的修行如何,是她地事,你又何必劝我这些?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不必。” 清风:“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你若有强行助她回天之意。便是动了执念,于你的修行无益。” 梅振衣:“我还没这么想呢,你偏偏要告诉我这些。” 清风:“不是我要告诉你,随先生已经开口说破,他见你对白牡丹的关切之色非同寻常,故意说出来的,就是要让你知道白牡丹五衰将至,想引你有所为,所以我会提醒你。” 梅振衣:“多谢提醒!但你是好意也罢,随先生是故意也罢,都多此一举了。” 清风:“不是我多此一举,因为我了解你,你在世间牵绊太多,看你今天与白牡丹之间有些不寻常,恐你莫名其妙真会插手。” 梅振衣:“什么叫牵绊太多?清风仙童,你为明月做地那些事还不嫌多吗,何苦来说我?” 清风叹了一口气:“这是不一样的,唉,你要是这么讲,我也无话可说。我本想劝你,反而却将你的执念勾起了。” 他们用神念交流,速度比普通交谈快很多,在座的人还是一片沉默呢。虚空之镜被清风打碎之后,那种无形地威压感已经消失了,但大家还没有开口,面露不满之色却又不好发作,因为谁都看出随先生和清风不好惹。 这两人哪是吟诗啊,分明是在砸场子嘛,把气氛全破坏了!幸亏这两人是最后开口,否则今晚的酒还怎么喝呀?这时梅振衣狠狠的一拍桌子,杯盘都跳了起来,把大家都从沉默中惊醒,只见他指着身边两位高人道:“随先生,清风,你们吟的叫什么诗,简直是坏花船上的酒兴,罚!” 梅振衣倒是挺胆大的,众人只知道清风是随他来的,而那位随先生与他们不是一路人。现在梅公子拍案要罚这两位高人的酒,开口吟诗就按今晚喝酒地规矩,话说的虽然有理,但其它人可不敢轻易开口。 清风也不生气,点头道:“是啊,该罚!随先生也别装着没事,你那首歪诗,也该一起领罚!白姑娘,倒酒吧。” 白牡丹各罚两人三尊酒,画舫中的气氛才缓和下来。这时杜审言半起身道:“白姑娘,月已中天,此席该散了,请问你今晚点谁占花魁?” 众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张若虚,若论今晚的诗文,无人能够超越他,相信不久后那首《春江花月夜》也会传唱洛阳。白牡丹的神色很复杂,但转身面向众人时仍然带着甜美的微笑。她施了一礼又告了一声罪,离开了大厅。 不一会白牡丹手持一支白色地牡丹花回到舞台中,先向张若虚躬身道:“奴家明日正午,在洛阳凤元楼设席,专待张公子到来,以谢今夜佳作相赠。” 白牡丹要请客,在洛阳最繁华地酒楼设专席请张若虚,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传出去地话足够让人羡慕的了,又是一段风流佳话。但此时说这句话却有些不对,要请张若虚的话何必那么麻烦呢,直接把他留下私夜对饮不就得了?难道今晚占花魁的不是他,白牡丹觉得有歉意才会这样请求的? 果然。白牡丹说完这番话冲中间那排座位去了,没敢离随先生与清风太近,微微侧着身子将那支牡丹花插在了梅振衣地发髻,软语道:“梅公子。能否请您散席之后私下小酌片刻,奴家很想听听你与那位小青姑娘的故事。” 登船之前谁也没想到,今晚竟然是梅府公子独占花魁!且不说众才子如何失望,心中又是如何猜疑,散席之后只有梅振衣留下了。有婢女收拾残席,而白牡丹邀请梅振衣来到后仓小厅。 这小厅左右垂着绣帘帷幔,朝着船尾是一道雕花圆拱门,地上铺着锦垫。圆拱门前对着月光水色放着一张小桌。这桌子的设计很有讲究,坐人的这一侧是个半月弧形,两人双肩相连坐在桌前,既不像并排坐那样互相看一眼还要转头,也不像面对面那样隔着桌子,感觉既亲密又方便。 桌上有一壶酒,两个杯子,几碟下酒的点心。梅振衣陪白牡丹坐在桌前。欣赏着月光下的南水。半天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白牡丹留他,绝对不是因为诗文。恐怕也不是因为付小青的故事,十有**是因为随先生与清风最后两首诗,她不敢招惹那两人,却把梅振衣留下私谈。 沉默中,船忽然动了,不见扬帆也未闻摇橹之声,已经驶离岸边来到水中央。梅振衣的神识感应,行船之前其它人就已全部下船,船上只有他和白牡丹。这船是怎么动地?那一定是白牡丹施法行舟,也就是梅振衣这种人能够查觉出来。 “眼前如此水光,却无揽月之心,梅公子,你当身边无人吗?”见他不动也不开口,白牡丹幽幽的说话了。 梅振衣:“我非风流才子,白姑娘,你对每个上船的人都说这一句吗?” 白牡丹:“你错了,没有人像你这样一言不发的。” 梅振衣笑了:“你倒是提醒我了,刚才差点忘了你是谁,我又是来干什么的?你是洛阳花魁,我是来**喝花酒地!揽月色入怀,理应如此。”这话说的很粗俗,不合当时的淡雅的气氛,说着话就直接一伸手,白牡丹惊呼一声已被他揽入怀中。 她地身子柔若无骨,她的声音带着嗔意却那么悦耳惹人心动:“梅公子莫要如此,白牡丹卑薄之身,也不是容你如此轻贱的。……捆仙绳!姓梅的,你意欲何为?”前半句话娇羞带喘,后半句话突然语气一变,惊惶中带着怒意。 她的身上看不见绳索,却贴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云烟,与雪白的肌肤相映,显得如梦如幻分外诱人。然而这景象的实情却不似所见那么浪漫,原来是梅振衣借轻薄之举,突然祭出拜神鞭,施展捆仙绳术将白牡丹制服。 梅振衣深吸一口气,脸色随之一变,歉然道:“对不起,白姑娘,是我误会你了!我方才只闻到面前地酒气,察觉你在酒中下药,疑你有歹心。上船之前有位仙童提醒我,你的修为与我不相上下,我要想制服你,只有趁其不备偷袭出手。揽你入怀又发现解药就是你衣上的熏香,才知你并无害人之心,请恕我鲁莽!” “梅公子神乎其技,但是却弄错了,这不是衣上的熏香,就是我天生的体香,此香能迷人,而酒中才是真正的解药!”白牡丹闻言不再惊惶,柔柔的说道。 135回、月下佳人体如酥,浅酌沉醉似当初 135回、月下佳人体如酥,浅酌沉醉似当初 梅振衣精明机敏、手段百出,然而却在白牡丹面前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他收起拜神鞭,轻轻扶起白牡丹,端杯赔罪道:“白姑娘,梅某人唐突了,该罚!”然后将面前那杯下了“药”的酒一饮而尽。 他做事很干脆,刚才察觉酒中被下药,毫无征兆的出手就将白牡丹制服,旋即发觉是个误会,立刻收了法术。白牡丹的目光很凝重,但见梅振衣不仅不再戒备,而且主动喝下面前的酒,神色又恢复了柔和。 “梅公子,你今天罚酒喝的够多了,如果真的诚心领罚,就不要再罚酒。”白牡丹坐直身体,目光静谧如月光,两人离得很近,面对面不足一尺。 梅振衣低下头,不再迎视她的目光:“白姑娘留我,就是有话想问,你问吧,只要我能答上来的,自会告知。” 白牡丹:“今日席间有人一眼能看破我的行藏,那两位高人是谁?” 梅振衣:“童子是来自昆仑仙境闻醉山的清风,黄衫人不知是谁,据我猜测来自仙界,我称他为随先生。” 白牡丹:“你呢?你坐在这里没动,仅闻酒气就知道我在酒中下药,这已不寻常。察觉我身上的体香之后,转瞬间便知能解酒中药性,简直是匪夷所思。这不是一般的修行境界,梅公子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梅振衣:“我是孙思邈真人的衣钵传人,好研外丹饵药之术,曾有些奇遇,所以对药性气息比较敏感。实在惭愧,我自负精通炼药,今天却闹了个误会,把解药当成了迷药。而真正的迷人之香,竟然没有察觉。” 见他回答的这么老实,白牡丹展颜一笑,亲手斟了一杯酒,递到梅振衣手中:“梅公子,奴家敬你一杯!你未察觉我天成体香中的异常也难免,这本就难以分别,你一直端坐未动。我也收敛心神未动,邀人对饮,这般情景还是第一次遇到。……你所说的小青姑娘,又是何人呢?” 这话怎么答?梅振衣望向月光下的南水,思绪仿佛回到穿越前在梅公河畔地那个夜晚:“我出生后患失魂症,一睡十二年不醒,是先师孙思邈将我治好的。在醒来之前,我做了一个穿越千年的大梦。认识了一位姑娘,名叫付小青。白姑娘自然不是小青,但我觉得小青就是白姑娘,这么说,也不知白姑娘能不能信?” 白牡丹看着他。一双妙目眯成了细细的月牙:“世事真是玄妙,竟有那样的梦?不知此时此刻,你我是否也身处梦中?虽然玄妙难解,但我深信不疑。梅公子一定真的见过那位小青姑娘,把她当成了我。” 梅振衣:“噢,为什么?” 白牡丹:“你方才说话时已然失神,对我毫无戒备,我可以像你刚才出手那样轻易的制服你。你答话的态度,不象面对一个欢场上初识地女子,也不象面对一个被看破行藏的妖精,就是面对一位你非常熟识之人。我久在风尘阅人无数。无需神通,这等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你真的没有把我仅仅当作白牡丹。” 梅振衣勉强一笑:“白姑娘就是白姑娘,自然不是我认识的小青,请问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问吗?” 白牡丹又斟了一杯酒自饮:“你我都已有破妄的修为,不必再谈了,既然是私夜小酌,奴家就陪梅公子饮酒赏月吧。” 她竟然不再追问了。但梅振衣可有些着急了。脱口道:“白姑娘,你在随先生幻化地镜子中。究竟看见了什么?” 白牡丹:“幻化之象而已,与你无关,就不要再问了。” 梅振衣:“但是白姑娘留我,不就是想问这些吗?如果我听的没错,随先生的诗句分明在说你的修行难成正果,不久将遭劫数。” 白牡丹淡淡一笑,笑容如水波般轻柔:“我本是想问,但现在又不想问了。他与我无关,我与梅公子也是风尘中偶遇,何苦牵扯这些事情。我若真的放不下,那才是修行中地劫数。” 梅振衣:“随先生的用意自可不必理会,但是仙童清风亲口告诉我,你五衰将至,我虽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清风是不会有恶意的,只想提醒一下白姑娘。” 白牡丹:“多谢提醒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那位仙童的诗是送给你地,别以为我听不懂,他是劝你不要理会,此事与你无关也对你无益,而你果然还要追究。我正是因此才留你私谈,而转念间又不想再谈,也是因此。” 清风说的对,他本想劝梅振衣不要卷入无谓的麻烦,结果反而引起了梅振衣的执念,白牡丹本人都不再问了,可是梅振衣还要主动去说。 白牡丹见梅振衣面露思索之意不答话,又给他斟了一杯酒道:“关于随先生幻化的明镜,小女子给你讲个故事。……洛阳街头有位算命先生,逢人夸口推算神准,不准愿奉还十倍卦金,有人付钱相问,他只说一句‘你将来会死’。……那随先生幻化景象的手段无非如此,给我看的就是五衰之象,乍见之下当然震惊,转念一想又觉得殊为无趣。” 她说的很有道理,是人就会死,修行人也一样,除非成仙。但仙道是自己修出来地,修不成自然要落入轮回,其中艰难自不必多说,所以算一个人会死,这种把戏很无聊。对一个普通人说他会死,他就不活了吗?对一个妖精说她会死,她就不修行了吗? 白牡丹的修为,已突破脱胎换骨之境,连梅振衣都没看破她的来历,这个道理她当然能明白。 梅振衣就不明白吗?当然也明白!就在此时,怀中的一件东西似乎微微有所感应,正是随先生送他的那面镜子。这镜子似有灵性,彷佛在提醒他——只要拿出来照一照白牡丹。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与此同时,河面吹来一阵清风,波光乱闪,就像一面碎裂的镜子,梅振衣神识也有感应,一瞬间好似变得如定境般清醒,怀中的镜子又变得安静了。 梅振衣举杯饮酒掩饰脸上的苦笑,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把一切看得透透地!别看梅振衣在白牡丹面前总是失神,说话时一副又乖又老实地样子,但他不是真的变傻了。随先生送了他一面神器镜子,很可能就是仙界丢失地照妖镜,但梅振衣从来不动,甚至都把它给忘了。 如此一来,随先生不论有什么用意,都通通变得没有意义了。仙人能推演世事。也要凭机缘,那面镜子就是机缘,如果梅振衣不用也不去想,随先生的苦心就等于白费。今天随先生在花船上来了这么一手,想勾梅振衣动照妖镜。就算他不动镜子,心里也会起那个念头。 梅振衣当然不会上当去动照妖镜,听说仙界正在找这件不明不白的赃物呢!可这并不代表梅振衣不动别的念头,他虽然是真如不二的大成真人。但毕竟没有经历苦海劫地考验,能够从前生种种世间未历中超脱。就像他当年初遇钟离权,破了点石成金的试探,事后孙思邈却说这是因为他足够聪明看出了破绽,并不是到了能破法的境界。 但不论是随先生还是清风,都没有算到一点,那就是梅振衣根本不用去印证白牡丹将会遭遇什么,因为穿越前的经历。梅振衣早就心中有数。面前这个妖精将会再入轮回,不知经历几转几世,成为一千三百年后的付小青。 他能改变白牡丹的命运吗,如果能,那么还有没有一千三百年后的付小青?如果没有付小青,还有没有梅溪的经历?如果没有梅溪地经历,还有没有此时的梅振衣?……等等等等一系列无限死循环的问题纠结,把梅振衣自己给绕糊涂了。他的心境在这一瞬间彻底乱了。 混乱只是一瞬。接着随风而转醒,想起了师父孙思邈的话:“你莫管他是凡是仙。就看他如何与人相处;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 梅振衣在遇到随先生、关小妹、法舟这些人“添乱”时,能做到师父地要求,但在付小青的前身白牡丹面前,也能做到吗?他在心中暗问自己,却没有答案。“算了,我不过是个遇事做事的大成真人而已,想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他拍了自己地脑门一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梅公子,何故击额,难道奴家的话让您不舒服吗?”白牡丹在一旁柔声问道,并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额头。 梅振衣抓住了这只手,将它握在自己的掌心:“非也,只是白姑娘的故事,让我颇有感触。梅某心中有个想法,说出来希望姑娘不要笑话,我想邀您离开牡丹坊,随我去芜州。”他说话时抬头看着白牡丹的眼睛,目光就这样静静的直视。 他还没说完白牡丹就笑了,笑的花枝乱颤,笑声如银铃般悦耳,笑着说道:“每一个被我留下私谈地人,都会说这一句话,要赎我出牡丹坊长伴左右。本以为梅公子是修道高人,不料也动这般俗念。实话告诉你,天下富贵风流我见的多了,真有此心,早已不在此处。至于赎身,更无必要,我自己都可以把牡丹坊买下来。” 梅振衣清咳一声:“我就知道姑娘会笑,但你是会错意了,我听金仙开口,说你将有劫数会落入轮回,可惜这一世修行。万一真的如此,我愿助你一臂之力,或可平安历劫,并无其他任何想法,也无任何要求。” 白牡丹不笑了,很认真的反问:“梅公子,你修为未必如我,为什么要这样,又凭什么这样做?” 梅振衣:“不凭什么,只是尽力而已,至于为什么,其实还是因为小青。” 白牡丹叹息一声:“我不是小青姑娘,不能领你这个情。见你说的坦诚,就实话告诉你罢。我是洛阳牡丹花神,满城牡丹都是我的寄身。城中芳园都是我的道场。我的修行与你不同,神通境界也不能与你简单类比,我是不可能随你离开洛阳地。” 梅振衣松开了她地手:“原来如此,你是怎么成为花神地?” 白牡丹:“如今洛阳城中地牡丹,机缘巧合都是我的原身枝条插植而来,数百年开枝散叶化成五彩缤纷。我自感成灵化作人身,成就如今的修行。” 梅振衣皱眉道:“我有一事不解,白姑娘既是洛阳牡丹花神。又何故在风尘中安身,成为这欢场花魁呢?而且我看你行事,颇为精通江湖手段。” 白牡丹笑了,这一笑妩媚异常:“繁华之处数百年,怎能不熟知江湖?百花岂有分别,所谓牡丹国色本就因人之赏,这就是我的修行。花开娇艳,为人间赏。花落风尘,为人间叹,这也是我的修行。” 梅振衣:“你的修行虽如此,但终究依人之赏,依人之叹。未能超脱啊?” 白牡丹自斟自饮道:“梅公子说的不错,但不是想超脱就能得超脱,还得依次第修行。我原身地修为尚未出神入化,你的修为不也是如此吗?我在牡丹坊开独占花魁诗酒席。以期历尽天下名士的人间赏叹。” 梅振衣:“我明白了,来,我敬白姑娘一杯,祝你此世修行能历尽人间赏叹。” 白牡丹举杯对饮,一阵香息,她已经靠在了梅振衣的臂弯里,巧笑道:“不要再说了,吕道长。我此刻就是洛阳花魁,而你是梅府公子,就饮酒赏花赏月吧。” “你叫我吕道长?”梅振衣愣了一下。 白牡丹一挥手中的一份东西:“你身上的这份箓书,方才被我顺手拿出来了,开个玩笑,你别介意。” 她不知何时施妙手偷走了梅振衣身上的一样东西,就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吕洞宾地箓书,此刻又还了回来。梅振衣笑了笑也不解释。一手端杯一手搂着她的香肩道:“你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 白牡丹:“梅公子,除了小青姑娘。可曾有女子让你动情?” 梅振衣想起了曲怡敏,望着月色道:“曾有一人,惟愿为她动心动情。” 白牡丹:“噢,请问你可曾与这位姑娘欢好?” 梅振衣实话实说:“只曾在妄境中欢好。” 白牡丹:“这位姑娘又在何处?” 梅振衣:“此世不在,不知来世如何。” 白牡丹微微一惊,转开话题道:“想那小青姑娘,梅公子也自称是梦中之人,既然我让你想起她,此刻你就当我是她吧。……”她的声音越说越小,醉意越来越浓,渐渐的身子发软,倒在了梅振衣怀中。 梅振衣伸手去扶,却发现白牡丹竟然是真的醉了!他笑着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将她抱起放在腿上,一手揽着沉醉佳人,一手斟酒端杯,坐在那里赏着月色水光。 梅振衣就这么抱着白牡丹饮酒赏月,一坐就是半个时辰,身后有一人终于幽幽道:“梅公子,好雅兴啊,你要坐到何时?” 梅振衣吓了一跳,刚才没察觉到船舱里还有人啊!他急转身站了起来,一手搂紧怀前地白牡丹,看清了三步之外的那个人。她也是一位妙龄女子,素面倩兮不施粉黛,正是落欢桥头结识的关小姐。 “吓我一跳!我说白牡丹怎么会喝醉呢,原来是你做的手脚。” 关小姐:“这不是在帮你吗,给你一个顺水推舟地机会。” 梅振衣:“帮我,以后不要在我与美女约会时突然打岔好不好,我可没想趁这个机会做什么。” 关小姐:“那你为何抱着她不放?” “我喜欢!”梅振衣只答了三个字。 关小姐:“我方才听见,你求她随你回芜州,既然如此,何不容我随你回府呢?只有此请,再无他扰。” 梅振衣还是答了三个字:“我不愿。” 136回、待到金仙化形后,便是人间了断时 136回、待到金仙化形后,便是人间了断时 听他再次拒绝,关小姐劝道:“你何必这样决绝呢?我随你去,对你无丝毫之损,你拒绝我,亦无丝毫所得,为何不成人之美。先前的事情已然如此,有得罪之处愿意致歉相偿。” 梅振衣:“你没有得罪我,也不必偿还什么。假如就是因为我那日意外泼中了你,没有后来的事,倒也乐意带你走。至于后来为什么拒绝,那日已把话说清,你怎么办与我无关。” 关小姐:“时过境迁,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梅振衣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的行事,还是与当初一样啊,要我怎么改变?” 白牡丹醒来的时候,只见南水晓风残月,画舫已经靠在了岸边,身旁的锦垫尚有余温,可见梅振衣刚刚离去不久。她很惊讶自己竟然喝醉了,记不起在沉醉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梅振衣临去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用神通法力摘走了她的一根头发。 “清风与随先生所赠皆非凡品,玉骨扇可遮身,紫石芝可续命,他日若有难,持此两物,速到南鲁公府后园暂避,我能为白姑娘做的,眼下只有这么多了。”――这是梅振衣以神念印在她神识中的话。 梅振衣离开牡丹坊时,梅刚还守在大门外,一见他赶紧迎上前道:“少爷,您今天可出了大名了,白牡丹留人对饮,从来没有……” 梅振衣打断他的话:“你还没回去?仙童呢,他回府了吗?” 梅刚:“仙童走了,他说话很奇怪,说你既然不听劝,他也没办法勉强。先回敬亭山了,看他的样子,好像有点不高兴。” 梅振衣:“席间我说错了一句话,惹他不高兴,仙童还说什么了?” 梅刚:“他还说多谢款待,毕竟还要领情,在南鲁公府留下清静别院一处。” 梅振衣眼神一亮:“我猜到了,快回府!” 他们赶回南鲁公府。向刚刚起床的梅孝朗请安,梅孝朗听说儿子昨晚在牡丹坊独占花魁,乐得眉开眼笑。然而没说几句,梅振衣却和父亲商量了另一件事―― 借口后院的清静小园曾为金仙住所,封院以示纪念,俗客与家中众人皆不得再入。然后梅刚忙了三天,悄悄从洛阳各处买回各色牡丹花种,都交给了少爷。梅振衣不知在鼓捣些什么。足足忙了一个月没露面,据说是在闭关修炼什么法术。 这一耽误,梅振衣离开洛阳时已经是五月了,这一趟出门,过了三个月才回芜州。临行前的一晚。父子又聊到了与朝政有关的话题,梅振衣穿越前那点可怜地历史知识,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此人可是大大有名。就算没有读过唐代史,仅仅看电视也会知晓。 他向父亲道:“我举荐一人,父亲或可留意,此人姓狄名仁杰,字怀英,素有德才之名,来日未尝不可成为庙堂中流砥柱。” 梅孝朗笑了:“你真是举贤不避亲,度支郎中狄仁杰我早就留意。此人做事重实效轻缛节、坚操守善变通、擅推查不妄断,确实是难得的人才,我会关照的。” 梅振衣:“原来父亲了解此人,怎么又说我举贤不避亲呢,难道是我家亲戚?” 梅孝朗:“亲戚倒不是,你舅舅没和你提过?狄仁杰早年游学之时,曾为你外公柳伯舒的门生。” 梅振衣:“他老人家的门生?我外公可真了不得!” 梅振衣与父亲告别暂且不提,只说那仙童清风一月前离开洛阳。出城之后御风飞上云端。飘然前行眼看已离芜州不远,却在长江上空被人拦住去路。来者是一位威风凛凛的黑大汉。 “熊老哥,你居然在此地等我,是菩萨叫你来的吗?”清风站定问道。 熊居士挠了挠后脑勺:“不是菩萨叫我来,是我听说了落欢桥的事,主动来找你地,你知道那关小姐……” 话说了一半,见清风已经点头,熊居士就住口没有再讲下去。关小姐是观自在菩萨斩出的世间功德化身,同时也是历世化身,在人间与菩萨本人有一般神通。关小姐未必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知道了也不能以菩萨自居,但在人间要有菩萨行方能了断。 世间没有“自了”的菩萨,关小姐走不掉,观自在也不能随意收回人间化身。这就有了一个后果,观自在无法在人间显圣,本尊法身与人间历世化身神识本一体,是不可能同时显现的。关小姐有出神入化神通,可以变化出很多分身,但那些还是关小姐。 观自在菩萨如果下界,只能与关小姐合一,小姐即菩萨,菩萨即小姐,无分别。 有人说观自在菩萨有三十二身,那是法身显现的三十二种相,与关小姐这等人间历世化身是不同的。假如关小姐在人间被“斩灭”,那就不存在了,观自在菩萨虽自损修行,倒也没了上述的麻烦。 但是,谁会去斩灭菩萨化身呢?有这个本事地,谁也不会故意这么做,观自在菩萨自己也不能。关小姐原先要做的事情,被梅振衣打乱了,还一种方法可以了断,那就是此化身在人间再证菩萨果,届时观自在菩萨将会有三十三身。 证菩萨果,言出即法,还是要过梅振衣这一关!怎么过这一关,要看她自己的缘法了。 熊居士拦路,提醒清风此中关窍,见清风点头便不再多说,施了一礼道:“老弟,哥哥求你一件事,能否去无边玄妙方广世界走一遭?去一趟普陀道场,面见菩萨把话说清楚,免得日后麻烦。牵扯越来越多。” 台州普陀山,是观自在菩萨的人间香火道场,但是观自在菩萨的本尊法身安住地普陀道场,却是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就是俗称的仙界。清风想了想,点头道:“我就去一趟吧,这一面不好见啊,百年来我在人间惹的麻烦太多。天刑不会客气。” 熊居士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神通不敌业力,迟早都有这一遭,你地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也不必在意天刑,也正好趁此机会洗去业力了。”然后又在神念中悄然道:“梅振衣斩灭心猿的那一鞭,抽的痛快,兄弟你也有份,老哥谢谢了!” 飞升仙界。并不是往上飞,只见原地光线扭曲,似乎形成了一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洞。有无声的旋风状黑色闪电击来,熊居士与清风的身形消散无影无踪,云端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无边无际一无所有,无光无影无声无息无始无终,凡人若至此,等同乌有。仙人至此,如寂灭深定,神识展开延伸而行。灵山有多远,要看神识能否及,或方寸之间,或十万八千。 仙家景象,皆是各路仙佛以大神通法力在灵台中造化而成,无中生有化虚为实。已不知经历几世几劫各成规模,彼此相连成片。普陀道场乃观自在菩萨于鸿蒙中开辟,山高峻极峰峦不断,幽鸟鸣紫竹,云岭四时花,白鹤栖松柏,清溪挂藤萝。 清风与熊居士的身形出现在普陀山脚下,清风面露几分疲倦之色。闭目凝神片刻。这才恢复如初。清风一挥衣袖,若随风而起。向着山中瑞彩祥光笼罩之处飞去,身形似凌空不动,普陀如迎面而来,见到了观自在菩萨。 莲台上的菩萨是女身,容颜绰约,却稍显憔悴惹人生怜,身形面目竟与落欢桥头所见地关小妹一般无二。清风落在莲台前,浅施一礼道:“菩萨好大的神通,竟然将这化身收回来了!” 观自在一手捧玉净瓶,单掌回了一礼道:“虽以大神通收回,但未能斩灭,行走人间,还得以此化身。仙童也是当事之人,我听的明白,当时是你让梅振衣泼的水,所以今日要向你请教。” 清风答道:“众人皆泼得,梅振衣为何泼不得?是菩萨自己定下的规矩,怪不得他,也怪不得添乱之人。” 观自在:“我没有责怪任何人,只是梅振衣两度拒我化身,心念坚决,我亦无他法。仙童与他交情不浅,可知善解之道?” 清风:“你在牡丹坊指点梅振衣如何助白牡丹渡劫,其实已将恩怨揭过,我也按你的意思给梅振衣留话了。假如就是交个朋友日后好相见,我看是没问题了,但是他娶不娶关小姐过门,却是两回事。” 观自在:“其实你我都明白,这样做,到头来也救不了白牡丹,让梅振衣徒然牵扯其中而已。” 清风叹了一口气:“是啊,但是梅振衣不会这么想,你想的是度人,而他的启蒙上师是孙思邈,心中总有‘济世’地念头,医生就算碰上绝症,难道还不治了吗?” 观自在也叹了一口气:“修仙之法委实飘渺难凭,在世间随手指一人,哪能说成仙就成仙,更无强求之理。梅振衣自己尚未成仙道,难免会这么想。” 清风笑道:“菩萨常说众生皆有佛性,但在世间随手指一人,也不是说成佛就能成佛,亦无强求之理。我看梅振衣这个人,就算成了仙,也会那么想。” 观自在:“仙童何故发笑?” 清风:“我若是菩萨你,不会想什么办法,就留关小妹这个化身继续行走人间好了,反正如今之计,你也只能以此化身行走人间,此谓道法自然。” 观自在:“你这个办法等于没说。” 清风收起笑容道:“菩萨有大智慧,但你要以为梅振衣不如你聪明,那可就错了,我可以告诉你,他把你算计了!此子地心机手段,为我在世间仅见。他既然知道关小姐是菩萨的历世化身,当然不娶,若想公平了断。等他有了金仙境界,同样以历世化身与关小姐了断,这才是他地想法。” 观自在:“他有这种想法,怎能说是算计于我呢?” 清风:“我今天开口告诉你这些,不就等于他算计了菩萨吗?我曾提醒过他,有人不希望他修成仙道,他不知菩萨的用意,自然会有所防备。他一日不成金仙。就一日不与菩萨了断,这是市井中地江湖手段。至少菩萨不会再与他为难,阻扰他的修行。” 观自在微微一笑:“市井江湖手段,对我有用吗?” 清风也笑:“有用没用不必说,但梅振衣就是这么想地,就如菩萨所说,他毕竟还没成仙嘛,难免有俗人的想法。” 观自在:“仙童。你在人间日久,好似也沾染了市井之气。” 清风:“有吗?那就有吧,我要说地话,也都说完了。” 观自在:“事情我都知道了,多谢仙童历天刑入仙界见我一面。如果你有什么事,本座也可帮忙。” 清风:“既然来仙界一趟,想求一支波若罗摩花带回去,菩萨的普陀道场应该有的。” 观自在微一蹙眉:“真是不巧。近日没有波若罗摩花开放,不仅是普陀道场,就连整个仙界,也不见波若罗摩花开放。” 清风:“难道仙界花神也会下界吗?……既然如此,我就再想办法吧,告辞了!” 梅振衣飞天而来,离芜州已不远,在云端上神识有感。前方陡然出现一股强大的危险气息,他立刻止住了身形。 只见前方光影扭曲,出现一个彷佛能吞噬一切,不知尽头何处的黑洞漩涡。他本能就感觉到这扭曲的光影散发出一种毁灭地气息,远非一般的法力所能对抗。紧接着就见漩涡散尽,扭曲地光线中有无数细小的精芒汇聚,瞬间现出人形,赫然就是仙童清风。 “清风。你怎会在这里出现。刚才又是怎么回事?”梅振衣嘴张得老大,连声惊问道。 清风也看见了他。一挥衣袖道:“还真巧了,与你一起去,又与你一起回,躲都躲不开!我刚才飞升去仙界了,刚刚返回,你看见的,就是天刑砺雷。” 梅振衣:“天刑?来回都有吗?” 清风:“当然是来回都有,不过回来可比去时轻松多了,这百年以来,在世间纠缠了不少业力。” 梅振衣一指天空:“飞升,不是往上飞啊?” 清风:“虚空之上,还是虚空,凡人五官所及,还是人间,仙界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梅振衣:“哦,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第一次亲眼见到仙人下凡。” 清风:“下什么凡?我的道场本就在人间!” 梅振衣点头道:“也对噢,你不算下凡,就是回家。请问仙童,你去仙界干什么了?” 清风:“见观自在菩萨一面,把你的鬼心眼告诉了菩萨,说你想在修成金仙之后,同样以历世化身与关小姐了断,顺便求一支波若罗摩花。” 梅振衣讪笑道:“我哪有什么心眼,就是很公平地想法而已,竟然让仙童给看穿了,佩服,佩服!波若罗摩花找到了吗?” 清风摇了摇头:“菩萨告诉我,仙界近日没有波若罗摩花开放,可能是花神下界了,那就在人间找吧。” 梅振衣:“什么,花神下界?那我得给白牡丹捎个信。” 清风:“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波若罗摩花神。” 梅振衣:“但她也是洛阳牡丹花神啊,花神找花神,说不定消息比较灵通,托她打听一下总没有坏处。……对了,多谢你帮忙!南鲁公府的清静别院中,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清风:“不是我一个人帮忙,我布下一座法阵,观自在菩萨留下一滴净露。” 梅振衣:“原来如此,看来观自在菩萨倒是好心。” 清风:“废话,可曾见过作恶地菩萨?” 梅振衣连忙点头:“是啊,先师孙思邈也曾这样说过,他老人家告诉我,若菩萨作恶,就不是菩萨。” 清风:“这倒是实话,快回芜州吧。” 两人结伴飞天,清风速度不是很快,梅振衣又问道:“仙童,你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137回、定坐山中方数月,苦海不知几世劫 137回、定坐山中方数月,苦海不知几世劫 清风回头看了梅振衣一眼,淡然道:“我只不过与观自在菩萨聊了几句,经历两次天刑,而你是过了一个月。仙界如同寂灭深定,当你深定之时,自觉只是片刻,离坐后不也过去了很久吗?” 梅振衣直眨眼:“还真是有点道理,那么金仙、菩萨本尊法身在仙界之中,却斩出化身行走人间,化身五官神识与本尊一体,所见人间事物闪现,那得多快呀!” 清风微微点头:“真有你的,我只说了一句,你竟然想到了这一点,这就是一种大神通,不能以普通的快慢之念相较。妄境百年,往往只是弹指一瞬,你说那有多快?又如知焰如今所历苦海劫,不知经历了几世轮回所见,那又有多快?其实是一样的,无分别。到了地步才能体会。” 梅振衣:“你提到了知焰,我们这一去三个多月,芜州始终没有消息,看来她还没有出关?仙童,知焰仙子这一次闭关要多久啊,会不会有麻烦?” 清风:“她就在麻烦当中,要多久我也说不清,有人只用三、五天,有人一坐数十年,看她自己的缘法了。” 说话间已入芜州境内,远远看见九连山脉,清风不再多言径入敬亭山,而梅振衣飞天直往齐云峰而去。从天上看见齐云观,后面齐云台上竟有两道剑光盘旋,有人在那里斗剑。什么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打架?梅振衣很纳闷,等离得近了仔细一看又吃了一惊。 在齐云台上斗剑的是两名劲装少女,一个穿着粉青色的箭袖,另一人穿着淡紫色的衣裳,各挥一柄二尺长的短剑,如蝴蝶穿花般相斗,短剑不时脱手飞出再盘旋收回。剑身上发出淡淡的剑芒,如飞花缤纷煞是好看。 这两名少女,赫然竟是谷儿、穗儿,再看齐云台下,张果与星云师太并肩而立,眼中的神色甚为满意。 想当初梅振衣教这两个丫头“省身之术”地筑基功夫,又让她们向星云师太请教修行,时间已经有两、三年了。没想到自己离去的这三个月间。这两丫头竟然修行有成,已初通御器之术,虽然功底还很浅,这御剑神通很勉强,但一招一式也像模像样。她俩不像在斗剑,更像是在以剑为舞。 谷儿、穗儿自从被丹霞三子挟持之后,自觉挺对不住少爷的,假如她们有自保之能。那天也不至于让少爷那么为难,事后暗地里修炼也很勤苦。 而梅振衣让她们去向星云师太请教,张果也是很乐意的。少爷不在家的时候,还有两位少奶奶呢,以此为由经常请星云师太来齐云观。张果也有时常接近师太的机会。 谷儿、穗儿今天是刚刚突破御器境界,第一次在这里试法,两人心意相通,配合的很是巧妙。在外行人眼中剑舞的煞为精彩。心中正暗自高兴呢,突然天空卷下一道银光,两人身形一乱法术也乱了,手中剑都被这银光摄去。 “什么人……”两丫头齐声娇喝,然而只喝了半句就停住了,紧接着惊呼一声:“少爷!”双双如乳燕投林,扑向刚刚落下齐云台地梅振衣。 梅振衣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接了个满怀。笑道:“三个月不见,你们竟然有了此等修为,只是御器之时,法器是不可以被人夺去的,境界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谷儿在怀中道:“少爷来的这么突然,事先也不打个招呼。”穗儿道:“我们今天是第一次施法,就碰上少爷出手,剑被少爷夺走也没关系。……你怎么突然从天而降?” 梅振衣:“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怎么样。惊喜不?” 谷儿、穗儿齐声道:“惊喜,心都快跳出来了。以为来了什么恶魔妖怪,结果是少爷!” 张果在齐云台下咳嗽一声道:“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这梅家上下都惦着呢,有什么话咱们回观中慢慢说。”星云师太还在一旁看着呢,他提醒少爷不要表现的太亲昵了。 梅振衣松开两个丫头,挽着她们跳下齐云台,笑着给星云师太施礼,两个丫头刚才乍见少爷喜极忘形,现在回过味来,也红着脸躲到了梅振衣身后。齐云观中积海真人、曲振声、玉真公主等也被惊动,纷纷迎了出来,见到梅振衣平安归来,自然都十分欣喜。 这段日子心里最不安的就是玉真公主了,她不知道梅振衣一去还能不能回来,假如留在朝中做官,她这个持盈法师,却不方便此时入京,也就不得相伴了。每每与谷儿、穗儿谈起此事,总是忧心忡忡。见梅振衣回到芜州,玉真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当晚在观中设宴,为大少爷洗尘,席间气氛很是欢洽。晚宴之后梅振衣将谷儿、穗儿单独叫到了书房,命她们把门关上,说有事要商量。两个丫头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怦怦跳,不知少爷要搞什么花样,好久没有私下里单独与少爷相处了,她们心中也偷着高兴。 谷儿点燃熏香,穗儿泡好茶递到少爷手中,屋子中的气氛有些暧昧。谷儿问道:“少爷,将奴婢留下,有什么事要吩咐?” 梅振衣接过茶碗,笑容有些坏坏的:“怎么又自称奴婢了?忘了我临行前说地话了吗?” 穗儿低下头,红着脸吃吃道:“没忘,少爷说,等回来之后,就不要再叫少爷了。” 梅振衣握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过来:“不叫少爷,叫什么?” “相公。”穗儿的声音细的就像蚊子哼哼。 梅振衣另一只手又把谷儿拉到身边:“叫你们来,就是商量这件事。” “就,就,就今天晚上吗?”谷儿弱弱的问道,脸已经红地像火炭在烧,她想的倒是直接干脆。 梅振衣顺势把两人揽入怀中,一对玉人就似含苞待放的花朵。他柔声道:“哪能如此轻率,岂不是委屈了我地谷儿、穗儿?虽为媵妻,但也要以正妻之礼下聘过门。” 谷儿:“要请位先生来看生辰,查历书,定日子吗?我们不知自己地生辰。” 梅振衣伸手刮了她的鼻尖一下:“请什么先生,这里可是齐云观,有那么多高人,我自己挑个日子得了。” 穗儿:“那少爷找我们商量什么?” 梅振衣:“既然是正式过门。你们也算我的表妹,那么在过门之前,我想把你们送到宁国县我舅舅家,然后再正式下聘把你们娶过来,这才够热闹!……可怜你们这些年来,一直在身边伺候我,这几个月就好好去做柳家小姐吧,收拾心情等着嫁人。日子就定在今年八月十五,月圆人也圆。” 梅振衣想的可真周到,谷儿、穗儿眼圈都红了:“少爷可真细心,但让我们去那么远,还要过三个月?” 梅振衣:“远什么。就一天的路,三个月很长吗?小户人家姑娘出阁之前,家里还要办嫁妆,做新衣。好吃好喝休养几个月呢。你们不知亲生父母是谁,以前还没有享受过普通姑娘家的日子吧?我舅舅家就是你们的娘家,当然要从娘家出阁,我已经写信给舅舅商量好了,这几天就送你们过去。” 梅振衣主意已定,两个丫头自然没有意见,虽然有些不忍暂别,但少爷是真心为她们考虑。一切安排地都很周到,她们心中也是无限欢喜――这才是新婚地样子。 说完这件事,谷儿又提醒道:“少爷,这三个月如果我们不在,你有空多陪陪公主,提溜转最近守在青漪三山并不常来,公主会很寂寞的。” 梅振衣:“这我自然会注意,提溜转一直守在青漪三山中?这小鬼倒是忠人之事。” 次日。柳府自宁国县派来车马。接两位“小姐”回娘家,采办嫁妆筹备喜事暂且不提。良辰吉日定在八月十五,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送走谷儿、穗儿,内院之中好似冷清了许多,梅振衣特意去找玉真公主商量,打算给她再调两个贴身丫鬟,前一段时间公主的起居都是谷儿、穗儿照顾的,包括玉真公主住的就是梅振衣原先的房间。 玉真公主却说不必特意再添婢女了,本来内院还有六名丫鬟住在西厢,照顾公主一个人足够了。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婚事上,玉真地神色有些奇怪,似乎在希望着什么又似有什么疑问,轻声地问了一句:“梅公子,八月十五你要娶谷儿、穗儿,请问新房设在何处?” 梅振衣:“拜堂地新房,当然设在菁芜山庄,齐云观里办不得婚礼。” 玉真公主:“那么随后呢?梅公子是修行之人,还会住在齐云观的,谷儿、穗儿两位夫人居于何处呢?” 梅振衣愣了愣,他虽然把事情考虑地很周到,但毕竟是家中俗务从不必操心地大少爷,把这茬给忘了。虽然可以在菁芜山庄举办婚礼入洞房,但以后居家,谷儿、穗儿住什么地方?如果住在山庄里两丫头肯定不愿意,要在齐云观另作安排,也不能像现在这般,住在公主卧室的外间。 玉真公主掩嘴笑了笑:“梅公子娶亲,玉真也应道贺,就算我送一份贺礼,这齐云观中的新房,就由玉真来安排好不好?” “你来安排?”梅振衣有些摸不到头脑。 玉真公主看着他:“是的,我来安排,我来布置,你答不答应?” 梅振衣:“当然能答应,只是这种事,辛苦……” 玉真打断他地话:“答应就好,那就不用你操心了,什么都交给我办,这东跨院的下人们暂时也交给我管,行不行?” 梅振衣点头道:“行,当然行!公主有事操心,也不至于太寂寞,一切就有劳了。” 梅振衣三个月后要在菁芜山庄成亲,自有山庄管事赵启明布置,而玉真公主主动张罗着要“改造”齐云观的东跨院。柳直接走了谷儿、穗儿,反倒显得梅振衣没什么事可管了。 陪公主聊天,再用完晚饭,梅振衣又一次越过绝壁深谷,走入青漪三山。昨天夜里他就已经来过了,见到了提溜转,得知知焰仙子仍闭关未出。他就在随缘小筑门前静坐一夜守候,天明时方离去。今天入夜后又来了。 提溜转打着旋迎上来道:“梅公子,你又来了?知焰仙子还未出关。” 梅振衣:“我知道她还未出关,可能就是今夜,可能还要几年,多谢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此守候,今天是来找你的。” 提溜转:“梅公子就要娶亲了,还有事来找我?” 梅振衣:“除了娶亲,就没别的事了吗?” 提溜转直点头:“对对对。当然还有,梅公子把婚期定在八月十五,还有两个多月,是不是想等知焰仙子出关啊?这么考虑也对,既为道侣。应该事先商量。” 梅振衣一皱眉:“你什么意思?难道知焰不同意我娶谷儿、穗儿吗?” 提溜转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谷儿、穗儿自幼贴身照顾你,你要是不娶才是不该呢,知焰仙子也早就明白。但别的事情还是应该和道侣商量的。比如洛阳花魁白牡丹,如果知焰仙子不知情,你突然领回家的话,那就不该了。” “你说什么?白牡丹!我才回来几天啊,跟谁也没提过,你怎么就知道了?”如果不是提溜转没有实形,梅振衣就差揪着它地衣领发问了! 提溜转向后飘移两步道:“平日里梅毅、张果、积海等人也常来此巡视,梅公子在洛阳独占花魁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梅毅的兄长梅刚写信告诉他了。那天他与张果在山中谈起此事,我都听见了,还特意向梅毅打听清楚白牡丹是谁。” 梅振衣:“那你说的也不对啊,我没领白牡丹回家。” 提溜转顺嘴就接:“你想领回芜州来着,人家白牡丹没答应!” “这事梅刚不知情,梅毅也不会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梅振衣又吃了一惊。 提溜转的语气有些得意:“梅刚不知道,但是仙童清风知道啊。” 梅振衣低喝一声:“仙童会给你说这些闲话吗?” 提溜转:“他不爱说闲话。但是架不住我问啊!今天清风来了。在随缘小筑外看了一眼就要走,我上前缠着他问白牡丹的事。结果仙童说梅公子想领人回家没领成,让我想打听的话直接来问你。” 原来就这么一句呀,梅振衣还以为清风告诉提溜转多少呢,他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个包打听,居然打听到我头上来了,还想知道什么?” 提溜转:“梅公子应该问我不知道什么,不知道地我都想知道。” 梅振衣:“你怎么跟谁都打听啊,问问梅毅也就罢了,连仙童清风都敢纠缠?” 提溜转:“没办法呀,谁叫我人缘好呢!” 梅振衣差点没给气乐了:“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以后不要管这种闲事。” 提溜转凑过来分辩道:“这可不是我要管闲事,你想想啊,假如你真地把洛阳名妓带回家,谷儿、穗儿可能不会说什么,玉真公主也管不了你,但知焰仙子不会高兴的。再有这种事,梅公子应该与知焰仙子商量。” 梅振衣已经懒得解释了,反问道:“知焰闭关未出,我怎么和她商量?” 提溜转:“如果实在没法和知焰仙子商量,但你可以找我啊,我知道的事情很多,知焰仙子高不高兴,我也能猜到。” 梅振衣看着它神情有些古怪,不知是在笑还是在生气:“找你商量?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想告诉我,以后有事应该找你!……好吧,随我来,今晚就和你商量一件大事。” 138回、取财天下须有道,遍传人间煮茗香 138回、取财天下须有道,遍传人间煮茗香 “梅公子有何大事要与我商量?”提溜转跟着他飘下了山,语气很是兴奋。 梅振衣来到山谷中,在小溪边站定:“提溜转,我临走之前,教你的炼形之术,你尚未得其精要啊。这样吧,接下来三个月时间,我每夜都会来此,一边守候知焰仙子,同时你我也有件事要做。” 提溜转忍不住转了好几圈,兴高采烈的绕着梅振衣道:“梅公子要和我做什么?” 梅振衣:“我助你炼形,你助我修行。还记得我送给知焰的那对坐垫吗?我想继续编制一百零八扇,三十六扇供奉给翠亭庵,另三十六扇供奉给齐云观。” 提溜转:“还有三十六扇呢?” 梅振衣:“待到九林禅院落成后,如果智诜禅师并无恶意,就供奉给九林禅院。” 提溜转的声音很吃惊:“这也太难了吧!据我所知,你编的那对坐垫,每扇都要用九百九十九支炼化纯净的吉祥软草茎,编制时以炼器之法,神念相接不能有一丝闪乱,否则就成不了法器。妙手偶成一对已经难得,一百零八扇,老天,这是多大的功夫!” 梅振衣背手道:“当然艰难,不如此,怎能脱胎换骨?人炼器,器也炼人。提溜转,我问你,人自婴儿始,因何而成人?” 提溜转:“梅公子在问我丹诀吗?太高深了,提溜转还没有那个修为。” 梅振衣:“这不仅是丹诀,无非是因事、因历、因行、因受、因感、因知而成人,这就是因人炼器,而成器也炼人的道理。” 提溜转左右飘乎像是摇头:“我还是不太明白,梅公子要炼制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垫,与我的修行有什么关系?” 梅振衣:“当然有关系了。我们一起来,我传你炼化草茎之法,所有的草茎都要你去山中采得,并炼化纯净,每凑齐九百九十九支,我就开始炼制一扇蒲团。” 提溜转身形一滞差点没趴下:“那我得炼化多少支草茎啊?我算算……” 梅振衣打断了它的话:“不用算了,最少是十万零七千八百九十二支,你失败一次。就得多炼一支,而我失败一次,你又得多炼数百支。” 提溜转喘着气道:“山中有这么多吉祥软草吗?那得炼到什么时候。” 梅振衣信手从身边摘了一根吉祥软草茎,另一只手取出了那件许久没有动用的法器指妖针,闭目片刻也不知在施展什么法术,睁开眼睛道:“只能取用去年秋天刚刚枯白的草茎,青漪三山中总计有十二万支以上。小心炼制地话,应该够用了。” 提溜转说话已经有气无力了:“只有一件事。我不会呀!” 梅振衣:“不会我可以教你,你如今已有些许法力,恰好可以炼化一支吉祥软草茎。虽然艰难,但对你也是有莫大好处的,你本无形。我传你这种炼器之法,是希望你以器炼形,不仅是在炼化草茎,也是在炼化你自己。” 提溜转:“多谢梅公子传法。但我得炼到什么时候?今年炼不完,明年接着来可以吗?” 梅振衣:“此山中吉祥软草九年一生,今年不成,就要等到九年之后了。我也不勉强你,初时自然极慢,但只要你用心不移,会越来越快的。此等以器炼形之法,最适合你这种不安分的性子。也正好借机磨砺你。” 提溜转:“那好吧,请梅公子传我法术。” 梅振衣一摆手:“先别着急,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商量。你我一旦开始这段修行,你将会寻遍满山,我要你留意熟悉此地一草一木,以及每一片山势地气。……我听说你想给我当管家,这事不太可能,但等到将来。我若在青漪三山凿建仙家洞天。你既是九连山巡山护法,也将是三山道场的总管。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梅公子请放心,我一定寻遍满山,一面炼化吉祥软草茎,一面考察将来的洞天道场!”提溜转从地上一窜多高,打着旋,连旁边的小溪都被它带起浪花来,显得异常的有精神。 梅振衣很了解提溜转地脾气,这么枯燥的事情让它重复那么多次,实在太为难这不安分的小鬼了。但若给它一个精神上的动力,让它自己抢着去做,事情就要好办很多,而且这也确实是最适合提溜转的修炼之法。 提溜转在小溪上转了几圈,又凑过来道:“梅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梅振衣:“就从今晚开始,别再转了,安定形神,听我传法。” 他所传法术并不复杂,就是要提溜转以炼形之法去炼器。提溜转的法力不强,却有无形之妙,恰恰可以去炼制吉祥软草茎。梅振衣需要的数量极多,提溜转需要寻遍满山,这段时间它也没空去别处乱转了。 第一夜,提溜转竭尽全力,也不过炼成了三支,炼废了七支。 第二夜,提溜转仍然是炼化十支,但是炼成了七支,炼废的只有三支,功力未见增长,手段却熟了不少。 第三夜,提溜转炼化十五支,炼成了十一支,梅振衣连连夸奖。 提溜转很喜欢听梅振衣夸它,越夸它越起劲,法力地增长与心性的修磨是不知不觉的。到了第七天的时候,竟然总共炼成了九百九十九支,好似是突破了一个瓶颈,两百年的修行终于找到了适合它地法门。 梅振衣也开始编制吉祥软草垫,一百零八扇啊,此时的心境与当日妙手偶成完全不同,完全是一种枯燥的重复,每一次都是从头至尾的考验,容不得一丝差错,否则前功尽弃。他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件事呢。有两个方面原因。 一来是以此磨炼自己,不仅是炼器,同时也是锻炼自己地炉鼎神气。修行中“脱胎换骨”这一步时日最久,没有什么取巧之道。梅振衣自幼修行精进极快,因为他的悟性好资质也一流,但恰恰在这一关资质与悟性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主要看用功之深。 二来是为了炼制九转紫金丹。自从得到温玉髓之后,梅振衣自知没有把握一次炼制成功。但他也没有机会来第二次,所以要将炼药之道掌握地绝对纯熟才行。最好的办法往往就是最笨的,他的炼器之术是从炼药之道中领悟来的,继续以此锻炼,以求万无一失。 丹霞三子送他三十二味灵药,他初步炼制,再炼化入拜神鞭,总共失败了四次。在别人看来成功率已经很高了,但想炼制九转紫金丹地话,还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世间没有那么多灵药让他反复尝试。 原先他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只是当作一种锻炼而已。但自从清风答应帮他找齐药材之后,梅振衣立刻谨慎对待了。不仅是温玉髓啊,他希望清风给他地每一味灵药,自己炼化的时候都不要失手。所以反而没有着急去炼制,而是回头打好根基。 假如丹霞三子听说梅振衣会这么干――用十万余支吉祥软草茎,炼制仅仅是打坐用的蒲团,用的却是与炼药相通的炼器之法,也会大吃一惊地!聪明人往往凭着悟性好,不愿意下苦功,而梅振衣深知这一点,特意给自己找点苦头吃。 梅振衣一开始编制。提溜转地草茎可就供不上了,忙着满山遍野的团团转,再也没闲功夫去当包打听了。 提溜转忙坏了,梅家真正地总管张果也没闲着,一边还要管着芜州府的事情,少爷又让他整理统计梅家在芜州所有的佃户、田庄、各家的人丁、各处的出产等名细。还好程玄鹄曾经整理过一遍,做地很详细,否则张果一时之间还真拿不出符合少爷要求的东西。 梅家在芜州的下人有两千户。男女老少加起来近万人!这些人中大约有三分之一是他家中的奴仆。做各种梅家安排地差事,按月有例钱。另外三分之二是田庄中的佃户。种梅家的地交租,或者每年给梅家干两个月的活抵租,并无绝对人身依附关系。 张果拿来这些帐册的时候,很奇怪的问:“少爷,你怎么管起这些俗务了?如果让你来管,我不就没事干了,也不是该大少爷操心的。” 梅振衣一边看帐册一边道:“张老,你也知道我就要娶亲了,不能只成家不立业啊。” 张果笑道:“这份家业将来就是你的。” 梅振衣:“我自幼以来,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地大少爷,除了拜师修行之外,经营家业没有操过半点心,坐享他人劳作之力,现在我自己也得做点事情。” 张果:“少爷你如果这么说,那可让天下纨绔汗颜了,少爷要做的事,不必在此吧?” 梅振衣笑了:“其实我想经营产业,因此要清点一下手中有多少资源可用,发现潜力还是挺大的。只举一个例子吧,那何家四口人,何木生帮梅家管养贤乡的田庄是你的安排,但他儿子何火根身强力壮,也只是在地里帮帮忙,闲暇很多却没有别的营生,而他老婆何仙姑无非在家中装神弄鬼赚几个闲钱。” 张果:“乡下人过日子,自古如此,图个风调雨顺就不错了。” 梅振衣点头道:“所以可以帮他们想想办法呀,也是在帮我自己。我去洛阳这一路考察,发现我梅家还是可以开发产业经营的,至少茶、酒两项,就足以获利。” 张果提醒道:“梅家九山所产的茶,除了自用之外,都供奉到京师南鲁公府了,我家产地茶饼不多,也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地。”这里需要介绍一下唐代流行的制茶、饮茶之法,非常之繁复―― 茶叶地采摘多在谷雨前后,须晴日,以茶树上端挺拔的嫩叶为佳。那时人工种植的茶园不多未成气候,也无专业采茶工人,制茶者往往是自己背着茶笼上山采茶,十分不容易。 采回鲜叶先蒸熟。再捣烂成茶泥倒入茶模,还需要经过拍击压实,使其结构紧密坚实不留缝隙,等茶泥完全凝固,取出来就制成了初步的茶饼。 茶饼制成之后,还要用焙炉以文火焙干,以防止发霉**易于保存。焙干的茶饼中间有孔,用线贯穿成串。以便贮蓄或携带。仅仅是制茶,就有这么多复杂地工序。 饮用时,先将茶饼放在火上烤热烤软,然后用茶碾将茶饼碾碎,再用筛子筛成细末,放到开水中去煮。煮的时候还有一沸、二沸、三沸的讲究,前后用到的茶具有十来种之多。客厅里的老爷、客人端杯喝一回茶,底下至少要有两个仆人忙半天。 在那个年代到人家做客。主人请你喝茶,那是相当高规格的待遇了!一般人家根本没那个闲工夫伺候茶水,就算喜欢饮用,也不是常年能喝得起的。 既然这么麻烦,那么唐代之前人们是怎么喝茶的呢?最简单地方式。直接采新鲜的茶树嫩芽煮水,就和煮汤喝差不多。但是新鲜芽叶不能保存与运输,只能现摘现煮,饮茶受到地域、气候、季节的很大限制。直到唐代出现了茶饼。饮茶才成了贵族名流中流行的生活方式。 “谁说要经营茶饼了,你看看这个,是我在丹霞派学的制茶之法,如此炒制包装,既可四季保存也可四处携带,饮时以滚水冲泡即可。这一筒茶叶是我在自家小茶园摘得炒制,一日两杯可以饮用三个月,最上品卖它二两银子。最下品卖它五十文,对于大户人家与小康人家都不算贵吧?如果行销天下,岂不是财源滚滚?” 梅振衣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竹制的带盖茶筒,递到张果手中。张果研究了半天啧啧称赞道:“少爷不仅制茶,连装茶的竹筒都制好了,只是如此饮茶并非世俗习惯,恐怕没有商铺肯卖呀。” 梅振衣胸有成竹道:“这一点你放心,只要推出去。大家就会发现它地方便之处。而且比茶饼也便宜许多,普通人家都能用得起。自然会推广开来。第一步嘛,可以找舅舅合作,柳家的商铺在江南各地都有,让三分利,托柳家代售便是。” 张果:“这倒是个好主意,舅老爷一定会帮忙的。” 梅振衣:“我还有一个主意,刚开始的时候,柳家的商铺销售此种茶叶,可以在铺前摆张桌子,现场冲泡让人饮用,大家喝过了不就了解了吗,也能放心地买回去。” 这一招其实并不新鲜,现代很多茶庄卖茶叶都这样做,梅振衣只不过简单的借用而已,张果却连声叫好,一竖大拇指道:“主意真妙,少爷简直是诸葛亮啊!” 梅振衣笑着摇摇头:“先别夸我,妙不妙,试过了才知道,先在芜州、浩州、润州等地试销。润州乃运河与长江交汇之处,南北通商要津,是我们试销的重点。我们一开始出产也不会太多,先在润州打开局面,只要成功,日后自然可以销往中原各地。” 张果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按少爷的设想一切顺利地话,茶也不够啊!” 梅振衣:“当然不够了,所以我们自己要种植茶园,此事不能急,需要分步来。我已经和玉真公主商量好了,先拿她那御赐的三百亩贡田试验。如茶园种植成功,茶叶试销也顺利,就在梅家之地中,择靠山坡地大片推广。……张老,为何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张果眼睛瞪得老大,击掌赞道:“少爷,我都不知该怎么夸你了,一步步都算计的这么好。梅家最不缺的就是山地,尤其是靠山坡地,贫瘠不适耕作,引水浇灌也不方便,只能荒弃闲置,然而用来种植茶树是最适合不过了,老奴就是树精,对此非常了解。” 梅振衣:“算计的再好,也要第一步成功才行,我有五百两黄金的本钱,应该足够了。” 这回轮到张果摇头了:“哪用得了这么多!老奴可以亲自去办,无论成与不成,几百两银子足够了。” 梅振衣补充道:“真正需要大举投入之时,要等到试销成功之后,但那时也就不怕花钱了。当务之急,是要挑选稳妥能干之人,负责茶园种植以及学习茶叶炒制之法,张老有什么人可推荐呢?” 139回、酒香芜城十里外,扬名万家老春黄 139回、酒香芜城十里外,扬名万家老春黄 给玉真观的皇田找个庄户头容易,派个诚实可靠的人就行了,无非是监督雇工种植茶树,组织人采茶而已。但是学习炒茶之法,掌控出产茶叶的数量与质量,非得派一个能干的得力心腹不可。 张果想了半天才说道:“炒茶、验货、分装的负责人,应该是少爷的心腹手下,梅氏六兄弟跟随你这么多年,是最能信得过的,也该让他们各挡一面了。老大梅大东为人稳重谨慎,老六梅六发做事聪明机灵,这两个人都可以。” 梅振衣点点头:“六兄弟当中,论资质、悟性适合于修行的,只有这两人了,同时也是打理事务的人才。老六是我最喜欢的,不仅聪明而且悟性好,里里外外的事情交给他办,都能处理的很妥帖,他我另有重任。这炒茶产茶之事,就交给梅大东负责吧,只要稳重细致即可。” 张果附和道:“确实是梅大东最合适,少爷还要给梅六发什么重任啊?”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刚才说的是茶,还有酒啊。” 张果不解道:“梅家不产酒。” 梅振衣又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拿出来一个小坛子,不到一尺高,六寸方圆,大约能装三斤酒的大小,笑着说:“这是我叫自家窑场的工匠烧出来的,看着眼熟吗?” “老春黄!上面烧的字,不是万家酒店……原来少爷你在打它的主意。”张果看见酒坛子上有“芜州纪氏老春黄”七个字,这才恍然大悟。 梅振衣:“不错,我要卖的酒就是老春黄,去洛阳这一路,见过不少酒楼,卖的酒好坏不一。却都挺贵的。假如芜州纪氏老春黄能够销往各地,闯出一个名头来,赚钱不难。俗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万家酒店的美酒只在芜州郊外零沽,未免可惜。” 盛唐民生富足,各地物产也很丰饶,但在那个年代,民间消费品大多以分散的手工作坊加工为主。比如酒,各地可能都有一、两种较为知名地品种,但都是世代相传家族作坊出产不成规模,没有形成跨地域的流通品牌。 茶、酒两项,以梅振衣的历史经验,应该是古代利润最大的商品,他想做生意,就打了这方面的主意。酒这种东西。只要形成规模与品牌,而本身质量又有保证,在那个年代不难赢得社会口碑,连广告费都省了。 在唐朝做生意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没有太大的社会竞争。当时的风气,世家豪门对商贾有歧视之心,认为那是逐利小人之举。像梅氏这么大的家业,也不过就是各处田庄所产以供自用而已。梅孝朗并没有什么经营之心。而像柳家虽然很有钱,但假如不是因为与梅家地关系,社会地位并不高。 张果又提醒道:“少爷,你想经营老春黄,也得那纪家点头才行。你对纪家有恩,让他们答应你这件事并不难,但少爷想怎么做呢?” 梅振衣把酒坛子又塞给了张果:“张老啊,你是我的管家。也应当替我分忧,凡事不能都让我来操心,你说该怎么办呢?” 他让张果想办法,张果还真想出一二三来―― 万家酒店祖传的窖池产量有限,够酒楼自用而已,就算有富余的酒,前一阵也都让张果给买空了,仅仅让梅振衣陪着父亲在洛阳喝了一个月。实在不是很多。这还是梅家面子大。否则万家酒店的老春黄是不外卖的。 钟离权那个玩笑,试出了万家酒店酿酒的底细。要想增加产量,就需要新开窖池,至少要三到五年才能产出可上市的新酒。而酿酒地工艺只有纪家人才会,梅振衣要想经营这种酒,就得与纪氏一家合作。 老春黄是纪氏祖上所传,估计他们一家是不会愿意出卖祖传工艺放弃这门家传营生的,因为这意味着“不孝”。现代人看来也许没什么,但在那个年代,这是非常重大的一件事。 张果建议梅氏与纪氏一家合股,开挖新窖扩大产量,酿酒的工艺还是由纪家负责,梅家这边派人负责销售就可以了,所得利润按股分配。万家酒店还归纪氏所有,梅家并不插手,开挖新窖以及生产新酒的所有投入都由梅家出,给纪家三成干股,芜州纪氏老春黄这个招牌不变,以示仍然尊重纪氏祖先。 开出这种条件,再加上梅振衣与纪氏一家地关系,那边一定会答应的。无非需要三到五年时间才能见效,但梅振衣有五百两黄金的本钱打底,也能等得起。 张果说完后,梅振衣赞道:“张老啊,你考虑的不是挺周详吗,刚才为什么总夸我?” 张果有些不好意思答道:“少爷问起,我才想到地,你太有主意了,老奴在少爷面前常常都忘了自己动脑筋。” 梅振衣:“这种需要与外人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梅六发负责吧,张老,你明天就带着六发一起去找纪家谈,按你刚才的主意。” 两人商量已定,张果又想起另一件事,挠着头问道:“事情可以让老奴张罗,派大东与六发去办,但这些笔帐怎么算呢?” 梅振衣:“种茶制茶之事,玉真观的皇田那块,当然要单立一本帐,毕竟是玉真公主的地。今后若在梅家山地中开辟茶园,就入菁芜山庄公帐。至于经营老春黄是我名下**的产业,三、五年之内见不了利,就另立一本帐与菁芜山庄无关。” 他言下之意,不能让玉真公主赔钱,而经营老春黄不论赔赚,都是梅振衣的私房钱。张果得了主意,又从少爷这里暂支黄金百两办事去了。在那个年代,家主交代了,下人办事通常都很认真负责,也不必梅振衣过多的操心。 张果刚刚带着梅六发出门,负责齐云观东院值守地梅二南就来禀报。新任芜州刺史程玄鹄求见。 梅孝朗说话算数,办事也挺快,已在京中打点关节,把程玄鹄调到芜州来任刺史。这位程大人一入芜州境,先不着急去州府上任,而是跑到齐云观来见梅公子。一听是程先生来了,那也是曾经的师长,梅振衣赶紧亲自迎出门去。 将程玄鹄接到厅中坐下。梅振衣笑着说:“程先生啊,您可来了,芜州现在缺长官啊,梅毅不理事,把张果忙坏了,而我梅家还有一堆事等着管家去做呢。我全府上下对程先生欢迎之至,今天不要着急走,晚上设宴为你接风。” 这几年宦海沉浮。程玄鹄的两鬓已染上风霜之色,苦笑道:“莫名与裴炎逆案牵扯,若不是芜州守城一战,我也不知被贬至何地了。多亏南鲁公关照,将我调任芜州。也是让我做几年轻松外官。说起来芜州还真是我的福地,在这里有幸结识了梅公子。” 梅振衣:“能结识程先生,也是我地幸运。” 这时下人献茶,程玄鹄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面现惊讶之色道:“梅公子,这齐云观的茶与别处不同啊,我以前怎么没喝过?观其色味,似是以嫩芽新煮,但又不太像,究竟是什么茶?” 梅振衣笑着递过来一个竹筒:“这是我新近学得的炒茶之法,饮时以滚水冲泡即可,你新官上任。就送你一筒茶叶做见面礼吧。我想将它行销各地,程先生替我看看前景如何?” 程玄鹄接过那筒茶叶研究了半天,也是啧啧称奇,两人的话题就聊到了经商,梅振衣把自己地打算都告诉了这位程先生,连那个老春黄地酒坛子都抱出来了。程玄鹄不仅是一介书生,还精通各种民间杂务,对梅振衣经营茶叶的前景十分看好。至于老春黄。他又出了另一个主意。 他建议梅振衣分两种方式销售,一种就是以这三斤装地小坛在各地商铺出售。另一种是用百斤地酒瓮装,专供各地的知名大酒楼,同时奉送酒楼一批席间饮酒专用的陶壶,上面打上芜州纪氏老春黄的标记。 比如梅振衣曾去过彭泽县,当地最有名的酒楼就是望湖楼,假如望湖楼向客人提供老春黄,又能赢得来往客商的口碑,那么名声在满城都会传开。这样一来,当地别的酒肆也会出售这种酒的,梅振衣可以给酒楼让利,而酒楼地售价当然要比商铺贵很多,所得利润也更大。 彭泽县那样的地方好办,程玄鹄打声招呼就行,芜州的地方也好办,老春黄本来就挺有名,只要一步步推广,不愁没有销路。以此类推,未来最好的打算,假如把这种酒打入洛阳的凤元楼,或者能够端上白牡丹地花魁宴,那身价可就不一样了。 不论万家酒店开挖多大的新窖池,相比天下酒楼所需,产量也是十分有限的,因此只能在品味上做文章。酒这种东西,只要它真的好喝,而且又出了名,价钱可以提地很高,利润自然很大,就看经营者有没有这个本事,又能不能想到这些门路了。 人才啊!程玄鹄所说,就是现代市场细分以及品牌营销的理念,假如一个现代商人提到这些算不了什么,但做为一个唐代的官员有这些想法,那是相当了不起了。梅振衣叹道:“程先生啊,假如你不是芜州刺史,我真想重金聘你做梅家的经营总管啊!” 程玄鹄自嘲道:“倘若有朝一日我辞官不做,就做梅公子的经营总管吧,那比做州府长官要有趣多了。” 梅振衣打趣道:“我记得您当初赋闲之时,是一心想进身登阶的,如今官为刺史已经不小了,怎么反倒有了这种念头?” 程玄鹄微叹道:“经历过了,当年的心思也就淡了,再说我这官,州府之长恐怕已经到头了。如今也只想谋浮生几日清闲,为官一任守护一方吧。……梅公子,你要在芜州经营产业,本刺史全力支持,这也是帮我的忙啊。” 梅振衣:“帮你地忙?” 程玄鹄很认真的点头:“我虽然还未上任,但对芜州的情况心中有数,不必看帐册。也知库府钱粮空虚。古时贤明常言‘大州应备三年钱粮,以赈不时灾荒’。芜州乃鱼米之乡,日常用度自然不缺,但府库钱粮不足应对意外之变。梅公子要经营产业,官民皆可获利。” 前段时间组织民勇守城与叛军作战,事后抚恤封赏,紧接着又奉旨建造玉真观,如今还在奉旨建造九林禅院。名义上是朝廷出钱,但都是由芜州府垫付,然后在今后几年上贡税赋中扣除。这么折腾下来,芜州府库还真有些钱粮不足了,所以程玄鹄也支持梅振衣经营民间产业,这样芜州百姓也能多些赚钱的营生,州府还能多有税赋收入。 程玄鹄与梅振衣再度相见,谈的十分投缘。又去拜见了持盈法师,当晚在齐云观中设席,喝了不少酒留宿一夜,次日才赶往芜州城上任。那边梅毅得到消息,早就等着交割大印呢。 把谷儿、穗儿送到舅舅家之后。梅振衣原本没什么事可操心地,可他偏偏自己做了不少事。每天夜里与提溜转一起修炼,白天想着经商,而且制定的计划长达三、五年之久。好在程玄鹄来了。梅毅与张果都轻松了,俗事也不必再让大少爷劳神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梅振衣还真没闲下来的命,程玄鹄刚到芜州没过几天,齐云观又来了一位客人。此人是一位身穿道服地妙龄女冠,看上去双十年华,身材高挑挺拔,容颜秀美端庄。曾与梅振衣有过一面之缘,就是东华门积渊掌门地得意弟子立岚。 立岚以前没来过芜州,只知道梅振衣住在齐云观,却不太清楚观中的讲究,直接求见观主,曲振声出面接待。恰好这一天梅振衣不在,曲振声一直陪着立岚见了积海护法等同门,又安排晚饭和住处。 如果立岚是到梅家来作客。在东跨院安排一间女子地客房就可以。但是曲振声得知立岚不仅到芜州找梅振衣有事,而且奉师命留在齐云观。可就有点犯愁了。怎么安置呢?齐云观中都是男道士,想了半天把后院自己观主的卧房让给了立岚,这是观中最好地、**不受打扰的住处。 立岚来此是送积渊掌门炼制好的玉简,同时留在此地,以便将来协助梅振衣建造洞天。立岚擅长培植灵药、设计亭台,在太牢灵境的凿建初期出力不少。她还有一个临时任务,给梅振衣以及积海真人带来一个口信,东华门正在追杀两名违戒的高手。 东华门一个清修的门派,怎会行此追杀之举呢,事情与“丹霞峰立戒”有关。 当初东华、妙法两派掌门陪着梅振衣到丹霞派,了结丹霞三子在菁芜山庄挟持人质相逼的恩怨,结果立了一条共守新规。修行人之间的争斗,不得以对方无关普通家人地安危相要挟。后来三派共立的这一戒传遍世间修行各派,得到了广泛的响应,很多门派也共同立书,表示愿意共守此戒。 时间过去不到半年,还真有人违戒了,违戒之人是一对夫妻,也是颇有名望的两位江湖散修。男的号恨贤散人,女地号恨贤夫人,合称恨贤双修,百年来行游天下,与各派修行前辈也多有结交,是法力相当深厚的一对飞天高手。 他们为何会违反这新近所立的世间戒律,又被东华门传令追杀呢?前因后果说来话长―― 前一段时间恨贤双修去昆仑仙境了,却没有拜访各大派的道场,也没有留在众散修驻留千年地福地结庐清修,而是深入绵延莫测的广漠群山。昆仑仙境很大很大,不仅有修行人,无边山野之中还有各种珍奇瑞兽,更有占据洞府修行的成道妖王。这些族类与修行人之间通常相安无事,但修行人也不是可以随便乱闯的。 这一对夫妻或许有探险精神吧,也自恃手中一对宝剑神妙无比,就往异兽聚集的群山中去了,也许是想搜集灵药与各种天材地宝,或者想找一处险峻洞天安身。他们在深山中行走时惊扰了一只休憩的异兽,遭到对方的袭击。 夫妻俩修为高深自然不惧,拔剑击退异兽的进攻,却又认出这只异兽就是传说地斑节豸,它的骨头尤其是长尾乃是炼制法宝的上佳之物,于是反过来追杀这只斑节豸。他们追出很远,却意外的与山中一位得道妖王起了冲突。 140回、悲乎一念谁差错,曲折怅惋难评说 140回、悲乎一念谁差错,曲折怅惋难评说 所谓妖王,并不是指什么妖精之王,也没人去封这个称号,只是一种俗称而已。一般指两种情况,一是修为在地仙以上的妖怪精灵,其中可能也有已经修成真仙的;二是指某些妖怪精灵修行有成之后,会庇护与指导同类自感成灵者修行,这就类似于修行人建立门派了。 这种情况很少见,但昆仑仙境很大,各种异兽与瑞草很多,仙灵之气充盈,千年以来山野中也有不少妖王。 恨贤双修遇到的这位妖王修为极高,见他们追杀那只斑节豸,勃然大怒一言不发就出手了。如果是一对一的动手,恨贤双修谁也不是妖王的对手,但他们手中那对宝剑却是一件非常厉害的法宝,相互合器攻击威力无比,最后斗了个两败俱伤。 妖王中了一剑,施法带着斑节豸走了,而恨贤夫人被妖王的法力所伤,伤势怪异一直难以痊愈。调养一段时间看似好了,可是过一段时间又会发作,全身经脉节节如锉,就像被一股力量钻到身体里面反复扭折一样,简直是痛苦无比。 恨贤双修不敢在昆仑仙境久留,于是回到了人世间,找到丹霞派求治。他们是为了治伤而不是治病,修行到了脱胎换骨境界,理论上已经不会再得什么病了,但还会受伤,有些伤势还可能会很严重。 恨贤双修行游百年,与丹霞派各位长老也早有结交,宝锋长老亲自接待了他们,并给恨贤夫人诊断伤势。发现她被妖王的法力侵入全身经络,炉鼎已受损,伤势纠结很难痊愈,若非她法力高深可以自行调养修复,恐怕早已毙命。 要想彻底治愈。需要一种奇药,名为段节梨汁,此药既不是内服也不是外用,而是以法力炼化侵润入全身经络,重新修复炉鼎使之回归正常状态。丹霞峰上没有这种药,需要恨贤夫妇自己去找段节梨。 宝锋长老告诉他们段节梨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如果寻来了段节梨不必再上丹霞峰,就去附近的歙州城找一家药铺老板名叫巫叔龙。此人也是丹霞派弟子。修为不高,但却最擅长炼制汁类灵药,有了段节梨还需要炼化,并且配以其它的药材,各种炼药器材和配药巫叔龙那里应该都有,找他最有把握。 恨贤夫妇还真的找来了一枚段节梨,去歙州城找到了巫叔龙,把段节梨留给他并说好七天后来取药。这本是皆大欢喜之事,谁也没想到又出了变故。 巫叔龙是丹霞派俗家弟子,祖上就经营药铺,他的药铺很大,也帮丹霞派出售药材。同时做自家地买卖。像丹霞派这样的大门派,长老护法等高人也许不食人间烟火,但那么多弟子以及维持整个门派的运作开支,在世间还是需要有营生的。巫叔龙的药铺就是其中之一。十余年来巫叔龙的帐目清清楚楚从无差错,丹霞派的长老们也很信任他。 巫叔龙是个大孝子,父母俱在都已年过七十。他的母亲半年前病了,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而且这一段时间病情越来越严重。古人对病症地描述与现代人不同,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病,就是发作时全身僵硬麻痹,呼吸心跳困难。周身经脉运行皆感凝塞,从症状上看有点类似现代说的重度肌无力,但却是间歇发作的。 巫叔龙用尽针药也无法缓解母亲的病情,头发都急白了不少。偏巧恨贤夫妇送来了这枚段节梨,从药性上来看,恰好可以治疗他母亲的病症,而且无需像外丹饵药那么炼化,焙干之后切碎了直接配以汤药就可以了。 这是恨贤夫人用来疗伤的灵药。千辛万苦求得只此一枚。一开始巫叔龙也没敢打主意。但是恰恰两天后他的母亲又发病了,发作的十分厉害。眼看生命垂危,一念之差让巫叔龙改变了主意,一咬牙就把那枚段节梨制成了汤剂,喂老母亲服下。连服三日之后,母亲地病症终于缓解了。 七天后,恨贤夫妇来取药,巫叔龙跪在堂前请罪,就说自己为了治母亲的病,一念之差已经把段节梨给用了。恨贤夫妇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这等天下难求的修行灵药不是治疗普通的病症所用,更不是适合普通人服用地,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段节梨汁如果不用来治伤,就通常的药性来看,可助修行人易筋洗髓,就像五石散能助修行人突破五气朝元的境界一样。而巫叔龙本人地修为,恰恰在这个阶段,不让人起疑都不可能。 恨贤散人劝巫叔龙道:“如果是你一念之差私自藏匿,我不会怪罪,此药我夫人急用,你还是交出来吧,等将来我们若再寻到灵药,一定送来助你修行。” 而巫叔龙只能说自己没有藏匿,真的是让母亲给用了。恨贤双修去看了他的老母亲,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来,病治好了这种药性也不会有残留,他们如何能够发现痕迹?假如再去寻找一枚段节梨,不仅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能找到。 恰在此时恨贤夫人的伤势再度发作,这一次来的异常猛烈痛不欲生。恨贤散人心疼夫人,却又无计可施,一念之差也做了一件事,他带走了巫叔龙的老父亲,并留下一句话:“你既然自称是个孝子,那就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拿灵药来换你老父。” 上述这些,是立岚在齐云观对曲振声、积海护法等人介绍的事情经过。听到这里,积海忍不住插话道:“作为恨贤散人,还是救夫人要紧,当务之急应该是再去寻找一枚段节梨,他们既然能够找到一枚就知道出产地地方,为什么不再去试试?” 立岚也不清楚为什么,这时曲振声却开口解释道:“我知道其中的原因,找到一枚段节梨,十二年之内,在同样的地方。就不可能找到第二枚。” 段节梨这种东西,和人们通常所知的“梨”不一样,倒很似“凤梨”一类的植物,冠叶很高只有一根主干,主干分成很多细小的层节,在顶端冠叶间只有一枚“果实”,十二年开花成熟一次。 它属于修行人所说地“奇花异草”,只能生长在阴湿却又燥热之处。对环境和“地气”的要求很特殊,按现代地话来说,是一种非常罕见地变异品种。更特别的是,某地出现一株段节梨,周围就不可能再生长同类地植物,仿佛地气已被这一株耗尽。 所以恨贤夫妇有幸找到一枚,却很难在十二年内再找到另一枚段节梨。曲振声解释了原因,立岚惊讶道:“我曾在太牢灵境培育药田。却从未听说过段节梨的这些讲究,连见都没见过,曲观主是如何得知的呢?” 曲振声:“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些都是先师孙思邈留下地古方、古籍中的记载,我曾经细细翻阅先师所有的留书。也都记在了心里。……其实我不仅知道他们为什么找不到第二枚段节梨,也知道恨贤夫人被谁所伤。” “曲观主认识那位妖王?”立岚、积海齐声问道。 曲振声摇头道:“我这点末微修为,怎可能去过昆仑仙境?但我能够推断,那恨贤双修遇到的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妖王见他们追杀异兽,会一言不发就动手?” 恨贤双修在昆仑仙境遇到的对手,是一种人世间很罕见的“草兽双修”,有意思的是对方也是“双修”,但情况完全不同。在奇花异草生长的地方,往往都有异兽守护,可能因为各种奇花异草生长之处地气特殊,或者散发地气味、分泌的脂液。对某种异兽有好处,或者有利于它的修行。 家里养的狗可能都很聪明,异兽当然灵性更足,久而久之,会主动守护这片地方以及给它带来好处的那株奇花异草。这种情况在昆仑仙境不算很少见,人间也不是没有,很多采药者都曾遇见过,如此还算不得真正意义上地草兽双修。 假如这株奇花异草能自感成灵。比如像张果或绿雪那样。并且修行有成,会反过来照顾那只守护它的异兽。并点拨帮助异兽的修行,这就是草兽双修的一种了。恨贤夫妇碰见地恰恰是这种情况。 打伤恨贤夫人的那只妖王是什么来历,巧得很,恰恰就是一位修行有成的段节梨精灵,它曾经是一株段节梨,而守护它的异兽就是那只斑节豸。斑节豸的全身筋骨生长发育非常缓慢,段节梨散发出来的气味与树干上分泌的汁液都有助于斑节豸的成长,所以它们在一起并不让人意外。 更有意思地是,恨贤夫人所受的伤,需要段节梨汁才能治愈,也正是因为那位妖王的修行以及施展的法术威力就在于此。曲振声虽然没有见过段节梨以及斑节豸,但却根据自己所知这种异兽与瑞草的习性,推断的十分准确。 孙思邈一生收集了许多古籍、古方,曲振声全部翻阅牢记在心。如果说医道见闻之渊博,芜州地界上首推这位曲观主,他不仅博览群书,而且这些年一直在齐云观为乡民治疗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这一点连梅振衣都比不上。 立岚对曲振声是暗暗佩服不已,那边积海真人又问道:“方才说到恨贤散人带走了巫叔龙的老父亲,后来又如何了?怎会惹出我东华门下追杀令?” 立岚叹了一口气:“后来发生地事情,是谁也不愿意见到地。恨贤散人也许不一定要伤人,但那巫叔龙的老父,只是一位普普通通地市井平民,连儿子有什么修行都不清楚,哪见识过飞天高人的手段。况且他已经七十九岁了,年老体衰,被恨贤散人施法凌空抓走,竟然惊悸而死!” 接下来立岚的声音很低沉,充满惋惜,说的故事全是悲剧。巫叔龙的老父亲死了,他母亲大病刚有缓解,身体还是虚弱至极,陡然遭受这种变故,染风寒一病不起。没几天也跟着去了。可怜巫叔龙一片孝心,却突然间遭遇父母双亡。 说到这里厅中的气氛很沉重,曲振声低声问道:“巫叔龙后来的情况怎样了,毕竟是他有负于恨贤夫妇在先,丹霞派是怎么处置的?” 再说下去,立岚的眼圈都有些发红。丹霞派按门规将巫叔龙废去修行,逐出门墙。其实也用不着提什么修行了,他几乎都疯了就像得了魔症。成天惨呼“儿不孝啊,你们应该杀我!”就是喊着这一句,在父母地坟前上吊自尽。 巫叔龙还留下了妻子儿女,现在都由丹霞派原先的师兄弟在照顾。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别忘了梅振衣上丹霞峰,三派共立的那一戒―― “如我门中弟子与修行同道冲突,以对方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门**诛之。也请天下同道共诛之。如修行同道与我门中弟子冲突,以我门中弟子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本门上下共诛之,同立此约之派,亦合力共诛之。” 巫叔龙一念之差。确实是有错在先,但已经身死无法追究了。可是恨贤夫妇的所为,虽事出有因,也的的确确是违反了这一戒。不仅是丹霞派要追究,根据当日立书的内容,至少同时立戒的东华门与妙法门两派也应该合力追究。 据说丹霞派地三位长老,就是曾经到过菁芜山庄的丹霞三子,因此联袂出山,在歙州城外截住了恨贤双修。以那丹霞三子的修为联手出击,世间难逢对手,却无法彻底击败恨贤双修。又不想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最终让两人逃走了。 说道这里,立岚忍不住自己问了一句:“积海师叔,那恨贤双修怎么如此了得,连丹霞三子那样的前辈也制不住,他们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积海轻轻摇头,解释了另一番玄机。若论单打独斗,恨贤夫妇每一个人的修为都不如丹霞三子。在积海之上。与积渊掌门可能在伯仲之间。但他们手中有一对二尺短剑,一名紫电、一名青霜。是千年之前吴越炼器大师欧冶子所制。 若只是得其一,就已是难得的法宝,假如两个人修炼同一种道法,又能心意相通各御一剑,紫电、青霜可以合器相击威力大增。 合器之道非常玄妙,不是所有法器都可以合器攻击的,流传于世者少之又少,像紫电、青霜这样地威力巨大的法宝就更罕见了,这也是恨贤夫妇当初敢闯入昆仑仙境群山中冒险的原因。 丹霞三子也擅长合击之术,但他们不是以法器合击,而是以“绝壁丹霞”这门法术合击,梅振衣曾经在菁芜山庄就领教过。如果仅仅是试法切磋,丹霞三子自然能胜得了恨贤双修,但生死相斗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有紫电、青霜在手,恨贤双修有同归于尽拼命的打法,丹霞三子却不想这样,因此还是让他们给逃了。 解释完这些,积海真人也问了一句:“有一件事我也不解,恨贤夫人不是受伤了吗?怎能与恨贤散人联手相斗?” 这回是曲振声答道:“据我推断,那恨贤夫人地伤势发作之时痛苦异常,但只要挺过去了,也就与平常时无异。只是如不治愈,每次发作的症状会越来越严重,我估计恨贤散人也一直在用法力帮助道侣压制伤势。……我等不打岔了,还是听立岚姑娘接着说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但也有些微妙。丹霞派向世间共同立书、表示愿意共守那新设一戒的各门派传书,要求合力追击恨贤双修。他们也知道恨贤双修地厉害,并没表示有谁遇到了一定要拿下,就是希望各大派注意追查这两人的行踪,有线索及时通知丹霞派,并在丹霞派动手时给予协助。 但一个多月过去了,恨贤双修仍然毫无消息。 找不到恨贤双修,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因为他们修为太高,手中的一对宝剑太过厉害,比如东华门,自掌门积渊以下,没有人是恨贤夫妇的对手,其他小门小派就更不必提了。派几个去追无济于事,为这件事举派全体出动又很为难。 另一方面,恨贤夫妇是成名高手,又好行游,与各派前辈多有结交,比如积海真人,就与他们有点交情,三十年前一起喝酒切磋过剑术。所以很多人虽然知道了这件事,不会去帮他们,但也不太愿意主动去追查恨贤夫妇的下落。 如此一来,以恨贤夫妇的修为,只要藏身谨慎,真的很不容易找到。 141回、紫鳞白纹波罗蜜,张榜江淮悬百金 141回、紫鳞白纹波罗蜜,张榜江淮悬百金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梅振衣才返回齐云观,还有梅毅随行。他见到立岚收了那支玉简,自然是连连称谢。众人在一起聊起了恨贤双修之事以及东华门带来的口信,又一次道明前因后果,梅振衣心下恻然也是半晌无言。 “那巫叔龙的妻子儿女,近况如何?”这是梅振衣问的第一句话。 立岚答道:“只听说丹霞派的人在照顾,却不知近况如何。” 梅振衣朝梅毅道:“你派梅三西去一趟歙州,不必惊动丹霞派,假如他们照顾的很周全,就不必管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周之处,能帮什么忙就帮什么忙。” 梅毅:“知道了,明天就派梅三西去。少爷,你的意思是要插手这件事了?”他跟随梅振衣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见少爷开口先说这件事,就猜到还有下文。 梅振衣点了点头,长叹道:“巫叔龙的一念之差,是因为孝,恨贤散人的一念之差,是因为爱。无论孝与爱,本身都不是错,但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谁都有责任。巫叔龙的父母不该遭此横祸,巫叔龙有错恨贤散人也有错。巫叔龙已死,但恨贤夫妇不应该逃走,他们这一逃,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而无论如何,恨贤散人都犯了那一戒。” 积海真人道:“小前辈,就算你想插手,恐怕也非你所能。” 梅振衣没有答话,却问立岚:“积渊掌门托你带口信,原话是怎么说的?是让你通知在齐云观的积海护法顺便告诉我,还是让你特意通知我?” 立岚想了想:“原话是让我直接向你传信,同时告知积海师叔。” 梅振衣露出恍然有所悟的表情:“哦,果然如此!积渊掌门这么说,恐怕是另有内情吧。我师父说了什么吗?” 立岚面露佩服的神色:“前辈推算的精准,确实事出有因……” 原来在太牢峰上还有一段小插曲。积潭护法听说恨贤双修的事情后,就问积渊掌门:“恨贤双修是你我故交,如今被丹霞派追缉,并邀天下同道协助缉拿,你看我们东华门该怎么办?” 积渊掌门:“追杀故人我也不忍,你我也不是恨贤夫妇地对手,但依当日同立共守之戒。东华门应该出手。该怎么办,东华先生在,我们何不去请教他老人家?” 两人去请教钟离权,听闻始末之后,钟离权很干脆的说:“追缉令必须要发,这是东华门的态度,不因私交而有变,既然有承诺就应尽力信守。我也知道你们二位不是恨贤夫妇的对手。但应通知各地东华门弟子,留意恨贤夫妇的行踪,如有线索及时告知丹霞派,并率门中高手结阵前去劝阻。劝他们不要再逃了,事情既然做了。总得有个了断。” 东华门在外的弟子除了散居各地的俗家修行者之外,最重要的一支力量就是齐云观地积海等人,于是积渊派立岚向积海传信。钟离权又特意吩咐道:“积海是东华门弟子,获悉师门之命就可以了。立岚此去,应专门将这个消息通知我徒梅振衣。” 这是钟离权的原话,立岚在一旁亲耳听见的,此时听梅振衣问起,又都回想起来。梅振衣闻言道:“师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想看我怎么办。当初丹霞峰立戒,是我的倡导,各位高人合力促成。如今出了这种事。如果没个交代,各派大成真人以下的弟子就难以约束了,我首当其责不能置身事外。” 梅毅问道:“那少爷想怎么办?” 梅振衣沉默半天,又问曲振声:“段节梨我知道,但是斑节豸与段节梨可草兽双修之事,连我都没听说过,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曲振声:“老神仙留给你的典籍,不是他一生收集地全部。我八岁起就跟着老神仙了。平时他老人家读的书、采的药,十来年都是我负责整理的。我也都翻看研究过。” 梅振衣赞了一句:“师兄身为小药童,心向大宗师啊!据你推断恨贤夫人的伤势,会死人吗?” 曲振声:“这话就难说了,只要是人都会死,修行人如不修成仙道,尽管岁月长久,数百年也一样有尽头。她地伤势可能并不立时致命,但反复发作下去,待到炉鼎衰竭,自然就会辞世。这种伤说起来很特殊,就是让她的经络回归常人之态,而她需要不断用修行法力去弥补。” 梅振衣接着追问道:“假如有一枚段节梨,师兄能治她的伤吗?” 曲振声:“从未治过,但应该能治,不仅我能,你也能啊?……怎么,难道你有段节梨?”他说着话突然反应过来,这时旁边的立岚与积海也反应过来,同时开口发问。 梅振衣脸上有遗憾与惭愧之色:“其实丹霞派原先有一枚段节梨,但是丹霞三子送给了我,就是九转紫金丹中地一味。很惭愧,我炼化入拜神鞭时不小心失败了,这枚段节梨也就白白浪费了。”当初丹霞三子送给梅振衣三十二味灵药,梅振衣炼化失败了四味,其中就有一枚段节梨。 看他惋惜的样子,立岚劝道:“此事发生在恨贤夫妇上丹霞峰求治之前,再说九转紫金丹的炼药之法万分艰难,失手也难免,谁能想到后来的事呢?” 而曲振声一拍脑门道:“我明白了,为什么恨贤夫妇离开丹霞峰之后,能那么快找来段节梨?丹霞三子给你的那一枚段节梨,与恨贤夫妇找到的段节梨,出自同一株树,是丹霞派的长老告诉恨贤夫妇应该去什么地方找。” 梅振衣苦笑道:“事情就是这么巧,可能你们昨日所谈之事,仙童清风也听说了。这位金仙果然擅长推演之道,你们看看,今天早上他把我叫去,给了我什么?” 说着话他取出了两样东西。一枚雪青色的丹药,还有一枚香瓜大小地果实。这果实样子很像现代水果摊上常见的菠萝,但表面却不是那么粗糙,鳞片状的斑纹很是光润,颜色是洋葱紫带着浅白的纹路。 曲振声脱口道:“段节梨?” 这枚果实就是段节梨,而那枚丹药更特殊,名曰段节化润丹,是用提炼好地段节梨汁凝炼而成。施法以真火加热,可以化为液雾直接侵入人的经络。 昨天梅振衣进城办事去了,回来的比较晚没到齐云观,直接入青漪三山与提溜转一起修行。早上刚想回家,神识中突闻清风传音,要他去敬亭山。梅振衣立刻飞天而去,在绿雪神祠前清风给了他这两样东西。 清风先问了一句:“梅振衣,我在洛阳答应帮你补齐九转紫金丹的药材。为何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都未向我求药呢?” 梅振衣答道:“当初丹霞三子赠我三十二味灵药,我却浪费了其中地四味,可见炼药功夫还不精熟,正想打好根基。有把握之后再开始。” 清风:“你地根基已经很不错了,也该试试炼药。丹霞三子给你的三十二味药中,最珍贵地就是一枚段节梨,可惜你炼化失败了。这一次我给你两样东西。一样是段节梨原果,你要有把握地话就直接炼化它;另一样是我炼好的段节化润丹,你要想更稳妥,就把这枚丹药炼化入鞭中,应该不会再失败。怎么做,全看你自己了。” 新鲜的段节梨原果,用寒玉匣妥善保存,可以存放几十年时间。这一枚段节梨也不知清风从哪里采得又如何保存至今。至于那枚段节化润丹,则是早年在闻醉山药田时明月炼化好的。闻醉山药田原来也有段节梨,但只有一株,在清风明月离去后也枯死了。 梅振衣带着这两样东西回家,路上碰见梅毅,两人一起进了齐云观,随后就听说了恨贤双修这件事。他这才想到当日立戒清风也在场,今天早上特意把他叫去。不仅给了一枚段节化润丹。还特意多给了一枚段节梨原果,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众人都看着这枚段节梨。积海真人叹息道:“小前辈,你拿到了这样东西,恨贤双修的事,恐怕不管也得管了。” 这时立岚与曲振声对望一眼,突然道:“我明白了!” 梅振衣转头问:“你又明白什么了?” 立岚:“方才听曲观主推测,丹霞三子送给小前辈的段节梨,与恨贤双修采得的段节梨,出自同一株树,我就明白那枚段节梨原本就是丹霞派的东西。” 像段节梨这种天下难寻地瑞草,如果丹霞派发现了,怎么会不守护呢?这株段节梨可能是多年前丹霞派前辈发现的,因为其生长的环境特殊不便移植,应该在当地布法阵或派弟子看守,每十二年采摘一次。――不这么做都不可能! 再推测一下,丹霞三子送给梅振衣的那枚段节梨,应该是十二年前成熟的,一直用寒玉匣保存。当恨贤双修上丹霞峰求治时,恰好另一枚段节梨行将成熟,地方可能在远离丹霞峰地某处,宝锋长老要他们自己去取,然后去找巫叔龙。 实情究竟如何呢?不得不说,曲振声与立岚的推测完全正确! 但是丹霞派向天下传送消息,为什么没提到这一件事呢?一方面它与恨贤夫妇后来的所作所为无关,另一方面生长段节梨的地方是门派内部地秘密,不会向天下人公开。 梅振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立岚道友的推测可能就是事实,但无论这枚段节梨的来历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件事情的对错与各人的责任。” 积海:“小前辈有段节梨,想怎么处置呢?” 梅振衣:“无论如何,先找到恨贤夫妇再说,我自有办法。曲师兄,还有件事我要与你确认,以段节梨汁配药,疗恨贤夫人之伤,用药之后有什么讲究?” 曲振声眯着眼睛思索了半天:“没有见到本人。症状如何我也不敢确定。但大概推断,服药之后,要在三个时辰之内择一静地,静卧调息七日七夜,不能受丝毫惊扰。” 梅振衣低头看着手中那枚段节梨,神情不知是惋惜还是感叹:“既然如此,那恨贤散人就已经是我的网中之鱼了,要他逃他都逃不掉。……师兄啊。我刚拿到段节化润丹的时候还挺高兴,打算用它给你易筋洗髓,现在看来只能先作它用了。” 梅毅在一旁插话:“少爷,你要找到恨贤双修,给恨贤夫人疗伤,趁她静卧调息之时,拿下恨贤散人吗?” 梅振衣:“你说的对,但我不必去找他们。刻意去找也不好找,我让他们自动送上门来。……立岚,那恨贤双修,知不知道我与齐云观地底细?” 立岚答道:“小前辈拜钟离先生为师,积海师叔带弟子来到齐云观。都是近年的事情。那时恨贤双修一直在昆仑仙境山野中行游,不可能听说。等他们回到人世间,就着急为恨贤夫人疗伤,也不可能去关心别的事。至于现在就更不便向修行同道打听了,应该不知道齐云观地底细。” 梅振衣:“那就更好办了,其实就算他们知道也会来!积海真人,你与恨贤夫妇有旧交,我不想让你为难,但既然东华门有命,你也该有所为。……这样吧,如果恨贤夫妇来到齐云观。我不需要你动手,请你立刻赶往丹霞派报信。” 梅振衣又对曲振声小声说了几句,曲振声摇头道:“你要装与巫叔龙老母一样的病症?不对不对,其实巫叔龙那么治并不对症,段节梨做汤剂只能缓解症状却治不好他老母的病,就算每发作一次就用一枚段节梨去缓解,天年已尽藏腑已衰,最终还是治不了的。” 梅振衣:“别再说巫叔龙了!你能推断出如此用药不能根治病症。别人却不太清楚。恨贤双修就更不清楚了,这么办没问题。” 接下来说的话都是几人之间地秘谈了。就连梅家地下人和东华门其它弟子也不得获悉。积海护法出去后下了一道命令,东华门十二名晚辈弟子全部撤离齐云观,到菁芜山庄暂住,无论听见什么消息也不许议论。 梅振衣还特意派梅毅给舅舅送去口信,叫他无论听见什么消息,都不许家中下人议论,只告诉谷儿、穗儿心中有数。柳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表示照办。 没过两天,齐云观就出“大事”了。南鲁公的长子,芜州都骑尉梅振衣得了一种怪病,平时还算正常,但一旦发病就全身麻痹、筋骨刺疼,喘息困难。齐云观地小神医曲振声用尽药石,也治不好梅公子的病,最后开了一张孙思邈真人留下的神仙方,却缺一味药,于是张榜悬赏。 这味药很怪,名字叫作“紫鳞白纹波罗蜜”,谁也没听说过,但是梅家自有办法,请巧匠画成图样刻板印制,并配以详细的说明,在各处张榜。同时开出重赏,愿以黄金百两求得一枚,有谁找到了这种“紫鳞白纹波罗蜜”,送到齐云观,就可以当场领金子,先到先得。 黄金百两啊!消息一下子就在芜州传开了,并迅速散布到附近各州府。 芜州众官员、士绅听说梅公子得了重病,纷纷上门探望。张果代表梅家出面接待一一表示感谢,并以少爷病重不便见客为由,婉言谢绝了大家当面探视梅公子的愿望。只有刺史程玄鹄是梅公子旧交,代表大家进了内宅面见梅振衣探问病情。 程使君出来之后脸色十分凝重,看来梅公子的病情也很严重!程玄鹄回衙门之后,也命地方衙役协助宣传梅家张榜求药之事。他这么做,附近各州闻讯,有不少长官也效仿,于是这件事闹得江淮一代几乎人尽皆知,甚至流传到更远的地方。 上哪里去找这种“紫鳞白纹波罗蜜”呢?重金悬赏真的有效!时间过去不久,真有人送来了,还不是一枚而是两枚,经小神医曲振声验看,就是所求地灵药无误。这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是因为这两枚“紫鳞白纹波罗蜜”,却引起了一场官司,送药者与梅家一直闹到了芜州府。 142回、问此生尚有何憾,叹圆月一丝留缺 142回、问此生尚有何憾,叹圆月一丝留缺 为什么会打官司呢?事情出了一点小意外,梅家悬赏说百两黄金求一枚紫鳞白纹波罗蜜,那人却拿来了两枚,于是要两百两黄金。可是梅家只愿意给一百两,至于另外那一枚,让那人拿回去。送药的就不干了,说要么两百两拿两枚,要么一枚都不给,有点趁机敲一笔的意思。 于是双方争执不下,闹到了芜州府。程玄鹄亲自升堂秉公而断,对送药人说:“若是梅家不愿以百两黄金换一枚紫鳞白纹波罗蜜,那就是违反承诺,官府可以做主,但现在梅家并未食言,官府无法干涉。你愿意给一枚换百两黄金就给,如果梅家不愿以两百两黄金换两枚,你也不能勉强。” 程使君说完这边,又对梅家人说道:“送药人如果就是要以两枚换两百两,你们可以拒绝,但他不愿意以一百两换一枚,本刺史也不能强判。” 结果还是在公堂上双方协商,梅家救治大少爷心切,最终答应了送药者的要求,凑齐了两百两黄金换来两枚紫鳞白纹波罗蜜,同时撤回了悬赏。有意思的是,从头到尾只有齐云观的小神医曲观主确证了那两枚紫鳞白纹波罗蜜真实无误,而这件事已传扬的满城风雨。 风波平息之后,众乡民不知道梅公子病治好没有,只听说梅家在筹备婚礼,梅公子要娶亲了,娶的是舅舅柳家一对双胞表妹。看来梅公子病情有缓解,或者是为了冲喜,好日子定在八月十五仲秋佳节。 就在梅公子娶媵的前一天,大唐垂拱元年八月十四日下午,齐云观来了一对夫妇,求见观主曲振声,说是来求医的。这对夫妻大约三十出头。男的身高八尺脸色微紫相貌堂堂,女的容颜柔美身材娇小,神态也很是温和,就是眉宇之间似乎总带着一股隐晦之气。 曲观主在药王殿见到了这对夫妇,男子一言不发就打开一口随身带的大箱子,里面是白花花整齐的银锭。曲振声惊讶道:“二位,这是何意?” 男子施了一礼道:“我姓卫,这位是内子。我们是来求医地。我听说了芜州梅家张榜之事,获悉曲观主开出了孙思邈真人留下的神仙方,医道之高明当世无双。实不相瞒,内子年前受伤,需要的疗伤之药就曲观主所开神仙方中的紫鳞白纹波罗蜜。……这里是纹银一千二百两,其中一千两托您向梅家求药,二百两是诊金,希望您能配药治我内子之伤。” 曲观主看了卫夫人一眼:“有这么巧的事?观夫人的气色。确实有伤在身,先坐下让我诊脉罢。”诊完之后,曲振声闭目沉吟片刻,对他们说了一句:“请稍等,我去取药。” 曲振声去了后堂。时间不大拿回一枚雪青色的丹药,交给卫先生道:“那枚紫鳞白纹波罗蜜已经炼化成这枚丹药,我看二位也是有修行的高人,只要以真火将丹药化为液雾。侵入全身经脉即可。我这里还有一方汤剂,应配合服用。” 卫氏夫妇千恩万谢,曲振声现场熬成汤剂,让卫夫人服下。然后又说道:“服下此汤剂,需在三个时辰内用丹药,寻一静处调息静卧七天七夜,不得受丝毫惊扰。如果二位愿意,我可在齐云观中择一静室。让这位夫人疗伤。” 卫夫人摇头道:“多谢观主好意,我们夫妻自有办法。”说完话拉着丈夫离开了齐云观。两人一出门卫先生就道:“此地不宜久留,只有三个时辰时间,火速寻一静处,莫要被人发现,我为你护法。”然后他们迅速消失在山野之中。 三个时辰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梅振衣站在齐云峰上向远处遥望。提溜转打着旋飘上山来道:“梅公子。恨贤夫妇进了留陵山,满山鬼神都发现不了他们地踪迹。就似凭空不见了。” 梅振衣轻声叹息道:“想当年妖道明崇俨偷婴儿,藏于留陵山朝天洞中,也是满山鬼神遍寻不见。今天恨贤夫妇也选择在朝天洞藏身,真是巧啊!……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会一会恨贤散人了。” 提溜转:“梅公子猜到他们的藏身处了?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梅振衣:“你还是守在青漪三山中吧,我与梅毅去就足够了,希望能在丹霞派众高人赶到之前,将事情了断。” 八月十四,夜,中天明月看似圆满,但仔细观望总觉得还有一丝缺憾。在月光下,梅振衣飘然走入留陵深山之中,登上了朝天洞所在的小山丘,驻足抱拳道:“恨贤散人,请现身一见。” 恨贤散人身形出现在山顶,声音带着震惊:“何方道友,怎知我在此处?” 梅振衣坦然道:“在下姓梅名振衣,是东华先生钟离权的弟子。” “你就是梅振衣,东华上仙的弟子?那么张榜求药之事……”恨贤散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梅振衣点头道:“以你的修为境界,见到我恐怕就已猜出事情的始末,不错,芜州张榜求药之事,是为了救治你夫人之伤,也是为了引你相见,曲观主手中那枚丹药,就是我给他的。” 恨贤散人前行几步,离开了小山顶,挡在梅振衣与朝天洞地入口之间,施礼道:“多谢道友相助之恩,但你我素不相识,既然愿意相助,为何又设局引我到此地相见?” “你我素不相识,但是‘他’你认识吗?”梅振衣一招衣袖,身边出现了一个悬吊半空朦胧的影子,此人吐舌凸目,神情呆滞充满绝望。 “巫叔龙!”恨贤散人倒吸一口冷气退后半步。 梅振衣不紧不慢道:“这是我在他父母坟前施法唤来的一缕不散残魂,可怜他已经没法开口也不知我们在说什么,我也不想他变为执念阴神。……我问你,如今我能用药救治你夫人之伤,但你能还他父母吗?……我再问你。明知你夫人在朝天洞中调息受不得惊扰,假如我执意在此时此地与你动手斗法,惊扰了她导致伤重不治,应该怪罪何人呢?” 梅振衣问一句,恨贤散人就退一步,已经又退回到小山顶上,沉声道:“如果你是为巫家的事情,请冲我一个人来。所有的事都是我做地,与内子无关!” 梅振衣笑了,这笑容很是苦涩:“恨贤散人,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那么我再问你,巫叔龙的老父亲,与当初地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问的恨贤散人哑口无言,良久之后才长叹道:“一念之差,我错了。后果已无法挽回。” 梅振衣:“既然知错,为何还要逃呢?” “我夫人地伤,每次发作时不能自抑,只有我施法相助才能压制,我若不在。恐怕她……”恨贤散人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梅振衣:“伉俪情深,令我感叹!如今你夫人的伤势已将治愈,你打算怎么办呢,夫妻两人继续逃吗?” 梅振衣每次开口都是在提问。每一问都让恨贤散人难以回答。恨贤散人反问道:“梅公子,你非丹霞派弟子,与巫叔龙一家又是什么关系呢?” 梅振衣:“素不相识,从未谋面,也毫无关系!我今天不是为他一人一家而来,也不是为我自己而来,是为天下修士而来。请问,你可知道半年前在丹霞峰。三派共立新规并传书天下之事吗?” 恨贤散人:“当时确实不知,在歙州城外曾听丹霞三子提及。怎么,梅公子,你要做那天下共诛我之人吗?”他手中多了一柄短剑,二尺长的剑身光洁如镜,倒映着月光,还有丝丝的电光无声的闪烁。 “如我门中弟子与修行同道冲突,以对方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门**诛之。也请天下同道共诛之。如修行同道与我门中弟子冲突,以我门中弟子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本门上下共诛之,同立此约之派,亦合力共诛之。” 梅振衣连看都没看他手中剑一眼,自言自语背出了当日立戒的内容,接着说道:“此戒先对己后对人,无论你知与不知,皆已违背。若不知者可不罪,则天下无有罪之人!……至于其中地道理,不用我说你也会明白。当初我的家人,也曾与巫叔龙地父母有同样的遭遇,幸运的是他们活了下来。……你请坐,我知道你不想在此动手,我今天来也不想动手,只想讲个故事。” 他自顾找了块石头坐下,搞得恨贤散人不知所措,只有拿着剑也坐了下来。梅振衣将徐敬业图谋叛乱,丹霞三子上门相逼,后来他率众上丹霞峰立戒的前因后果介绍了一遍。最后问道:“后来丹霞派传书天下,闻者无不赞同,道友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梅振衣讲故事的口才很好,宛如说书一般,恨贤散人听得有些入神,听见提问才答道:“谁也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梅公子地做法,是不希望它发生在天下同道身上。” 梅振衣:“道友正解!但我还有一问,争端本就不应伤及无关、无辜之人,为何还要特意立此一规,惩处如此之重,约天下共诛呢?” 恨贤散人的神色很阴郁,声音很低沉,但还是回答了:“有人恃强妄为,但总不能开罪天下。若不立此重规,则无从事先预防。而对于我等来说,这种事往往是修行中最大业障,只要一念之差,因为它太容易了!” 梅振衣叹道:“是啊,太容易了!有些人连还手地余地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容易被无辜卷入,或为泄愤、或为挟私。事后不仅遗憾难平,还徒添修行业障,对谁都没好处。……所以,这不是我地事,也不是你的事,甚至不是戒律地事,而是本应如此,对吗?” 恨贤散人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再答话。这时天空有人说道:“恨贤散人,既然你已明白,就不需我等再多言了!” 恨贤散人神情一惊,提剑从地上跳了起来,想飞天却又止住了身形。只见半空中丹霞派的长老宝锋真人、何者意、方士德、江藏剑、巍峰、秀峰、临峰一字排开,门中负责戒律的悟玄真人站在最前,刚才那句话就是悟玄说的。 看见这个架势,恨贤散人也知道今天逃不掉了,就算能逃他也没法逃,恨贤夫人还在朝天洞中呢。他叹息一声收起紫电宝剑,朝天空抱拳道:“若不能堪破生死,也无法脱胎换骨成就飞天之能。我不是怕死求饶,但我夫人还须在此调息七日不能受惊扰,我得为她护法,请诸位道友能否网开一面?” 这时梅振衣也起身朝天空抱拳道:“诸位丹霞派高人,我能不能为恨贤道友求个情?” 悟玄真人:“今日能追得恨贤散人,全是梅真人之功,有话请讲,只要情有可原,我等也不想为难。” 梅振衣转身问了一句:“恨贤散人,除今日所谈之事,你此生还有何憾?” 恨贤散人:“我与内子携手行游天下,曾答应她伤愈之后踏上昆仑最高峰,留人间鸿泥雪印,这一愿惜未完成。” 梅振衣:“此去西南,行游高原群峰,需要多少时日?” 恨贤散人没答话,天上地宝锋真人开口了:“以恨贤夫妇的修为,短则一年半载,最长不过三年。” 梅振衣:“那么,我就求这个情,让恨贤散人守护夫人伤愈,陪她行游昆仑群峰,三年之内,自去丹霞峰领罚。……恨贤散人,你愿守此约吗?” 143回、江南女儿柔如水,梅郎自小住横塘 143回、江南女儿柔如水,梅郎自小住横塘 “无须三年,若能如此,我感激不尽!”恨贤散人本以为今日必死,只想求七日之内守护夫人平安,没想到梅振衣求情,让他自行去了结此生之憾。 梅振衣见悟玄真人面色犹豫,又说道:“恨贤散人将紫青双剑留下,让丹霞派向天下同道有个交代,也好收回追缉之令。恨贤夫妇行游昆仑群峰之后,恨贤散人依承诺自去丹霞峰,悟玄道友,你看这样可不可以?” 悟玄回头望向众位长老,见大家都微微点头,终于答应道:“就这么办吧。” 恨贤散人将紫电、青霜剑交给悟玄真人,丹霞派众高人都走了。巫叔龙的那一缕残魂不知何时已消失,梅振衣也走出了留陵山,空荡荡的山野中,只留下了恨贤散人。 梅振衣走出山地,梅毅也从树丛中闪身而出,两人沿青漪江并肩而行,却是往芜州城的方向。梅毅取出昆吾剑还给梅振衣道:“还好恨贤散人没有与少爷动手,也就不必被我斩杀当场了。” 梅振衣也不是愣头青,他找恨贤散人的时候,命梅毅带着昆吾剑在暗中跟随接应。万一恨贤散人见行藏败露企图对梅振衣不利,梅振衣只要用拜神鞭缠住他,梅毅就可以偷袭出手将恨贤散人斩杀当场。——假如梅毅出手,只能是这个结果,还好,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有一件事需要补述,那就是梅毅的修行。自从他当年“历尽真空”之后,如今也有飞天之能,若论境界可能尚不如积海真人,但假如动手斗法,齐云观中包括梅振衣在内没一个人是梅毅的对手。当年的梅毅整个人就似一把出鞘的利剑,而如今这柄剑更加锋利无匹。平时却似已收入鞘中。 梅振衣:“我与他素不相识,未见面之前先救了他的夫人,他没有道理向我出手,带你去只是以防万一,我本来就没有动手的想法。” 梅毅:“少爷,其实你没必要冒险自己走一趟,既然知道恨贤夫妇在朝天洞脱不了身,通知丹霞派就足够了。” 梅振衣看着青漪江水有些出神:“我先到场。是为了救人救到底,丹霞三子曾经与恨贤夫妇交过手,万一见面就动手,惊扰了朝天洞中地恨贤夫人,岂不遗憾?倘若我不在,又有谁能为恨贤求情呢?” 梅毅:“少爷的手段让那恨贤散人无处可逃,最后却心软了?” 梅振衣叹息一声:“是啊,恨贤散人纵有多少不该。但他对妻子的爱护之心情真意切,我也是将要娶亲之人,不得不心软啊!” 一句话提醒了梅毅,他一拍大腿道:“少爷今天娶亲!已经五更天了,菁芜山庄中见不到少爷。不得急的冒烟啊?快走,别这么慢吞吞的散步了!” 梅振衣:“急什么呀,新娘子午时进芜州,婚礼酉时才开始。” 梅毅:“倒也是。少爷是新郎官都不急,我急什么啊?少爷坚持以正妻之礼来办,‘催妆诗’与‘却扇诗’想好了吗?” 两人边走边说,脚程很快,日出时分恰好赶到菁芜山庄。管事赵启明领着一群下人守在大门外焦急的张望,一见少爷赶紧拥过来道:“少爷啊,你可算来了,快快快。快沐浴更衣。”再看菁芜山庄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很多人围在山庄门外,前所未有的热闹。 梅振衣沐浴更衣,穿上浅绯色仙鹤袍,头戴双梁冠,腰系十銙金带,别提多精神了。他的年纪尚未行冠礼,这么装束有些不合适。但毕竟是五品都骑尉出身。又按娶正妻之礼办,也就这样打扮了。 这边刚把吉服穿戴好。正在照镜子,管事赵启明进来禀报:“少爷啊,有一个奇怪地小娘子,支了个摊档,挡住了菁芜山庄大门。” 梅毅道:“市井无赖趁机讨赏的吧?大喜的日子不必动粗,给两个赏钱劝走便是,这种事情还要来麻烦少爷吗?” 赵启明:“我们刚想过去劝,又来了一位手拿扇子的道长将我等拦住,并点名要少爷亲自出门迎接呢。” “师父来了!”梅振衣跳了起来,一路小跑迎出门去。钟离权只在齐云观露过几面,菁芜山庄的下人们不认识也正常。 此时山庄大门外正热闹呢,有一位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小娘子,推了一辆平板小车,在正对着菁芜山庄的道旁摆了个水果摊,摊上还挑了个幌子,写着“寻人”二字。 这人的出现透着十分地奇怪,附近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那小娘子自称姓关,曾在洛阳郊外见落欢桥失修,就募集善款修桥,站在桥头许下诺言,十文泼水,泼中者愿以身相许。 结果一位过路道士吕纯阳赠金修桥,泼中了她,却不顾而去。关小妹经过打探,方知这位纯阳道长来自芜州齐云观,于是也寻到了芜州,却不得相见。 百姓听闻纷纷感叹,有人提醒关小姐道:“齐云观前任观主的确姓吕,号纯阳子,但是几年前就离开芜州云游去了。” 关小姐道:“是否是此人,要见过才知道,听说齐云观是梅家供奉,而今日梅公子娶亲,我感叹自己的遭遇,故此在门前摆摊寻人,希望有知情人帮我找到他。” 老百姓这一围观,就把菁芜山庄的大门给挡住了。管事赵启明刚想过去驱散,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个道士,腰悬酒葫芦手挥一把芭蕉扇,拦住赵启明,点名要梅振衣亲自出门迎接。赵启明摸不清这道士地底细,回山庄禀报去了。 那道士当然就是钟离权,见赵启明回去了,钟离权也挤进人群,来到关小妹面前笑道:“这位小娘子,你看贫道是吕纯阳吗?” 关小妹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你不是!”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哄笑,心中皆道这老道脸皮够厚的。 钟离权也不脸红。扇子拍着胸口道:“我叫钟离权不叫吕纯阳,但是这里只有你见过吕纯阳,你说是谁就是谁啊。” 关小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钟离权点头道:“说地也是,但是你在这个地方摆摊不妥,此处是众人行走之道,若有车马往来会被你所挡,应后退三尺于道旁。我说的是吗?” 关小妹只能说是,不得不将摊位后退三尺。这时山庄里地梅振衣已经听说事情始末了,心中也暗叹关小妹的手段,这其实与他当初拦路逼问法舟的道理是一样的。只要自己一出门,关小妹就说要寻的人是他,梅振衣不能否认。 当着芜州百姓的面,他恐怕也只能顺应民意将“双喜临门”变成“三喜临门”了,反正今天婚礼都准备好了。就是多一位新娘子,进门拜完堂就算数了。幸亏师父钟离权赶到了,客串了一回一千多年后才有地“城管”角色,否则梅振衣还真不好应对。 关小妹刚刚将摊位后退三尺,菁芜山庄的大门就开了。赵启明指挥几名仆人抬着一个系红绸地大箩筐出来了,箩筐里全是散碎铜钱,高呼一声:“铺吉道打赏喽!” 梅家下人抓起一把铜钱朝天撒去,然后抬着箩筐向芜州城方向去。一边走一边继续撒铜钱,走的就是酉时将要迎娶新娘的那条道。山庄门前看热闹的百姓呼啦一下全跟着箩筐跑了,片刻间走的一个不剩! 这时梅振衣穿着吉服走出门来,行礼道:“徒儿拜见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钟离权呵呵笑道:“有喜酒喝,师父为什么不来?再说你父不在芜州,要正式拜堂行大礼的话,上首有一张座位还空着呢。” 他说地很有道理,正式拜堂要请双方长辈坐在上首。柳家那边自然是柳直,可是梅家这边没有合适地人。俗话说师如父,钟离权坐在上首,自然是最适合不过。 他们说话时,钟离权地身形就挡在关小姐与梅振衣之间。关小姐站起身来几次左右探望,可是钟离权地扇子就似抽风一般左右乱扇,从梅振衣的角度看去,恰好挡住了关小姐的视线和脸。 梅振衣笑道:“师父。你的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新啊。连一条缝都没有?”此时他已经隐约明白,在洛阳牡丹坊第二次见到地那位“关小妹”。应该是观自在菩萨本尊下界,未果之后又在仙界见了清风一面,现在将关小妹这个化身仍然留在人间。 钟离权:“我是来喝喜酒的,在新人面前,自然要用新扇子。快进去吧,别在门外说话了。” 他们进了山庄,大门关上了,那边角门一开,管事赵启明屁颠屁颠跑出来道:“这位小娘子,我家少爷说了,见你卖的水果鲜嫩,今日吉礼上的果品就买你地了,能买多少就买多少!……我家少爷还说了,这里是私宅门外平时人不多,他建议你去城中翠亭庵门外摆摊,那里来来往往人多又有善心,你做生意方便寻人也方便。” 梅振衣一进门,钟离权就把眼一瞪,挥起扇子就拍徒弟的脑门:“你这臭小子,还真能给师父惹麻烦,成亲的日子,竟然让人给堵门了!我如果不帮你,看你怎么办,走后门成亲吗?” “师父,徒儿错了,别,帽子打坏了,不,您老的新扇子别打坏了!……得,我脱了帽子直接让您老拍脑门吧。”梅家下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一位老道挥着芭蕉扇一路拍少爷的脑袋,而大少爷摘了帽子连躲都不敢躲。 互相一打听,原来这位道长就是少爷的师父东华先生。菁芜山庄的下人们原先都认识孙思邈,再看少爷的这位钟离师父,与孙真人地脾气相差可太大了。 进到新郎整装的小花厅里,钟离权才收起了扇子道:“谁叫你当日在落欢桥头自称吕纯阳?现在你不是吕纯阳也是吕纯阳了!” 菁芜山庄怎么只见赵启明在忙乎,管家张果哪去了?张果出城去接新娘了,谷儿、穗儿午时进城,却没有直接到菁芜山庄。柳家在芜州城中也有宅子,提前布置好一处宅院让谷儿、穗儿落脚梳妆。等待梅家来迎娶。这座大宅子,也是谷儿、穗儿的嫁妆,等她们嫁入梅家之后,就是梅家的地方了。 黄昏时分,迎亲的队伍进城,来到柳家宅院中,在内宅外叫门不开,众人让新郎吟诗。名为“催妆”。现代地某些地方的婚庆习俗,新郎迎亲时需要在新娘门外表明心迹,才能把门叫开,而唐代的风俗更文雅,新郎须吟“催妆诗”,意思是催新娘赶紧打扮好出门嫁人。 梅振衣在门前吟道:“江南女儿柔如水,阿郎自小住横塘。塘花并蒂羞顾影,无须镜中照新妆。” 他这诗有意思。简直太贴切了!闻者无不会心而笑。有人起哄要再来一首才能过关,但是里面地谷儿、穗儿已经等不及,叫人把门给开了。 接下来新人登彩车,离开宅院去菁芜山庄。到门外梅家下人拦路,柳家以酒食等物打赏。这才能进去,彩车一直行到山庄庭院中。谷儿、穗儿一人手持一扇下车,用扇子挡住脸,足不沾地。并肩走过毯子,跨过门槛上地马鞍进入喜堂。 在唐代,新娘子不披红盖头,而是用一把扇子挡住脸,进屋后新郎还要吟一首“却扇诗”,新娘才能放下扇子露出面目,然后拜堂成亲。闲话少述,热热闹闹的仪式过去了。终于迎来了洞房花烛。不知是新郎期待已久,还是一对新娘期待地更久。 夜深人静的时候,梅振衣搂着一对佳人温润地身体,初为人妇的缠绵刚刚过去,梅振衣也是极尽怜惜。谷儿在他怀中也没睡着,喃喃道:“少爷,我不是做梦吧?” 梅振衣在她胸前某点凸起处轻轻拨弄了一下:“你说呢?” 谷儿哼了一声身体一颤,酥软如棉。那边穗儿似有感应。也娇哼一声。梅振衣道:“穗儿,你也没睡着?” 穗儿弱声道:“眯着眼睛不敢闭。我和姐姐一样怕这是一场梦,等闭眼再睁开少爷就不见了。” 梅振衣:“你把眼睛闭上,再睁开试试?天长地久,不在于此时之欢。” 穗儿紧紧搂住他的胳膊:“少爷的话,穗儿不是很懂,但往后只会好好伺候少爷。” 梅振衣笑了,一边笑一边动手:“伺候?就让我来伺候我的……”房中羞色,不必多述。 第二天起床,按规矩应该向公婆请安,而菁芜山庄内不必如此了。梳妆已毕,弟弟梅振庭与与妹妹梅素节来向新嫂子问安,梅振衣看着弟弟欲言又止的眼神,也有些不忍心。算了,就看弟弟、妹妹的面子吧,梅振衣带着谷儿、穗儿来到后院,按仪式给裴玉娥请安。 钟离权昨天喝完喜酒就不见了,他老人家来去从不打招呼,十有**又回太牢峰了。 婚后谷儿、穗儿的身份就变了,成了梅家地谷儿夫人与穗儿夫人。少爷还是常住齐云观,前文说过,玉真公主揽了一件事,主动要求为梅振衣布置将来的“新房”,等到了齐云观一看,梅振衣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感叹玉真用心良苦。 玉真怎么布置的?其实她什么都没布置,就是将梅振衣的卧房还给他而已,那个内外套间原本就是梅振衣与谷儿、穗儿的住处,现在当新房是最适合不过。 那么玉真本人住在何处呢?前文介绍过齐云观地格局,梅振衣的住处是东跨院最后面**的内院。除了东西厢房之外,正屋左边是书房,有**的门户与院中相通,书房用山屏隔成三段,前面是小门厅,后面是放置睡榻地休息室,休息室还有个侧门与正厅相通。 右边是梅振衣与谷儿、穗儿住的套间,玉真来后,梅振衣特意将正厅后面与齐云观的后院打通了,隔出一个单独的花园,供玉真公主闲暇时玩赏。玉真公主干脆在花园中另建一处居所,自己就住在那里,平时要穿过梅振衣居所的正厅,才能到达公主的居所,这样一来,玉真等于和他们住在一起。 144回、空门新开九林寺,神僧广洒法缘帖 144回、空门新开九林寺,神僧广洒法缘帖 到目前为止,梅振衣觉得一切都很圆满。他穿越前并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只想好好过日子。穿越后孙思邈的教导无非三个方面,怎么修行,怎么做人,再保有一颗济世之心,并没有引导他有任何野心。 他的过人心机与花样百出的手段,来自于穿越前江湖八大门的历练,真正步入修行之门的根基,都是孙思邈打下来的,虽然与孙真人相处只有一年时间,但一生的修行根基已经印入身心了。后来再遇见钟离权,更多的只是机缘上的点化以及境界上的点拨。 现在的梅振衣,如果有什么愿望的话,无非是希望天长地久,如果说还有什么私心的话,无非是希望身边亲近之人都能与自己一起修成仙道。这种事情当然勉强不得,但他也要尽量去结那个缘法。 眼下在人世间他想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凿建青漪三山洞天。虽然对于他的个人修行来说用不着这么大一片福地,但谁能没有一个“宏伟”的愿望呢?一方面如果他尽力是有可能办到的,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有些对不住知焰仙子。 知焰仙子在丹霞峰上赠还拜神鞭,与他结为道侣,不再回昆仑仙境妙法门,事后梅振衣并不觉得太意外。有些事,点点滴滴的演变你可能并不在意,当它真正发生时,回想起来又觉得是水到渠成。当初知焰第一次来到齐云观时,后来的事恐怕已在师父钟离权的算计之中,就看他们有没有缘份了。 梅振衣心底里有一个没说出来的想法,知焰因为他放弃了回昆仑仙境妙法门,那么他就有责任送给知焰另一片仙境。如果把青漪三山建成仙家洞天,应该不亚于仙境妙法门道场吧,就算比不上。也差不了太多吧? 他的后代弟子如果知道当年祖师爷凿建三山洞天,最初是出于这么一种朴素的想法,估计都不太会相信。 立岚送来那支玉简后,梅振衣在神识中反复读取凿建太牢灵境的过程,觉得实在太艰难了。东华门在太牢峰立派已经有三百多年,这三百年来一直在建造道场,虽然大规模地凿建近年才开始,但准备工作和基础已经很完备了。 尽管艰难但梅振衣并没有一丝想放弃的打算。他制定了一个计划,三山洞天初成规模预计需要六十年。六十年对于普通人来说恐怕就是一生,但以梅振衣与知焰仙子这等修为,并不算很长的一段时间。 目前有一点点小遗憾,那就是知焰仙子仍然闭关未出,时间已经过去半年多了。以前梅振衣不知道知焰还要闭关多久,但现在多少心里有数了,这还是因为提溜转。 提溜转一直守在青漪三山中。它也很关心知焰的情况,有空就跑去问清风:“仙童,听说你擅推演之道,那你就给掐指算一算,知焰仙子还要多久才能出关啊?”这话问的有点气人。把堂堂金仙就当成街头算命先生一样。 清风不与它计较,也懒得理它。但是提溜转真烦人,一有机会就跑去问,这段时间它除了守护三山、与梅振衣一起修行之外没干别的事。就是去烦清风。 提溜转敢去招惹清风另有原因,因为明月喜欢和提溜转一起玩,所以清风拿它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不让它上敬亭山。后来清风实在不想听唠叨,就对提溜转道:“你想问我什么事,也不能这么没头没脑的,至少得有个前因后果。” 一听这话提溜转就来精神了,根据它平时打听的消息。将知焰仙子当初为何来到齐云观,又是怎样揍了梅振衣,恰好钟离权赶到如何留下了飞云岫等等系列故事都讲了一遍,其中还包括当初入江都城营救玉真公主地经过,提溜转也参与了,当然说的更加精彩。也幸亏是它,换一个人还真不能了解这么多八卦消息。 清风最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飞云岫化拜神鞭,梅振衣承诺相还。却不知此器一直在自己手中。以至于知焰流落人间缠神三年。如今知焰闭关入苦海劫,定坐中时日不可以寻常记。她能定坐多久,实则是梅振衣须守侯多久,应以三年相还。” 提溜转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知焰仙子要闭关三年?” 清风答道:“若她能渡过此劫,应当如此,若三年不出关,恐怕就有意外了。” 提溜转闻言之后跑到梅振衣那里去表功,就说自己打听出来了,知焰仙子需闭关三年。梅振衣叹息道:“提溜转啊,你不该去问仙童的,知焰闭关多久在于她自己的修行,不在于清风如何推演,我们好好守侯便是。”叹息归叹息,他也没责怪提溜转多事。 这一段时间谁最苦谁最累,当然首推提溜转,炼化十万多支吉祥软草茎啊!一开始极慢,后来越来越快,到重阳节这一天竟然完成了,因为谷儿、穗儿也来帮忙。 成亲之后,梅振衣有什么事并不瞒着两位夫人,她们也听说了郎君与提溜转在山中借炼化吉祥软草修行之事,主动要求一起来的。梅振衣就让她们帮提溜转的忙,采摘和炼化草茎,只有一个要求,不许动手,全以神念完成,并指点她们应该如何去运用神识。 这其实是在教两个丫头御物、炼器之道,谷儿、穗儿平时以短剑相舞虽然好看,但是从历练地角度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小小的一支吉祥软草茎,是最好的磨练神识之法。梅振衣并不明言,只让谷儿、穗儿这么去做。两个丫头非常听话,并不多问,也不怕麻烦和枯燥,就按他的吩咐去做。 提溜转这下可高兴了,并不是因为谷儿、穗儿能帮多大地忙,而是显出它的能耐大了,谷儿那边好不容易炼成一支草茎。它已经炼成几十支了,精神头是越来越足。 重阳节这天,梅振衣炼制好了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蒲团。提溜转在一旁看着,它几乎不敢相信如此浩繁的一件事,真的能在不到四个月地时间里完成,这在几个月前它是想都不敢想地。 提溜转看着蒲团,而梅振衣也在看着它。现在的提溜转凝神安静之时,身形已经完全不转了。它本就是透明无形,所以几乎看不见。但是一旦施展法术身形转动起来,明显有了实质,神识中感应的是清清楚楚。 提溜转也可以直接与普通人交流了,虽然不知道声音从何处发出,却开口能言。对于普通人来说以神念交流是一种神通,而对于提溜转来说,能像普通人那样发出正常的声音也是一种修得的神通。 梅振衣笑着对提溜转道:“炼器也炼人。对于你来说,炼器也炼形,你终于凝聚成实形,且可虚可实,这一点比我都强。就像我的拜神鞭呐。” 这话本来是夸它,提溜转却有些不高兴:“我不和东西比,我要和人比!” 梅振衣又劝道:“以你现在的根基,就像这样也可修行啊。这就是你地身形,如今已凝炼成功。” 提溜转左右乱摇,姿势就和摇头一样:“我不要这样地身形,我要凝成人身。” 梅振衣:“今后你倘若修行有成,完全可以幻化出你生前的面目,但你毕竟不是人。” 提溜转叹气道:“修行到那个地步不知道有多难,而且幻化出身形面目,也算不得真的。不过是骗一骗凡人耳目而已。” 梅振衣:“阴神就是阴神,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就像你爱打听闲话一样!” “相公,如果你有办法,可以帮帮它嘛!”谷儿、穗儿也在一旁帮腔,她们和提溜转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对这个鬼物印像很好。 梅振衣一耸肩:“我自己都没有成仙呢,哪有那么大能耐?” “不对,你有!”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稚嫩的女声。 梅振衣闻言立刻从地上跳起来。转身恭恭敬敬的施礼:“明月仙童。您怎么会离开敬亭山到这里来?刚才说的话,究竟有何指点?” 在芜州地界上。无论碰见谁他也不能这么客气,除了这位明月仙童,那是真地得罪不起也是不应该得罪地人。提溜转曾经说过,它所见过最有心机的人就是梅振衣了,而心机最少地人是谁呢?不是明月,因为明月根本毫无一丝心机,几乎是这世上最纯净的一种存在状态。 明月笑眯眯的一指提溜转道:“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就过来看看。你有可能帮它地,你不是在炼制九转紫金丹吗?假如真的炼成了,那是移换炉鼎的灵药,也只有用此丹,才能让提溜转凝聚想要的真身。” 明月说话真地是一点都不动心眼,且不说梅振衣能否炼成九转紫金丹,就算历尽千辛万苦真的炼成了,也不能说给人就给人啊。 丹方中说的明白,九转紫金丹一次最多成丹九枚,通常是成丹三枚,成丹六枚已经算难得了。只要炼成,无一不是世上无价珍宝,哪怕是在仙界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有多少人需要用它助修行、历劫数且不说,仅仅用来帮一个小鬼移换身形,恐怕也只有明月才能说的这么轻松。 梅振衣却无法和明月解释什么,只能反问道:“且不说我还没有,就算真的有,提溜转也无法服用啊,阴神之身,本就无法服用世间任何外丹饵药。” 明月仍是天真烂漫的模样,眨着眼睛道:“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有办法,除你之外,就算我清风哥哥也不行。因为你有拜神鞭,又会神农百草鞭术,而且还能以拜神鞭炼制九转紫金丹。……你刚才说提溜转很像你的拜神鞭,所以它虽然不能服药,你却有办法将九转紫金丹与它炼化一体。” 明月还真说了个办法,这办法匪夷所思,换个人既想不到恐怕也听不懂,那就是当九转紫金丹炼成之后,就以神农百草鞭法。再将九转紫金丹地药性炼化,与提溜转的身形融为一体,相当于移换炉鼎。这一点,恐怕也只有梅振衣才能办到。 明月说完之后朝提溜转招了招小手道:“梅振衣有可能帮你凝聚实身,但不一定能成功,我告诉他办法了。” 梅振衣拱手道:“我明白了,多谢明月仙童指点!” “你现在所炼丹药,如果炼成也未必够用。但是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味都不浪费,除了那难寻的五味,清风哥哥身上的灵药,足够你再炼一次九转紫金丹。”明月留下了这句话,等梅振衣抬头时她已消失不见。 好可爱的小仙童啊,不经意间把清风地底细都给说出来了,原来清风还有存货呀!这算是为提溜转求药吗?明月可没这么说。就是告诉梅振衣可以怎么做。 谷儿、穗儿刚才见梅振衣礼数恭谨,也在一旁施礼没敢多嘴,此时才问道:“她就是明月仙童,怎么是那样可爱的一位小女娃,看上去只有七、八岁?” 梅振衣:“她就是明月。仙童形神一体,心性如此,形容也如此。” 提溜转飘了过来,语气有些尴尬的说:“梅公子。不是我让明月仙童来地,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个办法。但我知梅公子炼制九转紫金丹千辛万苦,此物世间致为珍贵,并没想……” 梅振衣伸手拍了它一下:“别说了,再珍贵地东西,也是拿来用的。将来若炼成九转紫金丹,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助你,但也未尝不可助你。就看缘法了。” 梅振衣不想骗提溜转,将来能不能炼成九转紫金丹还两说,能炼成几枚,都作什么用处,他现在也不敢确定。想了想又说道:“既然明月因为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无论我这一次炼制九转紫金丹能不能成功,成功后能不能助你,只要没有帮你凝炼实身。我再向清风求一次药。再炼成一次九转紫金丹,到时一定助你。绝不食言!” 提溜转地情绪本来有些低落,但听见这话立刻又高兴了,抖了抖身子原地转了一大圈,带得谷儿、穗儿衣袂飘飞,呼唤道:“梅公子,我决定了,等到知焰仙子出关,我就寻遍天下,帮你找齐那所缺的灵药。” 炼成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蒲团,还来了一段有关提溜转与九转紫金丹地小插曲。第二天回到齐云观,曲振声拿着一份请帖来找梅振衣,说是有人请他去观礼,原来是九林禅院已经落成。 因为奉了皇命,芜州府的钱粮与民夫拨的都很充足,这座庙修的很快。一般寺庙建成都要请当地名流去观礼举行一个仪式,开空门以示迎往来。智诜禅师是一位得道高僧,在当时也是一位社会名流。他发了请帖,邀请当时很多佛教界有名望的僧人,还有芜州当地的重要人士。 智诜禅师的请帖与一般人不一样,他发出来的也算是一种法帖吧,芜州地界上有修行地不论是人是仙都请到了。梅振衣以及两位夫人、梅毅、曲振声、张果、积海与东华门众弟子、持盈法师、星云师太自然是都请了,连敬亭山上的清风、明月、绿雪都收到了请帖。 除了绿雪与明月之外,所有接到请帖的人都去了,就连清风也溜达下敬亭山跑去看沙和尚的热闹。梅振衣与玉真公主等人进城的时候,恰好在十里桃花道上碰见了清风,赶紧上前见礼打招呼,众人合在了一起。 梅振衣心里有点纳闷,智诜禅师不就是修了一座庙吗,为什么要搞这么大地动静,连清风都要请来观礼?自古以来江湖中下帖子的讲究可就多了,一方面表示尊重,而另一方面最重要的用意,就是打个招呼――我要在这里办什么事情。 收到请帖的人无论去还是不去,对于发请帖地人而言,都等于招呼打过了。假如到场了,也就等于做了见证。――那位智诜禅师,难道要在九林禅院开宗立派,建立佛门长久修行道场?否则为什么要给芜州所有修行高人送请帖,连清风、明月都想到了呢? 145回、大殿法坛留虚座,来者究竟哪位僧 145回、大殿法坛留虚座,来者究竟哪位僧 九林禅院的地势,按风水学来看建在“凤点头”之上,是城外一直延伸到城内的一条高坡尽头,往前三面都是民居。周围还有一片空地,九林禅院的偏院与后院尚未修造,只修了山门与正殿的主体建筑,看来半年时间整座寺院的规模尚未建造完整,要等到将来慢慢再扩建完善。 走进寺院感觉也很奇特,不似千年之后的现代寺庙,山门殿两旁立了四大金刚,但是正中却是一条直通道,没有前弥勒后韦陀的造像。穿过山门是青石铺地的天井,四面屋檐都向这一天井延伸,抬头看见天是“方”的。 可以想像一下,下雨天水会顺着飞檐都流到这个天井来,方形的天空会挂下四道水帘。天井的正中地面上有一块圆形的大青石,圆心部位稍稍凹陷,上面开有两个对称的小孔,直径比拇指稍粗。梅振衣知道这下面是一口井,圆形的井口很窄并且被圆石盖上了,这是一口风水井。 智诜禅师将天圆地方之象倒转,在寺庙正殿前做了个天方地圆局,以承接天枢地气,果然是一等一的风水大师。 走入正殿,也就是一般寺院所谓的大雄宝殿,又发现其中的格局与普通大殿完全不同,左右较窄前后很深,并且通过巧妙的设计,自然分隔成前后两进。 一进大殿首先只能看见正中神坛上的一尊塑像,却分辨不出是哪一尊佛或菩萨。在普通老百姓眼中看来,神坛上的诸佛菩萨各种像长的都差不多,要根据后面的绘画、旁边的侍者像、菩萨本人的装扮以及手持地法器,还有帷幔上垂的锦帘字迹以及香案上的牌位,才能分辨出来。 但是这一尊塑像,周围没有这些参照。只是孤零零的一尊,全身披着锦缎,梅振衣也看不出来供的究竟是哪路菩萨?好像它就是一座“通用化、大众化”的佛门造像。 正殿左右两侧的墙根下有一溜位置比砖地高出一阶,显然也是安放造像的底座,但此时还是空地,也不知道将会塑哪些罗汉、金刚的像?因此走进正殿的第一进,只能看见正中那座身份不明的塑像。 转过这座法坛,没有院落没有台阶。直接进入大殿的第二进,与前面的空空荡荡相比,这里面的布置可就是满目琳琅了。两侧塑着十八座金身罗汉,左右各九,正中是释迦牟尼佛,左右墙角处是骑着青狮、白象的文殊与普贤二位菩萨,也是一左一右。 大殿地第二进是个假二层。什么叫假二层呢?很多种古典建筑,从外立面看与从内部结构看层数是不一样的。这座大殿不是楼房,但是第二进从里面看却说不清是一层还是两层。在左右十八罗汉像上方,还挑空了一层阁楼状的回廊。前后都没设梯子,这回廊是上不去的,在回廊的栏杆上悬挂着很多幅画像。需要仰头才能够看清。 左右各有十七幅画像,左手边第一幅是佛祖释迦牟尼灵山说法图,第二幅是面带微笑地禅宗初祖摩诃迦叶尊者,一字排开。左手最后一幅是禅宗十六祖罗睺罗多尊者。然后转到右手这一侧,最后一幅是禅宗十七祖僧伽难提尊者,再倒着排回来,一直到禅宗三十二祖,也就是中华禅五祖弘忍大师。 右手最前面,与左手第一幅释迦牟尼灵山说法图相对的位置,只挂了一幅装裱好的白纸,上面没有一丝墨迹。这幅留白之画在弘忍像旁边,却不知为谁人而留。 这一次接到请帖来观礼的有上百人,其中有一半是各地赶来地僧人,智诜禅师率领僧众在九林禅院门外一一致谢,并不对谁有过分的热情,也不刻意冷落何人。这么多人在寺院中肯定坐不下,在寺院外的空地上临时搭有结缘的竹棚,旁边还支有煮茶的灶炉。来宾先参观寺院。然后再到竹棚里喝茶。 梅振衣跟着参观的人流走进九林禅院,进入大殿第二进。沿着上方悬挂的画像一路看下来,芜州刺史程玄鹄陪着他。程玄鹄也是位饱学之士,一路指点介绍画像中的各位佛门尊者,这些就是禅宗传承地谱系图,他着重介绍了其中的龙树大士与菩提达摩的生平事迹。 在他们身后,张果与星云师太并肩而行,一直在向师太请教画像上的各种典故,师太答的很耐心,张果听的也很认真。 一转弯走到右手边弘忍的画像前,发现画像下面特意摆放了一个小香案,智诜禅师与一位中年僧人正在礼拜。梅振衣很知趣的没有走近,远远地站在一旁。等拜完了,只听那位中年僧人起身对智诜道:“师兄,你建了这座寺院,打算将衣钵传承留在此处吗?” 智诜点头道:“是地。” 中年僧人又道:“你留下玄奘法师的紫金钵,但禅宗信衣木棉袈裟并不在此处,来日信衣归宗门,为何不归嵩山少林呢?” 智诜禅师:“少林、九林,皆是禅林。” 中年僧人:“我初入芜州,也查觉出此是非常之地,你建地这座九林禅院,大殿正座法坛空待,必有深意吧?” 智诜禅师:“将来有缘,信衣归于此处,还要招一位住持镇守。师弟行游天下,有何人要推荐吗?” 中年僧人:“菩提、波罗,皆是佛缘。当来自来,不必推荐。” 这位与智诜说话的中年僧人相貌甚是平凡并不引人注意,神色也是平和中自有悲悯之态,站在那里隐约却有一种自然流露的宗师气象。梅振衣只看了一眼,就止住了以神识试探的念头。这时旁边有一人走过去道:“小和尚,你也来了?” 再看清风已经溜达过去了,很自然的与那位中年僧人打招呼,居然开口叫他小和尚。那中年僧人微微一笑,合手施礼道:“原来是清风童子,好久不见。” 清风:“上次见你就是在谈衣钵。这次见你,又和沙和尚谈衣钵,衣钵衣钵,非一衣一钵,可惜呀,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纠缠不解?” 中年僧人:“世人若皆已彻悟,何需弘扬真法?若如此,菩萨也不会发下尽渡世人的宏愿。” 智诜禅师也微笑道:“开道场。有佛法僧三宝,说三宝者,既非三宝,是名三宝。无非假借道场宏法,法是真,道场是空,但无此空不便印彼真。” 这两个和尚一开口说的就是佛法,清风也笑了:“不和你们说这些。智诜,此处法坛虚座以待,是想请小和尚来做住持吗?” 中年僧人摇头道:“非我,应另有其人。” 清风盯着中年僧人仔细看了几眼:“这么说,那位来者可了不得啊。” 中年僧人:“了得了不得。空门无差别,无非是清风童子你有此分别心。” 清风摇头:“这话与我没关系,既然这么说,你让沙和尚在大街上随便拽一个人。剃了头就来当住持得了!” 智诜与中年僧人闻言不禁相顾莞尔,清风抬头看了看弘忍画像旁边那幅空白之像,又低头看了看中年僧人,似笑非笑道:“圆寂之后,才能挂上去啊,这一点,我亦深为赞同。” 智诜与中年僧人一起合什道:“善,此乃空中见性。” 清风又问:“究竟是什么人会来住持?” 智诜笑答:“贫僧一开口不就已经告诉你了吗?” 清风眨了眨眼睛。没再说什么就出去了。梅振衣也上前行礼,特意对那位中年僧人道:“大师,久仰了!今日一见,果有平凡中真风采啊!” 说到这里,那位中年僧人是谁啊,空白的画像又是留给谁的?如果九林禅院还能保存到千年之后地当代,那幅画像上理所当然应该是禅宗第三十三祖、中华禅六祖慧能。只不过此时画像是空的,而慧能本人正站在画像下与智诜说话。——慧能这次也被智诜请来了。而清风也认识他。 梅振衣走出九林禅院。远远来到寺院后的凤凰坡上,就是他当初纵马跃入城中之地。暗中取出了指妖针,神识锁定九林禅院凝神施法。 他发现这座寺院的建造,并未截断自九连山往句水河方向的地脉,也没有占尽天枢地气,非常巧妙的立于地脉中枢,就像建在河流中的一座小岛,既能借灵枢之气,又能镇住地气升腾。 他笑了笑收起指妖针,到竹棚那边去饮茶,命下人供奉寺院三十六扇吉祥软草蒲团。在茶棚那边又碰见了舅舅柳直,小声说了几句,柳直也命人送上了九林禅院这一片地方的地契。这些算是上门观礼地贺礼了,柳家也把地皮捐献了。 看这间寺院的建造格局,智诜禅师并无恶意,听他与慧能的谈话,这二位都是得道高僧。但是在芜州建了这样一座庙,听清风的语气,智诜还要引来一位了不得的住持,这意味着芜州修行界的形势变复杂了,佛门也在此地插了一手。 果然,在中午举行的仪式上,智诜禅师取出了紫金钵,颂扬武后下诏建寺的功德之后,又当众宣布了一件事——要将紫金钵留在九林禅院,并在天下请一位高僧住持本寺。 在佛门弟子眼中,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所持地紫金钵,那可是相当神圣的一件东西,而梅振衣知道,那紫金钵也是一件神器。智诜说留下就留下,还要招一位住持来镇守此寺,天下僧人闻言,当然会云集于此。 愿意来的和尚当然很多,智诜怎么挑选呢?他也当众宣布了方法,他将在芜州停留一段时间,每逢初一、十五,便在九林禅院举行法会,开讲《大般若经》。四方僧众可以当众发问,见识高超者,智诜禅师将邀请他住持此寺。 原来是要辩经啊,智诜当年可是玄奘的徒弟,玄奘可是号称史上辩经第一啊,曾经在天竺辩得群僧哑口无言。什么人讲《大般若经》能超过智诜呢?假如有人能坐上九林禅院开宗住持的位置,那还真地很不简单! 九林禅院“开张”典礼结束后。智诜却单独请梅振衣留了下来,在一间小小禅堂内看座,先谢道:“梅施主供奉的这三十六扇蒲团,是人间难寻之物,看似平凡其意深远,老僧多谢了!” 梅振衣:“大师不必客气,其实这些东西,只不过是我前一段时间借炼器修行所成而已。供奉给贵禅院是随遇结缘,您何必单独把我留下来?” 智诜笑着问了一句:“今日九林禅院缺一住持,梅公子有没有兴趣啊?” 梅振衣一愣,赶紧摇头道:“出家当和尚?我没这个打算,大师不要开玩笑了!” 智诜禅师:“我不是开玩笑,只要梅公子肯皈依佛门,实乃九林禅院住持最佳的人选,将来之修行功果不可限量。贫僧不会看错人的。以你今日地修行境界,也不会放不下家中的娇妻美妾吧?” 梅振衣很认真的摇头:“大师,您说这句话,我真的很感激,能听出来你是看重我。也是想渡化我。但是,我真没有这个打算!” 智诜叹了一口气:“贫僧绝无勉强之意,也早知梅公子没有这个打算,只是问一句而已。” 从九林禅院出来。梅振衣早已吩咐其他人陪玉真公主回去了,只有梅六发牵着两匹马在门外等候。他这一次出门没打算当和尚,而是想再顺便处理些别的事务,去万家酒店视察开挖新酒窖。梅家与万家酒店合作的事情,是张果去谈妥的,后来一直交给梅六发负责,进展的很顺利。 梅六发聪明乖巧,在六兄弟中脾性最像梅振衣本人。因此梅振衣也最喜欢他,从整体计划来看,经营老春黄是挺大一笔私人买卖,交给他办最放心。 在路上,梅振衣问道:“我听说开挖新酒窖已经完工,事情办地都很顺手,现正在以糟养窖,你处理的都很好。再想一想。往后还有什么事。可能你处理不了,需要我亲自帮忙的?” 梅六发想了想。只说了一个字——水。 酿制老春黄,不能用普通的湖水,否则酒的口味就差了好几分。以前纪家酿酒,都是用院中那一口井水,后来钟离权施法让那口井干涸了,梅振衣指点纪山城用敬亭山脚下雪溪泉水酿造新酒,并说这泉与那口井地脉同源。 万家酒楼自酿,去雪溪泉取水,虽然麻烦些但问题也不大。可如果大规模酿造,总是穿过十里桃花道到敬亭山脚下取雪溪泉水,太费工费时费车马。而且雪溪泉流量很小,也根本不够用。 梅振衣闻言点头道:“那口井,是我师父东华上仙封上的,我正想去试试,看如今能不能把它再打开。……我觉得,这可能是师父考验我修行的手段。” 说话间来到万家酒店,这里生意十分红火,比四年前钟离权未封井时的光景,有过之而无不及。梅振衣穿过酒店直接来到后院,纪掌柜得到消息赶紧来见礼,纪家老母也出来相谢。梅振衣扶住老人家慰问几句,又对纪掌柜道:“忙你地去吧,不用招呼我,我就是想看看这口井。” 纪掌柜:“小公爷,这口井我后来请人重新淘过,可惜没有用,还是不出水。” 梅六发插嘴道:“仙人施法封地井,凡夫俗子能淘出什么花样来?我家少爷是东华上仙的传人,正要施法开井,叫你回避你就回避!” 梅振衣:“六发,不要这么说话!……纪掌柜,我想试试手段,请你且暂避。……六发,你也退到一旁不要靠近。” 纪掌柜回避,梅六发也退开,梅振衣取出指妖针凝神御器。这件法器本是左游仙所炼制,其妙用就是帮助神识延伸,感应周围环境中各种神气与法力波动,后来又经过明月仙童地手重新炼化,看似妙用未变,但已大不相同。 146回、鞭落枯井清泉涌,抽转灵枢造化功 146回、鞭落枯井清泉涌,抽转灵枢造化功 拿杯子盛水很轻松,但是容量太小,拿瓢盛水容量大多了也不至于拿不动,拿桶盛水力气小的人就费劲了,假如拿一口大瓮呢?一般人拿不起来,就算力气大能拿起来,也很难将它盛满――这就是梅振衣如今使用指妖针的感觉。 刚从明月手中拿回指妖针时,梅振衣根本动不了这件法器,因为他的定力不够,心念也无法容纳那么大的神识范围。使用指妖针,神识延伸的极远,几乎无边无际,但梅振衣却没有那么强的法力与念力,感觉自己差点被吞没了。 现在他的修行进入脱胎换骨之境,有了飞天之能,终于可以动用,但却小心翼翼不敢将这件法器的妙用发挥到极限,学会控制自己的施法范围,本身就是一种修为的进步。 有一句话叫作“懂者不繁、会者不难”,查探清楚情况后,梅振衣也知道师父钟离权当初使的法术并不复杂,就是移转地下水脉,让这口井不出水,接着往下打再深也没用。梅振衣此时仅仅是懂者不繁,还达不到会者不难的境界,他做不到这一点。 要想让这口井重新出水,就得使用一样的神通,重新运转地下水脉。梅振衣收起指妖针半天没说话,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师父留下这口不出水的井,还真是一种考验,这种考验与他想凿建仙家洞天的计划有关。 青漪三山是天成福地,但是要建成仙家洞天,仅仅有财力物力还是不够的,还需要一种仙家法力,这种法力能够运转天枢地气辅成道场洞天,结成自然的法阵成为屏障,并收拢生发灵机。梅振衣如果没有这种法力。就建造不了仙家洞天,无非是在青漪三山建一个湖中的世外桃园而已。 当然了,他可以请师父来帮忙,知焰仙子出关后可能也有这种法力,但凡事都假手于他人,这道场洞天与梅振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当初答应将敬亭山送给清风作道场,结果也仅仅是送了一块地皮而已,武后一道法旨。敬亭山成了山神道场,清风差点没带着明月离开。 良久之后梅振衣叹息一声:“我的修为还有一线之隔,境界已到,但法力还不够精深啊,这是没有办法取巧的事。……六发,我过段时间再来,总能打开这口井,不耽误你们酿酒便是。” 梅振衣要走。梅六发挽留道:“少爷,好不容易来万家酒店一趟,干嘛着急回去?让酒店弄几个好菜,小的陪您喝一杯,难得清闲清闲。” 梅振衣摇头道:“今天还有事要办。就不在这里吃了。等我打开这口井地那一天,你再请我吧,自己掏钱请!……六发,你负责与纪家合作。平时言行注意点,不要没事就在人家酒店白吃白喝。” 梅六发吐了吐舌头,连连点头答应。梅振衣出门的时候,纪掌柜也跑出来留客并询问情况,梅六发在一旁道:“老纪啊,我家少爷的能耐大了,打开那口井没问题,这就回去炼制法宝。过些日子还会再来。” 与纪掌柜告辞后,梅振衣出门把梅六发拉到一边道:“六发,你跟谁学的这么满嘴乱泡?有什么就说什么,我打不开那口井就是打不开,也没必要胡说炼制什么法宝。” 梅六发笑道:“知道了,其实就是想给少爷撑撑面子。” 梅振衣:“我不需要那种面子。你与大东修行时日不短了,眼下也算有些根基,等过一段日子。梅毅要为你们举行入门受戒仪式。就算是正式的修行人了,油滑之心得改一改。” 说完这些。梅振衣把马交给梅六发,在路旁桃林中换上了一身道装,背着个包袱步行而去。见这身打扮,就知道他要去养贤乡何家了。 上次离开芜州去洛阳之前,梅振衣就到何家打过招呼,说老家那边有点事叫他回去,顺便去关中看父亲,等回来的时候自然会上门拜访,要何家兄妹暂时就不必去齐云观找他了。现在小吕道长终于从关中回来了,何家夫妇与一对兄妹自然十分高兴。 梅振衣还带着一包袱洛阳特产送给何家,虽然不是很贵重,也都是芜州当地买不到的,何仙姑是眉开眼笑,留小吕道长吃晚饭。何幼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自从“病愈”之后,不再是幼时那种面黄肌瘦的模样,人长地很白净也有了几分红润的血色,出落的越来越标致。 饭桌上何家兄妹很好奇,一直打听关中一带的风土人情与趣闻轶事,而何木生则很关心小吕道长家中的情况。梅振衣只说家中一切安好,不必他操太多的心,闲聊几句梅振衣放下筷子道:“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我给火根哥哥找了份活计。” 何仙姑笑道:“你木生伯如今已经是梅家的养贤乡的庄户头,算是有头有脸有办法地人了,也能给你火根哥找到营生,小道长介绍的是哪份差事呀?” 梅振衣:“你们听说了玉真公主在芜州出家的事吗?朝廷专门修了一座玉真观,拨了三百亩皇田供养。如今玉真观修好了,可是还缺一个庄户头帮着打理。玉真公主经常在我们齐云观出入,我也认识她,找了个说话的机会就推荐了火根哥,公主也点头了。” 何火根放下碗,过来一把抱住梅振衣的肩膀欢呼道:“原来是这份差事啊,太体面了,谢谢兄弟!” 何仙姑也惊叫道:“原来是给玉真观里地公主家做庄户头啊,当家的,儿子可比你更有出息啊!……小道长,你真是太有办法了。” 老实憨厚的何木生也笑得很开心,笑完了眉头一皱又问道:“小道长,我们一家人是不是要到玉真公主那里道谢啊?” 梅振衣摇头:“用不着,这对于公主来说就是一件小事情,点点头就完了,还要特意见你们一面吗?……火根哥。你明天进城一趟,去菁芜山庄找一个叫赵启明的管事,他会把一切安排妥当地。……我听说玉真观的皇田想种植茶树园,人手不够的话就在附近乡里请,钱粮不会少给,这些事都要由你这个庄户头来管。” 这一天,何家上下喜气洋洋,高兴的就像过年一般。梅振衣离去之后。当晚何家夫妇俩关上门在屋子里说私房话。何仙姑道:“你是梅家在养贤乡地庄户头,火根又成了玉真观的庄户头,我们在这里那就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 何木生直点头:“那位小吕道长,真是我们何家的贵人啊!自从他来了之后,先是把幼姑地病治好了,然后我也有了一份好营生,现在更好,小吕道长又给火根介绍了一份好差事。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他?” 何仙姑:“我们家日子好了,自然不会忘记他的好,反正我把他当自家孩子一样看。” 何木生:“等幼姑年纪大了,总要找婆家的,那小吕道长人品相貌都没得挑。只可惜是个出家道士。” 何仙姑:“道士怎么了?你的意思是……” 何木生咳了一声:“我知道道士也可以娶妻,就不知他能不能看上……” 何仙姑打断丈夫地话:“你原来是这个心思啊?等再过几年,还不知道幼姑能不能看上小吕道长呢,到那时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 何木生:“我们算什么大户人家?” 何仙姑:“现在不算。再过个三、五年,那可就说不定喽,说不定提亲的能把我们家门槛都踩平了。邻村的张三姑昨天就来了,说要给我们家火根说媒,我还没松口放话呢。” 何木生:“幼姑地事情确实还早,但火根娶亲也就是这两年了,还是先忙完儿子再忙女儿吧。” 夫妻俩在房中说话,何幼姑在厨房里收拾完碗筷。经过堂屋地时候恰好听见了他们在说自己的名字,也站住脚步竖着耳朵仔细聆听。这时何火根蹑手蹑脚地过来,伸手刮了妹妹地鼻子一下:“姑娘家的,偷听大人说闲话,也不嫌害臊?他们在谈给你找婆家的事呢!” “哥哥不也在偷听吗?明明是有人上门给你说媒嘛!”何幼姑低下头,黑暗中小脸已经臊的通红,一转身进自己房间里去了。 这天夜里何幼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位小吕道长牵着自己的手在山野中小跑。还摘了一朵很漂亮地山花插在自己的鬓角。她心里暖洋洋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蠢蠢欲动。 梅振衣有没有想过何家夫妇可能会把他当未来地女婿候选人?而何幼姑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他很清楚何幼姑的天年不过三七之数。也就是说寿命也就在二十岁左右。他现在并没有办法能治好她的不足之症,也只能让她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过的开心而已,其它的事情并没有想太多。 炒茶的工艺现代人看来并不复杂,但也有许多讲究,不是人人一伸手就能干地。传统炒茶以专用的炉灶与大铁锅为工具,将新摘的嫩茶叶放在里面不停的翻炒,有三个注意事项。 首先要使茶叶充分的脱水干燥,以便于长期保存,一个熟练的炒茶工手法是要经过长期训练的。茶叶干燥过程中会慢慢变脆,你不能把茶叶炒碎了,否则只能得到一锅茶叶末。而且还要十分注意火候,不能把茶叶炒焦。 其次炒制绿茶的过程中要保持茶叶鲜亮地绿色,也就是说不要破坏叶绿素以及维c等成份,还要把茶香给炒出来,去掉新鲜树叶地那种土燥气。这对火候、温度、时间、翻炒频率都有特殊的经验要求。 最后还有一点一般人就不太了解了,新鲜茶树叶地背面有一层非常细密的茸毛,肉眼几乎看不清,称之为“毫”。既要把茶叶炒出来,又要尽量把这一层“毫”保留,炒完之后茶叶上的毫是白色的,比嫩叶状态下要清楚的多。 如果你抓一把上好的初炒绿茶。在手中使劲抖一抖吹一口气,就会有烟雾状地白毫飞起,很是好看。茶叶的口味不仅在于泡出来的汁液,也和这层白毫有关。开个玩笑,外行炒出来的茶叶可能看上去差不多,但怎么泡也没有那种滋味和韵味。 丹霞派待客用的茶叶自然是极好的,却不是用灶台铁锅翻炒,而是用炼器之法中的文火术直接加工而成。一般人根本无从效仿,这也是它没有推广的原因。梅振衣加工地那一批茶叶,用的也是炼器文火之术。 他将这一手法术传给了梅大东,要他如此炒茶,同时也是一种修行。梅大东这个人性情淳厚,也不觉得枯燥,以此历练很是认真。但要想大规模产茶的话,不可能只用这种方法。梅振衣要他实验普通人能采用的灶锅炒茶工艺,成功之后再训练炒茶工人掌握纯熟,梅大东办的也是一丝不苟。 后来梅家出产的茶叶,大多是以铁锅炒制出来的,而其中最上品的。是梅氏子弟以炼器文火之术直接炒制成功地。 梅振衣炼制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蒲团之后,对法力以及神念的运用已经相当精纯了,随后他又开始了另一种修行历练,很简单但也很用功用心。就是和梅大东一起炒茶,以炼器文火之术。既是一种示范传授,也是自己的一种修行磨练。 茶叶这东西可不是吉祥软草茎,不是什么天材地宝,不需要用多大的威力多强的法力,就是需要细致耐心,时刻注意控制运用法力地火候,一点点积累。直至日久功深随心信手。修为达到脱胎换骨境界,再往上一步很艰难,这一点看知焰仙子的经历就知道了。 有的高人修成飞天之能有上百年,法力深厚无比,但却迟迟无法突破脱胎换骨地步成就出神入化地仙境界。梅振衣也没有别的好办法,除了每日夜间静坐行功,白天就是如此修行。他有一个感觉,假如有一天能够让万家酒店那口井重新出水。这脱胎换骨境界就到了“知常”地程度。 按师父钟离权的话来讲。这也就是金丹大道中所谓的“婴儿俱足”。知常如常,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既简单又艰难,需要坚持不懈的点滴积累与感悟。一般人可能不明白,梅振衣如此富贵,又有这么高超的神通修为,为什么还会亲自动手炒茶叶,用的还是对于修行人来说很普通的炼器文火之术? 谷儿、穗儿自然是常伴夫君左右,梅振衣炒茶叶,两位少夫人也跟着一起炒茶叶。她们帮不了多大的忙,火候掌握地不好经常浪费不少,梅振衣却没说什么,梅大东看见这两位夫人心中就直叫苦但也不好说什么。 秋去冬来,春日花开,转眼到了第二年三月间,又是采摘新茶的时节,梅振衣却不再炒茶了。这一天,他派人给梅六发打了个招呼,又一次来到了万家酒店那口井旁,吩咐闲杂人等退避,没有取出指妖针,而是闭目凝神站立了良久。 他足足静立了半个时辰,突然一睁眼看向天空,一扬手,拜神鞭从袖中飞出宛如一条细长的银龙。这银龙在空中盘旋一圈,折转向下钻入井口,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声音并不大,但梅振衣的神识却感应到地底深处微微颤动了很长时间,就像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开。 梅振衣收回拜神鞭,站在井沿旁仔细聆听,井底深处传来了潺潺的水声――他成功了,真正动手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抽了一鞭子而已! 他笑了笑,将梅六发叫来吩咐道:“现在这口井又有水了,你派几个人,日夜不停用桶将井水打出来泼掉,等三天之后,这井中地水就可以用来酿酒了。” 梅六发趴在井口向下面看,黑乎乎地看不清却能听见岩缝中有水流出的声音,大叫道:“少爷,你真神啊,这一手功夫以后一定要教我。” 纪掌柜闻讯也跑了过来:“梅公子,井里真地有水了吗?唉呀,真不愧为仙人弟子,您也是位小神仙啦!” 梅振衣原本面带微笑,心中也有几分得意,就在此时突然面色一变,因为他听见了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梅振衣,修为不错啊,一年不见,竟然精进如斯!你这根鞭子是越来越厉害了,以前能抽人,现在能抽地,将来还想抽什么呀?” 147回、天国净土皆化转,讥妄合修闭口禅 147回、天国净土皆化转,讥妄合修闭口禅 这赫然就是随先生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万家酒店二楼上传来,并不是印入的神念,听在耳边就是普普通通的说话,然而看梅六发以及纪掌柜的表情,他们根本没有听见。 这应该是所谓耳神通最高的一种境界了,俗称“无语观音术”,不像普通人那样开口说话,也不像修行高人那样传送神念,就是心念起时让你听见他想说的,而且是想让谁听见就让谁听见。以梅振衣今日之能,还没这个本事。 随先生怎么又来了?梅振衣心下疑惑,而那边梅六发站起身来笑道:“少爷,你成功了,小的请你喝酒。” 纪掌柜连忙摆手道:“这是在我家的酒店,哪能让六发老弟请客?” 梅振衣面容一肃吩咐道:“酒楼上有我一位老朋友,我要去见见他,你们二位都不必请我了。纪掌柜,今天二楼我包了,已有的客人不必惊动,但不要再让人上去。” 梅振衣从后院进了万家酒店,登上二楼果然看见随先生坐在那里自斟自饮,坐的还是第一次见他时西北角的那张桌子。梅振衣上前拱手道:“随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您又到芜州有何贵干啊?” 随先生没有还礼,而是笑着伸手示意:“梅公子,你请坐,我今天是来会朋友的。” “朋友?您是来见仙童清风的吗?”梅振衣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发现随先生对面的位置早已放好了一副筷子与杯碟,还有一壶老春黄,看来他真是在等人。 随先生摇了摇头:“不是别人,我要会的朋友就是你梅振衣。” “我?我们可不算什么朋友。”梅振衣有些意外。 随先生的笑容很随和:“就算不是,我也可以交你这个朋友。” “你要交我这个朋友?玉真公主之事,敬亭山神之事。落欢桥头之事,我看不出有谁是这么交朋友的?”梅振衣不禁有些动气。 随先生却丝毫不以为意,仍然笑着说:“玉真公主赐婚与敬亭山封神之事,与我毫无关系,都是武后下旨。我事先开口提醒应该算是好意,无非是我推演天机所知,你也不能怪我不帮你阻止吧?” 梅振衣:“这两件事确实怪不着你,但落欢桥头让我泼了关小姐一身水。还有你送我地那一面摆脱不了的镜子,总归不算是好意吧?” 随先生倒了一杯酒,冲梅振衣举杯道:“你也把酒倒上,有话边喝边说嘛,在我眼里,你太年轻太年轻了!……落欢桥头,无论你泼中泼不中,都不该怪你。那是关小姐自己的诺言,她就应能承担这种后果,也怪不得我。你说的这两件事,确实可能阻你修行,但如果你的修行不为所阻。也是助你精进的机缘,所以也不能说我是恶意。” 梅振衣哂笑着喝了一杯酒:“你是善意还是恶意,居然还要我来决定?这些就不扯了,你送我的那面镜子。是不是从仙界灵宵宝殿偷来的照妖镜啊?这么个烫手地东西给我,能说是好事吗?” 随先生:“既然你问了,我就说实话,那面镜子确实是照妖镜,但也不能算偷的,只能说是顺手拿的,好端端的一件神器,送礼还送错了吗?无论是偷是拿。与你也无关系,反正你也没有动用它。” 梅振衣反问道:“你做事好像总有道理啊?我就不明白一点,你我素不相识,我也没做什么事情得罪你,为什么缠着不放呢?我遇见什么事都少不了你,今天为何又跑来说要交朋友的话?” 随先生端着杯子呵呵笑出了声,顾左右而言他:“谁都看出来你是非常之人,连我也推演不出你将来会做出什么事?芜州这个地方越来越有趣了。佛门也来插了一手。那位智诜禅师,是不是邀你做九林禅院的住持?” 梅振衣:“是啊。连这你都知道了?” 随先生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拒绝了?” 梅振衣:“废话,否则现在我也不能坐这儿陪你喝酒。” 随先生:“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武后要在这里建座寺院本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智诜禅师偏偏要那样去建,你见过那种寺院吗?” 梅振衣想了想答道:“确实很奇怪,没见过那种寺院,看大殿的格局,似乎是在等什么高人来坐镇,但智诜禅师却邀我当住持,我可不算什么高人。” 随先生:“你要是入了佛门,也就不必有其它的安排了,但智诜禅师知道你不会,芜州迟早有佛家高人来。” 梅振衣:“听随先生地意思,似乎知道来者是谁?” 随先生望着窗外芜州城的方向道:“他们太着急了,想先把道场立住再说,而要来的那位高人,恐怕还要过十年才能出生,等几十年才能来到此地。佛门让此人来镇住芜州,还真是看得起你啊!” 梅振衣一皱眉:“我怎么听不懂你说话呢?你想说智诜等的那位住持,十年后才能出生,几十年后才能到芜州?说了半天,他到底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 随先生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酒,还咂了咂嘴,表情似乎很满意:“你这不是都听懂了吗?至于那人是谁,还没出生叫我怎么说?说了也没用!与你有什么关系,等他到了才能知道,所以这几十年地时光,对你的修行来说很宝贵。” 梅振衣:“随先生今天特意跑来,说要会我这个朋友,难道就是想告诉我,佛门几十年后会对付我?不至于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修行弟子,连出神入化的境界尚未达到,也没做过什么得罪佛门之事。他们念他们地经,你喝你的酒,我修我的道。” 随先生将酒杯在桌上一顿。终于收起了笑容:“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方才不也说过,没做什么事情得罪我,那我为什么会来?想想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为什么会开口,你当时正在做什么?” 梅振衣:“我当时在和人打赌,赌李唐江山十年内改姓,而你走过来说我妄谈天机,明明料到如此。却不设法阻止。” 随先生:“原来你还记得,你也能算到武后既有称帝之心也有称帝之行,那你知道武后是什么人吗?” 梅振衣摇头:“她是什么人与我没关系,你如果不愿意看见女人当皇帝,那是你自己有偏见,千古以来称帝者众多,就算有个女皇帝也没什么要紧。” 这下轮到随先生直皱眉:“我可没什么男身女身地偏见,唉。你毕竟未成仙道,交流起来还真费劲,干脆和你挑明了说吧――” 李家皇室追认道祖老子为先祖,唐初道门大兴,但并没有偏废之心。其余各教仍很流行。而武后崇佛,又有改朝之心,必然抑制天下道门。这倒也没什么,自古以来各教在朝廷中争夺势力的事情多的是。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有两点很特殊:其一是李唐本身追认道祖为先人,武后若想改朝称帝,必须要有一个更特殊的身份才能名正言顺。其二是上古人皇印出现在武后手中,这本来就是定人间山河之序地东西,如果为一教所用,恐非他人之福。 至于第一点,武后自称弥勒转世。按佛门的说法。弥勒是释迦牟尼寂灭之后下一任未来佛,弥勒不出世,世间无人可称佛!或者换一种说法,弥勒不出世无佛能入人世间。假如弥勒出世了呢?那就意味着人间有佛了,也意味着有些人可能在人间自称有佛行了,这有可能导致乱象。 在人间没有人能否认武后的权威,等她称帝之后更加不能,佛家就算不认可武后的说法。但恐怕也不会去反对崇佛地武帝。更何况武后有人皇印。又有人间绝顶的修为,那真的就能以弥勒转世的名义去代表天威天意天心了。 那么佛门之外地任何教门。不论有何信奉,都将处于被抑制地从属地位,尤其是道门。随先生不希望看到这一幕,他也提醒梅振衣,最好不要让这一幕发生。 也许佛门中人也查觉到芜州这个地方很奇特,近年来仙踪汇聚,未来变数不可测,所以也插了一手,建了一座九林禅院,并要让一位了不得的高人镇守此地。不论是不是针对梅振衣地,再过几十年,这里地形势肯定变得很复杂,梅振衣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安然修行了。 说完这些,随先生又端起酒杯高深莫测道:“芜州近年之变,就是因为出了一个你。所以我也想交你这个朋友,说不定将来有什么冲突争端,我可以帮你一把。” 梅振衣笑了,低头看着杯中的酒道:“随先生,你知道指引我修行入门的上师是谁吗?是孙思邈真人,他老人家虽然是一位道士也是一位神医,但是教我的他自己所做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会三教论》,力主门户之间不要互相攻讦。想借我之手在芜州搞佛道门户之争,我没有兴趣。” 随先生摇了摇头:“你没有兴趣,恐怕别人有兴趣,到时候你也躲不过。……知道仙童清风是怎么与镇元大仙闹翻地吗?那镇元子号称地仙之祖,却迎奉佛门,于是清风与他分道扬镳了。” 梅振衣讶道:“有这回事?我还没听说过!我看清风仙童并没有什么排佛之意,他与普陀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还是结义兄弟呢。至于那镇元子我不认识,他爱迎奉什么也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没关系。” 随先生叹息一声:“我也无排佛之意,对诸菩萨一向甚为尊重,但人间道门无端遭斥,这也不是诸金仙所愿见。人间道场本就是修行诸仙悟法、传法、留法的根基所在。” 梅振衣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师父曾教导我,古之圣人因言立教,后世不能因教立人。” 随先生点头道:“我说了半天,你只来这么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梅振衣:“我不管他是谁,是菩萨还是金仙。是佛门还是道门,就看其人做事应不应该。随先生的担忧可能有道理,但你想怎么做呢?我拒绝了智诜禅师地邀请,但也不能阻止别人去接受他的邀请。……假如随先生所说的争端,将来影响人间安宁,自然也不是我所愿见,但我不想主动挑起这样的争端。” 随先生:“那你就看着九林禅院在芜州立足,几十年后有高人来扰你地修行吗?” 梅振衣笑了:“芜州也不是我家开的。如果有人想乱来,我自然不会答应,但我也不能主动去捣乱啊,你说是不是?……随先生,今天你谈兴这么浓,能不能请教一件事,你究竟是谁?” “你不是已经叫我随先生了吗?我的来历你将来自会清楚。梅振衣,你既是个修仙的人。请问你知不知道天条是什么?”随先生避而不答,却主动问了一个很奇怪地问题。 梅振衣一愣,放下杯子道:“尚不知,正想请教。” 随先生:“你抬头仰望,能看见什么?” 梅振衣抬起头道:“万家酒店的房梁。” 随先生让他给逗乐了:“天在那里。而有人看见的只是房梁,天条不是为凡人定的。它地内容并不复杂,你听好了――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天刑还一世业力。轮回之外灵台中开辟。” 梅振衣:“前两条我听说过,最后一条是什么意思?” 随先生:“轮回之外,世人所谓仙界,又称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无边无际一无所有,飞升至此跳出轮回如同寂灭深定。灵山圣地、仙家景象、天堂净土,皆是各路仙佛以大神通法力在灵台中造化开辟,无中生有化虚为实。无论何门何教。何种修行,皆是如此!” 随先生解释了所谓“天条”中的最后一句话“轮回之外灵台中开辟”。――不论飞升也好成佛也罢,去的都是一无所有的世界,所有地仙家景象,都是在灵台神念中以大神通化转而成,这种化虚为实地大神通在人间是没有的。 仙人地神通也有大小之分,飞升之后本是一无所有地世界,但能以大神通开辟一个心念灵台中“造化”的世界。修行中所谓“造化”一词。就是这个意思。这个世界的大小以及景象就与个人有关了,你有什么样的修为与心境。就能开辟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仙界已有地仙家景象往往不是一人之力开辟的,而是自洪荒以来,集合众位仙家之力开辟而成,它在理论上没有边际也没有界限,可以像神识一样无限延伸。很多仙人飞升之后一般都很难自己去开辟一片孤立的仙家景象,而是来到前人已经开辟的仙境之中。 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最大地一片仙界,是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所开辟,各位飞升之后的仙人受前代祖师的指引,一般都会来到这个地方,在此基础上各自开辟仙家洞府。众仙之力汇聚的越大,这片仙界的延伸就更加广袤,这里被称为天庭。所谓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就是俗称的玉皇大帝,他是天庭之主。 是谁开辟的仙界,这一片仙界就等同存于他的灵台之中,可以自如往返,只有一条限制,那就是出入人间要经历天刑。众仙人在这个仙界当中,一切当然都被他所知,在此基础上众仙家各自开辟地洞府,等于灵台相连相容。仙界之主拥有的神通类似于世俗中的一种权威吧,他可以下法旨定仙界之序。 随先生说完这些,梅振衣连连点头:“原来如此,解释了我以前的很多疑惑。但你所谈的天条,不能算是天条,而是原本如此,是法自然之道。” 随先生也点头道:“对,这三条确实是法自然之道,并不是需要定立的天条。” 梅振衣:“我想我能猜出你的身份了,也明白你的用意了。……但我不想说什么,这种事还不是我所能插手地,来来来,喝酒吧,今天喝多少都是我请客!” 随先生见梅振衣并不想和他深谈,也就不再多言,与梅振衣一起举杯喝酒,一边喝一边闲聊道:“你刚才那一鞭,已经耗尽法力,此时再喝酒,会醉地。” 梅振衣:“醉就醉呗,既然想喝酒还怕醉吗?” 随先生端着酒杯朝北望去,朝着敬亭山的方向道:“那日我来到芜州,想见仙童清风,欲说地话也和今日差不多,不料他却不愿意见我,命一位小树精挡驾。梅振衣,还是你客气些,尽管不愿深谈,却上来陪我喝酒。” 梅振衣晃着杯子道:“老随啊,几杯酒下肚,看你也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交个朋友也无妨。你的来历非同小可,就算是金仙清风,恐怕也不得不给面子。但你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树精,当初就能把你挡在敬亭山外吗?” 随先生:“哦,你有什么话要指点我吗?” 梅振衣笑容中已有醉意:“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随先生:“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听过别人讲故事了,请讲!” 从前有个皇帝,好微服私访,打扮成平民跑到市井中提溜乱转,打听张家长李家短。有一天他来到一户人家门外,见院子里的风景很好,主人应该是位雅士,就想溜进去看看,顺便找主人谈一谈风月雅事。不料却被把门的小厮拦住了,对他喝道:“哪来的闲杂人等,在这里探头探脑?快走开!” 皇帝一听不高兴了,瞪眼道:“你一个看门的小厮,敢这么跟我说话,知道我是谁吗?” 小厮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道:“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一闲逛的?” 皇帝也没办法,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这就是梅振衣所讲的故事,讲完之后他自己咯咯直乐:“你说那位皇帝有没有意思,本来就是微服私访,还怪别人不知道他是谁,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随先生也跟着呵呵笑道:“梅振衣,你的嘴可够损的!” 梅振衣端着酒杯摇头晃脑:“不敢不敢,我就是讲个故事,比不上你的嘴损。当初我与人打赌,你责问我不该那么说话,但是再想想你自己!当初你对玉真公主是怎么说的,又对绿雪是怎么说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我有个想法,下次见面不再叫你老随,叫你乌鸦嘴!” 这时耳边听见有人扑哧一笑,是仙童清风的声音,而随先生闻言面色一沉,起身离席拂袖而去,下楼时说了一句话:“好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这么爱多嘴可不是好事,作为朋友我帮你一把,你就别再说话了!” 见随先生想下楼,梅振衣起身欲招呼,陡然一惊酒意顿消。因为他想说话时却发现自己张口无言,喉咙里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来,彷佛是声带失去了控制,又似自己根本就不会说话。这一惊非同小可,梅振衣随即反应过来――那随先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他给“禁言”了! 148回、逝水流觞心几曲,婉言春日题秋红 148回、逝水流觞心几曲,婉言春日题秋红 梅振衣以省身之术查探全身,发现并无其它异状,就是无法开口说话。这时听见身后有人悠悠道:“臭小子,知道厉害了吧?” 他急转身,却见师父钟离权不知何时出现在酒楼上,就坐在随先生刚才那个位置,看着他一脸苦笑。梅振衣说不了话,只能在神念中答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钟离权:“你打开了我封住的那口井,我立刻就知道你的修行到了地步,所以就赶来了,不料却来迟一步,正好看见随先生怎么收拾你!” 梅振衣端起酒壶给师父斟酒:“随先生封了我的口,让我没法说话,师父有办法解了他的法术吗?” 钟离权的脸色有些生气,但却反常的没有拿扇子拍梅振衣的脑袋,也没有拿眼瞪他,只是端起酒杯道:“你活该!我本来也想罚你的,但随先生已经动手了。” 梅振衣一边陪笑一边在神念中道:“师父若罚弟子,弟子当然没有怨言,但是我只不过和随先生开了一个玩笑,他就来了这么一手,师父也不帮我?” 钟离权喝了一杯酒这才沉着脸说道:“玩笑是随便开的吗?知道你错在何处吗?你若不知那随先生的身份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猜出来了,还要那么说话,就是矫情!……你与人打交道,不管他是人是仙,这本没有什么错,但你自己呢?他是仙就是仙,你是人就是人,既然已经明了,有事说事,不该平白无故有妄讥之心。” 梅振衣面容一肃,躬身行礼道:“师父教训的对。弟子错了!” 钟离权放下酒杯,面容缓和了一些:“你知错就好,但这责罚却是免不了的。凡夫俗子妄谈神仙,怎么胡扯八道都可以,也没人会怪罪。但你不一样,你是修仙之人,也明知自己在和谁说话,开口还是轻狂矫情。与山野狂夫何异?我看你也不用修仙了,天天在家里弄口舌讥笑神仙之流,自命不凡不也是挺逍遥吗?” 这话说的有些重,梅振衣双膝跪下了,低头道:“请师父责罚。” 钟离权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发怒还是想笑,接着说道:“想当年你挨了知焰仙子的揍,后来也知道错了。但是过了这些年,你人长大了修为也高了,却还犯同样的错,这才是让为师生气的地方。……你很聪明,但聪明不是用来卖弄地。你见过那么多仙家高人,谁会像你这样?” 梅振衣:“弟子的心性有缺,还有赖师父时时提点。” 钟离权见梅振衣跪在面前很乖巧的低头认错,语气很是诚恳。脸上已露出笑意:“其实随先生此举,不能算是恶意,你不能开口说话,也未尝不是好事。” 梅振衣听师父语气有变,抬头看见他在笑,也问道:“听师父的意思,不想帮我解了随先生的法术?” 钟离权收起笑容,板脸瞪眼。一扇子拍过来道:“就算他不封你的口,为师也要封你的口,身为修仙之人,要超脱的是生死,说不说话又算什么?你就把它当作一种修行好了,佛门也有闭口禅。” 梅振衣:“可是这很麻烦。” 钟离权又是一扇子敲过来:“麻烦是你自找地!这点麻烦又算什么?生老病死麻不麻烦?修仙麻不麻烦?天底下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吗?” 梅振衣:“师父别敲我了,弟子已经明白,只想请您老人家指点一句。我如何才能渡过这个关口?” 钟离权捻着胡子说了一句废话:“等你开口能言。这一关自然就是过了。为师我今天本是来传你法诀的,你就跪着不用起来了。听师父传法吧。” 钟离权所传的法诀却不是梅振衣现在能修习的,而是出神入化之法,要等到他历苦海劫之后才能依此修行。最后钟离权告诉他,等脱胎换骨圆满,到达苦海岸边,往日所修种种神通俱足无碍,也就掌握了“无语观音术”,则随先生所施的封口之法自然而解。 梅振衣问道:“等我开口能言之日,也就像知焰那样要历苦海劫了吗?” 钟离权摇了摇头:“那倒未必,脱胎换骨圆满,未必要历苦海,修行劫数不是你想躲就能躲,也不是你想来就能来。它需要机缘心境,勾起前尘往事必须解脱的时候,苦海天劫才会来,也自然会来,师父不好明言。……其实你的修为就差一线,看来随先生还真想和你交个朋友,就给你划清一线之隔,让你自己明白还差什么火候。” 梅振衣叹道:“就这一线之隔,却如天地之悬啊!弟子这一年来一直在修磨心性,力求往日所修圆满无碍。世间多少飞天高人修行百年亦未到达苦海岸边,离开人间到昆仑仙境择地清修,我也不知要等多长时间。” 钟离权反问道:“你在问我要等多长时间吗?但有这一丝焦躁心,则永远等不到这一天。” 梅振衣:“弟子不是焦躁,就是感叹而已。” 钟离权眨了眨眼睛:“那你就感叹吧,心中有什么疑惑,就去解决什么疑惑,师父能回答地问题都已经答了,剩下的要靠你自己去解惑求证了,也许你的机缘就在不远之处。” 钟离权教训完徒弟又传授法诀,留下不能开口说话的梅振衣走了。接下来的日子梅振衣只能当哑巴了,直到他脱胎换骨境界圆满无碍为止。 以他地神通,虽然能以神念直接与人交流,不必开口说道,但这种神通是不能随便用的。别的不说,跑到市井之间,很可能会被别人当作怪物,人人都会躲着他走。而且梅振衣精通医道,知道以修行人的神念与普通人交流一、两次可能没什么严重后果。但总是这样会导致病症。 导致什么样地病症呢?类似现代所说的癔症、神精分裂、妄想狂等。普通人没有修行人那种神识感应,印入脑海中的神念与平常地幻觉并没有区别,如果总是被幻觉所扰,区分不清五官真实感应,确实很容易导致精神类的疾病。 所以一般修行高人与普通人交流,如果不是很特殊的情况,是不会直接传送神念的,还是像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比如清风、钟离权、随先生这些真正的仙人在人间也是如此。 这里还有一个很重要地区别,那就是“神通俱足无碍”的含义。梅振衣传送神念需要凝神施法,但是修为到了“神通俱足无碍”的境界,就成了自然而然地神通。就类似于普通人开口说话是一种正常功能,不需要刻意施展什么法术。 只有修行到了这个地步,才算脱胎换骨圆满,所谓脱胎换骨,也有身心内外彻底转变的意思。这个人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 这可为难梅振衣了,他从此必须要过一种隐居的生活,不便再见很多人。其实很多修士到了一定境界,都会避入仙家洞天或者到昆仑仙境那种地方离世清修。 梅振衣没有离世清修之心,随先生却来了这一手。让他不得不隐居避客,对他要做的很多事情造成了困扰,但对他地修行并没有坏处。 离开万家酒店地时候,纪掌柜过来打招呼。梅振衣也只是摆摆手,又指了指门外,示意自己要出去,搞得纪掌柜也有些莫名其妙。 梅振衣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背着手独自一人穿过十里桃花道。又是一个春天,十里桃花绽放煞是养眼,他却没有去赏风景,而是若有所思的往前走。等神识中突然感应前面有法力阻挡。再抬头看见面前无路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敬亭山脚下。 这里如今已是真正地仙家洞天,普通人是进不去的,山神绿雪当然不会挡他的脚步,梅振衣凝神施法移步换景,面前的山林景象变换,出现了一条蜿蜒小道。四周都是竹林,山路上铺满飘落的竹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前走不远就到了绿雪神祠。 梅振衣在绿雪神祠门口一抱拳:“山神,我想见清风仙童一面。不知他在山中何处,能否烦劳通报一声?”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有人道:“不用让绿雪通报了,我就在这里等你来呢。”回头看去,竹林边放了三把竹椅,有两张是空地,清风坐在中间端着一杯茶看着他,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原来仙童早就知道我会来,刚才在万家酒店发生的事,仙童已经知道了?”梅振衣无法开口说话只能以神念回答。 清风的语气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你找我有什么事?” 梅振衣瞪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我会来,当然也知道我有什么事,何必问呢?” 清风:“你想听我讲故事?告诉你,神仙讲故事可不是人人能听得,不像你在万家酒店对随先生讲故事那般简单。以你今日地修为,勉强可以听了,这样吧,等你回去安排妥当家中的一切,再上山来听我的故事。” 梅振衣来找清风,就是为了求证随先生告诉他的那一番话,据说清风当年与镇元大仙闹翻,是因为镇元子迎奉佛门而清风不满。但据梅振衣对清风的了解,这位仙童并没有门派分别之心,至少他与熊居士的关系就很好,那天见他在九林禅院与慧能打招呼,两人也是旧交。 对这位仙童的来历以及当年五观庄的故事,梅振衣真地很好奇也有些想不通,按师父的吩咐,心中有疑惑就来求解,因此上山询问清风本人。 清风要讲故事,却要梅振衣回去安排妥当家中的一切,并且还说以他的修为今日可以听了。梅振衣不禁想起了当初清风在敬亭山施法移庵时,熊居士也现身了,他曾追问往事,熊居士却答道:“要想说清楚这么多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尽的,你要想听,恐怕修为还不够。等你有了那份修行。我再告诉你吧。” 当时提溜转也插嘴道:“听故事还需要什么修为?我经常出去听故事,为什么你就不能讲?”而熊居士讥笑道:“你以为是婆媳拌嘴的闲话啊?一千多年的往事,种种仙家玄妙境界,怎么会对你讲出来?我若此刻真想对你讲,只怕讲得你魂飞魄散。” 看来清风讲故事不能用普通的方法,一千多年地往事,种种玄妙地仙家境界,如果是口述根本讲不了。而是要借一种特殊地方式告诉他,也只有等梅振衣地修为到了境界,才能转述完整,恐怕也不是一、两天能讲完的。 反正梅振衣这段时间也需要隐居,就去听清风讲故事吧,他先回家安排去了。 知焰仙子出关,还需要两年时间,梅振衣吩咐提溜转号令满山鬼神小心守护。同时不要忘了它自己的修行。又把张果、梅毅叫来,告诉他们自己现在的情况,对外只宣称梅家大少爷闭关修道,不再见外客,并把梅家事务都托于这两人打理。 他又向谷儿、穗儿交代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无法开口说话,但并不妨碍与她们之间的交流,并将省身之术后续法门以及自悟的绝壁丹霞术法诀都传给了这两个丫头,让她们没事地时候好好修行。在梅振衣的愿望里。还是希望这一对姐妹能与自己天长地久共享仙缘的。 然后他又去找了积海护法,托他率东华门弟子守护齐云观,各自清修便是。接下来他想去找观主曲振声,而曲振声与立岚却主动找来了,曲振声请求积海真人暂时照管齐云观,立岚请求回关中一趟,与曲振声一起。 立岚是东华门弟子,但在世俗间也有父母亲人。前几天接到一封家信。信中提到她的母亲得了眼疾,按古代的说法叫翳障,视物浑浊总觉得眼中有雾,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另一只眼睛也几乎看不清东西。按现代的说法就是白内障,因为晶状体浑浊引起的。 在现代医院中,治疗白内障可以用超声乳化技术,打碎晶状体把它取出来。再换上新的人工晶体。如果只取出晶状体不换新地。可以配一副凸透镜矫正屈光,总之用眼科手术可以治疗。 那么在古代呢?西方是没法治疗的。传统中医有两种方法。一是采用明目的药物或施以针灸,阻止晶状体浑浊,但如果病情严重到了一定的程度,普通的针药就无法逆转病症了,只有进行手术治疗。 古代中医能做治疗白内障地眼科手术吗?有些人可能不敢相信,但事实的确是可以!这一种医术叫作“金针拔障”,是在虹膜上划一个小口,用一根金针将晶状体摘除。以当时的条件摘除之后当然没有人工晶体可以植入,患者会有“远视眼”的症状,但这比失明要强多了。 一般地中医不会也不敢动这种眼科手术,能掌握金针拔障术那是大师级的医生了,偏偏齐云观里就有一位曲振声。 曲振声听立岚提起了家中的事情,就说老人家的病情也许有治,自己可以看一看,说不定能以金针拔障术让她的母亲重见光明。 立岚一听喜出望外,就想去把母亲接到齐云观来,让曲振声治一治眼疾。曲振声却道:“来回几千里路,就不要折腾老人家了,我陪你去一趟便是。” 立岚道:“怎好意思劳动曲观主远行千里?” 曲振声笑着说:“正好我也接到一封家信,我家二弟曲振名将要娶亲,请我回去看一眼,正好顺便去你家一趟。先得委屈立岚姑娘随我去曲家喝喜酒,等我弟弟办完喜事之后,我再随你去给老人看病。” 立岚当然愿意,这两人私下里商量好了,来找积海真人与梅振衣,恰好听说梅振衣出了这种状况。立岚道:“小前辈所遇未尝不是福缘,你在人间修行这几年就已有飞天之能,却总被俗务缠身很难再进,如今也该闭关清修了。” 梅振衣淡淡一笑,谢过了立岚,以神念对曲振声道:“师兄,你就陪着立岚姑娘去关中走一趟吧,振名那小子也成亲了,我得送一份厚礼才行。” 曲振声推辞道:“我给你带一句祝贺就可以了,送礼就不必了,去年师弟成亲,振名也没送贺礼。” 梅振衣直摇头:“那是他不知道,如今既然我知道了,怎能不表示心意呢?”他坚持送了一份贺礼,除了礼金之外,还有一件特别的礼物,就是他曾经用过的那只青瓷水注,并对曲振声解释道:“这是我在病中老神仙用来给我喂水的东西,看见它就想起了师父,也想起当日你们随老神仙为我治病那一段时光,所以就拿它作件特别礼物。” 第二天,曲振声与立岚收拾好东西就出发,积海真人与梅振衣把他们送到了山脚下,看着两人坐船离去。梅振衣望着远去地帆影以神念道:“积海真人,我看立岚与曲观主很有缘啊,你不觉得这两人很是般配吗?” 积海捻着胡须微微点头:“我看出来了,他们俩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彼此之间都有情意,但双方似乎并未察觉,要不要帮他们点破啊?” 梅振衣:“恐怕不必你我多事了,别忘了他们这一趟先是去喝喜酒,然后去拜高堂,等回来之后就差不多了。这两人,一位精擅医道,一位擅长培植灵药,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道侣。” 积海转头看着他,转移话题道:“小前辈要避世清修,其实用不着去别处,仍留在齐云峰上即可,知情者仍可见面,并非离家远行。……你把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是为了上敬亭山听仙童讲故事,金仙开口既是说法,你是不是也有预感会颇耗时日,一时半会下不了敬亭山?……其它人倒不必担忧,只是玉真公主那里你也该有个交待了,别忘了她是为你留下的,而你也是主动收留了她。” 梅振衣点点头:“你说的对,我这就去找公主,今天就把一切交待清楚。” 不共枯杨落,西风点染工。 霜催三径外,秋老一林中。 艳影余霞沁,酡颜夕照烘。 御溪流觞曲,有女婉题红。 这是梅振衣在书房桌上看见的一首诗,是玉真公主所题,墨迹尚未干透。梅振衣默念数遍,心中莫名有些酸楚,他感应到了公主题诗时心中的那份感触。 明明窗外是春日花开,这首诗写地却是秋日红叶地情景,能看出玉真的心境有怨婉之意。玉真自幼孤苦,被提溜转与知焰救到齐云观之后才感受到人间难得地温情,芳心暗许梅振衣。她的性情外柔内刚,看上去是那么柔弱,却有勇气在千军万马前登上城楼,因为不愿意嫁给梅孝朗,差一点落发为尼。 贵为公主,谷儿、穗儿这两个丫头能得到的,她却得不到。还是星云师太出的好主意,让她在芜州出家为女道士,才能长伴情郎左右。虽有玉真观,但玉真还是住在齐云观的内院中,那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只求道侣之缘,并不求夫妻名分。 玉真已经年满二十周岁了,在那个年代对女儿家而言算是不小了。也怪梅振衣疏忽了,既然谷儿、穗儿已经正式迎娶,也不能总是悬着玉真那颗心,这些日子交代家中事,谁都知道他要闭关清修,玉真当然也听说了,心里不会好受。 放下诗篇,来到书房后的小憩之处,看见玉真公主靠在榻上睡着了,一本书滑落在腿上,一只玉手托着香腮,秀发未簪云鬓披散,是那么惹人生怜。 149回、梦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入境如是观 149回、梦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入境如是观 梅振衣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的拨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看着她的脸――睡梦中玉真秀眉微蹙,樱唇微张似在述说着什么。 这个小动作却惊醒了玉真,她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离,正看见面前的梅振衣,呢喃着说了一句:“梅郎,我又梦见你了。”随即又把眼睛闭上了。 她睡迷糊了,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那么刚才一定是梦见梅振衣了。梅振衣明明就在身边,何必要在梦中相见呢?一定是梦中的情景更加欢洽,是她心中所愿。 梅振衣说不出话,无限怜惜的看着她,伸手拿开了那本滑落的书。玉真这下是真的被惊醒了,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俏脸绯红,吃吃道:“梅公子,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刚才看书,不小心睡着了,不知道你来找我。……哦,我忘了你现在不能开口说话了。” 梅振衣笑了点点头,又指了指前面的书房,玉真会意,两人来到了书房中。公主亲自研磨,铺好纸张,递给他一支笔――不能说话,还是可以写字的。 梅振衣没有接笔,而是握住了玉真的手。玉真的肩头一颤,笔脱手,却没有落下,而是飘动了起来。这支笔自动在纸上写下了字迹:“玉真,都是我的不对,既然明知你的情意,又把你留了下来,就不该让你悬心无着而叹惋。今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有生之年,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的玉真。” 玉真看着字迹,眼圈发红,微微撅起樱桃小口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身子发软有些站不住,顺势倚在了梅振衣的怀中,低低的说道:“玉真知道,我与梅公子不是一样的人,谷儿、穗儿私下里教我地省身术,我学了,却不能象她们那样……” 梅振衣拍着她的后背,下笔温言道:“那也无妨啊。总归没有坏处,收获有多有少而已,你是在担忧什么,难道我会因此无情吗?” 玉真公主:“我只是在感叹心迹,不知我要等你到哪一天?” “是我不应该,让你一直等到今天。玉真,送你一样东西,这是一匣得自丹霞峰的灵药。你用我亲手炒制的新茶,每十二天送服一枚,我再教你餐霞之术,只要坚持习练,虽难成仙道。却可以留驻昭华。” 桌上的纸自动揭过一页,笔走龙蛇又接着写下字迹。梅振衣周身发出柔和的霞光将玉真包容,玉真的脸色在霞光中似有了醉意,抬头看着梅振衣的脸。痴痴地说:“梅公子,你来就是为了送灵药吗?” “再好的灵药,也是给人服用,我是为人而来。……玉真,不要再叫我梅公子……。”那支笔还在纸上写字,但是玉真没有看见,她的眼神已经在梅振衣的脸上移不开了。 字写完了,那支笔轻轻落在一旁。梅振衣已经将玉真横抱在怀前。就似揽着一缕云霞,飘然走出了书房,来到后花园公主的闺房中…… 楚楚动人的眼神,欲醉将迎的娇喘,来自梅郎怀中的佳人玉真。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地缠绵正是她最**的期盼,美梦醒来仍是美梦,她正酥软在梅郎的**的怀中。腿腹间有一丝痛楚感。这痛楚也让她觉得是幸福。 窗外已是夕阳西下。霞光映入绣帘,玉真想起自己中午所作的那首诗。后面四句正是此时地情景,但心境已完全不同,只需改动一个字――艳影余霞沁,酡颜夕照烘。御溪流觞曲,有女婉落红。 她的脸色也娇羞如霞光,悄悄的埋在情郎的胸怀前。 梅振衣耳目聪明,不仅能听见玉真公主地呼吸与心跳,也能听见远处书房中谷儿、穗儿正在翻看玉真公主的那首诗,还有他写下的那些字迹。这两丫头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还在那里掩嘴偷笑。 梅振衣以神念道:“谷儿、穗儿,玉真比你们大两岁,往后不必叫公主,也不必叫法师,在家中就叫玉真姐姐吧。” 梅振衣再次来到敬亭山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不仅安排妥当家中诸事,而且在青漪三山中静修七日,灵山心法“心如印”的境界知常如常,神气完足,身心内外俱是他所能达到的最佳状态,这才走进敬亭山来见清风。 清风好像早就知道他今日会来,就在绿雪神祠前的林间空地旁等他,还是坐在上次那张竹椅上。对此梅振衣并不意外,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的不止清风一人。 竹椅还是那三张,现在却坐满了,右手是普陀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左手边竟然是曾在九林禅院见过一面地中年僧人,中土禅宗六祖慧能。 空地中间放着一扇吉祥软草蒲团,梅振衣当然能认出来,这就是他亲手炼制供奉给九林禅院的三十六扇蒲团之一。 梅振衣上前一一见礼,朝熊居士拱手道:“护法居士,您怎么也会来此?” 熊居士的声音洪亮爽朗,震得身后的竹叶簌簌作响:“听说清风要对你讲故事,当年的事也有我一份,来与他一起讲。” 梅振衣又向慧能道:“大师,难道您一直在芜州未走吗?” 慧能微微一笑:“不是上次没走,而是智诜师兄将要离开芜州回京,我这次赶来为他送行。恰好听说清风要讲故事,当年的事中也有我,所以也来随个缘。” 随先生曾说智诜要等的人十年后才能出生,几十年后才能来到芜州,果不出所料,智诜从去年开坛宣讲《大般若经》到今年开春,前来听讲的高僧众多,但他并没有选中一位合适地住持。智诜是奉旨而来,不能再久留此地了,要回京复命。 九林禅院怎么办?智诜无奈。留下自己地弟子处寂住持。这位处寂大师俗家姓唐,人称唐和尚,也是一位得道高僧,智诜众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但还不能与随先生所说地了不得的佛门高人相比。 智诜临行前留下紫金钵,并吩咐处寂住持此寺以待来人,他本人也还会再来,慧能闻讯又一次赶到芜州送行。 与慧能闲聊几句。也印证了随先生当日所言不虚。这时清风道:“闲话少叙,梅振衣,你既然来了就请入坐罢。收摄心神灵台清静,勿惧勿思,如作入境观。” 梅振衣依言入坐,清风、熊居士、慧能三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同时朝梅振衣伸出一指。讲什么样地故事有这么大的阵势?能让这三人同时出手!他们发出的是神念。印入梅振衣的灵台中,却不是简单的语意交流,不分彼此融为一体,包含的几乎是无限信息。 一个人的心念有限,能同时接受的信息量也是有限地。假如在一瞬间被动接受太多的信息,超过神识所能承载,是会出问题的。 打个比方,一秒时间你不可能看完一部长篇小说。假如有人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将一部长篇小说的内容瞬间印入你的脑海,会有什么结果?轻则神经错乱,严重的情况可能导致送命! 所以当初熊居士会对提溜转说:“一千多年的往事,种种仙家玄妙境界,怎么对你讲出来?我若此刻真想对你讲,只怕讲得你魂飞魄散。”而梅振衣此刻修行到了,才可以听闻。 三位高人如此“讲故事”。也是一种“演法”,而对于梅振衣来说,“听故事”地过程,也是一种定境修行。梅振衣是什么感受,又进入了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可以换一种方式尽量解释清楚―― 佛家修行有各种“观”法,而道家修行也有“观”法,比如一种特殊的“入境观”。什么叫入境观法?很难直接说清楚,但是感谢科技进步。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们可以用一种很直观的方法去体验。 去哪里体验?去电影院!我这里介绍一种看电影地特别方法。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尝试一下,最好是一个人去。不要带男(女)朋友。 看电影之前,首先要注意姿势,坐在那里身体一定要端正不能歪斜,以一种尽量舒适的靠坐之姿,以便能长时间保持。看电影的时候,要点就是一个“观”字,投入地去看就可以了,不要主动去思考议论,也不要去刻意推理剧中情节发展,更不要去自己代入剧中人物。 意识融入电影的情节故事中,仿佛你已经不存在,只是那个故事在自然而然的发生,至于被谁听见、被谁看见并不重要。假如你进入了上述的状态,等电影散场后回过神来,你会有很特别的体验。 首先是时间,你会觉得过去了很久很久,假如电影中的情节是十年跨度的话,你也有渡过了十年的错觉。下一瞬间等你彻底清醒过来,你又会觉得只过去了短短一瞬,仿佛刚刚才坐下,方才只是一个漫长而又短暂地梦境,一部电影一眨眼就放完了。 其次是起身离开电影院的时候,很多人会觉得身心特别轻灵,感觉就像电脑游戏中的敏捷加持状态,上楼梯的动作都会比平时轻盈许多。当然了,这种感觉不会持续很久。 最后还有一个建议,那就是最好不要选择恐怖片去做此种体验。 关于现代人如何用便利的方式去体验“入境观”就介绍这么多,言归正传,还是说梅振衣此刻的状态,相信大多数人已经能够理解了。 梅振衣于定坐之中,仿佛自身已经不复存在,灵台中,当年的往事自然而然的在发生―― 不知何年何月,昆仑仙境广袤万里,琼花异草遍地、天材地宝漫野、珍奇瑞兽广布,却少见人迹。旷野之中如同无何有之乡,有一童子飘然御风而行,他看上去十三、四岁地年纪,神情淡然,身着一袭银丝羽衣。 童子远远看见前方高山下有一株参天大树,天地之间仙灵之气汇聚。也随风向那边而去。等到了近处再看这棵树,青枝馥郁绿叶葱茏,叶片有芭蕉大小,树冠有千尺余高,根下有七丈方圆。 树下坐着一名修士,头戴九阳巾,身披百结垂绦大袖袍,手持拂尘一柄。三缕长髯无风飘拂,好一派仙风道骨。修士见童子走近,朗声问道:“那位道友来访我镇元道场啊?” 童子答道:“我不知何名,随清风而来,你就叫我清风吧。请问你是谁,这一株又是什么树?” 修士:“我叫镇元子,洪荒以来是这昆仑仙境中第一位修成地仙之人,因此人称地仙之祖。至于这棵树。它是洪荒时生出地天地灵根。” 清风摇头道:“天地之间,哪里有什么灵根?无非是灵瑞草木。” 修士一笑:“此树三千六百年一开花,三千六百年一结果,所结之果再三千六百年方得成熟,一次结果三十六枚。可助仙人渡劫。” 清风闻言上前手抚树干,似在以神识感应,良久之后才道:“观其物性,此树开花结果之期应为三十年。然而它扎根此处竟然不染凡尘气息。如同身处仙界之中,花果之期也是如此,难怪可助仙人渡劫,说它是天地灵根也不为过。” 镇元子面露惊异之色:“清风,你竟能看出此树的端倪,请问是来自仙界吗,又是哪位金仙地门下?” 清风:“我去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却不是哪位金仙的门下。因化形天劫未历,不能开辟自己的仙界洞府,因此又来到昆仑仙境。没成想却在大仙这里遇到天地灵根,请问此树结地果叫什么名字?” 镇元子:“人间所修道果,称为金液大还丹,那么此树之果,就叫草还丹。” 清风:“镇元大仙,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镇元子似笑非笑道:“但说无妨。” 清风:“天地灵根所在。正合我修炼灵台开辟妙法。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我想留在此地修行。” 听见这个请求。镇元子看着清风只笑而不答。清风抬头看了树冠一眼,想了想又说道:“此树挂果半熟,还须守护一千八百年,如果你能让我在此处容身,我就为此道场药园童子,替你守护至草还丹成熟。” 镇元子捻须点头:“成。” 清风:“我还有个条件。” 镇元子:“说。” 清风:“届时我取三枚草还丹。” 镇元子想了想:“我可以答应,但是你要在此处建造药园,培植昆仑仙境中各种修行灵药,为我门下的诸弟子修行所用。我见你手抚树干就知其物性,做这件事应该再合适不过。” 清风也答应了,就这样留在了天地灵根树下修行,一边守护它,一边在天地灵根汇聚的仙灵之气范围内建造药田。 镇元子得清风之助,可以脱身行游四处,结交各方高人广招门下弟子,在不远处的闻醉山**,建立仙府与道法传承。后世子弟称师门为“万寿宗”,有尊崇祖师镇元子为地仙之祖的含义。 就这样昆仑仙境中又过了六百余年,相当于天地灵根荫护下不到两年,清风也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 有这样一位金仙为药园童子,镇元子当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号称地仙之祖,在遇到清风之前早有金仙修为,修行至今神通广**力无边,于是去了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开辟了一片**的仙界洞府,既不在玉帝的天庭也不在佛家地灵山圣境,号称万寿山。 镇元子一人之力再大的神通,又能开辟多大一片仙界?哪怕灵台中可造化出一整座万寿山,这个世界也仅仅是一座万寿山。打个比方,你拥有一整座北京城够大了吧?但是这个世界仅仅只有一座北京城,是不是也很小?等到万寿宗弟子陆续飞升成仙,合力开辟万寿山仙境,这才渐成规模。 清风守当年之诺,一直留在闻醉山下的药田中。就在他成就金仙之时,却遇到了一件奇事。 那天清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所见的一切都在灵台中相印,如梦如幻亦真真实有,领悟了金仙化形与灵台造化之道。这时他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嬉笑之声。 150回、天长地久有时尽,守望一千二百年 150回、天长地久有时尽,守望一千二百年 清风抬头望去,百丈高处,天地灵根枝叶间有个小女娃探出了脑袋,冲他露出俏皮的笑容。清风吃了一惊,赶紧招呼她下来,小女孩一松手就掉下来了,幸亏清风施法接住才没让她摔着。 这个小女孩就是后来的闻醉山药园童子明月,她的名字是镇元子起的,与清风正好是一对。明月不是从别处来的,就是从天地灵根枝叶间钻出来的。 她这种来历很奇特,可能是应天地灵根汇聚的仙灵之气造化而生,也可能是因为清风在树下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她从天地灵根树上感应而生。――这在仙界称为化生。 明月不是天地灵根树精,因为那棵树不是她的原身,她就是她,更像是树上结的草还丹感悟成灵,但是清风后来检查过树上的三十六枚草还丹果,一枚都没少。 天地灵根生长在昆仑仙境,这个地方是天成修行道场,广义上讲仍是人间。这棵树扎根人间却不染俗尘之气,如同生在仙界,枝叶荫护之下也如同仙界一般。明月虽不是此树精灵,却有着与这棵树一样的习性――不染凡尘俗气,至纯至真。 明月不是凡人,一出现就是仙人,但她从树上刚下来时尚无修行,也就没有仙家法力,也不能离开这棵树汇聚的仙灵之气范围。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清风,也就一直跟着清风混了,清风是药园童子,明月也成了闻醉山的药园童子。 从明月出现到草还丹成熟,一共是一千二百年,明月刚出现时三、四岁的样子,到离开闻醉山时大约七、八岁的样子,而清风的容貌一直未变。 万寿宗的祖师爷镇元子知道清风的来历。也清楚明月地来历,自从清风修成金仙之后,镇元子四处行游并去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开辟仙界,一般不回闻醉山,子弟传人陆续飞升,由后世弟子继续传承万寿宗。 镇元子也不是完全不理会昆仑仙境的道场,大约每六十年下界一次,为后世传人开讲妙法。地仙之祖的法会。是昆仑仙境的一大盛事。镇元子每次开完法会,都会与清风见一面,而其他人就不知情了。 这样一来,千年之后的万寿宗弟子大多不清楚清风、明月的来历,只道他们是闻醉山道场的药园童子,在昆仑仙境中这样的药园童子很多,镇守百年地也不少。再加上清风素来不多话也不显弄神通,明月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众人就更没有特别注意他们,清风也乐得自在。 明月初生时没有法力,但是清风察觉她的神识与天地灵根一体,类似于这棵树的化身,她修行的仙法就是“天地灵根妙法”――这个名字还是清风给起的。 随着明月修行日久有了仙家法力。清风发现了她的妙处,只要是天地灵根汇聚的地气所在,明月对每一种灵药的生长习性与药性就知道地一清二楚,知道什么灵药培植在什么地方、该怎么培植。不论以前她有没有见过。无论什么灵药经过她的手浇灌培育,不仅能达到最佳的生长状态,而且采摘之后能具备最佳的药性。 清风开辟药田,明月培植灵药,更有天地灵根的荫护,万寿宗地闻醉山药田成了昆仑仙境最悠久、最大、最好的药田。万寿宗弟子有各种世上最好的修行灵药相助,还有镇元大仙那样一位祖师爷,是世间难求的福缘。先后飞升成仙者有近百人,都去了仙界万寿山。 近百人不算多,但别忘了是在一千多年时间内,万寿宗这一个门派传承地弟子,已经相当惊人了! 昆仑仙境中其他门派都挺羡慕万寿宗,有不少门派也将自家的药园童子的法号起为清风、明月,到后来昆仑仙境中叫清风、明月的少说也有百八十位。 在清风成就金仙,明月出现在闻醉山药田之后又过了近八百年。这一天正午。从远方来了一名修士,手持一根齐眉虬结棍。一身道袍多有破损,风尘仆仆神情疲惫。 他来到闻醉山下,只见一株参天大树周围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药田,堆垄为界并无藩篱,天地之间的气息彷佛有清神之妙,有一名童子正在用一支鹤缘百草锄松土。他上前稽首行礼道:“请问这位仙童,万寿宗闻醉山仙府在何处?” 童子放下百草锄一指远方:“你在这里是看不见的,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往山谷中走,自会有万寿宗弟子现身问话。” 修士向他道谢,又问道:“我叫乔散人,来自人世间,请问仙童怎么称呼,这里就是传说中地闻醉山药田吗?” 童子:“我叫清风,是闻醉山药园童子,这里就是闻醉山药田。我听说人间父母所生,都有名有姓,修士另取法号,乔散人是你的姓名还是法号啊?” 乔散人答道:“我姓乔,是人间一散修,乔散人既是我的姓名也是法号。” “我叫明月,这是我的名字也是法号。”不是从哪里钻出来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笑眯眯的说道。 乔散人笑着向明月一拱手。明月眨着眼睛指着他道:“你身上有伤,而且神气衰弱,是怎么搞的?” 乔散人苦笑:“我在人间争斗时受伤,带伤飞升昆仑仙境,穿越瑶池结界已筋疲力尽。说来好笑,我与人争夺一支紫石芝而受伤,来到此地药田,却发现四处都是修行灵药。” 清风:“紫石芝有续命之功,在人间罕见,引起争夺也有可能,你所见的药田,在昆仑仙境也是独一无二地。……请问人世间如今是什么状况?” 乔散人:“魏、蜀、吴三国鼎立,连年战乱不休,实在不是清修之地,若不是修行未成,我早想飞升昆仑仙境了。” 清风:“你去万寿宗。是为了求人治伤吗?” 乔散人:“不仅是为了治伤,还想拜入仙府修行,以求早成仙道,就不知万寿宗能否收留?” 清风:“你地运气不错,正赶上六十年一度的万寿宗法会,镇元大仙要亲自下界**。像你这种飞升到昆仑仙境地人间散修,若诚心拜入万寿宗门下,就有资格听闻。你来的机缘正好。” 乔散人一听这话眼中神采陡现,不顾风尘疲惫,冲清风、明月施了一礼就要赶往万寿宗闻醉山仙府。明月叫一声:“乔散人,你等等!” 他止住脚步回头道:“仙童还有何赐教?” 明月跑过来递给他一样东西:“给你一支紫石芝,往后不要因为这样地事情受伤了,紫石芝本是续命之物,若因它伤人伤己甚至送了性命,还有什么续命之功可谈。那样是续命呢还是损命呢?……我清风哥哥的修行,就不伤天下有灵众生。” 乔散人不太敢接,用询问的目光看了清风一眼。清风道:“明月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你既然要拜入万寿宗,又经过了万寿宗的药田。我就给你三枚丹药,可助你治伤。” 乔散人接过紫石芝与丹药千恩万谢的走了,明月扯了扯清风的袖子问道:“人世间是什么地方呀?” 清风:“人世间就是人世间,你去了就知道了。众生百态痕迹在昆仑仙境中一样可见,你可以想的到。……再过四百多年草还丹将成熟,我就完成了诺言,等你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也能离开天地灵根地庇护,我可以带你去人世间。” 明月摇头:“我就是问问,这里挺好的,我为什么要去人世间?” 清风:“对啊。为什么要去?不想去也不必去就不去呗。” 乔散人拜入万寿宗,又过了两百年。 这一天正午,明月与清风在玩捉迷藏。明月不论躲在药田中何处,清风一动念就能祭出一道神风把她轻轻卷出来。后来明月爬上了天地灵根,神气与枝叶完全一体,清风就不好找了。他化神识为化身神念,在枝叶中穿梭,如同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开辟仙界。漫漫延伸寻找明月的所在。 明月会在千丈高的树上移形换位。总能躲开清风的化身神念,找了半天也没有踪迹。后来清风还是把明月“抓”住了。不是因为神通玄妙,而是明月咯咯笑了,让清风听见了声音。 刚刚找到树上的明月,就听药园外有人传音道:“请问童子在吗?在下钟离权,前来求药。” 清风移换身形,立即出现在钟离权眼前道:“你不是万寿宗弟子,不能直接来此求药。” 一看清风如此现身,事先连自己都未察觉,钟离权也吃了一惊,拱手道:“我已经见过万寿宗掌门乔散人,他让我自来药田。” 清风一皱眉:“让你自来药田?这乔散人倒也会推脱!请问你想求何种灵药?” 钟离权:“我也不知药名,只是观其药性适合即可。” 清风点点头:“世间灵药本无名,都是人们给起的名,你这不是求药而是采药,难怪乔散人让你自来。此乃结缘随缘之事,想让我放你进去,你总要随缘吧?” 钟离权面有难色:“我这次来的匆忙,身上恐怕没有什么宝物能入仙童法眼。” 清风一指他地腰间:“你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 钟离权:“酒。” 清风:“给我喝一口,就放你进去采药。” “多谢仙童!”钟离权解下葫芦递了过去。清风接过来打开塞子,喝了一口,将葫芦还给他道:“我喝完了,你可以进去了。” 钟离权拿回葫芦脸色就是一变,因为清风只一口就将葫芦里的酒全喝干了,不仅酒一滴不剩,就连葫芦上所带的酒气也一丝不留! 钟离权的酒葫芦当然不是普通地酒葫芦,这一葫芦有多少酒凡人难以想象,更重要的还不在于酒,而是这个葫芦已经炼化百年。是专门用来装酒的。就算是清泉装入葫芦,倒出来也是“人间美酒”,与酒一样地滋味,与酒一样能醉人。 这是钟离权炼化出地妙用,玄机在于葫芦上所带的酒气与醉意,清风这一口倒好,不仅把酒喝干,而且将酒葫芦上百年炼化的酒气与醉意都给吸尽了。 钟离权却不好责怪他什么。说好就是一口嘛,收起葫芦道:“仙童,这种喝法恐酒劲过烈,你没事吧?” 清风打了个酒嗝,晃了晃道:“无妨,你请自便吧。” 钟离权正要伸手搀扶,从天上蹦下来一个小女孩,扶住清风道:“清风哥哥。你怎么啦?” 清风以手抚额:“酒喝多了,感觉有些昏沉。钟离权,你这葫芦很有些名堂啊!……明月,扶我到树根下面坐一会。” 明月扶着清风来到天地灵根树下,让他背靠着树干而坐去醒酒。钟离权哭笑不得。自去药田中采药。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钟离权来到树下,见明月摘了一片芭蕉状的树叶在给清风扇扇子,而清风的小脸红扑扑的还带着醉意。看上去很热的样子。 钟离权上前道:“仙童,我地药采完了。” 清风闻言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这么快就采完了?这里全是世间难求地灵药,你倒是一点都不贪心。” 钟离权:“无论珍贵与否,只是取我所需而已。仙童这么快就醒酒了?佩服佩服!” 清风:“我不清楚你酒葫芦的名堂,这一口酒喝的有点多,还吸尽了你葫芦的酒性。这样吧,这药田中的灵药,除了天地灵根上的草还丹。不论是哪种,你可任取一株,算是我还你的。” 钟离权:“灵药就不求了,仙童既然开口,我想要天地灵根上地一片叶子。” 清风抬头看着树冠道:“这天地灵根上地每一片叶子,完全长成至少有三千年光阴,你摘不下来,就算能摘下来也没用。离枝之后即化为清风消散为天地之间地仙灵之气。……再说了。这不是我的树,我只是替镇元大仙在此守护。不能帮你这个忙。” 钟离权笑了,指着明月手上地那片树叶道:“我不从树上摘,只要明月仙童手里这片,可以吗?” 清风也问明月:“可以吗?” 明月点了点头,表情很可爱地说:“清风哥哥答应的话,我可以让酒葫芦仙人拿走这片叶子。” 清风:“既然我已经说出条件,那就给他吧。……钟离权,你要这片叶子做什么?” 钟离权:“这是仙家天材地宝啊,我拿去炼制一把仙风扇。” 钟离权拿着一片树叶走了,时间又过了两百多年。草还丹即将成熟,这几天从药园外经过的各色修士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看见这片药田与那株参天大树纷纷赞叹几句,然后向闻醉山仙府方向而去。――六十年一度的地仙之祖法会又要到了。 明月在天地灵根上踩着一片叶子荡秋千,清风坐在旁边地树杈上看着她说道:“明月,你已修行一千二百年,如今可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 明月:“一千二百年修行,就可以成就金仙了吗?” 清风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在说你。” 明月:“为什么要成就金仙?一定要历化形天劫吗?” 清风的神色很柔和,说话也很有耐心:“成就金仙的劫数与凡人修行不同,如果你不愿历劫,就可以不历,但若想历化形天劫,一是修行要到了地步,二是要有劫愿为机缘。……你是天地灵根仙灵不染之气而化生,只有在天地灵根的庇护下才有仙家修为。须历化形天劫,方可离开天地灵根的庇护。” 明月:“什么叫以劫愿为机缘?” 清风:“灵台中造化神用俱足,一念之间,一片山河天地,一体有灵之身,皆能纤毫毕现,就是修行到了地步。……有历劫之缘又有历劫之愿,就是以劫愿为机缘。” 明月摇头:“我还是没听懂。” 清风叹了一口气:“我与镇元子一千八百年之约将满,推演千年往来之事,知镇元子心有宏愿,这一次草还丹成熟,牵连的玄机莫测。到时候,你恐怕得放弃这个千年安适无忧之所,脱离天地灵根的庇护。这便是历劫之缘,而对于仙家修行,你还得发此愿心才行。” 151回、玄奘西行发宏愿,镇元待客五观庄 151回、玄奘西行发宏愿,镇元待客五观庄 清风提醒明月,要发愿心才能历化形天劫,而如今的机缘将至。明月躲在一片大树叶中,将自己的身体都包裹起来,只露出脑袋皱着小鼻子道:“四百年前,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里挺好的,我不想也不必离开天地灵根。” 清风看着她眼神有些无奈:“假如天地灵根不在了呢?假如我也不能在此守护呢?此处虽好,却不是我灵台中的仙界。” 明月一听这话从叶子里蹦了出来,跳到树枝上很紧张的抓着他的袖子道:“清风哥哥,你要走了吗?” 清风:“我没说要走,但将要发生的事不是由我决定的,可能你我都要走。如果你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无论走到哪里,都如同天地灵根所在,明白了吗?这才是你的金仙修行!” 明月笑了,指着身旁的枝叶道:“如果清风哥哥要走,我可以带着天地灵根一起走啊?” 清风:“你有这个法力吗?” 明月歪着脑袋道:“我没有,但清风哥哥这么大本事一定有的。” 清风:“我只能移树,却移不走天地灵根。” 明月:“这好办,你只要移树就行,有我在,不论移到哪里,这棵树还是天地灵根。” 清风目露异色,用不解与疑问的眼光看着明月。明月就是个调皮的孩子,见清风这种表情,凑到他耳边悄悄道:“清风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是离不开天地灵根的庇护,而是不喜欢外面的气息。” 清风神色一怔,把明月拉到身前仔细看着她:“明月。我小看你了,连我都没察觉,你何时历的化形天劫?” 明月伸手就去摸清风的鼻子:“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认识了吗?你忘了两百年前那个酒葫芦仙人钟离权来求药的事了吗?我能让他带走一片叶子,自己怎么就不能离开呢?” 清风长出一口气:“当时我喝多了,很是昏沉,没有细想,事后也没有再去想。”顿了顿又说道:“你的修为到了。而且已经有化形入劫地修行,既然如此,你迟早要经历劫数考验。我守望天地灵根一千八百年,你陪了我一千二百年,我也会守护你历劫圆满。” 明月:“什么考验啊?如果过不去怎么办?” 清风:“仙家修行与凡人不同,证金仙愿心未成,要再入轮回走一遭,以全新之生的经历重发愿心。才能再证金仙,是为化形天劫中‘劫’的含义。” 明月:“还不成功呢?” 清风:“再来。” 明月追问不休:“那要是不愿意呢?” 清风:“仙人已跳出生死轮回,如果不愿意,也就没必要再入轮回走一遭,可以选择不证金仙。况且有很多仙人也证不了金仙。但你的情况很特殊,全无一丝心机沾染,修行自然而然,连我都没察觉你已经化形入劫求证金仙成就了。” 清风对明月讲述化形天劫。并没有把其中的玄妙都解清楚,只是介绍了一个过程。一般而言,历天刑雷劫成就金仙,就跳出了生死轮回,此后可以不证金仙。但假如真仙入化形天劫去求证金仙成就,如果历劫成功自然没什么问题。 但假如历劫失败,就要再入轮回走一遭,在全新的轮回经历基础上再发愿心。如果还失败了,还要再入轮回又走一遭,不证金仙就永远没完,等于重入轮回。 辛辛苦苦修成仙道,为什么还要冒重入轮回的危险呢?没人逼谁,这是仙人自己的选择,有很多仙人就选择不入化形天劫,当然了。也不是想入就能入。修行到了方可求证。而另一方面,能够成就金仙自然另有大解脱。其意义超出了简单地跳出生死轮回,其中玄妙清风并没有多讲。 明月听的直眨眼:“我不知道仙家修行还有这么多讲究啊?” 清风:“经历过了,才能知道,我以前没有告诉你。” 明月点了点头,若有所悟道:“我明白了一件事。” 清风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明月伸出粉嫩的小手指天:“为什么仙界那些金仙会开**会,他们讲的是什么?而那么多已经成仙的修士还要去听,听来听去也没听说都有了金仙成就。” 清风笑了:“你还真明白了,那么今天就算我为你一人开讲的法会吧。” 明月:“可是我们今天不是在开法会,而是在说天地灵根,清风哥哥如果要走,我们可以一起把天地灵根移走。” 清风摇头:“我不能,我只是替镇元子守护天地灵根,这不是我的树。……他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树下有人道:“清风,难为你守护此地开辟药田一千八百年,这草还丹不日即将成熟,你我的约定就要完成。”这是镇元子地声音,清风每六十年见他一面,都在闻醉山地仙之祖的法会之后。而这一次很特别,那边法会还没开,镇元子先来了。 清风挽着明月飘然落下天地灵根,淡淡道:“这一次你来早了,闻醉山法会还没开呢。” 镇元子还是当年的打扮,手捻长髯道:“说来也巧,算一算日子,草还丹成熟之时,正巧我要开闻醉山法会。” 清风:“那也无妨,我自会守在天地灵根旁等你来,一千八百年都守了,不在乎多那么几天。” 镇元子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那我先谢过仙童了!” 清风一侧身:“几天而已,没必要特意礼谢吧?” 镇元子很认真的说:“当然有必要,因为我要将这株天地灵根移走,以草还丹与人结缘。” 清风眯起了眼睛:“移走?你能移得走这株树,却移不走天地灵根!” 镇元子笑了:“明月仙童可以帮忙啊。……明月,你从未离开过此地,也未到过人间。正好有这个机会去别处一观。” 明月刚想说话,清风却示意她不要开口,冲镇元子道:“你说什么?移到人世间?你有这么大的法力将天地灵根移出昆仑结界?” 镇元子:“我在人世间已布下一座法阵,我在人间法阵旁施法接引,仙童在此地施法移树,如果明月仙童肯帮忙移转天地间仙灵之气,自然可以将天地灵根移植到人世间。” 清风深吸一口气:“你地修为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再问你,不论我与明月帮不帮忙。你都要移走天地灵根吗?” 镇元子:“是的,但有二位帮忙则万无一失,你答应我继续守护天地灵根,一直待到闻醉山法会之后,所以我先谢过了。” 清风:“你既然主意已定,我和明月为了天地灵根,自然会帮你的忙,这已在你地算计之中了。……你移走天地灵根。请问闻醉仙山药田怎么办?天地灵根已去,此处地气会削弱大半,就不考虑万寿宗的弟子传人了吗?” 镇元子:“这也好办,三十六天之内再施法将天地灵根移回来,不会有太大影响。” 清风叹了一口气:“只怕移去容易。移回再难,你执意如此,那就如此吧。” 镇元子:“那好,就这么定了。离闻醉山法会只有两天时间,我们就立刻把这件事办完。我这就去人世间,仙童感觉到我的法力接引,就请在此地施法移树。” 说完这些,镇元子转身欲走,明月终于忍不住了,招手喊道:“哎,等等。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镇元子转回身来,和颜悦色道:“明月,你想问什么?” 明月:“你为什么要把天地灵根移到人世间?你要移树我们阻止不了,但既然我和清风哥哥帮忙,你就应该把话说清楚。” 镇元子点头笑道:“说的也是,是我太着急了。” 他倒不隐瞒,说出了原因。佛门大乘天发愿心证菩萨果,为中土众生求大乘佛法、传大般若妙谛。在仙界空发这种宏愿没用。愿心一起自当历劫。大乘天轮转化身入人间。俗家姓陈名袆,少时聪慧悟性超绝。年仅十三岁就正式剃度为僧,法号玄奘。 玄奘多次上书唐皇李世民,请求前往当年佛祖弘法之地,也是当时人世间的佛学研究中心与佛典汇集中心,天竺的那烂陀寺求法。圣意未允。 观自在菩萨领佛旨下界点化玄奘,赐他九环锡杖一支,紫金钵盂一个,锦斓袈裟一件,指点他偷关西行而去。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偷越出境了。 如今人间已是大唐贞观三年(公元629年)。 镇元子与大乘天是仙界故交,这一次大乘天的轮转化身玄奘西行,镇元子也想在人间结一段善缘,助他历劫成功。镇元子领仙界众弟子来到人间,在玄奘西行地路上建造了一所庄园等候。掐指一算,玄奘会在草还丹成熟后路过那里。 结缘随缘,镇元子要奉送玄奘草还丹两枚。偏偏草还丹这种东西离枝之后要用黄绫托着尽快服用,时间一久丹果僵化就没有药性了,所以想把天地灵根直接移到庄园中。 事情很巧,玄奘到达庄园前,也正好是六十年一度的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所以镇元子感谢清风守护天地灵根,并且托他与明月帮忙。 明月听完后眨着眼睛问道:“就这么简单,移走天地灵根,等一个和尚经过,你要送给他两枚草还丹?” 镇元子:“就是如此,既然二位肯帮忙,镇元子在此多谢了。” 镇元子说完这些匆匆离开了,明月道:“清风哥哥,你推算的很准哎,天地灵根果然要被移走。” 清风:“我却推演不出此后的事情,那镇元子的法力在我之上,而牵连其中的人可能个个非同小可,这正是我所担忧的。” 明月:“推演不出就推演不出吧。天地灵根在哪里都一样,我跟着就去行了,我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呢。” 清风皱眉道:“如果镇元子要移走这棵树,我们也阻止不了,但你不帮忙,那么这棵树就是一株普通地草还丹树,不再是天地灵根,对他对你都没有好处。所以他料定你会帮忙。……他对你地修行,居然了解的比我还清楚!” 明月笑眯眯地说:“人家是地仙之祖,修为比你高,法力比你强,知道的比你多也正常。帮忙就帮忙,对他对我也都没有坏处,而且也没别地办法。” 清风伸手摸了摸明月的脑袋,眼睛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有再说话。 过了大半天,清风感应到天地灵根之下地气移转,那是镇元子在人间以大神通施法,接引他移走天地灵根。他招呼明月到了天地灵根枝叶间,明月神识与天地灵根一体。施法化转这汇聚的仙灵之气不散。 明月在树上消失了,清风一跺脚,身形化作一道无形神风,平地而起绕着天地灵根旋转。药田中草叶不动也听不见丝毫风声。只见天地灵根地光影渐渐模糊,就像一幅快速退色地画,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竟凭空消失不见! 出玉门关西行,一路有险峻高山,走过山地可见成片草原与农田相间,陆续能看见村庄人家。再往西行田庄渐少放眼都是草原,草原过后是戈壁滩。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地貌,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绿洲。 走过戈壁与断续的绿洲,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只能看见连绵起伏的沙丘,还有沙丘中偶尔露出的白色地驼马枯骨。大沙漠中有一条无根无定河,说不清发源何地流向何方,绵延千里两端都消失在沙漠之中,沿河多布陷人流沙。 越过流沙与无根无定河。再行数百里。地势渐高又现稀疏草原,越往前走草木越加茂盛。远处有了起伏地群山,这里是天山山脉的南端,已经到了龟兹国的境内。 穿山古道边,群峰簇拥下,有一片山谷,名曰海天谷。远处山高峻极,眼前日映晴林,风生丘壑杂花漫野。谷中参天古木掩映间,隐约可见一座很大的庄园,青瓦白墙竟是中土道观地风格。 深山野地怎会有这样的所在?观四下景致,感清灵气息,绝无半点邪祟,定是圣僧、仙家修行之乡。 这是一天黄昏,海天谷中有一道无形神风从天而降,直落在庄园的后院。有一位大仙身着大袖道装,领数十名弟子结阵,施法接引无形神风。眼前如仙家景象开辟,神风舒卷中出现了一株千丈大树,等神风收起,树下站着一名羽衣童子。 大袖道人就是地仙之祖镇元子,羽衣童子就是闻醉山药园童子清风,他们得明月的天生神通之助,合力将天地灵根移到此处。自仙界万寿山跟随镇元子下界地众仙人见此不可思议情景,皆啧啧称奇。 清风一脸淡然,没有理会旁人地惊叹,走过来道:“镇元大仙,天地灵根已经移至此处,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镇元大仙拱手道:“多谢仙童援手,我要率众弟子赶回昆仑仙境闻醉山开**会,就烦劳仙童看护天地灵根,明日草还丹就将成熟。” 清风:“若玄奘恰好这几日来,你不在又如何?” 镇元大仙:“假如那样,烦劳你替我传话,就说镇元子送上草还丹两枚,以结善缘。” 镇元子交待完毕,率众弟子离去,清风送至庄园门外,回头看见大门两旁挂着一副桃符题字“清虚人事少,寂静道心生”,而门匾上写的是“五庄观”三个大字。 清风一皱眉,手指门楣到:“镇元子,你要在此地接待玄奘,却让和尚怎么进门?” 他说地有道理,镇元子要在此地等玄奘来,以草还丹布施,可是挂了这么一块门匾,一看就是一家道观。自古以来,还没听说过行脚僧人跑进道观里化缘的。 镇元子哦了一声,点头道:“亏你提醒,是我失于计较了。”手中拂尘一挥,门匾上后两个字调换了位置,“五庄观”变成了“五观庄”。 152回、贪嗔缘因人身果,一朝打断烦恼根 152回、贪嗔缘因人身果,一朝打断烦恼根 就在镇元子率众离去后的第三日黄昏,山谷外走来一行人。一匹枣红色的精瘦老马,铁鞍桥上坐着一名三十左右的僧人,五官端正神色甚是祥和。有一名弟子在前面牵马,此人尖嘴猴腮身高不足五尺,目露精光左顾右盼闪烁不定,戴着一顶镶金花帽,身穿红艳艳、黄灿灿的绵布直裰,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就跟偷来似的。 有个肥头大耳的汉子跟在马后,一边走一边还在嚷嚷道:“师兄,这路还要走到什么时候?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饿了!” 最后是一名挑担的年轻沙弥,接话道:“从此地往婆罗门国,路还远着呢。” 马上的僧人道:“路莫论远近,只要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便是灵山。” 前面牵马的猴头道:“这一路就师父开口,句句打机锋,也当不得饭吃,前面有个大庄园,正好去借宿一晚,明日好翻山。” 僧人下马步行,望向庄园道:“此非寻常气象,乃非常人所居。” 猴头伸脖探脑看了几眼道:“无半丝邪祟之气,应是修士隐居之地。” “说的不错,此地乃地仙之祖镇元子所建,自然不是寻常庄园,请问诸位长老从何而来?”庄园门前有人答话,只见大门已开,走出一位羽衣童子与一名小女娃,正是清风与明月。 僧人上前道:“我乃大唐僧人玄奘,西行求法路过贵宝山,眼见日头西落,能否借宿一晚?” 清风一拱手:“你就是玄奘?此庄园便是随缘之处,请进吧。” 清风迎玄奘等人进了五观庄,明月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道:“清风哥哥,那个牵马的是什么东西?人不是人妖不是妖。神仙不像神仙菩萨不像菩萨?” 清风面容一肃悄声道:“不要乱说,此人有金刚不坏之体与金仙不灭之身,修为相当了得,来历也颇为奇特,连我也看不清端倪。这四个人皆修为不俗,那胖子也是金仙轮转化身,只是有些不伦不类,就连那匹瘦马也是神龙所化。” 说话间穿过二道门来到正厅。只见中央山屏上挂着天地二字,下方雕漆几上摆放着一对金瓶。玄奘有些疑惑,在天地二字下驻足礼拜,回头问清风道:“此间主人也是一名修士,为何只供奉天地二字?” 清风:“那你得问镇元大仙自己,他号称地仙之祖,不知奉谁为尊,故此只供天地。” 玄奘的大徒弟心猿悟空道:“好大的口气呀。难道自比元始不成?” 玄奘斥道:“奉天地,意为奉生之久,你休得妄言。” 此时明月从清风身后探出脑袋问道:“玄奘,你带着这些人去求什么法呀?” 玄奘微笑着答道:“远绍如来,近光遗法。” 心猿悟空又指着清风、明月问道:“你们二位又是什么人?” 清风:“我叫清风。她是明月,昆仑仙境闻醉山药园童子,受镇元大仙之托在此看守。” 玄奘见主人不在家,也没有多打扰。叫大徒弟心猿悟空歇了马,二徒弟猪八两解开包袱取些米粮借庄中的炉灶做饭,挑夫智诜帮着烧火。三个随从弟子都各自忙去了,玄奘在厅中小坐休息。 这时清风又拿了一个托盘进来,黄绫上放着两枚果子,这果子约七寸长短,有四肢躯干宛如小儿人形,清风将托盘递到和尚面前说:“玄奘师父。此地主人镇元大仙与你前世曾是故交,听闻你要路过此地,特以两枚素果布施。如今他不在,我代为传话奉上。” 玄奘看着果子吃了一惊:“此物非凡品,闻它的气息,可扫周身邪祟之气,究竟是何物?” 清风:“长老好眼力,此果名为草还丹。本性至寒至纯。凡人服不得,有伤疼在身也服不得。有净化炉鼎之功,服者不受五行毒障之染。而此间地草还丹又不一般,天地之间仙灵之气滋养一万零八百年方成,果现人身,服之有化形延年之妙。”他介绍了草还丹的妙处与服用之法。 玄奘站起身来摇手道:“多谢好意,也请你替我向此间主人转告谢意,但此等宝物贫僧不敢轻取。……若是施舍些水米倒也寻常,但施舍此物,出家人不应受之。” 清风再怎么劝,玄奘只是摇头推辞,见他意思坚决,清风也不再多劝了,只有叹息道:“你不接受,我也不能勉强,镇元大仙不日将回,可能会在路上追你,到时你再与他解释吧,不是我没有传话办事。” 清风托着草还丹出去,正好碰见智诜那边做好了饭端过来送给玄奘,见清风出门,智诜侧身站在一旁很是有礼。清风打了个招呼问道:“你是什么人?” 智诜答道:“佛门一沙弥。” 清风来到后堂静室中,只见明月在桌椅板凳上跳来跳去很开心。闻醉山药田中没有房舍建筑,明月以前从未见过这些物件。将天地灵根移植到此地之后,汇聚的仙灵不染之气笼罩了整座五观庄内外,明月这几天跑来跑去很是新奇。 清风招呼道:“明月,不要玩了,来把草还丹吃了,再过片刻这果子就僵了,没了药性。” 明月跳下桌子很好奇的问:“那个和尚没吃草还丹?” 清风:“是的,他不吃,不愿无端受人重惠。” 明月捧着草还丹,左看右看,又问道:“清风哥哥,你守了天地灵根一千八百年,就为了三枚草还丹?” 清风笑了:“最早只是借地修行,而镇元子让我守护天地灵根到草还丹成熟,于是我再求三枚草还丹,他则让我做闻醉山的药田童子。……闲话不忙说,快服草还丹。” 说到这里。这天地灵根上结的草还丹到底有什么奇效,据说能助仙人渡劫? 它是天地间灵仙之气汇聚万年而成,服用之后可以大增法力。当然了,这不是指吃下去之后立刻法力大增,而是指在以后万年之内,只要定坐运转周身神气,法力增长即可精进无碍,如同身处仙灵洞天。 它还有一名叫人身果。形似人身,服用之后有一样奇效。如果本尊法身被毁,可能是因为天刑或者别的原因,只要神识未散就可以重新凝聚法身,相当于多了一个真正地渡劫法身,不必转世托舍重修。 梅振衣要炼制的九转紫金丹中就有一味草还丹,指的是普通地草还丹果,三十年一成熟。而不是天地灵根上所结的人身果。这种人身果,比九转紫金丹还要珍贵,只当一味药拿去炼丹当然不值得。 它的服用方式也不是简单的吃下去,而是以净露化开,含之如舌下生津。以玉液炼形之法送服。 明月与清风一人吃了一枚,服用之后明月觉得手足冰凉,需要静坐几个时辰化开药力,她的来历与修为奇特。人身果地药性对她的影响尤为强烈。清风守在旁边为她护法,难免有了疏忽,这一段时间就出事了。 心猿悟空神通广大耳目通灵,清风与玄奘在厅中说话时,他放马回来走进院子全部听见了。听说世间还有此等宝物,它躲在墙根下是抓耳挠腮,又听师父坚辞不受,急得是直想翻跟头。清风拿着人身果走了。与明月一人一个服下,这些心猿悟空都知道了,心里就动了念头。 天地灵根树高千丈,却被施法隐去了痕迹,站在后院之外是看不见的。但那心猿悟空自有神通,眼中金光直射,直向着五观庄仙灵之气汇聚地中枢照去,天地灵根露出了身形。他隐去身形一个跟头翻到后院。跳上树找到一枚果子伸手就摘。 这一下却没摘下来。心猿悟空暗道一声奇妙,施展移转神通。把这枚果子给扯了下来。不料果一离枝,既化为清风散去,重归天地之间仙灵之气。他这才想起清风对玄奘说起的此果种种讲究,眼睛眨了半天,取出一支金箍铁棒,用那棒上金箍击落了两枚果子,用衣襟兜住跳下树溜出了后院。 心猿悟空来到厨房,智诜不在,只有猪八两抱着个大碗在吃饭,他急急忙忙就拿碗找清水去化草还丹。不料猪八两过来一把揪住他地衣襟道:“大师兄,你是不是去偷人家的果子了?那小童子与师父说的话,我也听见了,正想找你商量,却见你鬼鬼祟祟的捧着这两个果子进门。” 心猿悟空道:“小声小声,你撞见了就分一枚吧。”这两人也在厨房一人吃了一枚人身果。 猪八两脸肥嘴大,一口下去还没尝出滋味,只觉得全身冰凉手脚发麻,惊问道:“师兄,你地果子是什么味道?我怎么没尝出来,只觉得就似大热天喝了一碗冰梅汤?” 心猿悟空讥笑道:“你这呆子,修行不足,吃得快药性化得倒慢。” 话音刚落,就听清风在院中喝骂道:“何物秃贼,竟如此大胆无礼!” 原来明月正静坐调息,突然间睁开眼睛道:“清风哥哥,不好了,那只猴头破了后院的法阵,溜上树偷走了三枚果子。” 她地五官神识与天地灵根一体,心猿悟空一动手明月就应该能感应到,可是刚才因为行功化转药性没有察觉,神识稍复就立刻开口。清风起身变色道:“你还需调匀神气,不要乱动,我去找他们算帐。” 清风来到前院,开口喝骂立刻惊动了客厅里坐的玄奘,他出门问道:“仙童何故口出恶言?” 清风:“有恶行,自然招恶评!我好心奉你两枚草还丹,你不受也就罢了,却不知约束弟子,做下这等盗窃之事。” 玄奘大吃一惊,连忙命智诜将心猿悟空与猪八两叫来,问他们有没有偷吃庄中的草还丹?那猪八两指着清风嚷嚷道:“你这童子,镇元大仙送我师父两枚草还丹。师父不吃,还有我们这些徒弟呢,结善缘应该结到底才对。镇元大仙本来就说要送两枚,我与师兄取了两枚,你有什么好骂的?” 清风反诘道:“镇元大仙只托我以草还丹两枚施予玄奘,未说施予旁人。你们这些个贼和尚,上门是化缘呢还是打劫呢?这西行万里路上,遇好心人家留宿。也是这般行止吗?” 心猿悟空道:“此庄主人要布施两枚草还丹,我们也取用了两枚草还丹,前因后果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一个看家传话的童子,在这里罗唣什么?……哦,我明白了,我师父不吃,那两枚草还丹你们自己吃了。回头主人家问起,就推到我师父名下。……你这个监守自盗地小家贼,偷吃了果子没法栽赃,因而恼羞成怒!” 这猴头伶牙俐齿,竟然反过来讲了一番道理。很是咄咄逼人。清风也动了真火,回头冲着玄奘骂道:“子不教,父之过,己有贼行偏好指人为贼。你这个师父就是这么教徒弟地吗?我吃没吃草还丹,用不着你们多言,你带着这个尖嘴矬个的杂毛贼猴上门,究竟安地是什么心? 玄奘已经听明白了事情始末,上前连声致歉,劝道:“贫僧本不欲受此间主人如此贵重之物,但我两个徒弟贪嘴吃了,就算在贫僧地头上。小仙童也好向镇元大仙交待。我徒儿行止不端、出言不逊,我自会责罚,在此向小仙童赔罪。” 清风:“你说话还有几分道理,但是那贼猴偷走的是三枚草还丹,多出的一枚怎么算?这不是我的东西,我受人所托有看护之责,就必须要追究。” 猪八两嚷道:“明明是两枚,师兄。难道你自己偷着又多吃了一枚?” 心猿悟空叫道:“那一枚果子一摘下来就不见了!想必是自行回来处去了。” 清风转身怒斥道:“摘下来三枚就是三枚。贼猴,你难道是个不识数的未开化野种吗?” 玄奘赶紧拦住:“悟空。休得再多言!……小仙童,你想如何处置?” 清风:“我守护此树一千八百年才求得三枚草还丹,若是依我,就罚那贼猴守树六百年。但我做不得主,得镇元大仙说了算,在他没回来之前,断不能放你们离去。” 猪八两呵呵笑了:“罚我师兄守树,那果子还有地剩吗,你不知道当年西王母地仙界蟠桃园是什么下场吧?” 就在此时,后院传来明月地一声惊呼,清风神色一变化为一道神风而去。接着山谷中风声四起,笼罩在五观庄内外地仙灵不染之气竟随风散去。玄奘等人疑惑不解,只见心猿悟空抖了抖身子道:“解气!” 玄奘上前一把抓住他:“悟空,你刚才做了什么?” 心猿悟空一龇牙:“那小童子得理不饶人,一口一个贼猴,我一生气动念,就使了个分身法,真身去后院打倒了那棵树!多施舍一个果子,就如要了命一般,算什么仙家修行?不如帮他们断了这烦恼根,倒也清静。”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智诜被唬的一哆嗦:“大师兄,你怎么如此胡来?” 心猿悟空:“你怎知我是胡来?草还丹再神奇,能替人修行吗?死守一棵树,怎能得真解脱?不舍一个果,哪有缘起因?你还不懂其中玄妙。” “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喽?”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只见清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院门处,手中拿着一支二尺长的金锏,那是他的法器金击子。 心猿悟空一耸肩,摆手道:“不必客气。” 清风反常的没有再生气,只是冷笑不止:“你总是自以为有道理,但不能为他人妄拟天心,真地以为自己做什么事都是应该地吗?……玄奘,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说,事情算到你地头上?”他绕过其余众人,径直来到玄奘身前。 玄奘无言的点了点头,后面心猿悟空见清风语气不善,目露凶光正要过来,却突然抱头摔倒在地,不住地呻吟打滚显得痛苦异常。而玄奘嘴唇微动,不知在念什么咒语。 清风没有理会这一切,沉声道:“那么天地灵根所受地一棒,我也打在你的头上。”说话间已挥起金击子,朝着玄奘当头打落! 153回、清风忿挥金击子,大乘天奴灭金身 153回、清风忿挥金击子,大乘天奴灭金身 清风忿然出手,这一击打得又是毫无征兆,猝然之间猪八两与智诜都来不及相救,金击子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玄奘的顶门上,将僧帽打的粉碎。玄奘并未躲闪,整座五观庄以及庄外的海天谷都似震颤了一下,他被打得跌倒在地。 等猪八两与智诜抢步上前去救师父,心猿悟空从地上弹起来挥棒欲击清风,而清风已化作无形之风往后院飞去。 “尔等住手!”这时听见一声断喝,玄奘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掸了掸僧衣上的灰尘,看他全身上下,竟然毫发未伤。 “我的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你若是大乘天,我打也就打了,可你是玄奘,我自不会伤你。欲求真法,就依宏愿之心去求,不打灭你的护体金身,算不得真正的人间功德。”风中传来清风的一句话,然后就再无他的声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要解释玄奘是什么人。 他是佛门大乘天入世历劫轮转之身,不是金仙、菩萨斩出的人间化身,就是大乘天本尊法身再入轮回,托舍投胎为玄奘。带着前世所发的宏愿之心,却不带着前世的仙界记忆与神通法力,需要在这一世中修行历证,如果所发愿心圆满,寂灭之后重回仙界,那么就能证得大乘天菩萨果。 玄奘一出生是个凡人,证罗汉果,证觉缘乘,修为不低,但还不能与金仙清风相比。不过他也并非是个完全的凡人,大乘天本尊法身轮转,带着前世的金身福缘庇佑,有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伽蓝化身随行护法。西行路上玄奘经历重重劫数,总能有惊无险,不是仅仅仗着他几个不靠谱的徒弟。 清风那一击。打灭了他的护法金身,六丁六甲无踪,五方揭谛尽灭,四值功曹弃守,护教伽蓝皆去,只留一个凡人玄奘。清风有那么大的能耐吗?谁叫玄奘不还手呢。 这不等于坏了玄奘的修行,修行就是个人地修行,别人是坏不了的。就是打灭了他的护法金身而已。如果玄奘此世宏愿圆满,寂灭之后仍能证得大乘天菩萨果,只是过程要凶险了许多。而且清风离去时话说的明白――如此才是真正的人间功德。 心猿悟空打倒了天地灵根,明月失去了仙灵不染之气的庇护,清风要想帮她会麻烦许多。清风打灭了玄奘的护法金身,心猿悟空再想护玄奘西行求法也会麻烦很多。清风守护天地灵根不力,被心猿悟空打倒,有他自己的责任。但是玄奘教徒无方。也有责任。 金仙泄愤地手段,倒也玄妙的很。 打了玄奘当头一记,清风未再纠缠,来到后院。天地灵根散落的断枝挂着残叶倒在那里,脱落的叶片早已化作仙灵之气散去。明月坐在地上。抱着残存的树根哭泣,小脸上全是泪痕哭的很伤心,一千二百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流泪。 清风蹲下身来。手放在明月的肩上柔声劝道:“天地灵根如今已毁,这也是你的修行机缘,否则你永远离不开它地庇护,发不了此种愿心。” 明月垂泪道:“清风哥哥,你就不伤心吗?” 清风:“未伤我心,它在我眼中只是一棵树,但我守护了它一千八百年,自然不希望看见它被人所毁。心中有遗憾与忿意。” 明月:“可是我伤心。” 清风伸手拭去明月脸上的泪水道:“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我只见过一位仙人流泪,就是眼前的你。……你伤心也是应该的,它是你的来处,是你灵台中地世界,也是一千二百年来庇护你的天地。” 明月站起身来,脸色淡如金纸。突然晃了晃手抚额头道:“清风哥哥。我感觉好晕好难受。” 清风把她抱住了:“你的五官神识与天地灵根一体,心猿悟空打倒了天地灵根。也伤了你的仙身。还好你已经能离开天地灵根地庇护,刚刚又服用了一枚人身果,应该无恙。这就是你化形天劫中的劫数,须静坐行功渡劫。” 明月很虚弱的说:“我的愿心不是离开天地灵根能染尘俗之气,而是希望天地灵根无恙。” 清风:“既然如此,你就入坐吧,我会为你护法,只要天地灵根无恙,你也能历化形天劫圆满成就金仙。” 明月:“我救不了天地灵根。” 清风:“你有汇聚仙灵之气的神通,天生不染尘俗,却没有救活天地灵根的法力。但是你放心,我料定天地灵根无恙。” 明月的眸子亮了亮:“你有办法帮我救它?” 清风:“我没有办法,但是有人早已料到今日局面,这是一盘棋,你与我都是棋子,当我打中玄奘的那一刻,心中已经明了。” 明月:“你是说镇元子?” 清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很蹊跷,镇元子在哪里建五观庄不好,偏偏要在这个地方?玄奘路过此地时恰恰草还丹成熟,而镇元子又恰恰因故不在此地。这一万多年才成熟地人身果,镇元子就把它扔在这个地方,还特意留清风去迎玄奘师徒进门,以镇元子的大神通,就想不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吗? 他应该是故意的!镇元子为什么要这么做,清风并不愿意关心,但他却想明白了一点,肯定还有后招,镇元子不会凭白无故的让天地灵根毁了,这棵树还有树上的草还丹肯定还有大用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天地灵根无恙,明月也无恙。 明月想了半天才说:“清风哥哥,我们被镇元子算计了,你不生气吗?” 清风摇了摇头:“镇元子对你我并无恶意,你虽遭难,却也正是历劫成就金仙的机缘。如果天地灵根最终无恙,你也借此机会修行有成,我们没有什么好怪罪他的,不必生气。” 明月还是有些担忧地说:“但你答应了镇元子守护天地灵根,如今天地灵根被毁,你有守护不周之责。” 清风:“我地责任我自会承担,等到他设法救活天地灵根时,我会出手帮忙。你既然已发此愿心。就好生在此等待吧,入坐调养生息。” 明月:“那玄奘师徒呢?他们走了吗?” 清风:“爱留就留,爱走就走,我已经不想再理会。天地灵根如今毁了,我也无所守护,虽不生镇元子的气,但也不想再插手他地事,除了救天地灵根助你修行之外。五观庄的一切与我再无关系。” 明月虚弱的脸色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清风哥哥,其实你想留他们也留不住,就那心猿悟空一个人,你也未必是对手。” 清风:“没关系,镇元子自然会留他。”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就在这里等着天地灵根复活。”明月从清风的怀抱中起身,走向天地灵根的枯枝残叶,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慢着!”清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出言阻止但已经晚了,只有对着倒地的天地灵根叹道:“明月,你为什么这样毫无保留的相信我?如果天地灵根救不活,你也完了!” 明月消失之后,清风一直静坐在残根之下闭目无言,仿佛五观庄中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有仙乐之声,四面有祥云环绕。清风睁开眼睛,看见镇元子率领众仙家弟子已飞落眼前。 “天地灵根怎会这样?”镇元子开口第一句话就问道。 清风站起身来,也不隐瞒什么,将事情地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最后道:“我守护天地灵根不力,有负你所托,如天地灵根不治,尽请大仙责罚。” 镇元子长叹一声:“这也怪不得你。那猴头神通广大手段百出。我也是早有所闻。” 清风眼中有光芒闪过:“原来你早就知道心猿悟空是什么人?” 镇元子:“他是西天佛国教主无量光在人间斩却的心猿之念,化为九窍顽石。却不知为何自感成灵,天性多动顽劣不堪,须菩提尊者下界为一隐居道士,点化心猿,并为他起名悟空,期翼他斩却心猿成悟空,西天光明在人间普照圆满。” 清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后来呢?” 镇元子:“他得了大神通,有金仙不灭之体,曾大闹天庭,偷走兜率天宫灵药,成就金刚不坏之身,被佛旨镇于五行山下数百年洗炼凶顽之心,后经观自在菩萨指点,护玄奘西行求法,以求功德圆满。” 清风淡淡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镇元子见清风的反应有些意外,诧异的问道:“那玄奘师徒现在何处?” 清风:“如果不在庄中,那就是走了。正如你所说,以心猿悟空的神通广大,我强留是留不住的,但镇元大仙地手段自然比他们更高明。” “走了?”镇元大仙一跺脚,腾云而起就去追赶,其余众弟子也跟着大仙飞天而去。清风抬头看着天空,抿着嘴唇面无表情。 随后发生的事情就似与清风无关了,镇元大仙门下众弟子对于清风没有守好天地灵根,还是这样一副不闻不问很拽的态度颇为不满,但镇元子没发话,其它人也不好说什么。镇元子去了,清风依旧留在后院守护着残败的天地灵根。 镇元子施展乾坤大袖,将离去的玄奘师徒捉回,而心猿悟空千变万化手段百出几番逃脱,却都没有逃过镇元子地大神通。玄奘师徒三番五次被捉,终究无法逃走,心猿悟空最后无奈的问镇元子道:“你待如何?” 事情至此峰回路转,镇元子拉住心猿悟空道:“我也早闻你的大名,知你的神通手段,但你不要越理欺心,这道理不论讲到何处,你也要还我人身果树。” 心猿悟空道:“早说这话,不也省了一番折腾。我还你一株活树便是。” 镇元子道:“你若有此手段,能救活这株树,我就与你结为兄弟。” 这两人说定,镇元子就放了玄奘、猪八两、智诜等人,将他们安置在五观庄内礼待,而心猿悟空去求各路仙家医树。 清风在后院不闻不问,事情却是清楚地,至此心中更加明了。那镇元子既称在仙界与大乘天是故交。怎么回头要与心猿悟空结拜为兄弟?只怕五观庄布施草还丹的安排,其中另有文章了,不仅是冲着玄奘的前世故交之情。 那心猿悟空卖弄手段,凭着在仙界地人脉,请来了各位金仙与帝君,这几日来往不歇,却都治不了天地灵根。镇元大仙却把诸位仙家都留在了五观庄,名为做个见证。却是结交结缘之意,一时间五观庄仙家高朋满座,宛如灵山法会。 众仙家救不得天地灵根,清风也一直没有露面。直到这一日,瀛洲九老携来碧藕琼浆也无功而退。镇元子走进后院对清风道:“仙童,就算心猿悟空求来灵药,也只医得活这棵树,恢复不了天地灵根。” 清风离坐起身打断了他的话:“明月已化身与天地灵根一体。只要树救活,天地灵根也就等于重现,明月也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 镇元子捻须笑道:“如此皆大欢喜,我心甚慰!” 清风淡淡道:“听你的意思,客人来的差不多了,天地灵根也该救活了,那心猿悟空此番欲上何处求药啊?” 镇元子:“正在陪众仙家用碧藕琼浆,仙童却不愿出席。心猿悟空稍后将去灵山仙界普陀道场请观自在菩萨。” 清风向镇元子深施一礼:“我没有守好天地灵根,也有责任,请求与心猿悟空一同前去普陀道场请观自在菩萨。那猴头十分顽劣,我也想看着他,以防他在普陀道场乱来,连累大仙开罪了菩萨。” 镇元子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那普陀道场巡山护法黑熊精,与心猿悟空有宿怨。遭遇恐起争执。仙童跟着一起去。可以在一旁劝解并说清来意,料想观自在菩萨不会为难。” 清风随心猿悟空飞升普陀道场。出入仙界都要历天刑雷劫,心猿悟空在云端上打了个跟头旋身就入了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紧随其后的清风有些诧异――这猴头只怕做业不少,历天刑怎生如此轻松?就算他法身强悍心志坚定,天刑也不能如此轻描淡写啊? 随即一念又想通了,心猿悟空这段时日恐怕已来往仙界多次,以前种种业力在他第一次出入仙界时已经洗去了,那次一定不轻松,不知道法身有没有被斩灭?心猿悟空曾吃了一枚人身果,不知此时地法身是不是借人身果的妙用重新凝聚而成?就算法身可凝聚,但历天刑中种种怨念纠缠而神识未散,这心猿悟空的心志之坚却也相当了得! 清风一边这么想,一边也飞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来到普陀道场。 普陀道场清幽峰峦不断,紫竹云岭间白鹤栖松柏,清风地身形出现在道场外围的一片紫竹林边,一边举步前行一边还揉着脑门。刚才经历的天刑雷劫没什么怨念纠缠,但是脑门上挨了重重的一记,虽不伤身,可眼前金星乱冒耳中震响轰鸣,半天没回过神来。 耳鸣刚止,就听见前面紫竹林中传来呼喝与打斗之声,两条人影飞上半空斗在一起,有个震雷般的声音喝道:“你这泼猴,还敢送上门?偷东西偷到普陀道场来了吗!” 只见一条威风凛凛地黑大汉,手舞一支黑缨枪,与心猿悟空斗在一处。那大汉好生了得,枪来棍往竟丝毫不落下风。清风想起了镇元子地叮嘱,心中暗道这位恐怕就是普陀道场的巡山护法黑熊精了,果然一见面就与心猿悟空起了冲突。 清风二话不说,御神风飞上半空,祭出金击子就打了过去。心猿悟空正与黑大汉过招,没有防备清风突然冲他发难,脑后中了一记,哎呦一声就被打落在紫竹林中。 154回、净瓶甘露活枯树,金仙童子拜观音 154回、净瓶甘露活枯树,金仙童子拜观音 普陀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正与心猿悟空交手,却没料到与悟空同来的小童子突然出手,不帮心猿悟空却帮他,端枪后退道:“小童子,你是何人?既与那泼猴一道前来,又为何将他打落?” 清风抱拳道:“我乃昆仑仙境闻醉山药田童子清风,与心猿悟空同来,求观自在菩萨医治被那泼猴打倒的天地灵根。”他说话的同时使用了“妙语殊胜”的神通,话语伴随着神念将整件事的原由交代清楚。仙人以大神通交流,就是这般简便。 心猿悟空从地上一轱辘身蹦了起来,指着仙童骂道:“你这黑心小子,与我一道来求灵药,怎得在我背后下黑手?” “进菩萨道场不知礼拜,上门有求于人,却与巡山护法动手,殊为无礼,故此出手制止你的凶行。镇元大仙曾有嘱托,让我看住你不要乱来,以免开罪了菩萨。”清风淡淡的答道。 心猿悟空正要发怒,不远处有个祥和悦耳的声音传来,微微带有嗔意:“你这泼猴,在哪里又闯了什么祸事,躲到我普陀道场来了?” 这是观自在菩萨的声音,心猿悟空闻言腾身而起向声音来处飞身而去,熊居士与清风也跟在后面,清风以“无语观音”神通问道:“还未请教护法大神的尊名?听闻你与那心猿悟空有宿怨,刚才一见面就动手起了冲突,那猴头是怎么得罪你的?” “去年玄奘师徒西行路过黑风岭,无端打死了我两位结义兄弟……”熊居士发来一道神念,对清风讲述了当初的一段往事—— 这位熊居士原先是黑风山上一位成道的黑熊精,于黑风山上建立洞府名曰黑风洞,洞天前有一幅题字:“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倒也是个乐天知命的得道妖王。 山中还有两位修士与熊居士是数百年来的故交,一白花蛇精名叫李丰居士,一苍狼精名叫闲心居士,此三人号称黑风山上三居士。熊居士福缘深厚资质过人,早已成就仙道,而李丰居士与闲心居士,修行尚未出神入化。 黑风山下二十里有一座观自在禅院,院中老寺主金池上人已经有二百多岁了。黑熊精等三人也经常到禅院听闻佛法,与金池上人有结交。 那金池上人虽是个出家僧人,却好养生全形之道,经常与熊居士等人在一起谈论立鼎安炉、抟砂炼汞、白雪黄牙等佛家人眼中的旁门外道,相处地倒也融洽。 就在去年,玄奘带着心猿悟空,路过观音禅院求宿,金池上人听闻玄奘不远万里西行求法。特意请到禅堂问茶。那老僧活了二百多年,平生收藏的日用物件如茶钟、茶盘等都十分精致,特意拿出来待客,玄奘夸赞了几句。 金池上人谦虚道:“这般器具,出家人眼中何足夸赞?长老来自天朝上国。随身可有什么佛宝,能让老僧开开眼界?” 玄奘只说无宝,一旁的心猿悟空却起了卖弄之心,对师父道:“日前我收拾包裹。见袈裟一件,那可不就是佛宝?” 金池上人一听袈裟二字就笑了,命弟子取来了上百件僧衣,件件精美异常,是二百多年来四方信徒所供奉。心猿悟空争胜之心难抑,玄奘没有劝住,他已经打开包袱抖出了观自在菩萨所赐的锦襕袈裟,立刻霞光满室彩气盈庭。一看就是一件佛门异宝。 金池上人一念之差,动了贪毒之心。 这老和尚平常也不是坏人,修身功夫还不错,否则也活不了两百多年,但心性还是有偏。如果按现在的话来说,他更适合做个收藏家而不是去当和尚,平常好收集珍奇物件。见到这件宝物,心为所迷。竟再也舍不掉了。 他向玄奘借去袈裟。称想在观自在菩萨座前供奉一夜,他也好细细品赏。一面吩咐僧众安排玄奘师徒到禅堂休息。等玄奘师徒安歇后,金池上人在灯下捧着袈裟长嘘短叹,有两位徒孙广智、广谋问他为何叹息,金池上人只说不舍此宝。 广智、广谋想出了一条毒计,趁玄奘师徒睡着,在外面堆干柴放火烧了他们师徒睡觉的那间禅堂,这样袈裟不就留下来了吗? 心猿悟空神通广大,寺中动静不对他早已察觉,隐身变化探听出寺僧的毒计,恨的直咬牙关。待到僧人放火时,心猿悟空施法护住师父所睡地禅堂,断绝了内外声息,同时施法招来一阵大风,将火焰吹散烧着了整座禅院。 这一夜,寺中僧人极力扑火,但这风势火势来的怪异,怎么扑也扑不灭。冲天大火惊动了黑风山上的熊居士,也驾云过来救火。可惜他来的迟了,火已救无可救,却在火海中看见一件熠熠生辉的锦襕袈裟,水火不能侵。熊居士知是佛门异宝,一时动念把袈裟带回了黑风山。 天明之后玄奘走出禅堂看见一片断瓦残骸,寻问之下方知昨夜之事,既感叹金池贪毒招祸,也责怪心猿悟空放火,命他寻回锦襕袈裟。金池上人闻讯悔恨不已,在火场中触墙而死,心猿悟空找不到袈裟只得逼问寺僧,恰在此时熊居士遣人送来了一封请帖。 心猿悟空夺过帖子,只见上面写道—— “侍生熊居士顿首拜,启金池老上人。屡承佳惠,感激渊深。夜观回禄之难,有失救护,谅仙机必无他害。生偶得佛衣一件,欲作雅会,千乞仙驾过临一叙。是荷。先二日具。” 原来是熊居士请金池上人两天后去黑风洞参加佛衣法会,品赏他新得的一件宝物。心猿悟空得知袈裟去向,腾云赶去黑风山,正巧碰见李丰居士、闲心居士与熊居士在山中谈论佛衣法会筹备之事,他大喝一声:“这伙妖贼,偷我袈裟,还谈什么佛衣法会?”挥起金箍棒就打了过去。 李丰与闲心二位居士猝不及防被当场打死。熊居士祭出黑缨枪与心猿悟空交手,喝骂之中才知事情始末——那锦襕袈裟是过路僧人玄奘之物。但心猿悟空无端打死他两位好友,熊居士心中深恨,哪肯再还他袈裟? 熊居士修为了得,仗着洞府庇护,心猿悟空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他回去之后玄奘责怪甚切,又念咒惩戒,心猿悟空无奈之下去普陀道场撒泼。因为事情是在观自在禅院里出的。他非要观自在菩萨站出来负责不可。 观自在菩萨随他下界,引出了熊居士,以大神通收服,斥责道:“你在火海中不寻旧友,却只顾取宝而去,袈裟明明得自观自在禅院,却又请金池上人去开佛衣法会,这是何等居心?……动贪嗔之念。炫耀异宝引动人欲祸端,与心猿悟空同罪,加金箍一顶以定心真言约束。” 熊居士被观自在菩萨收服,来到仙界普陀道场于紫竹林中修行,为普陀道场巡山护法。——这就是他与心猿悟空恩怨的始末。 说话间已经来到观自在菩萨座前。只见一条如玉带般地清瀑之下,诸天神、木叉、龙女簇拥着莲台上一尊女身菩萨,宝相庄严仪态万方。心猿悟空上前行礼,向菩萨说明了来意。 观自在菩萨叱道:“又在镇元大仙那里闹事。你这泼猴真不知好歹!既然求医树之方,何不早来找我?我这净瓶中的甘露水,擅治仙树灵苗。” 清风在后面冷冷插话道:“若早来找你,五观庄哪得那么热闹?听说是菩萨点化心猿悟空护玄奘西行求法,这事你也有责任!你说擅治仙树灵苗,我要试一试方可相信。” 观自在身边的龙女喝道:“哪来地小童子,菩萨面前不拜,还出言不逊?” 清风反诘道:“我非菩萨座下童子。观自在菩萨也无半点慈悲于我,我为何要拜?天地灵根是镇元子之物,但有一仙童明月已化身于残枝一体,我知菩萨的大神通或可活树,但要相信树活之后明月能化形脱身而出,才能让菩萨伸手。” 观自在菩萨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悟空,你先回五观庄待信。我随后就到。……清风。你说地也有道理,那我就随你去人间试一试神通。让你相信便是。” 打发走了心猿悟空,观自在菩萨与仙童清风下界来到人间,飞于云端之上看人间苍茫山野,菩萨问道:“仙童,你想叫我怎么试呢?” 清风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菩萨,世间最好的医生是谁,能否化腐朽为神奇?” 观自在菩萨答道:“就算将人间第一神医孙思邈请来,也救活不了天地灵根,但我手中杨柳枝洒下净露即可。” 清风停在半空,一指脚下道:“就在此山间有一株枯槁古树,扎根之地灵之气充盈,此树根骨不俗,却已枝叶衰残,你去试一试。” 他们落下云头来到山腰,此山不高却灵气充盈,远远的望见二十里外地一座城池。半山谷地中有一株茶树,约三丈来高,枝干窈窕颇有灵姿,但已枯槁衰残。观自在菩萨来到树前,净瓶中洒出一滴甘露水于树根下,再一挥扬柳枝。 生发之机润物无声,但清风的神识却能感应到,那棵树“活了”,生机已复,来年将再发新芽。他闭目推演,此法能救天地灵根,明月也将无恙化形而出,于是俯身拜倒:“多谢菩萨慈悲。” 观自在菩萨侧脸问道:“仙童,你因何而谢?” 清风:“非为天地灵根,我为明月而谢。” 金仙下拜,菩萨受礼,两人姿势未动脚下祥云升起已到半空,却露出了身形。恰好山中有一伙砍柴地樵夫,离山顶不远还有几位采药人,都看见了这一幕,慌忙丢下手中的东西纷纷下拜。 菩萨见露了行藏也就不再掩饰,在山巅之上现出五彩庆云与百丈法身,远近乡野与州城中万民震动尽皆顶礼。观自在菩萨以妙语殊胜大神通传音道:“我乃灵山圣境普陀道场观自在菩萨,今日下界显圣,诸位若有虔诚向佛之心。来日当结善缘。” 等众凡人再抬头看时,天空庆云与法身已收,再不见菩萨身影。 救活人间一株枯树,观自在菩萨与清风驾起风云直奔龟兹国境的海天谷五观庄。镇元子早得到消息,与众仙家在庄门前等候,见到观自在菩萨落下云头一一上前行礼问候,说笑间众人簇拥着菩萨来到后院,见到了枝残叶败的人身果树。 菩萨照样施法。洒一滴甘露于残根之下,手中杨柳枝一挥,满天青光升起将人身果树笼罩其间。这番情景与山中救活古茶树大不相同,菩萨使出了大神通法力,如同渡化世人的宏愿之心。 见此情景,镇元子也飞上高空,大袖舒卷化作无形的清灵之气,垂天千丈护住那满谷青光。眼前所见真真切切化腐朽为神奇。那一株残树根枝相合,叶长芽生,树冠上还隐约可见草还丹挂果点缀。 等菩萨收起杨柳枝,镇元子也落回院中,这棵树已然恢复原形。接着天地之间仙灵之气重新收拢,笼罩于五观庄内外,天地灵根重现。然后树上跳下来一个小女娃,清风一卷衣袖施法将她接到身边。此人正是明月。 明月修行地就是天地灵根妙法,有救回天地灵根地神通,却没有那么大地法力,得到观自在菩萨的甘露滋润,镇元子又以**力相助,不仅此树存活,而且又复天地灵根之妙。明月一现身就惊叫道:“清风哥哥,天地灵根又活了。你果然说话算数。” 清风挽着她道:“不是我说话算数,而是镇元大仙妙算无遗,观自在菩萨妙手回春。”这话中分明有刺,有嘲讽镇元子之意。 观自在菩萨微微笑道:“这位仙童就是明月喽?你们若是拜在我的门下,也是普陀道场好一对金童玉女。” 她有收拢之意,但却没有明说,只是做了个假设。那边镇元子还没开口,清风已直截了当的摇头道:“我已证金仙果位。欲寻太上忘情之道。哪有拜在菩萨门下道理?” 观自在菩萨碰了个软钉子,那边镇元子岔开话题圆场道:“天地灵根重现。我守前约,与心猿悟空结为兄弟!今日菩萨与众位仙家到此,又逢万年人身果熟,正好奉与诸位品用,一来谢劳,二来相庆,三来做个人身果法会共结善缘。” 众仙家纷纷唱诺还礼,都说五观庄一聚是佛道两界的盛事,镇元子命弟子取二十四枚人身果,引众人到正殿享用,他与心猿悟空在“天地”二字面前结拜为兄弟。 那猪八两倒是个实心眼,跟随众人走出后院时,见清风还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凑过来问了一句:“仙童,大家开会吃果,你不去吗?” 清风淡淡答道:“镇元之心我已知,不愿与之,你请自便吧,不必管我。” 前院在开人身果法会,清风站在天地灵根下若有所思,明月在他身边悄声问道:“清风哥哥,你守了一千八百年才得三枚果,现在镇元子开法会以果待客,你怎么不去呢?” 清风反问:“你想去吗?” 明月摇头:“你不想去,我也不想去。但你说镇元之心已知,他到底安地什么心?” “他想成就真正地地仙之祖,而不仅仅是一个尊号,万寿山与天庭、佛国鼎足而立。”清风答了这一句,见明月眨着眼睛不解,又问了一句不相干地话:“明月,你已有金仙成就,知道金仙果位的妙处吗?” 金仙果位有何大解脱?未必法力比真仙更强,这一点还是要看修行根基,但境界上地区别最重要的是多了一样大神通——能在灵台中开辟天地,化虚为实,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有造化之功。 飞升成仙,跳出生死轮回是超脱,修行人的修行,其实也是一种信仰,在追求一种存在的方式。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等同寂灭,实则一无所有,成仙之后去的往往是已经开辟的仙界,比如天庭。 金仙可以自行开辟一片仙界,以灵台愿心化转而成,就是他修行中向往地净土天国,是存在方式的一种极大超脱。但很少有金仙直接这么做,为什么呢?因为大小难易之别! 清风曾经对明月说过“灵台中造化神用俱足,一念之间,一片山河天地,一体有灵之身,皆能纤毫毕现,就是修行到了地步。”——这是金仙成就地基础。 设想一下,假如是个普通人,你能一念之间将身边一个普通的景物,比如你住的房子,在心中纤毫毕现吗?心法修行未成自然是做不到地,更别提灵台造化之功了。金仙开辟仙界,同样也受法力与“见知”之限。 打个比方,你可以在神识延伸与法力所及的范围内,造化出一个理想家园,但推开门却一无所有,这也不是最佳的结果。还有一点,一人所见所知能完全通透的景物毕竟有限,超出这个范围也造化不出来。 于是绝大部分金仙并不是孤辟天地,而是来到早已开辟地广袤仙界中,在此基础上延伸开辟仙人修行洞天,与原有仙界连成一片。 这么做有两个极大地好处:一是能领略仙界中各位仙家地造化之功,弥补自身修行中见知的不足。二是能广结仙缘,同享仙界中自己无法造化之物,相当于你自己造了一座庄园,而别人在庄园外为你铺设好了一片山川。 155回、锦襕袈裟飞烟灭,明月不归随风辞 155回、锦襕袈裟飞烟灭,明月不归随风辞 在已有的仙界中开辟仙山洞府必须有两个条件,第一是原先开辟仙界的主人同意,仙界本就是灵台所造化,造化者不同意,别人也不能在此基础上延伸开辟。其二是修行道法要有相通之处。 至于第一点,原先的仙界中的主人通常不会拒绝,因为这对他也有很大的好处。仙界本是他的灵台中化转而出,他人以法力在此基础上延伸开辟,所造化出的一切也印入仙界之主的灵台之中,等于延伸了他的神识与见知,互相都有益处。 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最大的一片仙界就是天庭,为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自洪荒时开辟,初时的规模并不算太广大,不过是一片凌霄圣境,后来西王母飞升至此,与玄穹高上帝结为道侣,以**力开辟瑶池圣境与蟠桃园。 蟠桃园中的蟠桃堪称仙家第一异果,其效用不亚于天地灵根上的人身果,玄穹高上帝与西王母在仙界召开蟠桃法会,引来了最早的道家十二金仙,共同在此开辟仙山洞府,仙家景象规模越来越大,号称天庭,成为了游散仙人的飞升之地,可谓功德无量。 天庭是在凌霄圣境的基础上,多位大德金仙灵台造化之功而成,除了各金仙各自开辟的洞府之外,还有广袤的空间,正适合仙人们在仙界修行。没有金仙境界的仙人虽无开辟之功,但可以在既有仙界中建立洞天与各类仙家景象,对人对己都有好处。 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双重原因,天庭已经成为中土众修行人心目中仙界的代名词,游散真仙飞升后都会来到此地。而金仙开辟各自的仙界,也会选择天庭为基础连成一片再成规模。 至于佛门修行另有讲究,佛家弟子修行有成,寂灭往生后都会去西天教主无量光开辟的佛国仙界。又称灵山圣境,人间是他们的轮回修行之所,也是接引众生渡入佛国的功德之地。各菩萨开辟仙界道场,也有各乘天之说。佛国与天庭,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两片最大地仙界。 仙界本属凡人不可思议之地,谈论起来貌似有限,实则开辟无边,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并没有界限。 那么另一个问题就来了。怎么从一片仙界进入另一片仙界呢?没有路,只问灵台心境。如果你本身有进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修为,又愿意且能够了解对方的修行心境,就可以进入对方的仙界。换句话说,即使你是修金丹大道的仙人,也可以拜访佛国。再进一步讲,如果你能够了悟景教中人的修行心境,甚至可以去拜访所谓高德上帝的天堂。 当然了。拜访作客是一回事,如果想在一片仙界中延伸开辟,那必须有同源修行功果。 镇元子开辟的万寿山仙界,却**于天庭与佛国之外,虽然经过了千年地经营规模不小。但都是他自己门下的弟子飞升之所,并无其它的金仙来合力开辟,也无仙人飞升至此安置洞府,因此远不能与佛国与天庭相比。 那么镇元子今日在五观庄这一番人身果法会。结交佛道两家,盛事将传遍人间与仙界,往后定会有不少佛道两界的高人往来万寿山作客,不仅能吸引高人与其门下弟子在此常留,也能吸引那些不愿去天庭的飞升散仙来万寿山。镇元子的好处显而易见。 清风说到这里已不必再多讲,明月睁大眼睛连连点头都明白了,她问了一句:“镇元子想把自己的万寿山变成仙人飞升之所,还想结交那些尚未开辟仙界的金仙来万寿山。但是天庭有蟠桃法会。万寿山有什么,人身果法会吗?” 清风:“天地灵根只有一株,与蟠桃相比,人身果实在太少。” 明月直眨眼睛:“镇元大仙有灵台造化之功,可以在万寿山造化人身果园,就像当初西王母造化蟠桃园一样啊?” 清风伸手刮了她地小鼻子一下:“灵台造化受见知之限,镇元子再大的法力,也无法在万寿山植造人身果园。普天之下有此神通者只有一位金仙。就是你——明月!” 明月哦了一声:“我刚刚成就金仙,就有这么大的用处啊?让我好好想想。如果让我开辟仙界,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只会在灵台中造化天地灵根。” 清风:“修行有此一用,对于镇元子来说就足够了。他妙算无疑,连你的修行都想到了,假如不是五观庄这一出,你也不会这么巧能在此时入劫、历劫成就金仙。其中过程对于你来说真凶险啊,却不是他本人地凶险!” 说到这里清风长叹一声,又接着问:“有此经历,我的推演之道也更为精进,恐怕是唯一出乎镇元子意料之外的事。……明月,你愿意随镇元大仙去万寿山开辟灵台仙界吗?” 明月想也不想就反问道:“清风哥哥,你去不去?” 清风:“我不愿再随镇元子。” 明月:“为什么?你不是不生他的气吗?” 清风:“但我也不喜欢这样地事情,尽管你成就了金仙,不必问为什么,我就是不愿。” 明月又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我们都成就了金仙,金仙是不是很多呀?” 清风:“不能以多少论,据我所知天庭中有数十位,但不超过百数。” 明月讶道:“这么少?” 清风笑了:“确实不多,仙家修行不是那么简单的,你心念纯净一尘不染,所以没有什么艰难感觉,但不要小看你自己。” 明月又问:“一千二百年前清风哥哥成就金仙,但一直守护天地灵根不能去别处,现在一千八百年的约定已满,你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了,为什么不去天庭开辟自己的灵台仙界呢?” 清风摇头:“我的愿心有些自私,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也不受天下有灵众生所伤。我灵台中的天地山河。就是眼前所见地众生世间,不必也无法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开辟。” 明月:“那我也不愿留在镇元子地道场。” 清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和我不同,失去天地灵根仙灵不染之气的庇护,人世间没有你喜欢的容身之地,修为也很难更进。” 明月:“那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找啊。” “我们?”清风的眉头似皱非皱。 “当然了,就是我们,难道清风哥哥不愿意带我一起走吗?”明月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 清风也看着她。默然半晌才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嗯!”明月很认真的点头,抿着小嘴表情很严肃。 清风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道:“那好吧,我实在拒绝不了你地要求,自会把你带走。” 明月很开心地笑了:“谢谢清风哥哥,你现在要去哪里啊?” 清风道:“人身果法会开的差不多了,我要去前面给镇元子一个交代,也扰乱他对你我地算计。” 明月很不解:“你不是说镇元子妙算无遗吗。你怎么扰乱?” 清风:“我有我的办法,让他的一番推演重归混沌不可知,须另起缘法。心猿悟空之乖张行事,本就在镇元子推演之中,到头来他与心猿悟空结为兄弟皆大欢喜。却偏偏无端把我算计,我怎能眼看着心猿猖狂无忌?” 说完话清风让明月上天地灵根暂且休息,他办完事之后自会来带她离去,独自走出了后院。一出门只见外面站着一名魁梧的黑大汉。以无语观音术道:“小童子,说的好,事情本就不该这么便宜!” 清风很诧异的问道:“这不是普陀道场地熊居士吗,你怎么也来了,是来参加人身果法会吗?” 熊居士上前躬身施礼:“非是为法会而来,而是为相谢而来,那心猿悟空无端打死我两位至交好友,如今仙童打了他的师父玄奘以惩戒。为我出了一口恶气,故此特地相谢!” 清风回礼道:“熊居士心中总有恨意纠缠,也非修行之福,这样吧,今天让你消去心头恨意,日后也好在仙界清净道场中潜心修行。” 熊居士有些吃惊,伸手拦住他道:“小仙童,你想做什么?菩萨在前殿。还有诸位仙家高人。可不能乱来。” 清风摇头道:“世上没有做恶的菩萨,也没有乱来的金仙。我要做的事也是助人修行,至于有人领不领情,我并不在意。你不必多说,就等着看一出好戏罢。” 清风来到前殿,镇元子与心猿悟空结拜已毕,众位仙家、观自在菩萨、玄奘师徒、万寿山众弟子正在人身果法会上谈笑风生很是欢洽。 见清风进门,镇元子举杯招呼道:“仙童,来来来,快坐下,这法会也少你不得。多谢你守护天地灵根一千八百年,也祝贺你成就金仙一千二百年,我刚才还和众位仙家提到,邀请各路高人到仙界万寿山作客,也欢迎你去万寿山开辟灵台仙界。” 清风淡淡一拱手:“多谢镇元大仙地好意,如今一千八百年之约已满,我是来辞行的,将与明月仙童一起离开此地。” 挑选这种场合来说辞行的事,清风可真不给面子,镇元子愣了愣,随即笑道:“仙童要走可自便,也欢迎常来万寿山作客,但明月仙童乃天地灵根感化而生,你也要把她带走吗?” 清风坦然道:“不是我带她走,而是她愿随我走。……况且你我有约,我守护天地灵根修行一千八百年,并在闻醉山下开辟药田,可自取天地灵根上所结三枚果。明月乃天地灵根中仙灵之气感化而生,成就人身灵性,我带她走便是一枚守护之果。日前玄奘师徒路过五观庄,我已取两枚人身果,加上明月正合三枚之数。……于情于理,她都可以随我走,众位仙家与菩萨在此。想必也不会认为不该。” 镇元子收起了笑容,捻须道:“如此说来也有道理,明月要随你走我不能阻止。但她的修行离不开仙灵不染之气地庇护,何不留在天地灵根之下,或去万寿山仙界开辟天地灵根,你也可常来看她,顺便来我道场作客。” 清风只答了四个字:“明月不愿。” 镇元子看了看周围众仙家,沉吟道:“明月欲随仙童去行游。那就去吧,法会之后,烦劳明月援手将天地灵根移回闻醉山药田,就可以自行离去。” 清风摇头道:“明月只答应帮你将天地灵根移来五观庄,并未答应帮你将天地灵根移回闻醉山,镇元大仙神通广大,就自己移树吧。反正你当初曾明言,不论明月帮不帮忙。你都会移走草还丹树,那么这次就恕明月不帮忙了。” 观自在菩萨插话道:“清风,这本是随缘之事,何苦不与人方便呢?” 清风转向观自在拱手行了一礼:“结缘则随缘,随缘也要随愿。你说是不是?我倒有个建议,就把天地灵根留在此处,以纪念今日人身果法会的盛事。……菩萨,既然你开口。我正巧有一件事想请教。” 观自在:“仙童有何事请教于我,难道想与明月去我普陀道场?那也无妨。” 清风:“非也,只想问一件东西,菩萨可曾赐给玄奘法师一袭锦襕袈裟?” 观自在的脸色有些莫测,点头道:“确有此事,不知仙童问它何意?” 清风转向对面的玄奘,朗声喝问道:“就因为那么一块遮身的布,惹动人心祸乱。观自在禅院放火,黑风山上杀人!千年古刹成断瓦残骸,山中修士无端殒命,而你也险些为贼僧所害,可有此事?” 玄奘脸色一变,站起身来低首合什,愧然道:“确有此事,贫僧之失。” 清风地语气淡然。语意却十分逼人:“既知如此。你还能披着那样一件袈裟去求慈悲真法吗?你还要把它当作一件不舍的佛宝吗?在众位仙家与菩萨面前,你还要带着它西行吗?” 玄奘面容一肃。回头道:“悟空,去把锦襕袈裟取来。” 心猿悟空看着清风挤眉瞪眼,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将熠熠生辉的锦襕袈裟取来交给师父。玄奘捧着袈裟递到观自在面前道:“弟子师徒有愧,而佛衣无辜,请菩萨收回。” 清风却又说了一句:“若仅是神器法宝,自然无辜。” 就这半句话让观自在菩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有喟然一弹指,一片真火在佛衣上升起,带着大神通法力。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玄奘手中地锦襕袈裟于火光中化为乌有,玄奘的双手却毫发无伤。菩萨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玄奘闻言拜倒在菩萨面前,又对几名弟子道:“还不过来拜谢菩萨的示法点化!”心猿悟空抓耳挠腮也无奈,眼睁睁的看着宝贝袈裟被烧掉了,还得过来拜谢菩萨。 镇元子的脸色就如火光起灭般阴晴不定,他万没想到清风临走前会来这么一出。在这人身果法会上,他刚刚与将来会成佛门重要人物地心猿悟空结为兄弟,清风就让观自在菩萨烧掉了那件曾被心猿悟空卖弄过的锦襕袈裟。 当着众位仙家的面,镇元子对此也无话可说,只能沉声道:“仙童好一番苦心啊!不知还有什么见教?” “没事了,到此为止,清风告辞,也替明月一道辞行!”清风向厅中诸位转圈拱手行礼,转身出门而去。 他还没走进后院,熊居士大步迎上前来,俯身下拜道:“多谢仙童消我心头之恨!锦襕袈裟烟灭,玄奘拜谢菩萨,熊某也应拜谢仙童地点化。” 清风伸手搀扶:“不必客气,结缘随缘而已,这也是你我地缘法。……唉,说到修行缘法,那厅中的心猿悟空真是好福缘。” “你说他吗?”熊居士悄然说了四个字:“上面有人!”语气顿了顿然后也叹道:“灭六贼、斩三尸、去二心,这西行求法是玄奘地宏愿功德,也是心猿悟空的修行之路,五观庄前已灭六贼,前面路上又该斩三尸了。” 清风:“这等修行之路,你身为居士,不也是很清楚吗?福缘在人,修行却在己。” 熊居士:“知易行难啊,不说别人了!仙童,既然那镇元子能与心猿悟空结为兄弟,我老熊也有个不情之请,想与你结为兄弟。” 清风微微一怔,随即又笑道:“与你结义?呵呵,看你地形容,我该叫你一声熊老哥。” 156回、身后尘埃已踏落,仙家动念自寻烦 156回、身后尘埃已踏落,仙家动念自寻烦 “明月,自从离开五观庄,就没见你笑过,一千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你既然心明无染,又何必在意这世间众生念的沾染气息?”清风挽着明月飘然而行,边走边问到。 明月:“不是在意不在意,就是不喜欢而已。” 清风:“也对,看来与你相比,我的心性还是落了下乘,本就不该问的。” 明月终于笑了:“清风哥哥想问就问呗,我们现在去哪里?” 清风:“从你的来处,我们先去昆仑仙境闻醉山,了结一千八百年之约。” 万寿宗闻醉山八百里药田,生长各色千年灵药无数。世间很多灵药极耗地气,这一片药田虽大,但是千年来能够培植这么多灵药生长,一来是清风仙家手段凿建玄妙,二来是明月熟知各类灵药的物性配合分布,三来更重要的原因是天地灵根汇聚的仙灵不染之气。 如今天地灵根不再,药田的地气削弱了大半,虽然仍是昆仑仙境数一数二的药田,但已不适合这么多灵药的生长。清风站在药田中问道:“明月,这里的灵药,哪些是你所植?” 明月环顾四周道:“全部都是,除了那一根仙藤。” 清风开辟药田从一千八百年前开始,那时昆仑仙境还没有万寿宗,仙界也没有万寿山。后来镇元子在闻醉山建立仙府,开讲“万流归宗诀”,这才有了万寿宗。一千二百年前,清风成就金仙而明月出世,镇元子去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开辟仙界,这才有了万寿山。 清风早年所植灵药,早已被万寿宗最早的那一代弟子修行时用尽。后来有了明月,清风只管开辟药田,灵药都是明月所植。这一千多年来,万寿宗弟子得世间最好的灵药所助,又有镇元子这样一位祖师爷**,先后飞升成仙者有近百人。 这其中的莫大福缘难以形容,别的不说,九转紫金丹中三百六十五味灵药。清风一次就能拿出三百零五味,剩下的六十味中还有五十五味是他认为没必要种植的。万寿宗历代弟子得地好处太多了,镇元子可谓深谋远虑。 药田中只有一根盘古藤是清风一千八百年前所植,它缠绕在天地灵根树干上长达千丈,不入药用,只结了十二个雪白晶莹的葫芦,一直没有完全熟透。天地灵根被移走,盘古藤倒伏于地。叶蔓枯黄而藤身成了半透明的金黄色,葫芦恰好已经长成。 清风走上前去,将十二个葫芦摘了下来,又挥袖施法,将这根精心培植了一千八百年的仙藤收走。十二个葫芦飞上天空。分十二时方位在药田中穿梭,将药田中所有成熟的灵药全部采空。 采药并不是连根拨,比如段节梨这种灵药,可能已经生长了千年。每十二年成熟一次,清风只收走了树冠上已成熟的段节梨果,留下了药园中的树。又比如百涎草这种灵药是三年生的草本,不可能生长千年,每三年结籽落地重发,对地气要求极高。至于没有成熟地草籽,清风也没有收去。 饶是如此,清风收走的千年灵药也实在惊人。珍贵如千年紫石芝之类的整株灵药,那就是连根采走了。 药采完了,十二个葫芦飞了回来,化作拇指肚般大小,都被清风收于袖中。做完这些,清风冲明月道:“此地事毕,我们走吧。” 他在药田中搞了这么大动静,早已惊动了闻醉山中的万寿宗弟子。他与明月刚刚走出药田。万寿宗掌门乔散人已经带领五位门中高手拦住了去路。清风上前道:“乔散人,相识四百年了。你已出神入化成就地仙,今日为何拦我去路?” 乔散人施了一礼道:“清风,您带着明月仙童要去哪里?” 清风:“我与镇元子一千八百年之约已满,带着明月离开闻醉山,在人间五观庄,已与镇元子交代明白,你不知道吗?” 如今的闻醉山弟子大多不清楚清风、明月的身份,只当他们是一对药园童子,但掌门乔散人还是了解一些内情的,所以清风会对他这么说。 说话间又有近百名弟子从闻醉山赶来,站在乔散人身后,见药园童子清风直呼祖师法号,掌门拱手他却不还礼,背着手在那里轻描淡写的说话,皆面露义愤之色。但掌门在前,众人也不好插话,只能狠狠地瞪着清风。 乔散人答道:“此事我有耳闻,二位可自去,但今日为何返回闻醉山,将园中灵药采摘一空?我身为万寿宗当代掌门,绝不能允许二位就这样离去!” 明月问了一句:“乔散人,你拦路是为了求药吗?需要什么灵药,以你与清风哥哥的交情,只要开口相求,是可以给你的。” 乔散人被她说的哭笑不得:“非为我一人求药,而为我万寿宗弟子的修行福缘,你们不能将药园中地灵药全部带走。况且天地灵根不再,药田地气削弱大半,有很多灵药无法再得,就更不能让你们这么走了!” 万寿宗众弟子纷纷露出敌意,看架势只要掌门一声令下,就会一拥而上将清风、明月拿下。 清风冷冷一笑,回身指着药田道:“天地灵根是镇元子自己要移走,怪不得旁人。我当年答应镇元子守护天地灵根一千八百年,开建药田助他众弟子修行,只要种了一株灵草连年结籽,就算完成了诺言。但我没有那么做,因为结善缘应尽愿心,所以才有了这一片昆仑仙境最大、最好的药田,请问我有何负于尔等?” 乔散人:“我代表万寿宗历代弟子多谢仙童的相助之恩,但这里毕竟是万寿宗药田,虽是你助镇元祖师开建,却不是你的药田,其中灵药属万寿宗之物。” 清风淡然冷笑没有答话,明月眨着眼睛很奇怪地问道:“当年的清风哥哥与镇元子的约定是开药田助你们这些弟子修行。如今一千八百年已满,约定也就没有了,清风哥哥不必再助你们修行了,当然可以收走我种下地成熟灵药。我们留下八百里药田和那么多瑞草灵苗,是奉送的福缘余荫,你们应该谢谢才对,为什么还要拦路?” 清风摸着明月的脑袋道:“第一次听你与人理论,以前怎么不会这么说话?” 明月抬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呀。没想与谁理论。其实他们想留下这些灵药,可以在约定期满之前全部采走,清风哥哥也不能拒绝,但现在拦路说这些,那就不必理会了。” 清风笑道:“既然不必理会,你还要理会?” 明月:“我只是不想看见清风哥哥为难。” 清风:“你的心念太过纯净,遇事不想其余,可以说你是不懂事。人世间地很多道理,不是你这样讲的。” 明月:“那依清风哥哥,应该怎么讲?” 清风:“其实你讲的也对,你也不必懂那些麻烦事,只是对面有许多人不会听。” 他们两人视面前拦路地万寿宗弟子如无物。竟然自顾自交谈起来,终于有人忍不住喝骂道:“清风、明月,你们也太放肆了!叛出师门还口出狂言,该当何罪?” 乔散人赶紧回身约束弟子道:“清风、明月二位金仙千年来在闻醉山做客。并非万寿宗弟子,不要胡言。” 不少晚辈弟子露出震惊之色,纷纷向旁人询问议论,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清风与明月不是万寿宗弟子,而且还是两位金仙!拜入万寿宗之后总能从清风、明月那里要来各种修行灵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根本没想到还会有今天这一出。 清风对明月道:“你看见了吗?我尽心尽力施一千八百年莫大福缘,而你毫无私心助人一千二百年。离去时却招致这一群人的瞪眼之仇。你为什么不喜欢世俗间众生心念的沾染气息?这就是其中原因之一。” 说完这些他又对乔散人道:“拦我去路或有道理,但是你们拦我去路就不对了,你刚才说的话也不对。我开辟药田时世上尚无万寿宗,我与镇元子有约定而不是与万寿宗有约定,今日已经完成诺言,与万寿宗没什么关系,要怪只能怪镇元子没有把话对后世弟子交代清楚。如果有人拦路与我理论,那也只能是镇元子本人。你们在这里又做什么?” 乔散人缓缓抽出一件法器道:“我身为万寿宗当代掌门。有传承道法与守护宗门之责,若不闻不问放你们这样离去。如何约束弟子维护师门尊严?” 清风见他祭出法器,无奈的摇头道:“你还没听明白吗?一千八百年灵药助修行,是你们地祖师镇元子留给后代传人地余荫,不是我欠尔等的人情。如今这余荫已尽,你们可以求祖师再赐福缘,或自求多福,但不能强拦我地去路。你手中的法器群芳点颜笔,还是一百年前从明月这里求得,真想以它动手吗?” 乔散人上前几步,悄然发出一道神念:“仙童,你的话我都明白,在我心目中,你与明月,实可与镇元大仙并称万寿宗三大祖师。若去万寿山仙界开辟仙人洞府是皆大欢喜,何苦如此呢?” 清风以神念回道:“我若愿去万寿山,在五观庄就答应了,何必等到你来劝?仅凭灵药不能修心境,天地灵根不再,我的灵药又能再助几人成仙?既然要走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在闻醉山点化仙缘,希望数百年来结识的这些人间弟子能堪破‘福缘’二字地含义,否则我要走便走你们也拦不住,何必费这些口舌?至于面前众人能否堪破,在于自己了。” 再看乔散人身后的不少晚辈弟子,有人面露沮丧之色表情都快哭了,有人目中喷火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有人神情发怔若有所思,还有人盯着清风眼中有贪炽之色。乔散人又以神念道:“镇元大仙确实没有向后世传人交代清楚,我身为万寿宗掌门,不得不拦你的路。仙童此举。实在也有些负气动念。” 清风暗道:“仙人非无知无欲顽石,非冷血无情僵魂,性情超脱并非无有,一样会动念动怒,行事随仙缘而已。你有你的难处,那就拦路吧!” 乔散人开口大喝一声:“清风,你自有你地道理,但我要尽我的守护之责。你若想离开此地,除非从我身上踏过!” 清风也开口问道:“他人不知我的身份也就罢了,你明知我有金仙修为,也要自取其辱吗?” 乔散人:“修行求生死超脱,先将那荣辱浮名堪破,我拦你是因为我身负守护之责,不因为你地身份修为而变。” 清风喝了一声:“好!”挥起金击子就打了过去。乔散人祭出群芳点颜笔招架,笔尖卷出万道彩光。似将周围群山都点上了颜色,而清风一法破万法,一道金辉扫过,天地之间再无颜色。乔散人的法术被破,清风的金击子直接在他的肩头。一股大力将他砸倒在地,紧接着清风一脚踏过他的后背,拉着明月扬长而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乔散人已从地上跃起。浑身上下竟毫发未伤,而清风、明月已不见踪影。 “你们既然来到我妙法门道场,本门祖师西王母有话,欢迎二位仙童到瑶池仙境另辟仙府。”这是在昆仑仙境妙法群山中,妙法门掌门天意仙子对清风、明月说地话。 昆仑仙界中的道场范围,不仅仅是修行洞府的概念,周围很大一片被历代弟子以**力移转清理地气灵枢地山川,都是道场的范围。其间还有散植的灵药与放养的瑞兽。世间东华门在人间凿建的太牢灵境有内、外洞天,就是效仿昆仑仙境中地门派道场格局。 这些洞府中枢之外地道场地域很大,平时并不禁止其他人驻足,甚至也允许飞升到昆仑仙境的散修结庐修行。但是清风明月路过妙法群山时,却被妙法门掌门带着门中一众高人拦住了。领头地天意是一位真仙,她没有去仙界修行,仍留昆仑仙境执掌妙法门。 听见她的话,清风上前行礼道:“多谢西王母好意。但我无此愿心。” 天意掌门:“既然如此。请你不要留在妙法群山之中,你的所作所为。为仙境各大派所忌,妙法门不敢收容。” 清风皱眉道:“谁要你们收容了?我们仅仅是路过而已!不去瑶池,为何就是这种态度?” 天意掌门:“清风,西王母的好意你已拒绝,就请绕道而行吧。” 清风也不多话,回头道:“明月,我们走!” 天意掌门移转身形又拦在前方:“明月仙童,清风走,你可以留下。” 清风的脸色发冷,抽出金击子缓缓道:“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在这里我一人很难与你们这么多高手分出胜负,但你们也奈何不得我。我地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只要不破戒,也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还有一点天意掌门不要忘了,你已不属天下有灵众生。” 明月上前一步站到清风身前道:“天意掌门,我随清风哥哥走。”然后一牵清风的衣袖,两人绕过天意离去了。清风手中的金击子一直没有放下,而天意掌门脸色几变也一直没动。 “前面两个娃娃,是闻醉山的清风、明月吗?”这是离开妙法群山地两天后,清风、明月正在山野中驻足,后面霞光大盛,有五人飞天而来。 清风飞上天空道:“我就是从闻醉山出走的清风,你们找我何事?” 对面当中一名身穿道袍的女子叱道:“果然是你,我乃人间飞升此地的修士九凤,往万寿宗欲求修行灵药,路上却听闻你将闻醉山灵药采空而去,请速速交出!” 清风问道:“你是来求药啊,还是来劫药啊?” 九凤:“我是替万寿宗追回灵药,也为昆仑同道共结福缘。” 清风淡淡道:“那好办,你自去闻醉山药田种植千年,不要在我这里讨什么便宜。” “不知好歹!”九凤怒喝一声,对面五人一齐出手,周身霞光连成一片,无数刺眼的飞芒向清风激射而来。清风一挥衣袖,道道银丝幻化而出将飞芒尽数打灭,随即一道神风后发先至,卷向那五人的身形。 157回、仙境千年生乱象,人间自有清明时 157回、仙境千年生乱象,人间自有清明时 神风浩荡,却没有将那五人从天空卷落,他们的护身霞光连为一体互相护持,身形虽被逼出很远可还是稳在天空,清风咦了一声道:“这门道法有些妙处。” 那五人的反应是惊骇欲绝,九凤大喝一声,五人护身霞光陡然刺眼大盛如有实质,看不清其中的身形,然后只见这炽烈的霞光膨胀,一道巨大剑形锋芒延伸而出,耀眼生辉不可逼视。 下一瞬间天地间突然一暗,原来是清风一挥衣袖,银丝大袖舒卷而出有百丈方圆,将霞光中的五个人与刚刚生成的锋芒全部罩了进去。在闻醉山这么久,镇元大仙开讲的“万流归宗诀”他当然也有所了解,也能使得出这一手“乾坤袖”法术。 然后清风大袖一抖又收了回去,五个身形被抛了出来跌落尘埃,摔的是七荤八素。有意思的是他们的护身霞光暗淡微弱却还没完全湮灭,在地上滚落都是朝一个方向,仿佛无形中仍连为一体。 等回过神来收去将灭的霞光,五人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但是神气衰竭半天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清风落下云头,领着明月飘然而去。 “这片药田地气很好,看规模也不算小,怎么灵药有些稀疏,只有你们两人守护?” “这里是太乙门的道场,门中长辈修行有成都飞升仙界去了天庭东极妙岩宫,仙界多好啊,去了也不回来。如今昆仑仙境道场中只剩下我们这些没有仙缘的弟子,百里药田只有我们两个守护,所植灵药已经不少了。” 这是在昆仑仙境太乙门道场外围,远处山中是太乙门道场中枢金光洞仙府,附近这一片地方叫作乾元山。清风、明月路过此地。见一片药园地气不错却有些荒杂,上前仔细观瞧正好碰到一对药园童子。 这一对童子的面貌大约十五、六岁,也是一男一女,身着箭袖式的短打扮,服色大红大紫,五官很是俊俏。明月很好奇,上前搭话问了一句,药园童子也还礼答话。 清风道:“仙界修行时日不能以凡间道理记。有可能定坐而出,再回人间已物是人非,你们修行时日还短,没有见过门中仙长回山很正常。祖师留下修行法诀与道场洞天,为仙缘接引,却不能替你们修行成仙,二位不该有抱怨之心。” 那边男童叹道:“我们不是抱怨,只是有些感叹而已。道友说的很对,我与明月多谢指点了!” 明月一指那女童道:“什么,她也叫明月,那么你呢?” 男童:“我叫清风,请问二位道友尊号?”有意思。他们也叫清风、明月,是乾元山的清风、明月。 明月笑眯眯的答道:“我也叫明月,他也叫清风,我们来自闻醉山。” “闻醉山地清风?”那二位童子脸色大变。向后连退几步守在药园的门口,一脸紧张的看着清风。 清风的表情看不出是气还是笑,望着他们淡淡道:“不错,我就是闻醉山清风,尔等又待如何?” 那边一对童子亮出了一对棒槌,男童上前一步拦在女童身前道:“闻醉山清风,你休想在此地乱来,我们太乙门的祖师爷可是天庭金仙太乙天尊!” 清风:“太乙天尊又怎么了。你把他叫来啊?” 乾元山清风道:“我守在这里,明月,你去通知金光洞中的诸位同门。” 乾元山明月道:“不,我守住药园,师兄你速回金光洞。” 清风:“现在才想起来叫人,晚了!” “你们误会了,清风哥哥不会采你们药园中的灵药,我们也不必向二位求药。”明月拉了清风一把说道。然后又转身冲清风说:“别再说话了。看你把他们给吓的!清风哥哥,我们快走吧。” 那一对药园童子手握棒槌。屏气凝神戒备,看着清风、明月地身形消失在远方群山之中。他们刚刚送了一口气,又听见清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二位修行尚未脱胎换骨,这里有乾元造化丹九枚,正可助你们修行。切记,灵药只助炉鼎元气的修为,心境要到地步才行。……葫芦里还有几种瑞草之籽,是你们园中所缺又适合种植。” 乾元造化丹,就是太乙门的修行灵药,金光洞最近好几年都没有炼制了,怎么出现在别人手中?乾元山清风、明月正在疑惑间,远处一道雪光飞来,眨眼间已到面前。 他们分不清是什么东西也不知是不是法术袭击,男童上前一步挥起棒槌正要施法格挡,凭空却伸出一只手接住雪光,原来是一个二尺长雪白晶莹的葫芦。 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长发道人,他的眉梢也很长,银灰色的眉梢垂过了耳边,与胡须合在一起看,恰似五缕长髯,正是他突然现身接住了葫芦。两位童子吓了一跳,觉得面前的人很是眼熟,仔细回忆却从未见过,而笼罩在道人周身地那种仙家气息,无形中让他们不由自主心生敬意。 “这个清风,既然送灵药,两个童子却送九枚灵丹,要人怎么分啊?……这样吧,就借这个缘法,本祖师再赐你们九枚乾元造化丹,正好足数,再多对你们也没用了。”长发道人对两位目瞪口呆的童子说道。 “弟子拜见祖师!”两名童子此刻已经反应过来面前的道人就是太乙门祖师太乙天尊,立刻倒身下拜。刚才还在感叹门中长辈飞升仙界不回,转眼就见这位金仙亲自下界了。 太乙天尊微笑着对两人道:“你们去通知太乙门弟子,并向昆仑仙境众散修传信,本祖师下个月要在乾元山金光洞开**会,点化仙缘。”说着话将葫芦抛给了男童。 清风、明月在昆仑仙境中的种种经历,不必一一细述,象路过妙法群山以及九凤追击之类的遭遇曾有多次。离开乾元山之后。昆仑仙境传出了太乙天尊数百年来首次下界,要在金光洞仙府开**会地消息,转移了在一众行游散修的兴趣,清风与明月这才消停了几天。 这一日他们来到瑶池岸边,明月看着千里波光道:“天庭有个瑶池仙界,昆仑仙境中也有瑶池。” 清风:“西王母就是借此地之名,在天庭开辟瑶池,想来当年修行时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也是人世间出入昆仑仙境的结界门户。西王母给她所开辟的仙界起那么一个名字,就有接引飞升之意。” 明月:“听说下个月太乙天尊要在金光洞开讲仙缘法会,我们离开乾元山时,那位赶到地仙人就是太乙天尊喽?” 清风:“是啊,就是当年金光洞主太乙真人。” 明月:“数百年来太乙天尊首次下界,与之相比,镇元子每六十年召开一次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倒是勤快的紧呐。” 清风:“镇元子有大宏愿。当然更忙更急,如今闻醉山弟子众多良莠不齐,也不能说与镇元子的做法无关,只可惜我们走了,掌门乔散人今后一定很头疼。” 明月:“镇元子没有把话交代清楚就回万寿山仙界了。于是有了我们遇到的这些麻烦。清风哥哥善推演,在闻醉山收走灵药时,就明知将有什么遭遇是不是?” 清风点头:“乔散人明知说出那句话会发生什么,还是要说除非我踩在他的身上才能离去。我明知在昆仑仙境会有什么遭遇。还是要收走闻醉山灵药。而你呢,明知随我而去的麻烦,还是要跟着我。” 明月:“清风哥哥,你错了,我就是想随你离开,没想过什么麻烦。” 清风看着她摇头而笑:“如今我们很难在昆仑仙境清静容身了,该去哪里?” 明月:“我知道清风哥哥要去人世间,去就去呗。不必问我。” 清风抬头看天叹了一口气道:“人世间刚刚由战乱回归平定,而昆仑仙境看似千年祥和却亦有乱象,仙界恐也不得太平了,这种事我也无法推演,不知应劫而生者与应劫而灭者是何人?” 大唐龙朔元年(公元661年),横断山,大庾岭。 有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帽子身着便衣,穿山越岭一路走来面露倦色。在大庾岭上解下包袱席地而坐稍事休息。虽然在山野之中、疲倦之时。他的身姿也自然而然不见一丝偏斜。 年轻人刚坐下不久,就听见来处山路上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他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只见山道上赶来一位身材魁梧壮硕的僧人,手中还拎着一把明晃晃的戒刀。年轻人于路中合什道:“惠明师兄,何苦追逼数百里到此?” 那叫惠明的僧人以刀相指道:“惠能,木棉袈裟何在?” 原来这年轻人叫惠能,与后面赶来的和尚惠明都曾是禅宗五祖弘忍大师的门下,惠明早已剃度受牒,而惠能只是寺中一个打理杂役的行者。不久前,弘忍召开法会,嘱门下弟子各个颂一偈抒己见,以定禅宗六世法嗣,其形式类似道家“口占仙缘”的考教。 上座大弟子神秀颂一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弘忍认为其尚未堪破佛法根本门径,恰在此时,寺中舂米地行者惠能也颂了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弘忍认为惠能所颂更合禅家空无之道,因此秘传心法于惠能,并将一部《金刚经》和一件木棉袈裟传给了他,吩咐道:“惟传本体、密付本心、衣为争端、止汝莫传、今后佛法、由汝大行。” 那一件木棉袈裟非同小可。据说在灵山法会上佛祖拈花、迦叶微笑,释迦牟尼将正法眼藏传于迦叶,同时传了木棉袈裟为禅宗信衣。梁武帝时达摩祖师西来在嵩山少林寺开创了中土禅宗,木棉袈裟一直传到五祖弘忍手中。它不仅是佛祖在人间亲传地佛门至宝,也是禅宗法嗣的象征。 惠能悄然离去三天后,弘忍才宣布此事,门下弟子一片哗然。争夺这件袈裟其实对开悟正法无益。但世上就有那些不开悟地僧人要来抢夺,因为拥有它所象征的身份有莫大地名利,就算不为名利,为了贪求佛门果位,也会有人来抢。 这也是因为得到袈裟的惠能身份地位过于卑微了,他连字都不识,也不是已受度牒地正式僧人,弘忍门下许多弟子心有不甘。 惠明身强体壮有一身过人的武艺。出家前曾为三品云麾将军,他地脚程最快也最擅追踪,第一个在大庾岭追上了惠能,持刀逼问木棉袈裟下落。 惠能见惠明拿刀指着自己,面色淡然毫无惧意,一指路旁的草丛中的包袱道:“信衣就在那边,将军可自取之。”他不再称呼惠明的法号,而改口称他为将军。 惠明说了一声:“得罪了!我只为信衣而来。并不想害你。”他走进草丛弯腰去拾那个包袱,然而使尽全身力气却根本拿不起来,就连包袱皮上的一个褶子都纹丝不动,小小一个包袱仿佛与虚空凝结为一体不可撼动。 惠明满头大汗还不知松手,这时听见身后惠能道:“佛祖灵山拈花之时。迦叶尊者可曾持刀?不悟空明之境,纵有万钧之力,又怎能于空中取物?” 见此景,闻此言。惠明心中炽念全消,放下戒刀转过身来下拜道:“此刻方知我不是为衣而来,而是为求法而来,此衣为法衣,不得法有衣何用,望行者为我**。” 惠能在道旁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缓缓道:“你既为法而来,刀已放下。请将来时心中诸缘屏息。暂莫思善思恶,应先明了此世来去原本面目。” 惠明又问:“行者慈悲,弘忍上师有何密语相传,祈请告之。” 惠能摇头道:“我若能与你口说,即非密语,你若能返照己心,自然面目清明。” 惠明默然良久,又下拜道:“我虽修习佛法。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行者即惠明师也。” 两人正在说话间,惠明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咦,这是什么衣服呀,难道也是一件袈裟?” 又有一个童子地声音答道:“听小和尚刚才的话,这就是禅宗信衣木棉袈裟,如来佛祖人间寂灭前所传,与观自在菩萨烧掉地那件锦襕袈裟可大不一样啊?虽无一丝光彩,你却愿意伸手去拿,若是换成那件锦襕袈裟,你恐怕连碰都不会碰。” 惠明惊回首,惠能也抬头,只见路旁草丛中不知何时已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十三、四岁,身披一件银色羽衣一脸淡然,女的只有七、八岁,长的是粉雕玉琢,笑眯眯的表情煞是可爱。 那小女娃已经解开了刚才惠明以千斤神力也拿不动的包袱,手中抖着一块轻飘飘地布,就是闻名千年的禅宗信衣木棉袈裟。没有光华流转,显得是那么平凡普通,这是一件真正以碎布补缀而成地百衲衣,每一片都不算太规则,大大小小缝补在一起,看颜色也是深浅新旧不一。 “清风哥哥,你披上袈裟也不像菩萨呀?”小女孩很调皮将袈裟披在了羽衣童子身上,瞪着大眼睛左看右看道。 羽衣童子眉头微皱,似乎并不喜欢披上这件袈裟地感觉,但是小女孩这么做他也无奈,只有温言道:“我本来就不是和尚。……这是那个小和尚的东西,不要乱动,快给人家收拾好了。” 小女孩哦了一声,将袈裟从童子身上拿开折好放回包袱中,又将包袱系好捧在手里,一路碎步小跑过去递给惠能道:“你地包袱拿好,不要乱丢嘛。” 158回、入坐月下斑驳影,转眼林间沐晨风 158回、入坐月下斑驳影,转眼林间沐晨风 惠明已经目瞪口呆,惠能起身接过包袱,立单掌行礼道:“谢谢!请问二位仙家高人名号,来自何方?”他的眼光不俗,已看出面前两位童子不是凡人。 小女娃答道:“我叫明月,那边的是我清风哥哥,我们来自昆仑仙境。” 这时清风朝惠明道:“方才明月说我披上袈裟也不像菩萨,我确实不是,而你披上袈裟就是禅门六祖了吗?” 惠明面红耳赤,躬身低首道:“仙童喝问的是,我弃将军位而出家,本就为求佛法,怎得又贪一件袈裟名位,一念之差矣,有失根本。今日幸得惠能行者点悟,不虚大庾岭之行。” 清风看了看惠能,又对惠明道:“你也许是好心,认为你师父所托非人,小和尚不能担法嗣大任,故想取而代之。但这一念偏执,以至于持刀夺他人之物,天下多少争端,由此而起啊。”清风看上去就是少年,却直呼惠能为小和尚,惠能也不介意。 惠明向着几人团团拱手道:“今日已悟,山外还有追兵,我且去为行者解围。”他转身就欲往来时路回走。 清风叫住他道:“把刀带走。” 惠明:“我已放下了。” 惠能又说道:“放不放下,不在手上,你带来,你自带走。” 惠明啪的一拍光脑门,走进草丛拣起戒刀,又对惠能拜了三拜,这才大踏步下了大庾岭,往他追来的方向。 大庾岭北坡之下,有近百僧人蜂拥追来,远远只见山道狭隘之处,惠明身形威武持刀而立。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意。有人小心的上前问道:“惠明师兄,你看见惠能了吗?” 惠明晃着明晃晃的钢刀答道:“我脚程最快先到此处,山脚下不见一人,问此道上南来客,亦不称见过惠能。想必是追错了路,应回头四下再寻。” 以清风之神通,对山下发生的事自然是一清二楚,他冲惠能道:“持刀人是你点化。我听说僧人不打诳语,他怎么一下山就撒谎呢?” 惠能笑了,毫不客气的答道:“我听闻真人言出则必诺,而既行可不必言。君子不可欺之以方,真人不可欺之以信,通达不仗机巧亦不讳机巧,是为不诳。你这般刁问,才是诳语。” 明月插话道:“小和尚。我清风哥哥和你开玩笑呢!他吃过和尚的亏,还眼看着菩萨烧了一件惹祸地袈裟,今天又看见一帮和尚抢你一件袈裟,所以才会开口刺探。” 清风也不生气,摸着明月的脑袋道:“这个小和尚了不得。凭这番话,就是苦海已渡之人。” 明月:“什么是苦海已渡啊?” 清风:“道家修行,破妄心称真人,破妄之法种种。人亦有不同;渡苦海称地仙,再不同于人。这些与你没什么关系。” 明月一皱鼻子:“仅仅如此,还是小看了小和尚。” 惠能接话道:“小看大看皆无妨,境界虽有相通之处,但佛门修行果位毕竟不同,我不与争。只是方才仙童所言菩萨烧袈裟之事,恳请详言。”他的兴趣也被勾了起来,想听菩萨是怎么烧的袈裟。 清风也不隐瞒。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将五观庄遇心猿、离去时当众说了一番话、观自在菩萨烧了锦襕袈裟的经过都告诉了惠能。此时就看出惠能的不凡之处,听闻这些仙家与菩萨之事,他从头到尾竟面不改色,既不惊异也不惶恐。 清风说完后,惠能微笑道:“那袈裟菩萨烧得,别人却烧不得,因为菩萨烧的实不是袈裟。否则就算将世上袈裟都烧去。也于人无益。仙童与熊居士结缘,菩萨也在点化心猿。” 清风又问道:“那你的袈裟呢?” 惠能一指山下道:“他们来夺地也不是袈裟。实是心中风帆影动。我师告我‘衣为争端、止汝莫传’,我受此袈裟是为行佛法,若顿悟之道已传,衣不必再传,禅宗寄名法嗣至此为止。” 清风:“原来你想了断禅宗祖师法嗣,只传承开悟之法,这样一来,后世弟子会如何责你?” 惠能一笑:“后人不会。” 清风又追问:“何谓顿悟之道?” 惠能一指路边草丛:“就如惠明放下屠刀。” 清风站起身来,很少见的朝惠能躬身深施一礼道:“我这一路,见菩萨烧锦襕袈裟而始,遇禅师护木棉袈裟而终,终于有所得。……自寻必知的争端,虽有仙家缘法,亦有我自己的过失。……谢谢你!小和尚,那惠明拦不了多久的路,你还是速速南去吧。” 惠能还了一礼,背起包袱从南面的小道下山了,明月拍手笑道:“走了这么远的路,终于碰见有人能教训清风哥哥你了!” 此时北边山下追来的那些僧人,已经四散而开,有人向北回追,有人在山野中搜索,明月又一皱鼻子道:“我不喜欢这里。” 清风苦笑:“岂止是你不喜欢,连我都呆不住了。禅师往南去,我们就往北行,勿再自寻争端,择一地待结福缘吧。” 惠能南去之后,改法号为慧能,隐姓埋名十余年,待机缘至,大兴禅法于南华。待到武后当权大肆崇佛,神秀入宫封为国师,向武后推荐了慧能,想借帝王家之手取回木棉袈裟。慧能没有入宫,却干脆将木棉袈裟交给了武后,此后无人再称禅宗之祖。 清风与明月北上,最后驻足之处在终南山中,也就是梅振衣第一次碰见他们地地方。清风、熊居士、慧能等三人合神念给梅振衣所讲的这个漫长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梅振衣是以入境观法来听这个故事的,于定坐中仿佛自身并不存在,灵台中当年的往事自然而然地在发生。他自己并不是故事里地任何一个人,谁是谁非只是旁观,三位高人也仅仅是“告诉”他曾发生了这些事。 一千八百多年的造化。种种仙家玄妙之处,让梅振衣是大开眼界,还有许多他未解或遗憾之处,因为做事的种种人等毕竟不是他,换做是他恐怕也不会那么去做。未解虽未解,了解这一段事情就足够了,其中福缘之大难以想象。 故事结束,梅振衣从定境中出。仿佛也经历了漫长地一千八百多年,有恍如隔世之感。下一瞬间,灵台重归清明,故事中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但就像刚刚入坐一般。 他入坐时是在夜间,清晰的记得月光将斑驳的竹影投在他的身上,当他睁开眼睛时是一个清晨,初升地霞光将竹影染上一层辉韵。 面前还是三张竹椅。当中坐着一名高簪道士,正是他的师父钟离权,左边坐着一名红衣绿绦女子,竟是他的道侣知焰,右边椅子上有一缕朦胧地光影。老老实实一转不转,是提溜转。 知焰竟然历尽苦海劫出关了,而师父钟离权也来了,梅振衣刚想起身开口。却发现自己的身形好似被定住了,周身血脉不行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身体,只有灵台神识清晰无碍。 钟离权见他睁眼,挥起芭蕉扇扇来一缕仙风道:“不着急,慢慢起身。” 仙风及体,经络重行,梅振衣以“省身之术”运转炉鼎神气,又渐渐重新“拥有”了身体。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通常人们的意识都依附于身体,而此刻梅振衣地经历,就像让身体重新依附于**存在的神识。 半个时辰之后,才一切如常,梅振衣先离座起身,再给师父下拜,而知焰已经走到他身边。梅振衣问道:“知焰,你怎会在此?我这一入坐是多长时间?” 知焰还没开口。提溜转从椅子上飘了过来惊呼道:“梅公子。你能说话了!” 梅振衣这才意识到,入坐前被随先生施法禁言。如今已经自解。以前所修种种神通,在方才“重新找回”身体炉鼎后已然圆融无碍,也掌握了“无语观音术”,开不开口说话已无分别。这一段定境修行就是“无我而观景”,更何况“无语而观音”呢。 知焰扶起他道:“已过去三年了,清风、熊居士、慧能当夜就已离开,而你一直在此地定坐。一年前我破关而出,也是钟离师父这般助我离定。师父料到你会在这几天出关,所以我与提溜转前来守候。” 梅振衣:“恭喜你历尽苦海成就地仙……三年!竟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钟离权似笑非笑道:“你能自己从入境观中出,不需我施法打断强行将你唤回,就是这一段修行圆满。……这三年发生了不少事情,不必着急也急不得,知焰会一一向你分说,现在该回家了。”他一边说话还一边瞄了正欲着急开口的提溜转一眼,似有提醒之意。 三年没回家了,梅振衣当然着急回去,不知自己不在地这段时间,家中一切可安好?回到齐云观,梅毅、张果率梅氏兄弟等众人来迎,钟离权只说三日后山中见,有事细述,带着知焰与提溜转先去了青漪三山。 可怜提溜转一直想说话,但钟离权一直没让它开口,临了还被带走了。 见过张果等人,询问家中事务,再入内宅与谷儿、穗儿、玉真等人另叙私语,款曲不必为外人道。俗话说山中方一日世事已千年,虽然夸张但也形象,这三年还真地发生了不少事情,不知不觉中忽然回首,变化真地太大了! 首先说谷儿、穗儿,夫君不在却留下了修行道法,三年来这两丫头也有了易经洗髓地修为境界,同时与玉真公主相处的如姐妹一般。 立岚与曲振声早已从关中而回,结为道侣,梅振衣错过了这顿喜酒,他的那份贺礼还是玉真公主给安排地。立岚如今在青漪三山的法柱峰半山腰建园而居,同时也开辟药田。 立岚开辟药田据说还得到了提溜转的很多指点,梅振衣猜测定是提溜转跑去问明月。再回头来指点立岚地。在青漪三山动土,梅振衣不在别人不好点头,是钟离权做的主,知焰仙子也赞同。 如今三山洞天的凿建已经开始了,承枢峰上的随缘小筑扩建成片,是知焰与提溜转平时的修行之所,谷儿、穗儿携玉真也常来做客,各有居处。对面法柱峰上除了立岚修行并开辟地药田之外。梅毅、张果等人也各自结庐,平日清修就于山中。 张果如今也有飞天之能,但他与星云师太的关系——还是老样子。 梅振衣虽不在家,但是在青漪三山中凿建的费用却都是他出地,当初炒制茶叶与营销老春黄这两样生意,在梅大东与梅六发的负责下,已经初见成效,梅振衣、芜州梅家以及合作的柳家、纪家都赚了不少钱。 尤其是老春黄酒。如今已是名声在外供不应求,价钱卖的很贵,它经营的如此成功还有另一个原因。梅六发以少爷地名义给洛阳牡丹坊地白牡丹写了一封信,还送去了一船老春黄,这种美酒就出现在了白牡丹的花魁宴上。很快就名扬洛阳,然后在江南一带也身价高企。 梅六发还玩了个心眼,送到洛阳牡丹坊中美酒都是纪家祖传老窖中所产,搞得万家酒店所售反而是后来地新酒了。梅振衣听说之后把梅六发叫来斥责了一番。并告诉他往牡丹坊送酒可以,但不该以他梅振衣的名义写信。 柳家各地商铺行销的茶叶,不仅包括梅家的,后来还有丹霞派的。丹霞派在世间也有营生,原先主要是经营药材,见梅振衣学会炒茶之法,普及工艺在世俗间推广很成功,也派人上门来谈合作。知焰做主。点头答应了。 丹霞派所售地茶叶,都是修行人以文火炒制的最上品,不是普通工匠以铁锅灶火炒制的那种,产量不高却价格最贵,也能弥补梅家所产上品茶叶数量的不足。丹霞派上门所谈地可不仅仅是茶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恨贤夫妇半年前行游昆仑群峰而回,恨贤散人劝夫人到芜州与梅家众修士作伴,可恨贤夫人执意要陪丈夫一起上丹霞峰领罪。不久后丹霞派将此事传书天下。连同当年的立戒之书。 这一次传书的范围非常广。不仅世间大小各派无遗,而且丹霞派七位长老一起出山。同时得到了钟离权的指引帮助,昆仑仙境各派都送到了。 传书中还有一条,那就是请接到传书的门派,向附近相熟的门派以及到访的散修转告,以至于很多人接到了多次传书,比如齐云观不仅接到丹霞派护法悟玄真人地亲自传书,还接到了九林禅院、妙法门、东华门转来的传书。此举开创了修行界的一个先例,后世称为江湖令。 一份传书,丹霞派为什么会派悟玄真人亲自来一趟呢?因为他还带来了两样东西和一句话,东西就是恨贤夫妇的紫电、青霜剑,话也是恨贤夫妇托他捎来:“我夫妇入生死关之前,世间不应再亏欠,以这对宝剑相谢梅真人。另有一事相求,我二人若再入轮回,希望再为一世修行道侣,若有缘,请梅真人点化成全。” 丹霞派的传书只说恨贤夫妇主动上丹霞峰领罪,没说如何处置,世人皆知他们再也没下丹霞峰。悟玄真人私下转告,恨贤夫人陪着丈夫在丹霞峰上一起入了生死关,所谓生死关就是没有出关之时,若一世尽不成仙道,则再入轮回。 想在生死关中成仙道,除非世间法已修至尽头,再无他念只待天劫。以恨贤夫妇的修为,入生死关就等于再入轮回转世。但他们托了梅振衣一件事,这件事可相当不好办。意思就是梅振衣若有缘碰见他们转世中的一个,再帮忙找到另一个。 仅仅是找到还不算,还要点化他们修行结缘,再为一世修行道侣。梅振衣想拒绝也不好说了,悟玄真人剑已留下,而恨贤夫人已入生死关不可能再见面,说不定已经轮回转世了。 159回、老聃陪坐三清末,牡丹遭贬出洛阳 159回、老聃陪坐三清末,牡丹遭贬出洛阳 梅振衣在书房中见到了丹霞派的传书,问谷儿道:“那紫青双剑现在何处?” 谷儿:“放在别处不妥,知焰仙子收藏了。这段时间你不在,与世上修行人打交道的事,都是知焰仙子替你安排,我们私下里和她开玩笑,都叫她三山掌门人呢。” 梅振衣笑道:“三山掌门人,这名号真有趣,难为她了,也难为你们了。” 谷儿:“我与穗儿妹妹倒没什么为难的,修行事现在有知焰仙子做主,家中事可以请教玉真公主,还有提溜转这个百事通,什么事都喜欢帮忙给出主意,搞得管家张果反倒清闲了。” 钟离权带走了知焰和提溜转,说三天后到青漪三山有事细谈,梅振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定坐三年刚刚回家,家中也有很多事要处理明白,所以师父给了他三天时间。既然师父如此安排,梅振衣也就先等三天了。 家中琐碎事一一处置不必细述,第三天的时候,芜州刺史程玄鹄来到齐云观,一是听闻梅公子出关前来探望,二是奉旨修缮齐云观。看来官方对这座道观还挺关心的,会主动下文修缮,不过观主曲振声接到公文有些纳闷,把梅振衣请去商量。 这次还真的是修缮,不是像以往那样拨点银子就算了,连图样都拿来了,主要是重修正殿。前文说过,齐云观正殿供奉的是李家追封的玄元高皇帝,也就是道祖老子,两旁是张道陵与葛稚川两位天师陪祭。 而这次修缮的图样中,按佛寺大雄宝殿三世佛的格局,改成了供奉三清――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所谓太清道德天尊,他的人间化身就是老子了,曾是道家供奉的最高神灵,也是李唐追认地祖先,这次重修之后仅位于三清之末。 要是别家道观,下来公文图样以及拨了银两,也就没什么废话了,但是在齐云观中程玄鹄与梅振衣等人还得解释几句。 曲振声拿到图样有三点疑惑。一是不明白为什么官方要管道观供奉谁?二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道祖老子换成三清还画好图样,这也不符合李皇追封祖先的尊崇之意。三是对三清的来历,他也不是很明了。 不要笑话曲振声,他身为道观之主,居然说不清三清来历。那是在唐代,有仙佛显迹于世,道人谈天尊不凭传说,人间确实没有见过元始与灵宝现身。 曲振声问梅振衣道:“我读历代道书。元始乃盘古之谓,象征天地未形、混沌未开、万物未生。灵宝乃混沌生太极、化阴阳二气之意。师弟是仙人弟子,能对我解说明白吗?若师弟也不清楚,可否去请教东华上仙?塑此神像每日供奉朝拜,总要弄个明白。” 梅振衣笑了:“不必解释。我可以告诉你元始与灵宝是什么,它们只是一种称谓,并不是两个人。” 历代道书中描述的元始与灵宝,是一种“存在”与“追求”的本源哲学用语。如果在仙人眼中真正有所指代的话。“元始”就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无边无际一无所有,无所谓混沌清明;“灵宝”就是“灵台开辟造化之功”,超脱中混沌直指清明的过程。 将元始与灵宝具体为两个神坛上的造像,与太上老君并列,含义上是道、法、人三位一体,与佛门地佛、法、僧三宝并称有类似的寓意。所以道观中供奉三清无可厚非,但要搞清楚。并非仙界中有元始与灵宝其人。 这就是梅振衣对曲振声与程玄鹄说的话,假如他没有经历那漫长的三年定坐,也不会了解这些,但今天已经清楚了。他心中还有一些念头没有说出口,只是自己在想―― 道、法、人三位一体是一种超然玄妙的理解方式,形而下之,世俗间还有庸俗的理解方式,来源于门派之争。张三供奉太上老君。李四就供奉灵宝天尊。压张三一头,王二见李四供奉灵宝天尊。他就供奉原始天尊,号称祖师爷更了不起,再压李四一头。到头来谁也扯不清,于是乎三清并列于神坛之上了。 再具体到当朝,武天后竟然以帝王之命插手这种事情,天下以修缮名义改建的道观可不止齐云观一家。太上老君跑到一旁陪坐去了,这是一种非常隐晦的排挤与贬斥,谁叫他老人家被李唐追为先祖呢?那就抬出两个并不存在地神灵压太上老君一头。 太上老君坐哪里可能都无所谓,道祖就是道祖,他不会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以及“灵台开辟造化之功”去争风吃醋。但对于武天后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梅振衣估计这是武氏称帝前最后一步试探了,如果连“道祖”都摆平了的话,那就意味着李家皇室已经彻底摆平了,亲自登上皇位也就是眼前的事了。 但这些话梅振衣只在心中想没有说出来,只是解说了元始、灵宝的仙家所指,对曲振声道:“齐云观大殿如此改建也好,就立两尊神像列于老君之前,但要对后世传承弟子解说清楚,至于世俗间的误会,修道人心中有数就行了。” 三天忙完许多事,第四天梅振衣终于进了青漪三山,知焰仙子一袭红裙站在随缘小筑门前等他,就似梅振衣眼中地一缕云霞。 “怎么只有你,师父与提溜转呢?”梅振衣问道。 “师父把提溜转带走了,让我们好单独细谈,随我来。”知焰仙子答道。 知焰在人间徘徊了三年,终于拿回飞云岫时发现它已经是拜神鞭,丹霞峰上回赠梅振衣与他结为道侣,但紧接着就闭关三年历苦海劫,一年后梅振衣入境观法一坐也是三年,直到此刻两人才有机会单独相叙。 奇妙的是,两人之间似乎自有一种默契。很多话不必言述。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男女之情的成份,但也不仅仅是男女之情。 当初地随缘小筑仅仅是原菁芜山庄的前厅加两侧厢房,而现在的规模则要大多了,穿过前厅后面也有了院落,其中就有知焰地修行静室。 静室中什么别的陈设都没有,地上只有两个洁白的吉祥软草垫,他们很自然的面对面坐了下来。就像当初梅振衣破妄而出第一眼看见知焰那样。他们半天没说话,只是看着彼此的眼睛,知焰脸上升起了淡淡地红晕,却没有低头。 “直至今日你才有了地仙修为,但我看你的形容一直就是仙子,无论修为如何,无论过去未来。这才明白想当初你来到人世间,人们为什么就称你为知焰仙子。”还是梅振衣首先开口说话。 知焰浅笑道:“就算是真仙也喜听人口出善言。尤其是你这般夸我,我很高兴。” 梅振衣:“能与仙子携手结缘,我求之不得,已经不能用高兴来形容。听说苦海劫中会经历诸般前世轮回,不知你闭关这三年都经历了什么?” 知焰以问话的语气答道:“你儿时做过梦吗?梦中还有梦。梦中再有梦,如此往复不止,经历种种轮回所见,若定心一失则不可再回。……破关而出等同梦醒。我就是我,与前世无碍,既已明了则不必再提。” 梅振衣:“好个既已明了不必再提,你就是今生今世地仙子知焰。” 知焰:“你也是今生今世的振衣,在敬亭山中定坐三年,脱胎换骨境界俱足,已到苦海岸边,而你历劫的机缘恐怕就在眼前了。” 梅振衣:“我历劫的机缘?” 知焰突然说了一句题外话:“这三年。洛阳牡丹坊的白牡丹给你写了两封信,第一封信是张果收地,那时我还在闭关,第二封信是玉真公主收地,后来都放在我这里。” 白牡丹给梅振衣写了两封信,第一封信在梅振衣闭关后不久,为了回一个消息,因为梅振衣曾托她打听波若罗摩花神下界的消息。白牡丹还真打听到了。不是她找到地。而是对方主动来找过她。 约三年前有一女子自称波若罗摩,路过洛阳找到白牡丹。向她打听一个人,那人是一名居士叫韦昙。白牡丹没有见过韦昙,想留波若罗摩也留不住,只能问她将到哪里去。波若罗摩说自己在人世间没有找到韦昙,想去昆仑仙境寻找。 第二封信是在近一年前,回信感谢梅振衣送来的那一船美酒,并说酒很好,就用在花魁宴上了,梅公子的情意她心领了,饮此酒就能想到人。但她又说宴是花魁宴,酒为世间风流名士共饮,梅公子又何必寻此遗憾呢? 看第二封信时梅振衣叹了一声:“梅六发那小子,以我的名义给白牡丹写信,也不知写出什么风流帐,引得白牡丹这样回信!”看完第一封信他又惊讶道:“韦昙居士,我在濠水落欢桥头见过,他当时是一名船夫,可惜后来离开了。” 等梅振衣看完了这两封信,知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道:“还有第三封信,却是你父亲地口信,白牡丹出事了,从牡丹坊失踪!等消息传到芜州,恰好是你离定境而出的前几天。” 梅振衣语气一紧:“白牡丹能出什么事?她是洛阳牡丹花神与人无争,又有脱胎换骨修为。” 知焰用另一只手拍着他的手背道:“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师父知道你一听此消息立刻就会赶往洛阳,而且这一去苦海劫不可免。你闭关三年刚回,家中事得处理明白,所以让我等三天。其实清风去了洛阳刚回来,他见过了白牡丹,那位随先生也去了。” 梅振衣心中稍安道:“清风见过了白牡丹?那么她没失踪,我明白了,她一定在洛阳南鲁公府后院小园中藏身,那是我当初给她准备的避难之所。” 白牡丹地事情,还要从梅振衣离定境而出的十天前说起。那一天武天后在太平公主、武三思等人的陪同下游玩西苑,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园中花木枝叶已发但含蕾未开。 武天后无意中说了一句:“春日晴和。朕游上苑,却不见一朵花发。”唐代皇太后自称朕,由武氏而始。 武承嗣解释道:“时节未至。” 武三思凑过来接口道:“我看不是时节未至,而是万事俱备只欠明日一缕春风,天后圣意未决,百花不敢绽放相迎。只要天后下一道恩旨,花神也得听命。” 这是什么话?表面上听起来是肉麻的马屁,其实也是隐语。他一直想煽动武后早日称帝,借花开时节为由头,暗示武后时机已成熟,就差一道懿旨了。武后听了不动声色,点头微笑道:“是吗?那朕就下一道法旨试试。” 武后当即命太平公主拟旨一道,书写于黄绫之上,亲自加盖人皇印,挂于苑中向阳高枝。想当年敬亭山封神是高僧智诜传旨。而这一回是武后亲自当场颁旨。法旨上写道―― “明早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当天又下旨,招集百官次日同游西苑。第二天散朝后。百官齐聚,只见苑中已百花绽放,竞相在枝头吐艳,而武后所下法旨悬在最高的花枝之上。百官震服。山呼万岁,武后凤颜大悦,传令大开筵席,并封赏百花,起了个名头叫百花宴。 百花宴上武三思等人排班庆贺,连番献诗,大多都是“花神效命、万蕊含芳”之类地颂词。正在热闹间,内侍来报苑中百花名册。独独牡丹一株未开。武后脸色阴沉,今日借西苑花开震慑文武百官,怎么牡丹就这么不和谐呢? 群臣也听见了内侍所报,一时都不再言语,原本喜庆的酒筵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武后很是下不了台,随即下旨――将牡丹花贬出洛阳。 牡丹是一种花,也不是哪位官员,怎么个贬法?先将西苑中牡丹花尽数铲除。再下令将洛阳城中的所植尽数移于野外。连私家盆栽在内,一株都不许再留! 南鲁公梅孝朗在百花宴上暗暗心惊。想起几年前儿子在府中秘密做地一件事。当年梅振衣与他私下商量,借口后院清静小园曾为金仙到访的居所,封园纪念不再让家人进入。空空小园关了门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梅孝朗知道其中另有文章。 梅振衣曾经秘密搜集洛阳城中的各色牡丹花种移植到小园中,但若有人翻墙进园却看不见一株牡丹花,据说那里有仙家法阵掩护。南鲁公心中暗想――难道儿子有未卜先知之能,提前料到今日这一幕,特意在洛阳城暗中保留牡丹花种? 梅孝朗又联想到这一切发生在儿子从牡丹坊“占花魁”回来之后,难道与牡丹坊中那位白牡丹姑娘有什么牵连?他的涵养功夫很好,心中震惊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异常,回府之后就命人暗中打探白牡丹的近况。 结果却不用打听,白牡丹真地出事了,在洛阳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就在武后下旨将牡丹花贬出洛阳的当天晚上,白牡丹地花魁宴停开了。到了第二天,人们发现牡丹坊后面地那艘花船无声无息的沉入了南水,白牡丹应该一直就在上面,但没人见过她下船。 有人立刻下水打捞营救,却只捞出一些残存地桌案、珠帘,白牡丹不见踪影。要知道,白牡丹不仅是洛阳花魁,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巨富,一次花魁宴上地金盘打赏就相当于中富家资了。她所积攒的金银珠玉无数,听说都收藏在那艘花坊中。 南水中找不到白牡丹,连续多日还是有许多人下水打捞,早已不是为了救人,而是寻找白牡丹的财宝。春日水寒不适长时间潜泳,据说已经淹死了十几个人,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捞上来。 160回、牡丹园中叙私语,洛阳城外问小青 160回、牡丹园中叙私语,洛阳城外问小青 于是洛阳城中有了很多传言,有人说白牡丹失踪是因为遇到了劫财劫色的,也有人说白牡丹是带着财宝与情郎私奔了,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在洛阳城外亲眼见到白牡丹坐着一辆马车离去,车上还有一位翩翩贵公子。 梅孝朗命人暗中调查的结果,传言皆不可信,白牡丹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他立刻派人到芜州给儿子送来口信,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觉得有必要告诉梅振衣一声。其时已是大唐载初元年(公元689年)初春。 梅孝朗的口信还没送到芜州,仙童清风已经去了洛阳,进入清静小园没有惊动任何人,然而在园中却碰见了先到一步的随先生。清风返回敬亭山后告诉在竹林中守候的钟离权与知焰,白牡丹就在南鲁公府后院藏身,但情况不太妙,他与随先生也没别的办法。 当年那场花魁宴,清风和随先生也在,各自开口吟诗说了一段谶语。随先生说的是:“如此缘铿消不得,可怜一梦太匆匆。”而清风说的是:“悟来事事都成幻,辛苦人间数百年。”暗指白牡丹修行难成天道,语气却各有不同。 尽管白牡丹知道面前这两个人身份不寻常,当时震惊事后却很坦然,还对梅振衣讲了一个洛阳街头算命者开口断人会死的故事。梅振衣事后也想明白了,说话的人身份不同,难免视角不同,在金仙眼里世人一生不都是匆匆一梦吗?就算是白牡丹这种人,若修行未成不都是辛苦数百年吗?难道还不活了,难道还不修了? 世间众生就是这么活的,这两人说话的口吻,尤其是随先生的语气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但两人也没有白来一场。清风留下了紫石芝,随先生留下了玉骨扇,紫石芝可续命,玉骨扇可遮身,将来白牡丹有难或许能有所帮助,也算是随缘法。 等白牡丹真出了事,清风和随先生还去看了一眼,回来后清风却说情况不太妙但他们也没办法。难道梅振衣精心准备的那清静小园还无法让白牡丹容身吗?连金仙都这么说。看来事情还真的很不好办。 知焰向梅振衣转告了事情地经过,最后说道:“清风去了,因为他当初也插了手,师父知道你一定会去的,我陪你一起去洛阳。” 梅振衣听知焰说要随自己一同去洛阳,并不感到意外,牵着她的手起身道:“我们明天就出发,先去回禀师父。” 知焰:“师父与提溜转就在山顶。我们去吧。” 承枢峰顶,钟离权挥着芭蕉扇道:“你们且去洛阳,芜州一切有我在。” 提溜转也说:“你们放心的去吧,芜州还有我呢,什么事都会关照的。其实我也很想去洛阳见一见传说中的白牡丹。” “什么事都少不了你!”钟离权一扇子把提溜转扇到一旁,又冲二人道:“你们这一去用不了多少时日,有什么事,再回芜州商议吧。” 梅振衣与知焰下山走了。钟离权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长叹一声,提溜转又飘过来问道:“上仙何故叹息?” 钟离权:“我这个徒儿,资质与悟性都是最好的,行事却不怎么像修仙之人那么清静无为,这一去,免不得又要强为不可为之事。也罢、也罢,这就是他历苦海地缘法,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提溜转好奇道:“我怎么听不明白呢?梅公子想救白牡丹。好几年前就有安排,那是深谋远虑用心良苦。如果说这也叫强为不可为之事,那么随先生与清风留下紫石芝与玉骨扇又怎么说呢?” 钟离权用扇子朝山下的空谷划了一圈:“你看这满山草木岁岁枯荣,再看这世上众人生死轮回,我有金丹大道,难道能让无缘之人都成仙吗?……随先生与清风那只是随缘,不会也不可能强行逆转生死,可是我那徒儿要做的事。就是尽一切手段救治白牡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提溜转不解的问:“梅公子救白牡丹,也不算错呀?” “谁说他错了?谁也不能说他错!”钟离权的神情少见的有些激动。又问提溜转道:“你知道神仙最容易让凡人讨厌的是什么吗?” 提溜转:“不知道。” 钟离权:“梅振衣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去救白牡丹,哪怕根本没有成功地可能,我这个徒弟的脾气我太了解了。但随先生、清风包括我,都知道白牡丹救不了,不会勉强去做,如果明明白白的告诉梅振衣,是不是很惹人厌?” 提溜转有点发懵,半天没回过味来,最后只说道:“你告诉梅公子也没用,我只是有点奇怪,那白牡丹只是洛阳名妓,与梅公子也只见过一面,难道真有什么媚术把梅公子给迷住了吗?迷住梅公子没关系,知焰仙子为什么也要跟着去?” 钟离权让它给逗乐了:“什么媚术能迷住我徒儿?当年他那么小的时候,我点石成金试探,反倒让他给损了一番!至于白牡丹的来历确实有点奇怪,相信振衣回来之后会对我解说清楚地。” “梅公子损过你?这一出我没听说过,上仙快给我讲讲。”提溜转又来了精神。 钟离权与提溜转这一仙一鬼就留在了承枢峰上。第二天梅振衣与知焰离开芜州携手飞天赶往洛阳,在城外落下云头进城直奔南鲁公府。梅府下人见大少爷突然来到,还带着一位仙容绰约的女子,都吓了一跳。 南鲁公上朝未回,梅刚却是认识知焰的,赶紧将两人迎到了内堂。没有说太多的闲话,梅振衣让他命令所有地下人都退出后院,与知焰一起来到清静小园中。 这是个院中园,规模自然不会太大。也就三丈方圆,好几年没有人进来过显得很荒凉,东南与西北角各有一株扶风树,而地上全是落叶却没有一根杂草。 梅振衣道:“此园中全是牡丹,有仙家法阵掩护,你是看不见的。” 知焰点头:“听说观自在菩萨曾留下一滴净露,清风仙童亲手布的法阵,牡丹是你所植。而白牡丹又有随先生所赠地玉骨扇遮身,除了那三位之外只有你能见到她,我就在此地等你好了。” 梅振衣:“不必,我有办法让你一同进入法阵。”梅振衣袖中飞出一只护腕,扣在了知焰腕上,两人的身形就凭空消失于原地。 在外人眼中,他们俩是消失了,其实哪里也没去还站在那里。此时园中景像却变了,周围都是牡丹花丛,由于无人修剪生长的很是茂盛。花枝已发,花丛上还结了不少小花蕾,但还没有一朵开放。 乍看上去这一园牡丹茂盛无比。但仔细以神识感应,却明显生机不足。白牡丹穿着束腰长裙,裙裾拖曳于地,挽了一个高髻。以玉骨扇为簪,手持紫石芝站在一丛花树下,白皙的脸上有一抹妖异的微红。 梅振衣与知焰突然出现,白牡丹抬眼看来,欠身施了一礼道:“梅公子,你终于来了,这位姑娘是何人?” 梅振衣:“她是我地道侣知焰。” 白牡丹看着知焰,笑容有些虚弱。话却是冲梅振衣说的:“梅公子有此神仙眷侣,又何苦留情于此地呢?” 知焰主动开口道:“白牡丹,你也许误会了,他是医家传人总有济世之心,既然有缘不能眼见你落难,特意赶来救治。你的情形看上去不是很好,你我地修行不同,我也很难帮得了你。但振衣或有办法。” 梅振衣:“让我来为你切脉。” 白牡丹苦笑道:“我是花精。草木之脉你也能切吗?” 梅振衣:“我菁芜山庄的管家张果也是乌梅之精,他的脉我也能切。孙真人教我的省身之术,可切天下有灵众生之脉。” 白牡丹仍然摇头:“我无脉。” 知焰用考问的目光看着梅振衣,梅振衣一挥手,刚才扣在知焰腕上地那个护腕飞了出去,又扣在了白牡丹地左小臂上,紧接着他面色一沉,脱口道:“白牡丹,你怎会如此衰弱?” 白牡丹一指周围的花丛:“我是洛阳牡丹花神,城中牡丹扎根之处,就是我地生机元气所在,如今只留下这三丈方圆,怎得不衰弱?得众人之赏赞,怡情养性,是我的修行愿力所在,如今困守小院中,也无法再修行。” 梅振衣叹道:“那你又何必如此呢,西苑中结蕾百花不是都开了吗?” 白牡丹:“你知道那些花是怎么开的吗?并非花神效命,而是有花无神。” 武后下旨让百花开放,是以**力移转地气,同时也得到了人皇印之助,百花无神自主当然会开放,偏偏洛阳有牡丹花神,原身大多在西苑地气之外不受此扰。理论上白牡丹也可以让西苑中的牡丹花都开放,讨武后一个欢心,但她没有那么做。 她最后又说道:“我虽身在风尘,但花神有花神的尊严,如果那么做,就不是我地修行。” 知焰点了点头:“这我能理解,如果换作是我,也会与你一样选择。……振衣,你有什么办法帮白姑娘吗?” 梅振衣皱眉思索良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应离开此地。” 白牡丹:“你明知道我也离不开,如今只有这所小园能让我容身,以待天年尽头。……梅公子,多谢你为我建造的这世间最后的容身之处,在这些牡丹花树根下,有我历年积攒的金银珠玉。我听说梅公子在家乡建造道场园林,并行商聚集资用,只要把这笔钱拿去就足够了,也算是小女子地一点谢意。” 梅振衣轻喝道:“白牡丹,你疯了吗?要我把这些花树拔起来挖财宝,你还有命吗?我是为了救人而来,又不是寻财而来,世间多少珠玉。也换不了你一命啊!” 白牡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动,表情有些想哭:“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你是真心助我且别无所求,却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小青的故事吗,早已告诉你我不是小青。” 梅振衣打断她的话:“先别说这些了,你此刻已元气大伤很难恢复,就算将这园中的花移遍山野也来不及,何况这些花离开小园就会枯萎。除非你从花丛中脱身。” 白牡丹:“从花丛中脱身?这不可能,我就是这几株牡丹花,世间的针石汤药对我毫无用处,你医道再高也是无法救治我的。仙童清风来过了,说我此刻情形,就连天地灵根妙法也无济于事。” “振衣,你看这是什么?”知焰开口问道,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串如红珊瑚般地果子。 梅振衣看了几眼。突然惊喜道:“仙人不留果,你在哪里采得?”知焰手中拿的东西,就是九转紫金丹中所缺地几味灵药之一,梅振衣虽没有亲眼见过,但清风详细讲解过物性。此刻认了出来。 知焰:“你曾遍寻四处不得,却不知此灵药就在身边,它生长之处离菁芜山庄不远,在句水河边的一片山野中。” 梅振衣接过这串仙人不留果。冲白牡丹道:“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救治你,这几年来我一直在炼制九转紫金丹,如今只缺波若罗摩花与千年夜明砂两味灵药,千年夜明砂在昆仑仙境龙空山,听你说波若罗摩花神也去了昆仑仙境,我这就去昆仑仙境寻找,若九转紫金丹炼成,或能助你脱身。” 白牡丹:“九转紫金丹?它怎能助我脱身?” 梅振衣:“它是修行人移换炉鼎的灵药。那样的话你就有可能不再依附这几株牡丹花的生机元气,拥有全新炉鼎脱身而出。你的情况特殊,至于后果如何我也说不好,但总可以一试。” 知焰也在一旁道:“这也是一个办法,虽然后果难测,但总比无计可施强。……寻得灵药炼成灵丹尚需时日,白牡丹,你在此清静小园中尚可容身。那就在这里等着吧。” 白牡丹伸素手掩面。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轻轻道:“人间已阅数百年。是生是死,此刻我已在等,也离不开这座小园。只是……二位实不必为我如此。” 知焰:“为不为你,振衣也要炼制九转紫金丹,倘若丹成有余,他也不可能不用此丹救你,所以白姑娘不必说不必。” 梅振衣收回妖王扣,感激地看了知焰一眼,小声问道:“我什么时候去昆仑仙境?” 知焰:“我与你一起去,这寻人采药之事也不急于这几日,你既然到了洛阳,还是应该陪你父亲几天。再回芜州禀报师父安顿好家中诸事,然后我们就去昆仑仙境采取千年夜明砂,并设法找到波若罗摩花神,成不成总归尽力而为。” 梅振衣:“你说的对,我们一起去见我父好吗?” 知焰摇了摇头:“你先去,我想在这里和白姑娘单独谈谈,你明天再来接我出去。” 白牡丹放下手,抬起脸问道:“知焰仙子想和我谈什么?” 知焰:“我也想听小青地故事,还有那一次花魁宴上地种种,我不问梅郎却只想问你。……振衣,你先去吧,我与白姑娘的私房话,你就不要听了。” 知焰仙子听说过梅振衣当年在牡丹坊占花魁之事,但并不了解详细地经过。今天听白牡丹说了那一句“早已告诉你我不是小青”,知焰也来了兴趣,打发走梅振衣,想和白牡丹单独私谈。她虽为仙子,却也有女儿家的心思。 知焰与白牡丹一呆就是一整夜,至于她们说了什么梅振衣并不清楚。第二天梅振衣去小园接知焰出来,又见过梅孝朗与家中众人。南鲁公见儿子领回来知焰仙子拜见自己,当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在府中又盘桓两日,梅振衣与知焰这才回芜州。 出洛阳城刚刚飞上云端,知焰就幽幽问道:“振衣,小青姑娘究竟是谁?你我既为道侣,能把这个故事地来龙去脉告诉我吗?” 161回、方正峰上谈大梦,忽如脱枷好轻松 161回、方正峰上谈大梦,忽如脱枷好轻松 知焰问中了梅振衣的要害。在花魁宴之后白牡丹面前,梅振衣曾说过自己十二岁之前患失魂症长睡不醒,却做了一个穿越千年的大梦,梦中认识了付小青。但这不能完全解释他为什么要这般对待白牡丹,与白牡丹可以这么说,与知焰却不能交代的这么含糊。 梅振衣沉吟良久才道:“知焰,我早想告诉你一件事,身为道侣也不该瞒你,但不知从何说起。不仅想告诉你,也有问题想向师父求教,这是我此生以来最大的困惑。我们先去芜州见师父,我会把这一切都解说清楚。” 他想说什么,就是想交代自己身为“穿越者”这个事实,这的确是他此生以来最大的困惑,很多问题在心中萦绕无法求解,到了该真正了断的时候了。此刻就能看出修行上师的重要,梅振衣自己解脱不了时,可以去向师父钟离权求教。这一颗隐瞒身份的独窃之心,终于要打开了。 知焰见他说的郑重,语气微变道:“你此生以来最大的困惑?若是真不能说的话,我也不再追问。” 梅振衣摇头:“不是不能说,而是不好说,今天你一问,缘法该到了。” 两人回到芜州,没有回齐云观而是直奔青漪三山,提溜转已不在,钟离权独坐于承枢锋顶提着葫芦饮酒,见梅振衣与知焰落下云头并不意外,只是点头道:“你们回来了,白牡丹如何?” 知焰答道:“白牡丹藏身于南鲁公府后院的清静小园中,困守三丈花丛不得脱身,也无法再修行。振衣欲炼九转紫金丹助她移换炉鼎,我们将去昆仑仙境采药,特来禀报师父。……振衣有一件大事要说。还有疑惑要请教您老人家。” 钟离权:“这件大事有关白牡丹的来历吗?臭小子是应该说清楚,我正等着他回来解释呢,那就说吧。” 梅振衣上前行了一礼,一指远处的方正锋顶道:“此事不是白牡丹的来历,而是我的来历,请师父移仙驾到三山最高峰。” “你的来历?呵呵呵,看来事情不小啊!还要专门挑个地方告诉我,走吧。”钟离权闻言先是怔了怔。随即呵呵一笑,挥起仙风扇向方正峰上飞去,梅振衣与知焰紧随其后。 方正峰绝顶是九连山地最高峰,已在飘渺云端之间,也是这条地脉的起点灵根所在,地气非常特殊宛如一个小小结界,飞鸟都会避开,就连提溜转也上不来。站在此地。视线穿过薄雾状的烟云,九连山以及整个芜州都能尽收眼底,有览尽人烟之感。 钟离权坐在山巅挥扇道:“你还真会挑地方,在这里说话,谈的仿佛不是此生此世啊。” 梅振衣:“是此生此世。却又不似此生此世,师父,您老人家是否听说过‘穿越’二字?” 他此刻再无顾忌,交代了自己特殊的来历。从穿越前记事开始,如何在梅家原长大,如何考上大学去了北京,又如何在街头遇到了风先生与关小妹,莫名其妙的穿越,一睁眼却看见了孙思邈,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十二年的梅家大少爷梅振衣。 其中当然免不了要解释一些现代术语与社会变迁的现象,钟离权是汉代出生地人。对世事变迁也很理解,至于结识付小青的过程,已经无需特意交代了。 他是用无语观音术讲述的,世上也只有钟离权与知焰能听闻。虽然不像清风等三位高人讲一千八百年的故事那么神妙,但神念发出也是极快,尽量以简练的方式只讲其大略。 听完之后,知焰神色惊讶半天没有说话,而钟离权脸色凝重。捻须沉吟道:“我倒没有听说什么穿越。只似听闻了一场大梦,你曾对白牡丹说在十二岁前有一场大梦。直至孙真人将你唤醒,看来此言不虚。” 梅振衣:“若真是大梦,梦中所见千年之后的往事皆不虚妄,此生我也见到了那位关小姐与付小青。” 钟离权:“自言千年之后,你却称为往事,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那只是你所历,就算去问白牡丹与观自在菩萨本人,也不会有结果。我且问你,此刻你是梅溪还是振衣?” 梅振衣答道:“自从破妄之后,无分振衣与梅溪,我就是我。” 钟离权:“既然如此,你有什么问题要请教为师呢?” 梅振衣双膝落地,恭恭敬敬的在钟离权面前跪下道:“当年没有对孙思邈真人明言,事后回想,引以为平生遗憾,后来有幸又拜您老人家为师,终于下定决心请教。” 梅振衣要请教的事情很简单但也很玄妙,几乎是每个“穿越者”心中都可能存在地困惑。有一段千年之后的经历,好似已经知道了历史的走向,那么此生所做的一切,对这个世界的意义何在? 如果不去改变或推动历史,却又“明知”以后地世间会发生很多让自己觉得遗憾或不愿意看到的事,心里总会觉得不舒服。 如果想去改变或推动历史,又真的能够做到,就等于后来的历史与穿越前所见不同,那么自己穿越前所知岂不变成了虚妄。以虚妄去推测未知然后去改变未知,本身就很可笑。 就像随先生所言,梅振衣明知武后会称帝,假如不愿意看见而去阻止她地所为,武后称帝没有成功,后世没有女皇武则天,那么历史走向就完全变了,穿越前的经历真真正正成了一场大梦! 所谓历史,其实并未发生,他要改变的,只是一场梦而已。但世上的人们,真的都生活在梅振衣的梦中吗? 面对这一切,梅振衣该怎么做?此刻的他最关心的不是改变世界或是那一场大梦,而是寻求真正地解脱。从这一场奇异的、莫名其妙的穿越经历的缠绕中解脱出来。这就是他向钟离权求教的问题。 钟离权听完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道:“知焰,你是苦海已历之人,自有所悟,且向他解说吧。” 知焰欠身道:“我尚未超脱生死成仙道,若有解说不明之处,还请师父指点。”她对梅振衣讲了一个小故事―― 这个故事是引用佛家的“慧而不用”的经义,是关于慧眼神通的。据说慧眼神通能见未来。有人定境中见明日出门邻家楼上抛物砸中了自己地脑门,于是第二天没出门,脑门没被砸中。请问慧眼神通何用?慧眼所见根本没有发生,不成其为神通。 但假如此人出门硬着头皮挨砸了,果然有神通慧眼,但此时又有何用?脑袋还是挨砸了。这是一个居士反诘一名高僧地话,自以为问的很刁。 但高僧答地却很简单:“请问邻家是否抛物?若有,则神通有。莫从楼下走。莫在抛物下留,若果见邻家抛物,上楼劝他莫再行此举。” 梅振衣听了之后若有所思,而钟离权呵呵一笑,问他道:“小子。听明白了吗?孙真人当年对你说的一句话,与此有关,你还记得吗?” 梅振衣:“你莫管他是人是仙,只看他如何与人打交道。” 钟离权:“这句话你记得倒挺紧。但却没有更进一步,孙真人说的那个‘他’,未必是人是仙,也可以是天地,是世间,是古往今来事。” 他回答的很简单,直指要害,也就是说仙人有推演神通。凡人也可预测未来,或者像梅振衣这样以一种很特殊的方式有了一段千年以后地“经历”,是梦幻也好是真实也罢,但毕竟此时并未发生。 你能预料也好,不知所以也罢,并不因此刻意改变你自己的追求,拥护你所向往的,避免你所遗憾的。这就足够了。不是在改变历史。也不是在维护历史,实际上每一个人走过的历程都是在创造自己地历史。不论在哪个年代。 对于梅振衣来说,假如他救了白牡丹,甚至帮助她修成仙道,那么后世可能根本就没有付小青这个人,他所做的一切是虚妄吗?不,因为他毕竟做过那个“梦”,那就当个梦好了,而此时救了白牡丹,也是他所愿,与天下无伤又于己有得。 见梅振衣在苦苦思索,半天没能答话,钟离权又问道:“孔圣人曾说过六个字,也与此有关,你能想到是哪六个字吗?” 梅振衣的沉思被打断,听见师父问话下意识的答道:“不怨天,不尤人。”答出这六个字他突然间反应过来,犹如混沌中重归清明,有豁然开朗之感。 世上有人就喜欢怨天指地,却忘了自己身处天地轮回之中,一身精血与此生所有都来自于天地,自己只欠天地,天地却不欠自己。世间众生皆有遗憾,那么自己地所作所为,就不要重复这些遗憾,这是修行的发端。 从发端到极致,世上有圣人大德,诸如佛陀太上,会点化众生之憾,但却不能代替众生超脱。再往下之,诸如地藏王菩萨,发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但他也只能渡世人了悟,却不能替世人解脱,地狱毕竟未空。 当一个真正的修行人看待历史、现实与未来时,就要有这种心境,这才是修仙之人应有的觉悟。 想到这里,梅振衣终于露出了笑容,今年他已经二十岁了,恰恰就是穿越前的年纪,此刻的笑容带着一种无形的亲和力,宛如当年的梅溪。 见他笑了,钟离权也笑道:“历来高人也有梦中开悟神通福报一说,你这一场大梦虽然离奇,但也并非不可能,今日能解开心结是好事。幸亏你说了出来,否则苦海劫恐怕过不去。” 听见笑语梅振衣一颗心彻底放下来了,仙家高人地见识果然与一般人不同,既没把他当怪物,也没稀奇的不得了。虽然他在十二岁前有这段奇异的“梦境”,钟离权与知焰知道了,仍以平和超然的心态去看待。 梅振衣就这样把埋藏在心中这些年的大秘密说出来,钟离权没把他咋地。甚至没有刨根问底,看那表情仿佛在说:“我不管你是从哪儿来的,反正是我徒弟,好好修行就是了。”而知焰还在一旁抿嘴笑,那表情仿佛在说:“原来如此啊?你终于老实交代了!” 这一切出乎他原先地意料之外,事情就这么简单!但看看面前的师傅和道侣,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此刻地他,身心内外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地轻松。 梅振衣下拜连磕几个响头。起身道:“不论身处何时何地,只论一身之行,今天总算彻底明白了。……师父,我还有一个问题。” 钟离权挥起扇子敲在他的脑袋上:“有话就问,难为你憋了这么多年!挑今天问出口,也恰好是时机。” 梅振衣:“今天我所悟,是师父教我,还是天下修行同道都如此?” 钟离权道:“是你自己所悟。来源于孙思邈真人为你打下地根基,也是我的顺势点化,天下修士不可能人人与你一样。就算神通修为差不多,人有不同,所学所修有不同。行事也会有不同。” 梅振衣又问:“我在入境观中曾听清风所言,世间破妄之法种种,我学的又是哪一种呢?” 钟离权:“孙真人所教也是太上之道,所谓种种实则殊途同归。若不同归,那就非太上之道。” 梅振衣:“多往师父点化,此刻明白了道理,还是要去昆仑仙境采药寻人,炼制九转紫金丹。” 钟离权:“我知道你一定会去,那就去吧,我也正想去昆仑仙境走动走动。” 知焰惊喜道:“师父也要一起去?” 钟离权:“倒不是一起去采药寻人,只想去昆仑仙境游历一番。寻访仙家故友,正好结伴走一段。” 梅振衣与知焰要去昆仑仙境,钟离权也与他们同行,这一去不知多长时间,家中事当然要再次交代明白。一连三年未回,这才回来几天又要远行。梅振衣这才明白为什么很多修行人要“出家”,像他这样在俗世间拖家带口确实是个麻烦事。 和家里人一说,果然有人不乐意。谁呀?几乎所有地人! 谷儿、穗儿三年不见郎君。这才相聚几日自不愿分别,但她们也不敢阻止大少爷去做自己的事。在玉真公主的攒动下。她们提了个建议――要一起去。 这个提议一出,就连张果、梅毅、曲振声、提溜转等人也纷纷附和,要一同前去。搞得梅振衣不忍拒绝但又不好答应,最后还是知焰仙子出来解围。 知焰提了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更好的建议:梅振衣定坐三年刚刚回家,这一去又不知要多长时日,确实不太合适。反正采药寻人不是一时一日之功,莫不如带上家人跟随东华上仙远游,让大家都能相伴领略芜州之外的山川风光。 但是不能带着大家一起去昆仑仙境,那里有瑶池结界,修为不到也去不了。众人从芜州出发,行至高原上的西海岸边为止。然后在西海岸边分手,梅毅、张果护送众人回芜州,东华上仙带着梅振衣与知焰去昆仑仙境。所谓西海,就是现代所称的青海湖。 知焰仙子地提议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要组团旅游啊,而且这一路至少要走几个月,还能结伴玩赏四处前所未见风光,这才是真正的仙家乐趣。玉真公主等人原先的提议倒不是真想阻止梅振衣去昆仑仙境,无非找个借口想让他在家中多留一段时间,如今有了更好的安排,自是欣然赞同。 梅振衣觉得自己这么一去又是很长时间,对不住玉真等人,本想多留些时日再走,但知焰仙子这个提议更好,以前总是自己离家远行,这回与其多留,不如带着家人一起出去行游。 这个“旅行团”地阵容可够强大的,名誉团长是东华上仙钟离权,团长是梅振衣,路线总策划兼导游是知焰仙子。成员包括:张果、梅毅、曲振声、玉真、提溜转、谷儿、穗儿、立岚。 162回、新宅碧瓦门庭换,幼姑犹待故人回 162回、新宅碧瓦门庭换,幼姑犹待故人回 积海真人也想凑热闹,可钟离权命他留守齐云观,不能人全部跑光了,有什么事却无人处置。梅氏六兄弟当然也想去,但家事还得有人打理,大少爷虽不在,菁芜山庄还有二少爷振庭与大小姐素节呢。原先做主的这回全走了,可算轮到他们几个出面管事了,也是一件高兴的事。 家中商议完毕之后,人人满意,都忙着收拾打理行装去了,这一去几个月,是得好好准备一番。张果却没着急离开,凑到梅振衣面前磨磨叽叽的说:“少爷,既然这么多人都一起行游,连曲观主与立岚道友都请了,是不是再请些别的人?” 梅振衣笑着瞪了他一眼:“什么别的人,你不如直说星云师太。我们这一行人中有三位道士,再请一位尼姑同路,你不觉得别扭吗?” 张果摇头道:“我不觉得别扭,大家都是修行人,路上可以互相交流印证心得嘛,再说了师太是出家人,云游天下也没什么。” 梅振衣微微点头道:“星云师太是我读书时的启蒙业师,如今住持的翠亭庵,历来也受我梅家供奉,请她一起云游西海倒是在情理之中。” 张果:“那少爷就去请她呗。” 梅振衣:“张老开口相求,我哪能不答应?但若我去请,那是我的面子,如果你亲自去请,那是你的交情。” 张果直挠头:“我去?我怕请不来。” 梅振衣笑道:“张老,你在人间经历这么久,就连大管家都做了几十年了,这点人情世故不会看不透。你无非是想与星云师太一道行游,师太若愿意,你自能请来。如果她不愿意,让我为你去请也无趣。” 张果老脸微红道:“少爷说的也是。我这就进城去翠亭庵一趟。” 梅振衣一招手:“且慢,我还有话要交代。你去翠亭庵请星云师太,只要一说,我估计肯定能请来。我建议你再问一句话,问师太愿不愿意戴上纱冠换上便装出游?这样路上也方便。” 张果:“少爷想的真周到,只是师太能答应吗?” 梅振衣笑得有些神秘:“可能会答应,也可能不会答应。但如果她答应了,就说明你心里那些鬼算盘。此生不是没有得逞的可能。” 张果直摇头道:“少爷切莫这么说,我对星云师太绝无一丝非份之想。” 梅振衣笑容不改:“但你还总想看见她,是不是?我虽然年纪小,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一点点的,吾观星云师太,不是真正的佛门僧侣性情。” 张果脸色一变:“少爷这是什么意思?星云师太冰清玉洁,平日行止无一丝越礼违戒之处!” 梅振衣一摆手:“张老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星云师太地修养自然没话说。但她在翠亭庵栖身,无非是因为身世流离,感叹世事无常,并不是为了出家修行而出家,而是因为无家可恋而出家。” 张果摸了摸脑门:“少爷说的太对了。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求你不要在星云师太面前乱说,人家可是真有佛门修行。”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道:“真有佛门修行怎么了?也可以做在家居士嘛,这在你我眼中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顺其自然而已!就看自己所愿了。勉强不得。……这话说的有点早了,如果你不爱听就当我没说,快去请师太吧。” 张果去翠亭庵请星云师太,果不出梅振衣所料,师太欣然答应,而且还答应了换上便装出游。张果心中高兴自不必提,喜滋滋的回去准备车马,众人约定好是三日后出发。 梅振衣也没闲着。他与知焰仙子一起去了敬亭山,这一次离家远游,也应该和山中的仙童清风打声招呼。清风听说之后淡淡道:“早知你会去,此去可能会有些波折,你想救治白牡丹尽力则可,若实在不行也不要太过失望。此事我也插手了,还是帮个忙吧,这个葫芦你拿去。” 清风拿出来一个二尺长雪白晶莹的葫芦。就是当初他在闻醉山药田培植一千八百年的盘古藤上所结。梅振衣正要伸手去接。清风却摇了摇头将葫芦扔给了知焰道:“你地修行尚未出神入化,虽然勉强能用这个葫芦。但挂在身上太显眼,还是交给知焰保管吧。” 知焰一挥手,葫芦在空中化作拇指肚大小被收于袖中,她施了一礼道:“多谢仙童,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 清风:“就是我要给梅振衣的灵药,都在这里面了,只要都不浪费,恰好是炼制一炉九转紫金丹之数,所缺的几味你们自己去找。这葫芦也是我的信物,如果你们在昆仑仙境有什么难处,可以找三个人帮忙,只要亮出葫芦就行。” 清风说的这三个人,第一个就是万寿宗掌门乔散人。但他特意叮嘱梅振衣与知焰,如果要找乔散人帮忙应该私下亮出葫芦,乔散人自然会明白,不要在闻醉山弟子面前说出自己的身份,更不要说是清风让他们来的。 至于另外两个人,是太乙门乾元山道场地清风与明月,梅振衣曾在那一千八百年的定境往事中见过。清风又告诉他们,当年那两位药园童子如今可能已经不再叫清风、明月,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见面可以直接说明来意,就说是当年的闻醉山清风请他们帮忙。 从敬亭山下来,知焰仙子叹道:“听昆仑仙境传言,清风童子当年是踏过乔散人的身躯离开闻醉山的,万寿宗引以为奇耻大辱。然而外人恐怕不会知道,昆仑仙境中若有事找人帮忙,清风第一个想到地就是乔散人。” 梅振衣:“内情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明白,清风曾对我讲了那一段故事,若不得允许我也不好转述他人私事,既然他今天提到了可以找乔散人。我就把这段故事告诉你。”他告诉了知焰关于乔散人与清风、明月之间的往事,最后又问道:“那位乔散人,后来怎么样了?” 清风出走闻醉山已经过去快六十年了,后来的事情梅振衣不清楚但知焰却是知情的。当年乔散人当众受辱,万寿宗弟子一度颇有微词,认为他地修行不足为门中表率,还有人说他已失掌门威仪。但这种议论不久后就自然平息了,因为乔散人历天刑雷劫成仙。 事实胜于雄辩。没有什么多余地话好说,因为人家成仙了!这说明乔散人当日所行自有他的道理,也有他的感悟,随后很快就能修行破关,而那些议论的弟子也在长辈们的训斥下开始有所反思。乔散人成仙却没有飞升去万寿山,仍留在昆仑仙境为万寿宗掌门。 昆仑仙境中不是没有仙家驻足,但大多都是一些成道的妖王,在仙界有祖师洞府的仙人。当然都愿意去仙界。妙法门掌门天意仙子是真仙,那是西王母命她留在昆仑仙境地,至于乔散人地情况有些特殊,是他自己要求留下的。 听完之后梅振衣笑道:“假如被清风踩一脚就能成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会来求清风踩上几脚。队伍能从这里一直排到昆仑仙境去。” 知焰掩嘴而笑:“怎么话一到你嘴里,就变成了这样?清风当年在昆仑仙境揍的人可多了,也只成就了一位乔仙人。你如果这么说,就第一个去求清风踩吧。踩死你也成不了仙!” 两人说说笑笑,又谈起了正事――怎么找波若罗摩花神?这位花神去没去昆仑仙境,去了多久,有没有上别处?这些都不清楚。就算她在昆仑仙境中,那么大的地方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这是眼下最头痛的问题。 梅振衣脑筋一转,又想了个主意――张榜悬赏!就像当年张榜重金悬赏寻找“紫纹白鳞波罗蜜”一样,这次换成了寻人。榜上要寻的人却不是波若罗摩,而是那位名叫韦昙地居士。 梅振衣见过韦昙,可以请人画出肖像,刻版印制四处分发。榜上说此人叫韦昙,曾在濠水落欢桥边为船夫,后来不知所踪。若有人知其下落,能帮助梅家找到韦昙,愿以黄金三百两相谢。这可是一笔极重地赏金啊! 知焰皱眉道:“如此重赏。若是换一个人很可能找得到,但那韦昙居士不是普通人。这一招未必有效。” 梅振衣点头:“是啊,未必能找到韦昙,但是另一个人若在人间听说消息,一定会自动上门。我们若在昆仑仙境未回,可以交待积海真人留意。” 知焰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了,附和道:“对呀,波若罗摩就在找韦昙,听闻梅家大张旗鼓的寻此人,一定会来问消息地。……但你的重金悬赏,未必能传到昆仑仙境,我倒还有个建议。” 知焰的建议是托乔散人帮忙,放出消息就说万寿宗要寻找一名叫韦昙地修士,也不必提什么赏格。只要波若罗摩在昆仑仙境听说这个消息,一定会去万寿宗找乔散人打听的。 梅振衣连连叫好,轻拍着知焰的香肩道:“我的道侣好生聪明,清风刚说可以找乔散人帮忙,你就想到了找他能帮什么忙。” 知焰挥粉拳打了他腰间一记:“这些鬼心眼,还不都是跟你学地!” 说话间已路过妙门山下,道旁就是梅家在养贤乡的田庄,知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动声色的提醒梅振衣道:“你已经三年没去何家了,这一趟远行之前,是不是该去看看何家父母与那一对兄妹?” 梅振衣有些惭愧的说:“真不知道该怎样谢你,还会提醒我这件事。我是打算回齐云观换身道装,这就去何家一趟。” 梅振衣上敬亭山入坐三年之前,当然也去何家打过招呼,就说自己要跟着齐云观中的仙长出去云游,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何家夫妇还特意杀鸡做鱼,给他来了一顿送行饭,何火根与何幼姑兄妹很是恋恋不舍。 这两年何火根带着妹妹过去齐云观好几次,打听小吕道长何时会回来。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这几天梅振衣把菁芜山庄的管事赵启明与梅大东叫来问过何家的情况,知道那一家人过的很好,何木生与何火根父子分别做了养贤乡田庄与玉真观皇田地庄户头,在何家村的日子也算拔尖了。 三年后再进何家村没什么太大地变化,然而到了何家门前梅振衣却几乎不敢认了,这还是当年的何木生家吗? 只见面前是一座府宅,崭新的青瓦粉壁,院落很大。从旁边看去,原先梅振衣从天空掉落的那口水塘,已经被院墙圈到后院中。这样的府宅在梅振衣眼中自然不算什么,但出现在何家村实在很是“气派”。 梅振衣记得何家原本是没有前院的,堂屋地大门就对着路边,现在新盖地房子向后退了一截,原先地墙基就成了前院,还有一道上漆地正门。门前虽然没有石狮子,但也放置了一对稍嫌粗糙的雕花石鼓,门槛前铺着青石板。 梅振衣正在发愣,那边大门一开走出一条魁梧的汉子,留着浓密的短须。汉子见门前站着个道士在张望。神情一愣接着突然变得很激动,一跃上前当胸给了道士一拳,把他打了个趔趄,紧接着一把抱住道士惊喜道:“兄弟。你可算回来了!” 这人正是何火根,三年不见,梅振衣的相貌没什么变化,但何火根壮实了不少,也留起了胡须。他的激动绝对是真情流露,在他看来,小吕道长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梅振衣也很感慨,拍着何火根地肩胛道:“是啊。我回来了,三年不见,哥哥家的变化太大了。……你且松手,想把我勒断气吗?快让我进去拜见叔叔与婶子。” 何火根松了手却没有领他进大门,而是一把扯住道袍,绕过宅子将他拉到了自家的后院墙下。梅振衣不解的问:“火根哥,干嘛把我带到这里说话?” 何火根搂着他的肩膀低头小声道:“道士兄弟,你一去三年都没消息。不清楚我家地事。这一年来。给我妹妹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断了,前两天州城的王老爷还派人来说要纳幼姑为妾。我娘坚决没同意。” 梅振衣讶道:“哪位王老爷?” 何火根:“就是那位承奉员外郎王元方,老色鬼一个。” 一提这个名字梅振衣想起来了,他有印像,七年前曾经在齐云观见过一面。就是那位带着小妾上门看病,见梅振衣把脉颇有微词,却被曲振名开玩笑吓唬了一顿,吓的差点要把小妾送给梅振衣地员外郎王老爷。 梅振衣皱眉道:“我听说过这个人,怎能将幼姑许给那样的人家,当然不行!火根哥你放心,我会帮你家摆平这件事的。” 何火根一跺脚:“你怎么没听明白我的话呢?姓王的用不着你摆平,我们何家也不会理会他。但如今我家的日子过的很不错,我妹妹也快到出嫁的年纪了,提亲地人当然不少,我娘的眼光现在高的很,挑来挑去还没有中意的亲家。” 梅振衣:“火根哥究竟是什么意思?” 何火根:“和你明说了吧,不论谁来提亲,我妹妹根本就不愿意嫁人。但我娘万一相中了谁家女婿点了头,有父母之命,妹妹不嫁也得嫁。现在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原来如此!何幼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家中殷富人长得也标致,来提亲的人自然很多,然而她却不愿意嫁。 听说这些梅振衣心情很复杂,他对这一家人很好,开始仅仅是觉得何幼姑神似曲怡敏,但后来的交往确实有亲人的感觉,但他却从未认真想过何幼姑将来该怎样?三年一晃小姑娘快长大了,但也命不久矣! 就算有九转紫金丹,也不一定能救地了何幼姑地命,不是灵丹无效,而是药效过于猛烈,何幼姑的身体炉鼎十有**承受不了。尽管是这样,梅振衣也想一试,就像当年太乙天尊救徒弟灵珠子一般。这就是他当年炼制九转紫金丹地初衷,那时还没有白牡丹的事。 “幼姑为什么不愿嫁人呢?”梅振衣问了一句,语气微有叹息。 163回、彭泽水边多淫祠,沿路不遇五通神 163回、彭泽水边多淫祠,沿路不遇五通神 何火根表情很着急:“谁不希望嫁给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的郎君?难道幼姑想嫁给上门提亲的陌生人吗,那都是父母之命没有办法。兄弟,你说句实话,对我妹子究竟有无情意?” 他突然问了这一句,然而还没等梅振衣回答,又一跺脚道:“唉,就算你去提亲也悬,我娘已经不是当初了,这几年眼光与心气越来越高,只怕看不上道士兄弟你了,我们得想个办法才行!” 这人性情憨厚说话耿直,有什么说什么也不怕伤小吕道长的自尊,但他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希望小吕道长能做自己的妹夫,而且还想当然的认为对方一定会答应。 听见这些,梅振衣既感慨又惭愧。感慨的是那个年代,女人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做主,真的说不定会嫁给谁,哪怕贵为玉真公主也一样。惭愧的是自己与何家兄妹算不上真正的“两小无猜”,到现在这一家人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此时又想起了来意,自己是来辞行的,拉住何火根道:“何家哥哥,带我去见你父母,我有话要说,不要让幼姑和家中其他人听见。” “你这就要去提亲吗?三年不见,想好怎么说了吗?千万莫要把自己说的太寒酸,先让爹娘答应下来,其他的事哥哥再设法为你安排。……哎呀,忘了告诉你了,哥哥如今已经娶亲了,一会儿进去就能见到你嫂子。”何火根是个直心肠,一门心思只想着吕道士做妹夫,根本不知梅振衣此时在想什么。 “叔叔、婶婶,自小多受你们照顾,请二位受我一拜!今天来有件事要告诉你们,我是神医孙思邈的弟子。精通医道,你们还记得吗?”这是在何家新宅的偏厅,梅振衣拜见二位长辈时说的话。 何木生赶紧把他扶了起来:“小道长是我家的恩人,是你给火根谋的营生,也是你治好了幼姑的病。我们是看着你长大地,就如一家人,怎么三年不见,变得这么客气了?” 梅振衣接下来的话却让何家夫妇与何火根目瞪口呆:“其实我没有治好幼姑的病。只是尽量让她在有生之年过得好受一些,她有先天不足之症,天年不过三七之数。” 何火根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说:“兄弟,你,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梅振衣:“我能开这种玩笑吗?请问婶婶,你怀着幼姑的时候。是不是经常开坛做法请仙姑上身?病根就是那时落下的。你若不信,现在就按一按自己身上的这个位置,有什么感觉?”他说着话抬手指向何仙姑的身侧软肋下某个穴位。 何仙姑伸手按了一下,旁边地何木生与何火根也下意识的按了自己身上同样的地方,齐声道:“没什么感觉呀?” 梅振衣:“你们没什么感觉。但婶婶现在就可以去试一下幼姑,问她有什么感觉?不要告诉她真相,也不要告诉我答案,看我说的对不对?” 何幼姑与何火根媳妇姑嫂二人此刻正在后堂说话。火根媳妇道:“那吕道士一去三年不回,也忒狠心了!如果这次是上门提亲的,你可别给他什么好脸色。” 幼姑的脸臊红了,低下头道:“嫂子别拿我开玩笑,你怎知人家就是来提亲的?……他是个道士,跟随仙长云游,一去三年也怨不得他。” 火根媳妇:“哟,小姑子还没出嫁。就学会维护郎君了?我上次偷听爹娘谈话,爹爹说小吕道长这人不错,娘说除非他愿意脱下道装,进何家做个上门女婿,才能把你嫁给他。他们在厅里是不是正谈这件事呢,小吕道长能答应做何家的上门女婿吗?” 幼姑一听这话就着急了,情不自禁抬起头很紧张地问道:“娘真是这么讲的?嫂子你说,道士哥哥能答应吗? 火根媳妇:“这我可说不好。吕道士的面子上定是有些磨不开。但做何家的上门女婿,总比在道观里修行强多了!……家里明明有大哥。还要招上门女婿,看来爹娘真的把那道士当成半个儿了!”说到这里,她地话不由自主有些泛酸了。 幼姑有些不高兴了:“嫂子你放心好了,道士哥哥才不会与大哥争家产呢!”她这句话下意识间想的就更远了。 姑嫂正在拌嘴闲聊,何仙姑进来道:“幼姑,跟我去你房间。” 何幼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忐忑不安的跟着母亲去了自己的闺房。何仙姑关上门要女儿站好,伸手在她左肋下按了一下。幼姑发出哎呦一声痛呼,不解地问道:“娘,这是做什么?你们与道士哥哥在前面说话,怎么突然又来找我?” 何仙姑脸色一变:“小吕道长看出你有病在身,放心,也没什么大问题,快告诉我刚才是什么感觉?”她震惊之下差点说漏了嘴,好在平时口齿伶俐,立刻圆了过去。 “被你一按,幼姑是不是手心、脚心、头顶发麻,还有针刺的痛感?”何仙姑回到前面偏厅,梅振衣首先问道。 何仙姑不说话,神色阴郁的点了点头,梅振衣长叹道:“算算时日,这种症状也该出现了,今后几年会越来越明显。其实七年前你第一次带着幼姑来到齐云观,孙老神仙就已经做出了诊断。” 这番话一出口,何家人也不得不信,立刻围上来道:“道长,你有没有办法治幼姑的病?求求你了!” 梅振衣老老实实的答道:“实不相瞒,这次来也是为了再一次辞行,我将远游昆仑采药,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次采药是为了炼制仙家灵丹,却不敢保证能治得了幼姑的病症,总之我尽力便是。……不要把真相告诉她,我只希望她在有生之年能过的舒心。不要总有太多烦恼。” 这一次梅振衣连饭都没吃就告辞离开了何家,终于把幼姑的病症告诉何家父母,也说不清心情是更轻松还是更沉重。刚刚走出村外,就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一路追来,梅振衣回身望去,来者是何幼姑,而何火根也远远地站在村口看着妹妹的背影。 何幼姑微微有些气喘,粉脸上有汗珠与红晕。跑到梅振衣面前站定,抬起脸道:“道士哥哥,你这一次又要走了吗?” 梅振衣歉然道:“是地,我将远游昆仑采药,这一去不知要多长时间。” 何幼姑:“我哥哥告诉我,你看出我有病症在身,要去采药给我治病,是这样吗?”何火根没有完全隐瞒妹妹。但也没对妹妹说出全部的真相,所以幼姑有此一问。 梅振衣尽量温和轻松的答道:“这病症没什么大碍,你平日做什么也不会有特别的影响,妹妹不要放在心上,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我去昆仑如果能采到合适的药。会回来治你的病症。” 何幼姑咬了咬嘴唇,又问了一句:“假如等你回来,我已经嫁人了呢?” 梅振衣:“那你还是何家妹妹呀,我一样要给你治疗病症。” 何幼姑粉脸一沉。似有委屈之色,过了好半天才鼓足勇气道:“能不能给我一个准信,你要用多长时间?” 梅振衣无奈地答道:“我也说不好,但在你年满三七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看你。” 何幼姑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就是当初装生元丹地那个,小声问道:“你还认得此物吗?” 梅振衣:“这是我当初装药地瓶子。你要还给我吗?”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都留着它!”说完这句话,何幼姑一扭身子,头也不回地跑回了何家村。 梅振衣怅然而立,良久之后才转身继续前行,前走不远来到左右无人之处,挥手施法从天上摄下一个半透明恍惚的身影。喝问道:“提溜转。你不去忙自己的事,还有闲工夫跑到这里偷听我说话?” 提溜转见行藏已露。辩解道:“大家都在收拾行装,我没什么行装好收拾,就沿九连山巡视,恰好路过何家村。” 梅振衣:“你路过的可真巧!” 提溜转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知道你来何家村,我也想来看一眼嘛。其实前几天玉真公主还和穗儿打赌,赌你什么时候将何家姑娘接进梅家呢。” 梅振衣有些疑惑的问:“她们为什么会打这样的赌?” 提溜转:“梅公子与何氏一家人地交往,齐云观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从你小时候就清楚,既然大少爷爱演戏,大家就陪你一起演戏喽,都这么多年了,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与白牡丹的情况可不一样,这次幸亏知焰仙子不生气,下次可不好再有白牡丹那种事情了……” 提溜转一开口就喋喋不休,说着说着突然发现梅公子的脸色很不好看,第一次知趣地主动住嘴。 回到齐云观之后,梅振衣分别给芜州刺史程玄鹄与自己的父亲写了一封信,求了一件私事——设法给何木生谋一个散官出身,品阶不用太大,从八品承务郎就够了,应该不难办到。次日,一行人从齐云观出发,开始了行游之旅。 星云师太戴上纱冠换了便装,与玉真、谷儿、穗儿等女眷坐车,玉真公主也换上了便装,不时挑侧帘观赏外面的风景。张果在前面赶车,后面还有一辆大车没坐人只装着不少物件,驾车人是梅毅。 马车前曲振声与立岚身着道装骑马并辔而行,队伍最前面三人却没有骑马坐车,钟离权大袖飘飘走在最前面,梅振衣与知焰一左一右跟随其后。为了行路方便还不想暴露身份惊动地方,梅振衣也换上了道装,带着吕岩的箓书。 他们没有带一个多余地仆从,这些人中除了玉真公主,也没人需要别人特意照顾。至于保镖护卫也不需要,假如有什么不开眼的小毛贼敢打他们的主意。那就只能怪自己上辈子没积德了。 从芜州北上来到浩州,玩赏彭泽风光品尝当地水产,梅振衣向众人讲述了当初被左游仙挟持之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还一起进了彭泽县城去了那家望湖楼。如今的望湖楼也有老春黄出售,众人饮酒聊天很是惬意。 星云师太食素,张果特意吩咐酒家另上素食斋味,说自己也好这口。陪着师太一起吃素。 从彭泽县出来,穿行于乡间西行,其时恰逢芸苔(油菜)花开,道边大片的田野就象铺上了连绵不断地金毯,风中传来清新的气息,好一派春日乡情美景!玉真等人赞叹不已,不时下车步行流连观望。 四处风景很好,但梅振衣却发现当地的民风除了淳朴还有些蒙昧。拿今天地话说就是很迷信。此地自古流行巫祝,民间有不少淫祠。 所谓“淫祠”也不完全是**之意,而是说供的神乱七八糟五花八门,甚至说不清是什么来历,是妖精还是鬼怪?往往是有什么东西显灵卖弄过神通。震慑当地百姓提过什么要求,那一片乡间就会有人立祠供奉,然后有更多的百姓去拜神求神。 这一带淫祠中所供奉,最常见的是五通神。民间所谓五通神指的是成精地蛇、鼠、猪、猴、蛙之类,也泛指各种草木禽兽精怪。 这些个东西自感成灵,有了些许神通法力,却无上师指点受戒约束,有不少人就会自行其事。比如在乡村中卖弄神通,号称神仙显灵,要求乡民供奉,还发话说供奉他就得护佑。不供他就遭祸害云云。有的乡民见了精怪的神通手段,或有畏惧或有贪求,会立祠供奉,精怪也可借香火修行。 这些所谓地神灵,有地还真会为周围供奉他的乡民做点事情,诸如防火防盗、在民间械斗时吓唬对方之类。有地平时也不做什么,就是骗吃骗喝骗些钱财,倒也相安无事。更有甚者还会滋扰乡里。盗人财宝、淫人妻女。 对于那些滋扰乡里的精怪。老百姓地第一选择是请高人来捉妖,有些路过的修行高手也会主动出手降妖除魔。有时候地方官府接到士绅求助,也会请高人来收服作乱一方的妖孽。但在很多偏远之地,官府也不能全然照顾到,老百姓会去“迎请”别的“神灵”来帮忙,实在治不了,恐其所害,又会转而主动供奉答应种种要求,以好处换取平安。 总之淫祠在此地的存在由来已久,各处都有不少乡民供奉五通神,还不时有百姓集资请高人降妖,这是一种比较怪异地局面。当年有个披发道人刘海,就曾在彭泽一带专事收钱捉妖,生意也很不错,但后来却被妖物戏耍了一番。 程玄鹄就任浩州刺史时,对当地此种民风颇为不满,曾下令境内官吏不得参与和支持与淫祠有关的活动,但是对于民间自古流传的巫风,在他的任内也无力禁绝。 梅振衣沿彭泽湖这一路看见了不少乡间淫祠,越看越觉得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问师父:“此地巫风之盛让人惊讶,有这么多淫祠,哪来这些无人约束地修行精怪?” 钟离权答道:“禽兽自感成灵,却大多无上师指点也无师门戒律约束,修行要艰难的多,行事也各随天性与世间所遇,自古以来如此。此地风俗也是自古流传,我记得东汉时,彭泽一代就有不少淫祠了,历代所积累而成今日规模,并非因为此地自产的精怪比别处多。我们这一路所见到的一些淫祠,早已无当初的精怪依附,但乡民的供奉传统却保留了下来。” 梅振衣:“可是这样一来,别处的精怪也会被吸引到彭泽一代驻留,以致越聚越多,这种巫风,也是自招其害呀!世间修行各派高人,难道就不理会吗?” 钟离权:“有些修行高人遇见精怪作乱自然会管,但也有人不去主动理会,就算想理会,世间之大,只能遇事而为,不可收服世上所有的作乱精怪。” 梅振衣叹道:“难道降妖除魔只是一句空话吗?象师父这种仙人,也不能制止此地地巫风吗?” 钟离权眉头一皱道:“你这孩子,怎么跟师父说话呢?除魔应当,但妖有何罪?你的管家张果不也是树精吗,你梅家不也在山中立了绿雪神祠吗?成仙之人跳出轮回,本就无偏视物类之心。” 梅振衣解释道:“师父的意思我理解,罪在行不在人,张果也是精怪,我梅家也曾为报恩立神祠。但此地精怪惑弄乡民,显弄神通威逼利诱,如此行事自然当禁。” 钟离权:“你说得对,世人当禁此风,但责不在仙家啊?责在那些威逼利诱乡民的作乱精怪,我若遇到了,出手惩治妖孽点化愚民也在情理之中,但这一路并未碰见妖孽作乱,难道你想责怪师父我没有平白无故拆人家祠堂吗?你认为这是仙人该做的事吗?” 知焰见钟离权有训斥之意,赶紧在一旁打圆场道:“我们没有遇到作乱的妖孽,如果遇到,哪需师父出手,我与振衣动手就足够了。……说实话,成仙之后确实很难遇到人间这些事,如果这次不是振衣要带家人行游,我们也只会飞天而过。” 然后她又对梅振衣说道:“世间修行或求神通或求超脱,不是所有人都象振衣你这样从小就有济世之心。我当年初来人间时,如果遇到妖孽作乱,不关我的事恐怕也不会主动去管。……世间高人遇到妖孽可能会点化惩治,但也有很多晚辈弟子心性洗炼不足,就算是他们主动来管,你又怎能保证他们不会与妖孽合谋求私利呢?这可比铲除妖孽容易多了!” 知焰这番话说的梅振衣直眨眼,莫名想起了当年手持炼魂幡地明崇俨,过了半天才道:“你说地是实话,我等遇事做事,不强求苛责。但天下修行界不仅只有修行各派,还应包括这些自感成灵的精怪,总要有个办法约束才对。” 知焰笑了:“修行事,自有种种劫数,最终还有天刑雷劫,而世间事,只能是世间人自规自取,修士入人世间也身在其中。振衣,你一向手段百出很有办法,这次又想出什么好主意了吗?” 梅振衣:“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容我慢慢思忖,暂且遇事而为罢。对了,我们这一路经过这些淫祠,为什么没有遇见一位作乱地妖孽?” 知焰拍了他一下:“你这个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师父在此,沿路妖孽早已望风而避。” 梅振衣一拍脑袋:“对呀!师父,我能不能和您老商量点事?大家都收敛神气莫露底细,也委屈您暂且象个凡人好不好?” 164回、山湖妖孽色心起,强下聘书索玉真 164回、山湖妖孽色心起,强下聘书索玉真 钟离权说了一句“你就好没事找事!”但也按徒弟的要求收敛仙家气息,虽然外貌没什么变化,但以神识感应已变得与常人无异。 梅振衣又交代其他人,梅毅、张果、星云、立岚等也收敛神气,一行人中只有曲振声、谷儿、穗儿等三位修为最低者没有刻意如此――他们的修为还不到这般地步。 彭泽北境就是长江,渡江没有找船,而是来到无人之处,直接如行走平地一般骑马驾车而过。要说凌波而行,知焰、梅振衣、梅毅、张果、星云师太都有这等本事,但要让这些人连同车马如履平地般过长江,还只有钟离权这等仙人才能办到。 马车行走在江面波涛之上,有一群白鹤飞来左右盘旋起舞,玉真等人在车中挑帘观看,神情如痴如醉。真不枉这一趟行游,如此仙家妙趣,世间有几位凡人能亲身经历? 江北有山,山不高却起伏连绵成片,春日杂花漫野,山间还有星罗棋布的大小湖泊,此地仍处彭泽水系的范围。第二天他们路过一个镇子,名叫双峰集。 这里的地理位置很特殊,两面有山,另外两面环绕着湖泊与河流,百里方圆宛如一个世外桃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落。双峰集足有八百余户人家,是附近一带最大的乡间集镇,镇上有酒肆与客栈,可供来往客商歇脚。客栈名江卢客栈,而酒肆却叫卢江酒家。 梅振衣等人无所谓投不投宿,但玉真与谷儿、穗儿还是在客栈中梳洗休息比较方便,于是众人暂时住进了江卢客栈,打算歇一天再走。客栈掌柜姓江,见到几名道士带着女眷出游有些惊讶,但这么多人可是一笔大生意。笑脸相迎跟着忙前忙后。 这行人出手十分大方,将客栈中的五间上房全部包下来了,女眷所用的寝居器具竟然是随行马车中自备,不用客栈之物。 住下之后稍事梳洗休息,穗儿在客栈楼上推窗观望,发现镇外有一处地方人流汇聚很是热闹,像是在开庙会。找伙计一打听还真是在开庙会――此地每三个月一次的湖神庙会。玉真等人听说也来了兴致,非要去看看不可。 梅振衣这趟出门就是带着家人行游。领略各地风光与人情,他对当地供奉的那位“湖神”也很好奇,看来又遇到了一处淫祠,于是众人一道出门去看热闹。 双峰集外的湖神祠前面聚集了上千人,除了镇上居民还有附近村庄中赶来的乡民。祭拜活动除了供奉三牲之外还供奉银钱,仪式有些象点名签到,有人抬来贡品递上礼帖,掌管湖神祠地庙祝大声当众宣读。某某村、某某庄、某某人家供奉湖神何物、多少钱等等。 祠堂中的火烛乌烟瘴气,祠堂外人头攒动,有不少人还在空地上摆摊叫卖各种物件,乡下的庙会向来也是集会。玉真、谷儿、穗儿、星云几位女子四处看稀奇,还挤到人群最前面看供奉湖神的仪式。张果与梅毅不远不近的跟随。 祠堂中供奉的“湖神”塑像是一名留着短须的白面男子,细脖子、小眼睛,身材欣长样子有些怪异。知焰与梅振衣站在远处观望,以神念悄然道:“神像上有神识依附。这妖物应该就在左近,一路行来,终于碰见了淫祠中供奉的精怪,却不知是什么来历?” 梅振衣:“看这庙会地架势,分明就是在敛财勒索,附近村庄都得将财物按期送到才行。” 就在这时,隐藏行迹的提溜转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表功似的说道:“梅公子。我打听出来了!” 原来此处淫祠是近年新立的。这一带的村民除了耕作山田之外,大多以打鱼作为生计,十年前有一位“异人”出现在附近的大官湖边,脚踏波涛掀起巨浪,向岸边的渔民道:“我为此地湖神,尔等当立祠供奉,方可保入水平安!” 当地的两大望族之一卢氏就在双峰镇外立了这一座湖神祠,庙祝以及祭拜仪式也被卢氏族人把持。附近渔民多有供奉。接下来几年倒也平安无事。可是三年前情况又有变化,庙祝转告湖神之语。说附近有地村庄与家族多年不敬湖神,神灵将会降下惩罚。 果然过了没几天,被湖神点名的那几个村庄与家族有人下湖打鱼就出了事,分明无风却连连起浪翻船。这样一来四野震服,不得不赶来供奉财物,这三月一次的庙会已经持续三年了。 听完之后梅振衣赞道:“提溜转,真有你的,转一圈就打听到这么多事情。” 提溜转都乐开了花,还故作谦虚道:“不必夸我,这就是我最拿手的本事!” 知焰指着湖神祠中悬挂地条幅道:“这等妖孽,竟然还打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字号?” 梅振衣冷笑道:“那是欺人之语,区区妖孽不过有兴风作浪的神通。既然让我碰见了,定然要还此地一个清静。” 知焰:“此处人多,乡民也大多无知,不便公然动手,等到半夜再出手拿妖仔细讯问,料想他也跑不了。” 梅振衣:“虽有师父在万无一失,但有事也不好意思让他老人家亲自动手,等到夜间你守住客栈,我带着张果、梅毅动手就足够了。” 提溜转着急叫道:“梅公子要捉妖吗?还有我呢!” 梅振衣:“别叫了,小心暴露行藏,算上你一个。” 又逛了一会庙会,天色渐晚众人散去,梅振衣招呼众人集合,回到镇中去卢江酒家吃饭。这家酒店的掌柜姓卢,店中有七、八张桌子还算干净亮堂,梅振衣等人坐了满满两桌,点些当地特产下酒。 正在说笑间,酒店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带着高帽子披着彩带,就是方才庙会上主持仪式地庙祝,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此人一进门就满脸奸笑,走到梅振衣等人的近前抱拳道:“我是本镇湖神祠庙祝,姓卢,请问众位官人与道长来自何方啊?” 无人起身回礼,梅振衣坐在那里答道:“我们是行游的道士,带着仆从家眷路过此地而已。请问庙祝大人有何贵干?” 卢庙祝:“我是来贺喜的,本地湖神看中了这位小娘子,欲结秦晋之好,命我送来聘书,聘礼已送到诸位落脚的客栈。”他说着话走到玉真公主面前,递过来一张大红帖子。 假如不是梅振衣暗中以神念喝止众人,这位卢庙祝恐怕早就飞出门外了。梅振衣还没动手捉妖,那“湖神”竟然找上门来了。要强娶玉真公主,真是不知死活。梅振衣吩咐众人莫要露出异常,且看他们怎么耍。 两桌客人都露出“惊骇”之色,张果一闪身拦在卢庙祝面前将帖子接了过去,交给了玉真身边地梅振衣。梅振衣看也没看。站起身来很气愤的说道:“我们只是过路的游人,素不相识,凭什么强娶我地家眷?来来来,找官府说理去!” 卢庙祝满不在乎的摇头道:“小道长此言差矣。怎么能说是强娶呢?请你仔细看聘书,湖神大人以纹银百两为聘礼,足够你再多置几位如花美眷,湖神只要这位小娘子。” 一百两银子聘玉真公主?众人故意绷着脸差点没笑出来。梅振衣打开聘书看了一眼,神色狐疑的摇头道:“我非贪财之辈,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卢庙祝:“官府可管不了湖神,神灵看中这位小娘子,是尔等的福气。哪里还有推三阻四的道理?湖神特意重金下聘,那是给诸位面子以示诚意。”然后又腆着脸对玉真道:“小娘子,得神灵垂青,那是你地仙缘啊!” 梅振衣将聘书摔了回去:“湖神真的不怕惹来官府吗?拿这份聘书来,无非怕走漏消息今后有人告发,我要是收了,官司也就打不成了。号称神灵还玩这种伎俩,我偏不收。难道你们还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不成?” 聘书被摔回怀中。卢庙祝的脸色很难看,那边酒肆地掌柜也很紧张。凑过来对庙祝小声道:“三哥,你今天唱地是哪一出啊?他们不是本地人,湖神可从来不动过往客商啊?” 卢庙祝悄声道:“我也不明白,这回可是湖神大人亲自发话,想来是真的看上这位小娘子了。”又转身冲梅振衣等人恶狠狠道:“尔等敬酒不吃,开罪神灵,等着瞧吧!”然后带着两名随从匆匆走了。 众人皆不说话,只有无形无影地提溜转冒出来一句:“湖神一定是个男的,他怎么没看中别人呢,我们这里美女很多呀?” 等他们用完酒菜走出酒肆,发现门外围了不少人在指指点点地议论,见他们出门又纷纷低下头避开视线。钟离权走在最前面,叹息一声什么话都没说,甩大袖走回客栈,众人紧随其后,心中是好气又好笑。 回到客栈,院子里放着八抬彩礼,想必也是“湖神”命人送来。江掌柜迎上前来悄声道:“众位客官,你们怎么还像没事人一般?小娘子既然不嫁,你们应该赶紧快马离去才对!”看来湖神要娶亲的消息已经在镇子里传开了。 梅振衣:“房钱还没付呢,怎能就这样走了?” 江掌柜一拍大腿:“这种时候还谈房钱,你们就是不告而别我也不会责怪,那湖妖神通广大,你们就算有道术在身,恐怕也惹不起。” 江掌柜称湖神为“湖妖”,还说他神通广大,看来话中有话,梅振衣也小声道:“不满您说,我等确实学过降妖道法,不怕寻常妖孽。此地人所称的湖神究竟是何物,掌柜的能私下指教一二吗?” 江掌柜来到梅振衣的房间,关上门讲了一段往事,有些是提溜转仓促间没有打听清楚地―― 此地有两大望族分别姓江姓卢,历来明争暗斗互相不服。十年前湖神出现,卢家抢先设立了湖神祠并派族人把持,借神灵名义压江家一头。江氏家族暗地里吃了不少亏,募集重资设法降妖。可是一直没成功。 三年前有一位云游道人号凌虚子路过此地,自称来自崂山有仙家法力,被江家人请去当众表演飞剑神术,亲眼所见果然神乎其技。于是江氏族人许以重金纹银百两,请他去斩除湖妖。结果凌虚子一去不回,连尸首都没找着。 随后不久,就发生了湖神再度显灵,给不敬神的村庄与家族降下惩罚之事。江氏族人无奈。只能向“湖神”低头,按月向湖神祠供奉财物,也不知这些财物是落到湖神手中还是把持淫祠的卢家族长手中? 湖神只要当地乡民的供奉,却从来不惊动过往客商,可能是不想在外界造成太大地影响,也可能是因为过路人地底细不清,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出不好得罪的人物。这一次要强娶过路的美人实在出乎意料,但他也没有公然乱来。至少表面上送了聘书许以重金。 梅振衣这才清楚,原来这座淫祠还牵涉到当地的宗族之争。话刚说到这里,门外有伙计禀报――卢家族长卢来福求见。江掌柜脸色一变道:“那老东西来,准没好事!” 梅振衣淡然一摆手:“无妨,你且去。我见他便是。” 卢来福六十出头,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门牙已落三枚,以金牙镶补。见面说话还算客气。互道姓名时梅振衣自称道号纯阳子。卢来福道:“本地湖神看中了纯阳道长身边的美人,听闻道长不肯割爱,恐湖神发怒百姓遭殃,特代表方圆百里众乡亲请求,并奉送纹银二百两。” 他说的话客气,可言下之意却不好听,神色仿佛在说:“这么多银子还嫌不够吗,别给脸不要脸。拿客气当福气!要是惹恼了湖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梅振衣见这架势,摇头道:“湖神要娶的不是我,卢老先生既然要为地方百姓请命,我把美人叫来,问问她本人地意见如何?” 把玉真公主请来,梅振衣转告了卢来福地话,最后道:“这位卢老先生自称代表方圆百里的众乡亲请命,还送来二百两银子。请你嫁给湖神。以便他造福一方,美人意下如何?” 他有些调侃的称呼玉真为美人。玉真走到身边悄然掐了他一把,冲着卢来福冷笑道:“为民请命、造福一方?真难为你了,见不得人的龌龊事,竟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卢来福被一个女子毫不客气的训斥,也面现怒色道:“如今之计,你不随湖神也得随,湖神法力无边自会来娶。老夫分明是一番好意,既然不领情,就告辞了!” 此时提溜转溜进屋子暗中道:“这老头带的手下看住了客栈地前后门,好像是怕我们逃跑。” 一听这话,玉真叫住了正准备出去地卢来福:“且慢,不就是想要我嫁给湖神吗?不需要聘书也不需要银子,你要湖神先送来一份聘礼。” 卢来福转身问道:“小娘子想要什么聘礼?这事可以商量。” “你,还有今日送聘书的那位庙祝,我要你们二人满嘴地牙,少一颗都不行!不是要为民请命吗?那就从你自己开始吧!我不问你,只问湖神,看他送不送这份聘礼?”玉真公主生气了,她看似柔弱,却相当不好惹。 还没等卢来福反应过来,梅振衣已经命人送客了。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客栈中又来了一人,手里托着一个盘子,自称是湖神派来送聘礼的。盘子里装的是数十枚牙齿,还带着模糊地血迹。 这种肮脏东西不好让公主过目,梅振衣在院子里扫了一眼道:“怎么缺了三颗,拿三枚碎金充数?” 那人答道:“卢来福有三颗牙几年前就掉了,这是后来镶上的金牙。” 梅振衣挥手把盘子打翻在地,呵斥道:“说好是满嘴的牙就得足数,少一颗也不行!送个聘礼都这么拖泥带水,此事再也休想!……梅毅,关门送客!” 梅振衣很清楚,这样会将那妖孽彻底的激怒,接下来就会直接抢人了。他让掌柜和伙计在房中关上门不要出来,其他人自在客栈休息,只等“湖神”大驾光临。 夜半时分,提溜转飘进梅振衣地房间,语气居然有几分似高兴的欢呼:“湖神妖怪来啦,已到客栈外面――!” 165回、人面妖心称异类,阴邪却号湖中仙 165回、人面妖心称异类,阴邪却号湖中仙 胡龙腾很郁闷,他原本只是附近大官湖中的妖类,仗着有些神通法力恐吓乡民,谋一处香火供奉之地,并不想把动静闹的太大,免得引来世外高人。所以他一般是不会惊扰过往客商的,就算是不起眼的过路游人,谁知道三姑六姨会不会牵扯出什么大人物呢? 这一次几名道士带着家眷仆从路过,他以神灵的名义下聘书还许以重金,应该是够客气了,但那位美人不答应也就算了,居然还提出先要一份聘礼。他将这些年来供奉他最热心的卢家族长以及湖神祠庙祝满口的牙亲手敲了下来,那两人已经痛的晕死过去,结果却遭了一通戏耍。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以法力半夜将美人摄走,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更好?那几名道士看上去并不足虑,只有一位道长与一对双胞胎女子好似有几分修行,但也不是他的对手。一边这样恨恨的想,胡龙腾趁着夜色潜入了双峰集来到江卢客栈。 玉真公主正在灯下卸去发髻上的钗环,她已准备休息,房内没有别人,灯光将她的侧影投射在窗户上。外面静悄悄的,此时窗户无声无息的开了,一道灰雾悄然出现在墙角,雾中露出一个男子的身形,小眼睛、细脖子、身材修长,模样有些妖异。 玉真直觉中感到身后有异,突然回头正看见了胡龙腾,刚想开口惊叫,胡龙腾伸手一指,一片灰色的雾气逼到近前,玉真全身一凉说不出话来。 “小娘子,湖中神仙看中了你,欲结仙缘。你就随我去吧!”胡龙腾发出低声的尖笑,刚想施法将面前的美人摄走,却突然脸色一变。这美人明明被他的妖雾笼罩逃脱不得,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难道是高人施法搞出来的幻影,真正的美人不在这间房中? 然而已不容他多想,就听身后有人骂道:“找死地东西,你还真敢来?”墙根边的地板忽然裂开,几条带刺的树藤如怪手般卷出。一把就将他的身形攥在其中。 不好,有高手埋伏!胡龙腾怪叫一声,收回那团灰雾挡住树藤,他本人如水中游鱼一般窜出了窗外。树藤将灰雾碾散随即追出窗外在半空中捞住了胡龙腾的身形,他再次怪叫身体奇异的一缩一窜,灵活油滑远胜于常人,居然从树藤缠绕中钻脱出去,又发出一片带着冰晶的寒雾回袭而来。 树藤一卷。上面无数的细刺化作毫光将这片寒雾驱散,胡龙腾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张果出现在窗前骂了一句:“好个滑不溜手地妖孽!” 胡龙腾逃离江卢客栈,借着夜色与妖雾的掩护,如惊弓之鸟窜出镇子来到湖神祠。还没等他靠近祠堂,远远就见祠堂中自己的神像突然炸裂。一道剑光冲天而起,把祠堂的屋顶也从中劈开两半,直向他斩来。 胡龙腾惊呼一声,张嘴吐出一道妖雾如幕。灰幕中又射出数道锋利的水箭。然而那祭剑之人却毫不理会,一剑劈开妖雾,剑光将水箭击的粉碎化成片片白汽。胡龙腾趁此机会冲天而起翻了七丈多高的一个跟头,越过湖神祠落入草丛中,吸溜吸溜几声微响就没有了踪影。 梅毅提剑走了出来,他身后的湖神祠轰然倒塌,望着胡龙腾逃去地方向骂道:“溜得倒挺快,是个软不流叽的玩意!” 胡龙腾钻在草丛中贴地飞游而去。身形快的像一道虚影,刚才连番遇险,幸亏他反应快尽全力施展神通这才逃脱,别看就那么两次出手,这一路逃窜已经快耗尽他的力气。前面就是大官湖,只要一入水就安全了。 他却不知道,空中始终有一道透明看不见的鬼影打着无风之旋跟着他,远远地就以神念喊道:“梅公子。湖妖往水边去了!” 胡龙腾转眼间已经窜出七、八里地。来到大官湖边,一脑袋扎向水中。刚刚松了一口气就陡然觉得身形一紧,被一股大力抛了起来。 就在他上半身刚刚入水,半个屁股蛋子还在水面上的那一瞬间,水面上的雾气突然凝结成一条半透明银龙状的长鞭,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扔回岸边。胡龙腾从几丈高地地方被砸到岸上,摔得他脸前金星乱冒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大口喘气就像脱水的鱼,再也没有力气挣脱。 梅振衣从一棵树下背着手走到湖岸边,喝骂道:“你这妖孽,跑什么跑!跑的越远挨的揍越多,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多好。” 这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一柄镂金剑擦着胡龙腾的耳朵钉在地上,把他吓的是肝胆欲裂,然后身下又凭空升出几根树藤,将他悬空缠绕托起。梅振衣收回了拜神鞭,张果与梅毅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阵阴风刮过,提溜转也落到了梅振衣身边。 “这位仙长,饶命啊!小的只是这湖中水妖,一向安分守己,可从来不曾得罪仙家高人啊。”胡龙腾一见面前三人都是自己招惹不起的高手,赶紧开口求饶。 张果走上前去冷笑道:“就你也安分守己?显弄神通威逼乡民勒索财物,竟然还敢强抢过路客商地女眷,也不找条阴沟照照自己的德行!” “不是我干的呀!我可没想惹你们!――哎呦!”胡龙腾刚说了两句就发出一声惨叫,原来缠绕他的树藤上生出了很多尖刺,都扎进了他的皮肉中,这是张果擅用的一招。 张果喝道:“不是你干的?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溜进江卢客栈,鬼鬼祟祟施法摄人。” “是湖中仙看中了那位小娘子,要我想办法把人弄来,我先要卢家人下聘书你们不答应,我没办法只好去摄人,真不是我的主意,冤枉啊,请仙长饶命。”胡龙腾忍痛喊道。 刚刚抓住一位“湖神”。怎么又扯出来一位湖中仙?几人对望一眼,难道其中另有文章?张果施法收去了树藤上地尖刺,恶狠狠地说:“谁是湖中仙?难道你还有同党?仔细给我交代清楚,小心我将你剁碎了炖汤。” 梅毅在一旁劝道:“张老最近不是一直吃素吗?炖什么汤啊,我看直接喂狗得了。”这两句话把胡龙腾吓得是魂飞魄散,老老实实交代了其中的曲折―― 他是修行二百年地湖中妖类,本无名无姓,十年前修行小成。学会吐雾射水、兴风作浪。觉得在湖中修行艰苦,于是显弄神通恐吓乡民为他立祠供奉,无非是谋一处香火道场,顺便受些三牲祭礼等好处。 镇上的卢家族长卢来福等人,见以神灵之名可以震慑乡里,也对他曲意迎奉,一面派人打理湖神祠,同时也借机敛财中饱私囊。 三年前有一名叫凌虚子地道士路过。施法将他拿住,询问事情的经过。他全部交代了,并向凌虚子求饶,表示只要能放过他,愿意答应任何条件。凌虚子问他能答应什么条件?他跑到卢家那里要好处。一次就拿来三百两白银还有卢家奉送给湖神的两个婢女。 凌虚子一见如此情景,觉得这么干比辛辛苦苦降妖除魔既轻松且好处更多,就饶了他的命,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胡龙腾。命他以后为自己效力。 凌虚子所作所为还不止如此,见有这种便宜事,就仗着修行神通收服了附近方圆百里之内另外四座淫祠中的精怪,命他们都听自己的约束。 凌虚子也给了这些精怪一些好处,传了他们一些世间修行道法关窍,正是这些山野修行的无师精怪最需要的指点。同时还许以诺言――等将来修行有成,带着他们一起飞升昆仑仙境。精怪们无不俯首贴耳,全部听从凌虚子地号令。 凌虚子当然不会只给好处不要好处。附近乡民供奉给淫祠的财物,都要供奉一部分给他享用。三年前收服胡龙腾之后,湖神显灵惩罚那些不敬的家族与村庄,就是凌虚子的主意,每三月一次的湖神庙会也是凌虚子授意。 凌虚子在大官湖中占据了一座小岛,号称湖中仙,用方圆百里内精怪们供奉的财物,再加上妖物效力。将他的修行之所建造的十分舒适美妙。还有卢家三年前奉送地两名婢女伺候。他的小日子过的很滋润,真如世外神仙。 凌虚子还经常乔装改扮在附近巡视。昨日双峰集外的湖神庙会他也到场了,想看看各村各家都供奉了什么东西,有哪些是他想要的。偏偏看见了人群中地玉真公主,那婉转婀娜的风流体态令他身子都酥了半边,一见之下念念难忘。 这三年来他控制当地淫祠中的精妖行事一直都没失过手,胆子也越来越大,此时色心一起,终于决定让胡龙腾把那小娘子弄来,却偏偏招惹到梅振衣一行人的头上。 胡龙腾终于结结巴巴把事情地经过交代完了,张果骂道:“那凌虚子倒也会算计,在这里做起妖王来,世人只知精怪做乱,却不知还有幕后主使。” 梅毅道:“假如精怪犯事失手,那凌虚子还可以杀妖灭口,既谋个好名声又掩盖了自己的恶行,真是好心机啊,可惜偏偏遇到了我等,也该他倒霉了。” 梅振衣叹息一声:“堂堂崂山上清宫弟子,也会出这种败类吗?”又上前一步问道:“胡龙腾,那凌虚子现在何处?” 胡龙腾答道:“启禀仙长,就在湖中岛上,正等着我把小娘子送过去呢。那岛有法阵掩护,不容易发现,若不得他允许,我也上不去。” 梅振衣:“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领我们前去,就说事情办完回来复命,让他主动现身。你若敢耍花样,立时碎尸万段!” 大官湖比青漪湖小不了多少,在这样一座大湖中找一个隐藏痕迹的小岛还真不容易,张果捆好胡龙腾在前面带路,梅振衣等人凌波微步紧随其后。大约行了小半个时辰,胡龙腾悄声指着前面星光下一片雾蒙蒙的湖面道:“前方一里多远,就是湖中仙的道场。” 梅振衣以神识小心感应,发现前方不远有一片地方神气波动有异。眼睛看不见却似在神识中凭空出现。他再掏出指妖针暗中施法,清楚的感应到一里外有百丈方圆地气空悬与外界相隔。 看来那凌虚子还有些手段,但也不过如此,就算没有胡龙腾带路,梅振衣仔细搜索也可发现破绽。这里只是一个以法阵守护的修行之地,并不算真正地仙家洞天。 张果小声冲胡龙腾道:“前走百步,叫凌虚子打开门户。” 众人收敛神气又前行百步,胡龙腾放声叫道:“仙长。美女来了!” 只见前方薄雾散开,恍然间一座岛屿地轮廓露了出来,岸边站着一名高簪道士朗声道:“龙腾,你干的漂亮,本仙尊必定重赏!……那是什么人?” 说话间凌虚子也突然发现了不对,看见前面来的不是胡龙腾和美人儿,而是一伙凌波而立的修士,脸色大变一柄宝剑从袖中飞出。直取胡龙腾的前胸。 胡龙腾身后一道凌厉的剑光斩来,将他的飞剑劈了回去,紧接着梅毅持剑飞身形已落到岛上。凌虚子收回宝剑,旋身后退道道剑芒发出企图挡住来敌,却突然觉得双脚一陷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刚想挣脱时梅毅已劈开剑芒欺近,一拳打在他地面门上。 暗算出手缠住凌虚子双脚地人当然是张果,这一手“落地生根术”是他的拿手好戏。梅毅最后一拳没有用什么法术神通,但这位将军地拳头可够沉的。一下就把人打晕了。等梅振衣登上这座岛,已经无需动手。 这座岛屿有数十丈方圆,沿岸种着垂柳还有几树桃花,岛上有一小片药田和练习剑法的空地,中央高处是一处宅院,青砖绿瓦树篱竹亭。看上去倒也清新雅致,并无什么阴邪气息,却偏偏是这样一个人的居所。 张果将捆绑好的胡龙腾扔在柳树下。梅毅提着昏迷的凌虚子走进宅院,只见厅堂中点着红烛还挂着喜帘。看来那凌虚子刚才正在做美梦想娶美人呢,连喜堂都布置好了,却没想到来地是一伙丧门星。 喜堂内有两名十**岁的婢女,身段模样倒也干净标致,就是神情憔悴有忧郁之色。她们听见动静强露笑容站了起来迎向大门,等看清来人又发出一声惊呼。梅振衣摆手道:“二位姑娘不必害怕,我们今日是来捉拿这作乱的妖人的!”然后施法把她们弄晕了。 凌虚子醒来。首先看见的是面前梅振衣那似笑非笑地脸。旁边的梅毅无形中带着一股杀气,张果也在笑。但那笑容令他觉得心里直发毛。 “诸位是何方高人?在下是崂山上清宫弟子凌虚,都是修行同道,有什么误会开罪之处,还请恕罪!有话可以好好说吗?”凌虚子也明白今天是碰见修行高手了,战战兢兢的开口。 梅振衣挥手就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暴栗,喝问道:“当今天下以肥为美,可那位小娘子也不胖啊,你怎么就看中她了?老实回答,否则饶不了你。”梅振衣没审过犯人,开口问了一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 凌虚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梅振衣在问什么,下意识地答道:“那小娘子窈窕艳丽,如风扶弱柳惹人生怜。……哦不,我错了,我不该动此邪念,得罪诸位高人。” 话音未落,张果挥手也给他脑门上也来了一记暴栗,瞪圆了眼珠子喝道:“你什么眼神,那小娘子身边还有一位头戴纱冠的女子,难道她就不美吗?” 凌虚子一缩脖子叫道:“我确实没注意呀,只顾着看那小娘子了,都是我的错,不该……” 提溜转此时也凑上前去,施法凝聚实形挥出一道虚影也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很不满的问:“你算什么修行人,号称湖中仙却有眼无珠,难道只能看见凡人之美吗?有些鬼也是很美的!” 凌虚子已经被敲懵了,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梅毅见他们三人如此问话,憋了半天,也挥手敲了凌虚子一记暴栗,喝道:“本将军虽未携女眷,看见你也一样生气!” 梅毅的手重,这一下就把凌虚子给敲趴下了。凌虚子今天算是倒血霉了,一句正事还没交代,先被敲了满脑门的包。 166回、钟离立约五湖岛,凌虚挂榜双峰集 166回、钟离立约五湖岛,凌虚挂榜双峰集 等一口恶气出的差不多了,这才让梅毅仔细讯问凌虚子。原来这位“湖中仙”确是崂山上清宫弟子,资质不错却好逞强卖弄,曾在门中切磋时以一道威力巨大的灵符伤了同门,然而这种灵符是不准在同道切磋时动用的,因此被逐出了师门。 上清宫的修行以养气为主,斗法多用符箓辅之以其它法器。凌虚子被逐出上清宫,符箓之道不可再修,但练气之道的根基已有,坚持习练也有所成就。他仗着有些神通法力行走四方,企图自寻一处修行道场。 三年前路过双峰镇时,他在江卢客栈听见江掌柜谈湖妖之事,上前套话,得知江氏家族欲寻高人捉妖,于是开口自夸有仙家神通,并表演了飞剑之术,江家人许以百金请他去收服湖妖。至于后来的事,胡龙腾已经都交代了。 但凌虚子另有一套说法,自称是好心收服附近的精怪,约束他们不再做大乱,至于精怪主动送给他那些财物,都是为了欲求人间道法而讨好云云。 梅毅斥道:“这么说你倒成了好人了?难道那小娘子不是你看中的,让那胡龙腾去夺人的吗?” 凌虚子辩解道:“我是一念之差,起了爱欲之心,命他以湖神之名下聘娶人,但没让他抢人啊!诸位都是修行同道,难道不相信我一个修士的话,反而要相信一个妖怪吗?” 张果上前踹了他一脚:“妖怪又怎么了?管他是人是妖,就看是谁作恶!” 梅振衣吩咐道:“张老别跟他置气了,把胡龙腾押来,与凌虚子当面对质。” 张果出门去提胡龙腾,刚出门就惊呼一声进来道:“我明明把那厮捆在树下,怎么又不见了?” “那胡龙腾是湖中水族精怪,此湖半夜有潮。浪打在他身上,化形借水遁走了。”屋子里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钟离权摇着芭蕉扇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 梅振衣赶紧上前施礼道:“师父,你怎么来了?区区小事,本不想惊动您老人家。” “你倒是好心不想烦我,但我看看热闹不行吗?”他拿扇子在梅振衣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又转身冲凌虚子道:“我且问你。附近淫祠中的精怪已被你收服,对吗?” 凌虚子头点的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我收服妖物,就是不想让他们闹出更大的乱子。看前辈仙风道骨,应是世外高人,您老人家应明事理,应该知道我的苦心。” 钟离权又问:“被你收服之后,这些精怪勒索乡民财物。然后供你享用,对吗?” 凌虚子:“我是收了这些精怪的好处,指点他们一些修行之道,但是我本人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啊!” 钟离权不再理会他,冲梅振衣道:“此人系首恶。附近淫祠中地精怪是从恶,为师倒要看看你想怎么处置?” 梅振衣想了想,皱眉道:“胡龙腾逃脱了,应该抓回来一并处置更好。” 钟离权淡淡一笑:“无妨。他跑不远!”话音未落,只听门外有破空之声,然后有一物飞了进来,吧唧摔在地上,竟是一条五尺长的大鲵。 好大一条娃娃鱼呀!钟离权挥起扇子扇了一下,这条大倪又变成了胡龙腾的模样,已经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只有趴在地上喘粗气的份。梅振衣惊叹道:“师父。你好大的神通,一句话就把他抓回来了?” 钟离权笑道:“不是我干的,想来是他闯错了地界,或是有高人路过,恰好伸手帮我们一个忙。……凌虚子,你还收服了另外四个精怪,都是什么人啊?” 凌虚子错愕不能言,胡龙腾在地上喘气道:“上仙。我知道。” 梅振衣:“知道就快说。还等我师父一个一个问吗?” 胡龙腾:“胡鱼跃。” 这三个字刚说完,破空之声又从门外传来。飞进来一条四尺多长的鲶须黑鱼,吧唧摔在地上似是昏死过去。钟离权又是一记仙风扇,黑鱼化成了一位黑衣女子苏醒过来。 她睁眼就道:“这是怎么回事?胡龙腾,上仙!”她看见了趴在地上的胡龙腾与满头包地凌虚子,惊讶的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张果喝斥道:“今日我等随东华上仙拿下作乱的凌虚子,你老实趴着不要多嘴。胡龙腾,你继续点名!” 胡龙腾又说道:“胡双全。” 这回大家有了心理准备,都不说话只是等着,果然过了没一会,外面又飞进来一个菜盆大小的螃蟹,肚皮朝天的摔在地上翻不过身来。钟离权扇子一挥,螃蟹变成一个手臂上长满黑毛的大汉。 胡龙腾哆嗦了一下,又叫道:“胡冲天。”话音未落,门外飞进来一个磨盘大的蛤蟆,钟离权挥扇,蛤蟆便化作一个光头少年。 “胡秋水。”胡龙腾叫出了最后一个名字,出人意料的是,门外半天没有动静。众人都用寻问地眼光看着钟离权,钟离权捻着胡须笑了笑:“这一个可能比较远,抓起来比较麻烦。” 果然,大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外又有破空之声,飞进来一个活物摔在地上。此物乍看上去像是一只狐狸,仔细看是一只全身毛色鲜亮发着彩光的大水貂。钟离权仙风扇一挥,彩貂化成一名锦衣少女。 梅振衣问道:“师父,外面是哪位高人在帮忙?” 钟离权:“这么快就把人给凑齐了送来,看样子不是过路的,应该就住在不远之处,既然不愿意现身,我等就不要追究了。凌虚子和这五个妖物已经齐了,你们审吧。”说完话他又走出门向半空抱拳道:“在下东华先生钟离权,携门下弟子梅振衣路过。多谢仙友援手!” 继续讯问这方圆百里淫祠内的精怪,后来那四位原先也未见有太大地劣迹,无非显弄神通震慑乡民,骗吃骗喝谋一处香火道场。这三年间他们被凌虚子收服之后,胁迫之下勒索乡民财物,也算是作恶帮凶。 话都问清楚了,钟离权又进门对梅振衣道:“因果已明了,你想怎么处置凌虚子?” 梅振衣对梅毅吩咐了一番。梅毅连连点头。钟离权指着那两个昏迷不醒的婢女又问:“如此处置凌虚子甚好,只是这两个女子又该如何?你不能只抓人不救人。” 梅振衣想了想:“她们应该就是三年前卢家送给湖神的,先带回江卢客栈,等醒来后再问一问她们自己的意思,还是让玉真去处理吧。……只是这五个精怪不太好处置,杀了他们似乎太重,可不可以废去修为打回原形?请师父指点。” 一听这话,地上趴地五个精怪一起求饶。身子抖的如寒风中的蓑叶,可怜巴巴的看着东华上仙。 钟离权一挥袖道:“我不想废你们的修为,也不想把你们打回原形,先在旁边老实待着吧,我和徒儿有话要说。……梅毅。张果,你们把凌虚子还有这两名婢女带走,就按刚才所说处置。” 梅毅等人走了,胡龙腾、胡鱼跃、胡双全、胡冲天、胡秋水五个妖怪眼珠子乱转却不敢说话。梅振衣问道:“师父单独把我留下来。有什么话要说?” “徒儿啊,你见过世上各种人,有善有恶,也有左道妖人,但名门大派出的这种败类,还是第一次遇到吧?可能会有不解之处,为师正想与你分说。”钟离权讲了一番话,既是对徒弟说的。也是对在场的五个妖怪说地。 梅振衣曾堪破妄境,领悟身心内外真如不二之道,是当年孙思邈下的心印,同时也有钟离权所传授的金丹大道心法。但世间修行各派法门,并非全然如他一样。理论上修行需要经历妄境考验,能在妄境中不迷失定念才能修炼更高境界的法门,但破妄之法种种,并非都如孙思邈与钟离权所教。 比如清风借机缘点化梅毅破妄境历真空。与梅振衣的修行就大不一样。这位将军还是一身杀气,只不过能将锋芒收敛。现在的梅毅可称梅剑仙。却不能称作梅真人。 从心法口诀的角度说,只要求修行人能在妄境中不迷失自我,本心坚忍清明而回,本身却不问弟子如何堪破妄境。有些高手,经过种种劫数的考验可以修炼更高境界地道法,拥有强大地法力,但不一定心性无偏,也可能早已走入歧途。 就拿那凌虚子来说,修为已经不低,可是为人行事并不一定就是世间之福。虽然修行劫数无偏无私,误入歧途对自己今后的修行最终没好处,但受其所害地人却很无辜。 这五个妖怪是自感成灵,没有上师指点更没有师门戒律约束,山野之中也不知人间教化,偏偏落到了凌虚子手中,就算梅振衣没有路过,将来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但他们将来的下场是咎由自取,可附近百里地乡民这段时间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害,所以高人路过会出手。 讲完这些,钟离权又对五个妖怪道:“你们所行,必须受罚,我想削去你们的法力,却不废了你们的修为,你们仍可修行,但是做不得乱。” 胡龙腾赶紧道:“上仙削了我们的法力,我们哪能活得成啊?” 钟离权挥袖一指外面道:“此地乡民也无法力,人家是怎么活地?你们的修为境界仍在,仍可变化人身,就算是原形也是同类中的强者,有什么不能活的?” 胡秋水央求道:“如今凌虚子被你们抓走了,我等一身法力也被削去的话,人不人妖不妖,真不知怎么办!” 钟离权笑了笑:“不削去法力也可以,但你们得做到一件事。” 五人齐声道:“上仙请讲!” 钟离权一指脚下:“这座岛很好,正可做你们五人藏身修行之地,我看就叫五湖岛好了,而你们五位则是五湖散人。你们祸害了此地乡民十年,那就保护此地乡民入水平安十年,不期望什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有多大力尽多大力而已。” 五人一起答道:“一定一定!” 钟离权:“慢着,我还有个条件,对你们的修行有好处。” 钟离权的条件比较特别,这五人只在暗中守护大官湖一带乡民入水行舟平安,不能公然露面显弄神通法力,也不能再以神灵的身份出现,至于以神通法力敲诈乡民好处之事就更别想了。 钟离权在他们身上下了神识灵引,如果他们违反了。立刻打回原形削去所有修为。如果他们做到了,十年之后,钟离权答应让梅振衣传授他们金丹大道口诀心法,受戒拜师修行。 说完这些,钟离权让他们自行入水养伤去了,梅振衣小声问道:“师父,你也不商量一声,就帮我收了这五个徒弟?我现在一个人间弟子还没有呢。先弄了五个妖怪来!” 钟离权呵呵笑道:“急什么,都是十年之后地事了,如果他们真能做到我的要求,倒也是可教之才。你如果能把这五个摆弄明白了,将来指教世间其它弟子不是更轻松?何况你要在青漪三山凿建洞天。那可是在青漪湖里面,有水族能帮忙岂不更好?” 次日凌晨,有一名鼻青脸肿满头是包的道士,被挂在双峰集外地一株大树上。树上还贴了一张黄榜。榜上写着这名道士自供法号凌虚子,是被逐出师门的修行人,三年前路过此地答应江家人捉拿湖妖,结果收服湖妖之后,自己却做了号令湖妖的幕后之人。 凌虚子驱使方圆百里五座淫祠内的精怪,恐吓勒索乡民财物为己享用。双峰集外所谓的湖神不过是一条大鲵成精,已被过路高人镇压,而镇上卢来福等人与湖妖勾结敲诈财物中饱私囊。现已查明。 至于附近淫祠中所供神灵,无非是螃蟹、蛤蟆、黑鱼、水貂成精而已,依仗些许幻术骗吃骗喝骗些供奉,现已被一并镇压。至于凌虚子已被削去修行法力,交给乡民自行发落。 黄榜最后地署名是纯阳子,大树下还扔着一堆从湖神祠中搜出来地帐册,上面列明附近各乡各家历年供奉银两多少,妖怪拿了多少去供奉凌虚子。剩下的显然是卢来福与庙祝私吞了。 昨日夜间这一带五间淫祠已全部被火烧毁。而江卢客栈中梅振衣等人已不知去向,只在大堂中留下了这两天地房钱。 凌虚子指使胡龙腾强娶美人未遂。梅振衣等人走时却多带了两人,就是卢家供奉湖神的两名婢女,名叫卢红与卢翠。 梅毅把她们带到客栈,唤醒之后交给玉真公主问话。玉真告诉她们事情的经过,问她俩打算怎么办?两人只是哭泣,断不肯再回卢家也无家可归。玉真被她们哭的心软了,见梅毅站在一旁,于是对他说道:“人既然是梅将军救出,将军府上添两个婢女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收留了吧。” 两名女子倒也乖巧,一听这话立刻跪到梅毅面前道:“奴婢被奸人霸占,忍辱偷生至今,将军若不收留,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针线女红、洒扫浆洗、厨下饭菜,一应粗细活计我们都会做。” 梅毅问公主:“我们这是往西海行游,怎么带上她们?” 玉真公主:“有什么不能带的?你赶的那辆车还空着呢,就让她们坐着吧,一路也可帮着收拾行装器物、伺候饮食茶水。”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来时未带仆从,去时却多了两个婢女。 出双峰集行游山水之间,第二天又来到一座大湖之畔,名为龙感湖。此湖周围地势不高,生长着不少茂密的翠竹林,湖岸边还有点点细碎黄花,尽处湖水清澈见底,远望湖光碧如翠玉。 梅振衣赞道:“好清爽灵秀的气象,此地与前日所见地大官湖风貌不同啊。” 钟离权笑道:“风貌当然不同,那里有一个败类役使一窝水妖搞得乌烟瘴气,而这里有真正的仙家隐居。” 167回、访仙友路遇不认,龙隐姑结缘胡春 167回、访仙友路遇不认,龙隐姑结缘胡春 “有真正的仙家隐居?难道是前夜出手帮忙捉住五妖的那位高人?”梅振衣惊讶的问道。龙感湖离大官湖不太远也就百里左右,如果说附近有什么仙家高人那夜出手帮忙,很可能就住在此处。 “师父难道认识这位仙家?我也觉得此地不寻常,但没有察觉仙人踪迹。”知焰也在一旁道。 “不欲叫人察觉,自然不露踪迹。振衣、知焰,既然路过此地,人家又可能帮过我们的忙,想不想去结一番仙缘?”钟离权摇着扇子问道。 梅振衣与知焰齐声道:“当然想了,还正想说声谢谢呢,就不知如何结此仙缘?” 钟离权笑了笑:“这种事勉强不得,就看看人家愿不愿意露面了,我们就去湖中逛逛吧。” 命张果等人赶着车马沿湖自行游玩,到龙感湖北边的官道旁等着,钟离权领着梅振衣与知焰沿另一个方向走,在几里路外看见了一个渔村。 村子建在高地上,湖滩上支着不少竹竿晒着很多张网,湖旁有十几艘船,搭着跳板有人上上下下。钟离权走过去问道:“船家,贫道云游至此,能否行个方便,搭你们的船进湖游玩一趟?” 一连问了几家,船家都说这是渔船,要进湖打鱼的,不能带闲人玩赏。一直到最后,有个二十多岁的后生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裳,正在往船上搬鱼网,见钟离权问话回礼道:“道长,带你们几个上船也无妨,只要不妨碍我打鱼就行,但我的船既破也小,行到湖心若有大浪。恐怕不安全。” 梅振衣:“没事,我们几位水性都很好,只怕在船上有些碍手碍脚耽误你打鱼,你载我们出湖一趟,我给你二十斤鱼钱算是补偿。” 小伙看了他们一眼,想了想道:“你们是路过的游客?这湖风景确实不错,用不着二十斤,十斤鱼的钱就够了。” 商量好了正要登船。小伙子又拦住他们递过来几样东西道:“把这个绑在身上,万一起浪落水也能保个平安。” 梅振衣一看,这小伙子递过来的竟然是三件“救生衣”。不要以为救生衣是近代才有的,古代地渔民就有这种东西。有一种葫芦科植物叫条瓠,如黄瓜似的长条状,却比黄瓜要长多了,长成之后就如葫芦一般外面结一层硬壳,里面的瓤干透了很轻。 一左一右挂两根瓠子在肩前。用细麻绳系好,就是一件古老的救生衣。一般水性好的渔民自己不用,但船上有小孩帮忙时,父母一般会在孩子身上绑两根瓠子以防万一落水。 梅振衣也不推辞,接过栓着细麻绳的瓠子先给知焰系好。再给师父也细上,三人的样子颇有些怪怪的,对望一眼都在暗中偷笑。给那小伙十文钱,三人登上了小船往湖心划去。 在船上闲谈得知。这小伙子名叫胡春,父母早亡家中就他一人,平时以打鱼为生。胡春收了钱把船上地鱼网麻绳搬开,让三位游客有个干净的落脚地方。先撑槁离岸再摇橹前行,并不打鱼,直接往大湖深处而去,一边还讲解此湖的各处风景与民间传说。 梅振衣劝道:“我们只是随船到湖中看风景,你不用刻意招呼我们。该打鱼就打鱼,不要耽误了营生。” 胡春摇头道:“我收了你们的鱼钱,就得陪你们游玩,鱼打上来水花四溅,莫要弄脏了三位的衣衫。” 知焰也问:“我们从双峰集那边来,还见到了湖神庙会,此地神祠众多,你们这龙感湖中有神仙吗?” 胡春又老老实实的摇头:“没有。至少我没听说过。” 胡春做为一个乡下渔民。说话办事还挺机灵,谈吐举止也很得体。他从未见过知焰这般仙子似的人物。不时悄悄偷看几眼。梅振衣暗中在笑,对知焰眨眨眼,那意思仿佛在说:“知焰,那小伙偷看你,你很美啊?”再看知焰仙子肩上搭着麻绳挂着两根瓠子的样子,着实也很好笑。 渐渐地船已经驶入湖中,岸上的渔村远望过去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胡春又问道:“三位客官,你们想要我把船摇到哪里?附近有几个岛,花鸟风景不错。” 钟离权摆手道:“不用了,就穿湖而过,我们在对岸下船便是了。” 胡春:“这湖很大,到那边恐怕天就快黑了。” 梅振衣:“怎么,你不方便回去吗?我再给你加钱。” 胡春赶紧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好办,停船歇一夜就行了,我是怕你们错过了宿头。” 梅振衣:“不用管我们,湖那边走不远就是官道,你尽管慢慢摇吧,我们只想看风景不着急赶路。” 眼见已到中午,船至湖心停下来稍事休息,凉爽的清风吹来感觉很是舒适。梅振衣与知焰都用询问的眼神看了钟离权一眼――怎么没有察觉到有仙家想露面地痕迹?” 钟离权摸着胡须想了想,冲胡春道:“小伙子,既然不着急,你就撒一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知焰一听这话也劝道:“胡春,我还从来没见过渔夫撒网呢,难得上了渔船游湖,你就撒一网让我开开眼界。” 胡春站起身来拍拍手道:“这里的水深又太清,未必能打上来鱼,既然道长和姑娘想看撒网,我就撒一回。……三位站稳了,撒网的时候船会晃一下。” 胡春一脚站定,一脚踏上船帮,左手牵好绳结,右手托住鱼网,一个扭腰转身很漂亮舒展的动作,鱼网飞了出去在半空散开成圆形罩在水面上,非常干净利索。小船微微晃了一下,梅振衣看见师父也举起仙风扇朝湖中挥了一下。不知捣了什么鬼。 胡春小心翼翼地收网,尽量不让水珠溅到知焰等人的身上,这一网没有打上来一条鱼,鱼网中却有一件东西。 这是一个沉香木匣子,上面雕饰的花纹非常精美,尽管是从水里打上来的,但匣子上却丝毫没有沾湿。一网打上来这么个古怪的东西,胡春也愣住了。钟离权在一旁道:“小伙子,这可能比鱼值钱啊,快打开看看。” 胡春打开木匣,阳光下立时耀眼生辉,只见里面是满满地一匣龙眼大小的明珠。梅振衣生在巨富之家,也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明珠! 胡春张大嘴傻眼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梅振衣也很意外,难道又是师父搞地“点石成金”的把戏?他仔细以神识感应。却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这时知焰以神念悄然道:“这不是幻像,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匣明珠,不知师父在搞什么文章?” 钟离权用扇子拍了拍胡春的肩膀道:“小伙子,别发愣。真是好运气,你今天发财了!” 胡春过了好半天才长出一口气道:“掐我一下,这是在做梦吗?” 梅振衣上前掐得他哎呦叫了一声,笑道:“光天化日。真真切切。”一面又以神念对师父道:“该不会是您老偷了那位仙家的东西吧?假如人家找上门,看你怎么办?” 钟离权回神念开了个玩笑:“不是想看看此地隐居地仙人会不会现身吗?结个仙缘也不错,假如赔不起明珠,就把你小子赔给人家,南鲁公的大少爷,可比一匣明珠值钱多了。” 梅振衣与知焰心知这匣明珠来历不正常,一直等着有仙人现身,然而一直等到黄昏渔船靠岸。什么都没发生!这一下午胡春的神情都有些恍恍惚惚,很是心不在焉地样子,直到船靠岸这才清醒过来道:“几位,地方到了,请下船吧。……前面有条小路通向官道,我送你们一程,正好也到附近地镇子买些油盐,顺便办点事情。” 梅振衣等人解下“救生衣”下了船。胡春将那匣明珠放入怀中。在岸边找了块大石头将船一系,也跟着他们走上了岸。钟离权笑道:“小伙子。就把船这么一扔也不怕被人偷了?发了财不在乎了?” 胡春答道:“我平常就这么停船的,这里不会有人偷。” 湖岸边花草齐膝,前面是一片竹林,林中有一条弯曲小径通向北边地官道,众人随着胡春走入竹林,就听前面传来女子的哭泣声。胡春脸色一变道:“此处是荒郊野外,怎会有女子在哭,难道出了什么事?”赶紧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前面拐了个弯,路边坐着一名女子,头戴荆钗身穿湖蓝色地衣裙,以手掩面正在那里嘤嘤哭泣。胡春上前道:“小娘子,这荒郊野外怎么只有你一人,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放下了手抬起眼来,脸上泪痕未干,然而众人却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她明眸皓齿容颜秀美脱俗,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梅振衣不是没见过美女,但突然在这荒郊野外见着这样一位女子也挺吃惊的。 更特别的是,以神识感应竟无法察觉她周身上下的神气波动,那只有一个解释――此人不是凡人!他发现了异常,钟离权与知焰当然也发现了,都站住脚步不再说话只是看着。 女子答道:“我姓龙,小字隐姑,就住在龙感湖边。今天上午在湖边游玩时不慎将一匣明珠落于水中,被浪花冲走。我在湖边转了大半天了,不知怎么去找,眼见天色已晚又迷了路,心里又急又怕。” 梅振衣闻言已明白是怎么回事,钟离权搞鬼让胡春撒网收走了人家地东西,现在这龙隐姑现身拦路了。三人都将目光望向胡春,看他如何回答? 胡春愣了愣,欠身问了一句:“姑娘丢的匣子是什么模样?” “一尺长,六寸多宽,一寸厚,沉香木雕花。……难道这位大哥看见了?”龙隐姑站起身来,紧张的抓住了胡春的衣袖。 胡春:“我今日在湖中撒网,确实打上来一个匣子,再多问姑娘一句。匣子里装了多少枚明珠?” 龙隐姑:“不多不少,正好九九八十一枚!你既然找到了,求求你还给我。” “慢着,我要点清楚。……三位,请你们来做个见证,匣中明珠我未取一枚。”胡春掏出木匣放到路旁一块石头上打开,一五一十地清点,不多不少正好八十一枚明珠。然后合上匣子递给龙隐姑:“姑娘拿回去。都在这里了,千万别再弄丢了。” 梅振衣等人暗暗惊讶也连连点头,没想到这山野渔夫毫无贪占之心,这么痛快就把一匣明珠还给了龙隐姑,而且事情做的一点都不含糊。龙隐姑接过木匣倒身下拜道:“请问恩公名号,来日也好相谢。” 胡春赶紧伸手搀扶:“我姓胡,叫胡春,是胡家村的渔民。姑娘不必多礼。谁没有落难遇事地时候,只是碰巧帮上了你的忙而已。天已经快黑了,你快回家吧。” 龙隐姑一看天色表情又快哭了:“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家。” 胡春问道:“龙感湖周边一带我都熟,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龙隐姑:“我也说不清。只记得湖岸边有三株很大的香樟树,从那里上岸走不远就是了。” 胡春想了想,哦了一声道:“我有印像,在湖中打鱼时远远看见过三棵大香樟。那地方可不近啊,要绕过大半个湖呢,走路过去今天是来不及了。” 龙隐姑着急了,打开匣子取出一枚明珠道:“恳请胡大哥送我一趟,这是小女子的一点谢意。” 胡春看了看天色道:“是大晴天,天黑了也可以看星光行船,不往湖中走就沿岸边也无妨。姑娘不必给我这枚明珠,五文船钱就足够了。如果今天没带钱不方便的话,以后见面再付也不迟。”然后又转身对钟离权等人道:“诸位,我就不陪你们往前走了,要送这位姑娘回家,不能让她露宿荒郊野外,你们顺这条路前走不远就是官道。” 钟离权抱拳道:“多谢这位小哥了!”又上前一步向龙隐姑行礼道:“在下钟离权,人称东华先生,今日有缘得见姑娘。真是幸会!”梅振衣与知焰也一起行礼道:“龙姑娘。幸会!” 龙隐姑看了胡春一眼弱弱地问道:“胡大哥,这三位是……” 胡春:“这三位是过路的游人。都是好人。……龙姑娘,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快走吧。” 龙隐姑欠身回了一礼,随着胡春去了,两人的身形消失在小路地转弯处。三人就站在那里看着,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梅振衣呵呵笑出了声:“师父啊,人家现身了,你也报出了名号,那龙隐姑却没理会你!” 钟离权敲了徒弟一记仙风扇:“你笑什么,人家不也没理会你吗?” 知焰在一旁抿嘴道:“我们游湖是想寻访仙家道友,而龙隐姑现身,看样子却不是来见我们的。” 梅振衣:“今日不是我们的仙缘,而是那胡春有仙缘。” 知焰轻轻给了他一拳,戏谑道:“怎么,你失望了?” 梅振衣:“不不不,我只是替胡春高兴,那人很不错。” 钟离权:“岂止是不错!见他谈吐举止并不是憨厚无知之辈,人聪明做事也仔细妥当,还有如此心性就更难得了。难怪龙隐姑收回明珠还要让他送一程,就是想借此机会结识。” 知焰:“师父你报出名号,那龙隐姑也应该能看出我们的身份,却不多理会,连暗中地神念都不回一道,这就有些奇怪了。” 钟离权沉吟道:“也许有她自己地原因吧,前天夜里出手帮忙拿妖的应该就是这位龙隐姑,当时没有现身,今日也不说破仙家身份。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梅振衣笑嘻嘻地说:“我们今天也不算白来,师父挥了一扇子,帮胡春打上那一匣明珠,也是他结识龙隐姑的机缘。” 话还没说完脑门上又挨了一记扇子,只听钟离权道:“那龙隐姑就在龙感湖隐居,以她的神通想找个机会结识胡春还不容易,有没有我们都能有这一出,我们只是顺道遇见了而已,算不得帮忙。……胡春有没有仙缘,全在他自己的行止!” 168回、人间沧海千年路,秀色江山万里游 168回、人间沧海千年路,秀色江山万里游 出浩州境往西北而行,未过终南山,沿山脉脚下穿过山南道,途经安、梁、秦诸府入黄土高原。这里的地貌与江南一带大不相同,平坡山地交错,巨大的沟壑纵横分布。当地百姓住的房子多以泥胚打垒为墙,是最古老的板筑之法,还有人在陡土坡上掘窑洞居住。 车马未过黄河,又折转向西南进入吐谷浑属地境内,地势渐行渐高,沿途都是绵延的大山。他们路过的很多地方都能看见陡峭的红砂岩山壁,上面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孔洞,偶尔飘过的云层仿佛很低,常遮挡住山顶,有时马车甚至就在云雾中穿行。 玉真公主与谷儿、穗儿等人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指着山壁上的孔洞问梅振衣那里面有什么?梅振衣笑着说是老鹰的巢穴,玉真不信,然而转眼就看见一只苍鹰从远处飞来,落在山崖上钻入洞中不见。连梅振衣自己都吃了一惊,梅毅笑着说那就是海冬青。 梅振衣也曾随左游仙行游万里,那时离开彭泽之后就被左游仙飞天带到北方大漠草原中。如今这一路所遇,有很多是他有生以来前所未见。 从黄土高原再往西偏南而行,走的是当年文成公主进吐蕃的路线,穿过日月山口,前面豁然开朗,竟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极目看去只在地平线上有连绵起伏的险峻群山。梅振衣知道此时已经进入青藏高原的范围,却没想到过了日月山是这样一番千里平原景像。 他们走的这条路,左边是山峦,断续的山峰像元宝、坐椅、虎豹、卧佛、笔架,千奇百怪但都是雄伟至极,右边是大草原,一望无际的牧草大约有两尺长。如一张巨毯铺开十分整齐。时间已入初夏,草原上点缀着各种花,红的、蓝的、粉地、紫的、黄的,花朵都不大,有的贴地而生近处才能看见,有的有一人多高远望一丛秀色,就像草毯上装饰的刺绣。 高原上罕见人迹,往往走出很远才能看见牧民的帐篷。周围散放着牛羊。偶尔也能看见野生的飞禽走兽,在一处山脚下他们甚至还看见了几只纯白地牦牛,长长的白毛如云如雪,弯曲而漂亮的长犄角,长着双眼皮眸子是粉色的,就站在道边看车马经过也不避人。 “好漂亮啊!”知焰、立岚、玉真包括星云师太等一众女子看见白牦牛都拍手惊呼,人们在看牦牛,牦牛也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一群人经过。 风景之悠远开阔自不必多言。行游至此仿佛也觉得胸臆开舒无限。但感觉也并非全然是美妙,别人倒没什么,在双峰集带走的那一对婢女卢红、卢翠,未到日月山口就觉得身体不适,胸闷气短头疼不已。 这种症状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典型的高原反应。车马上高原速度并不算快但也不慢,体质一般地人有这种反应也正常,别说这两个婢女,就连拉车的四匹骏马也连呼白气速度比往日慢了不少。 一行人中有当世的两位名医。梅振衣随手就在路过的山野中采药,过了日月山后又在草原里寻了几味花花草草,炼成了数十枚红色的丹丸,让这两人服下,每日一丸身体自然无恙。 玉真见两名婢女服了药之后又变得活蹦乱跳地,就问梅振衣:“你炼的是什么灵药,我这几日也觉得身子有些发软,让我服几枚好不好?” 梅振衣笑道:“这药没有名字。是我对症所炼,功效无非是补血益气,你用不着。三年前我教你辟谷餐霞术,又给了你一匣黄芽丹,每十二日一枚应该还没用完吧?你虽未练成神通法力,但也有养生驻颜之效,此番上高原你几乎没有任何不适,就是有效啊。” 曲振声也笑道:“梅师弟所炼补血益气丹。是对症之猛药。卢红、卢翠不服此地水土风气,用此药正好。却不是无症之人随时随地能乱服的。” 曲振声见梅振衣炼药,他也没闲着,与立岚一起沿路采药,炼成了一种红色的散剂,人已经让梅振衣给治了,他就拿此散剂喂马,张果等人笑称他为曲大兽医。 这一路他们不仅仅炼制了一丹一散,行走万里山川是难得地机会,梅振衣、曲振声、立岚都在搜集沿途灵药,天下灵药可不仅仅只是九转紫金丹所需的三百六十五种。曲振声随身还带了个小药鼎,将所采集的灵药简单炼化收集保存,有很多都是寻常药材铺中买不到或者很难见到的。 清风给知焰的那个葫芦也派上了用场,梅振衣搜集了不少灵药种苗保存其中,等回去之后可在青漪三山中凿建地气合适之处栽植。 要说炼药之道,如今天下少有人能超得过梅振衣,但立岚在东华门太牢灵境专管药田,说起山野中采药要比梅振衣熟络多了。她帮着曲振声和梅振衣比赛采集灵药,却发现总是输,梅振衣找药采药总是更快更好,也觉得很奇怪。 后来还是知焰戳穿了梅振衣的底细――他有法器指妖针之助擅寻地气。曲振声想借用指妖针,但此器经过明月的炼化,动用时需要的法力以及神识境界太高,他暂时还用不了,只能等以后修为到了再说。 钟离权一路上还不断指点徒弟,讲解世间修行之道种种,借着各种机缘由头。比如借着炼药他就提到了世间修行各派地传承,外丹饵药之术辅助内养练气修行,到了孙思邈手中已经发展到极致。丹霞派擅长此道,以辅助他们传承绝壁丹霞术,已是世间第一大派。 钟离权传承金丹大道,专修内丹炉鼎,偶尔用之饵药,却是另一种修行流派。当年东华帝君传钟离权金丹大道,只有简简单单几卷口诀心法,但钟离权结合自己的修行感悟,在传东华门弟子时。成了体系完整的“九转金丹直指”。 道家内丹法在世间大行,应该说始于钟离权,不是说在钟离权之前修道人不修炉鼎神气,但钟离权将这门道法整理成完整的门派传承体系,师徒传法时的印证参照比较方便。而且有了这个体系为根基,就算后面几代弟子都没钟离权的成就,也不至于道法传承随人凋零。 梅振衣既是孙思邈的弟子也是钟离权地弟子,钟离权希望他将来在道法传承上。能成为承上启下地一代开创之人。――这是东华先生第一次在某些方面对弟子提出自己地期望。 除了梅振衣之外,这一路上其它人向钟离权请教修行中的种种问题,东华先生也结合自己所悟一一给予点拨。这和教亲传弟子不太一样,钟离权不会主动传授什么心法口诀,但可以回答一些问题,让众人自己去印证。有仙人随身指点,张果、梅毅等人收获也自然极大。 总之这万里路途,不仅玩赏各地风貌。采集天下灵药,经历种种奇趣轶事,还听闻仙家妙法指点。进入高原后张果叹道:“古人云‘行千里路读万卷书’,诚不我欺也!” 梅毅在后面说:“如果说行千里路,我也走过很多次。但那都是行军征战,不如今日万里行游这般有诸多妙趣。” 星云师太也问道:“知焰仙子,也亏你能想出这么一个巧妙地法子来,有此游历。真无憾此生了。” 张果赶紧插嘴道:“师太何必称无憾呢,你若喜欢行游之趣,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我倒很乐意为你驾车。” 知焰仙子答道:“我在昆仑仙境中清修百年,来到人世间遇见振衣,才领略世间很多未知的妙趣,所以才会有此建议。” 梅振衣笑着说:“清修、行游,各有奇妙。诸般妙法境界需要在定境中得,但也有很多世间事枯坐中是领略不到的,甚至包括神通妙法。我地神农百草鞭术,就是被左游仙胁迫时自悟自成,若没有那段经历,我自己在家里是想不出来的。” 钟离权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扇子道:“臭小子,你也别太得意。如果没有孙思邈的传授,没有我给你炼化的那支拜神鞭。你就是被人抓去一万次在天下溜个够。也没神农百草鞭什么事!” 众人说说笑笑而行,前面出现了一条河。高原大草甸中的河流与中原见到的大不一样。没有河堤,河床宽达数十丈,不少地方露出水面还生长着杂树野花,河水很浅将将没过马蹄,最深处也不过没膝。 这条河当地人称为倒淌河,之所以有这么个奇怪的名字,一方面是因为它自东向西流入西海地,与此地大部分自西向东流下高原的河流相反。另一方面这一带的地势是西高东低,恰恰倒淌河河谷一带西面略低,从远处看去有一种河水倒流的错觉。 过了倒淌河,沿河谷前走不远,就是烟波浩渺的西海了。 古时西海比现代地青海湖水域更广,这是一个地处高原内陆的咸水湖,但湖水咸度要比海水淡多了,唐时则更淡,可供飞禽走兽饮用。尤其是有河流汇入的岸边,也是草原中各种动物经常的饮水之地。 西海甚至比中原一带某些小州县都大,因此称之为海,高原气候变幻莫测,常常风高浪急。这么大地湖却看不见地平线,因为四周全是高原群山。当地牧民自古的风俗不吃鱼,因此这一座大湖中并无渔民,湖中特产一种湟鱼,也称裸鲤,周身上下只在胸鳍附近有不多的几片细鳞。 形容山湖风景,人们常用“湖光山色”四个字,然而什么才是真正的湖光山色,到西海岸边看一眼最有体会。 西海的水面颜色是会随时变幻的,时青时蓝,时深时淡,时明时暗,明时如镜映群山,暗时如翡翠凝华。水色随天光阴晴而变,远处群山倒影也在湖中变幻,一湖之中左右不同,一日之间早晚不同。 梅振衣等人从芜州出发,这一路到西海岸边为止,一共走了三个月。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梅振衣与知焰将随钟离权飞往昆仑仙境。而张果与梅毅带着众人返回芜州,临别之时自然不舍,梅振衣决定就留在西海岸边玩赏三日湖光山色再分手。 梅毅在湖边搭起了两座行军大帐,卢红、卢翠帮忙将马车中的寝食器具取出来安置好,在大帐前还燃起了篝火。当晚休息,次日清晨一起看西海日出,取出携带地美食果品,在湖边饮酒。采些野花野果玩的很是尽兴。 第二天梅振衣教玉真公主在湖边骑马,这个地方的好处就是视野开阔无遮,可以撒欢的跑,有这么多高人看着也不怕摔下来。玉真正在骑马,远处突然传来低沉如滚雷之声,虽然非常微弱,但一众高人都听见了。 梅振衣叫道:“玉真,快回来!” 梅毅眉头一皱道:“这是马群奔过地声音。想必是草原上的野马。” 星云师太问:“这片草原与漠北塞外不同,所产的是什么马?” 梅毅:“此地产马名为青海骢,个头没有西域马那么大,但却善于长途奔袭,军中也常用之轻骑追击。” 时间没过多久。只见远处奔来了一大群马,果如梅毅所说,看个头不及仪仗所用的那种高头大马,但奔跑地姿势也相当骏逸。这一群马有上千匹。从草原上跑过声势不小,却没有冲着梅振衣等人地帐篷来,而是去了离倒淌河口不远的湖边饮水。 梅毅指着马群向众人介绍军中地一些见闻:这一群马应该是草原上地野马,被牧民抛绳套捉住可以驯服饲养,此地与汉地之间经常交易,用驯服的青海骢交换他们所需的铁器、茶饼、盐巴等。最后说道:“这种马不经驯服是不好骑的,你们看,它跑起来非常颠。往往会把骑手颠下去。” 张果在一旁笑道:“以梅将军的骑术,什么马对付不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弄一头青海骢来骑骑了。”话刚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道:“湖中有好凶险的妖气!” 这时钟离权一挥仙风扇,施法将众人立足之处以及两座大帐笼罩其中,朗声喝道:“湖中有妖物出没,护好公主等人!” 话音刚落就有一片凌厉的阴风从湖面上卷来,四周野草乱飞,如果不是钟离权施法。连两顶大帐都会被吹倒。这风来的好生怪异险恶。梅振衣带来地四匹骏马发出一阵如悲鸣般的长嘶,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前蹄一软竟跪下了。 阴风是向着那马群去的。梅振衣等人所在之处仅仅是被余势波及,那锋芒所向的正面可想而知。马群受到了惊吓,齐声发出长嘶转身就跑。梅振衣等人修为高超虽然不惧寻常妖物,但见此情景也暗暗心惊。 就在此时岸边地水突然退了下去,露出了十几丈潮湿的淤泥,紧接着远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道水墙涌起扑向岸边,有一匹马来不及跑远被浪花扑中,紧接着就似被什么东西咬住,在浪头上挣扎嘶鸣,转眼不见! “水中是什么东西?”梅振衣问道。 钟离权眯着眼睛说:“应该是某条湟鱼成了气候,是相当凶恶的异类,与寻常精怪不同。” 巨浪卷走一匹马还没完,这怪异地浪竟然还能冲上岸,如一条水线长龙,接连卷中了两匹四处乱跑的惊马。这时有一声宏亮的马嘶传来,一匹体形最高大的公马在远处高坡上站定,四下乱跑的惊马都向它靠拢过去,那应该是这群马的首领。 湖水泛上来,水线长龙绕着那处高坡转了一圈,草原上莫名泛起了处处浪花,群马齐声长嘶一起奋蹄冲下了高坡。水中传来一声怪异的长啸,浪花里腾空现出一物,梅振衣眼尖,看清那是一条足有四丈长怪异的大湟鱼。 169回、张果相救青骢马,道侣双战西海湟 169回、张果相救青骢马,道侣双战西海湟 由于气候和食物的限制,西海中的湟鱼生长速度极慢,十几年才能长到一斤左右,这四丈长的湟鱼简直超出了想像。它的体形也发生了变化,两只胸鳍很长,像两只锋利的怪爪伸出,而背鳍就像立着的一排短梭,身体细长如龙,嘴边挂着长须,血盆大口中露出成排的利齿。 它的腹部是黄褐色的,比一般的湟鱼颜色要深的多,而背后是墨绿色接近于发黑,布满了圆点状的斑纹,也不知在西海中修炼了多少年! 眼看它带着浪花就要冲入马群中,有一匹小马突然止住脚步脱离大队转身站住,朝天发出一声嘶叫。这长嘶不像马叫而是一声巨吼,带着震撼的力量,竟然也有法力散发而出。巨吼之声将眼前的浪花全部震散了,翻涌的潮水全部退回了湖边。 梅振衣又吃了一惊,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的说道:“马群里怎么蹦出来一头驴?” 只见那匹小马身形较瘦小,腿不长,脑袋大,脖子粗,浑身青色,活脱脱就是一头小毛驴模样,前额正中还有一丛螺旋状的黄色杂毛斑纹。它站在那里四蹄如桩,鼓着眼珠子,张着大嘴发出巨吼,吼声中有蓬勃怒意。 湖中的西海湟成精,草原上的青海骢也成精,那匹毛驴似的小马驹看上去是那么弱小,面对巨大的怪物却全无惧意,破空吼声还有一丝悲壮。潮水刚刚退回,紧接着一声怪叫,西海湟又带着浪花朝青海骢扑击而来。 那条西海湟竟然能从水里跳出来,张开胸鳍四丈身体直立而起,尾巴拖着浪花,水线从西海一直冲出百丈之远直达它的身下,看样子湖水也是被它以法力引上岸的。它眨眼间就扑到“小毛驴”身前。胸鳍一展,身下的浪花凝结如一双冰晶状的怪手左右合拢抓去。 “小毛驴”一跺蹄腾空而起三丈多高,避开浪花的袭击,飞身就向怪鱼的脑门踢去。西海湟一甩脑袋,仗着强悍地肉身与坚硬的头部骨甲硬撞了上去,将青海骢砸飞出十丈多远摔落在潮湿的草地上。紧接着带着浪花一旋身,背鳍上飞出十几支长梭,如标枪般射向青海骢。 青海骢落地打滚还没站起来。眼看就要遭到毒手,这时有一片带着青光的黑雾卷来,迎向那西海湟射出的飞鳍梭。空气中发出一连串如炒豆子般的爆裂声,黑雾散尽,飞鳍梭也倒射而回,同时有一根乌梅杖打着旋飞向半空被一个人接住。 原来是张果见那头小毛驴似的青海骢不顾凶险冲出马群,孤身截住了西海湟的追击,也动了恻隐之心。飞天而来刚好救了它一命。张果在空中接住飞旋而回地乌梅杖,一股大力传来竟然稳不住身形,翻了个跟头落地才站稳。 梅振衣吃了一惊,张果是突然偷袭出手,刚才这一下居然也吃亏了! 说时迟那时快。西海湟被突然出现的搅局者激怒了,不再顾那头青海骢与马群,怪叫一声扑向张果,妖异的阴风卷起身下朵朵浪花如锋利的水箭齐射。几十支飞鳍梭再度盘旋而出,四面八方袭击齐至。 空中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万千道银丝舒卷而下,将朵朵浪花水箭击散,星云师太挥舞拂尘落在了张果身边。她见张果刚才吃了亏,也第一时间上前援手。 张果一见星云师太来到身边,立时精神大振,大叫一声将乌梅杖抛向空中。化作一条七丈长的树藤盘旋飞舞,上面的尖刺也化作道道白芒,尽数迎住飞鳍梭的攻击。他这手法术有天生地根基,同时也有梅振衣打猴鞭法的痕迹,还有妙法门运用无形之器的巧妙。 西海湟一击未能得手,连连舞动身形,带着浪花在他们周围数丈外盘旋,水箭飞梭一波接着一波。张果与星云师太背靠背而立。催动拂尘与乌梅杖相斗。就像白浪包围中的一座小岛,竟然只有招架自保之功没有反击克敌之力。 好厉害的妖物。张果与星云师太联手都斗不过它!梅振衣紧皱眉头自言自语道:“那怪鱼以浪花托身,张果最擅长地落地生根术不好用,这么斗难免吃亏。” 钟离权在一旁道:“你可别忘了,那是一条鱼,现在它上岸了。” 这一句话提醒了梅振衣,湖中的鱼妖上岸,就算能施法带一线浪花随身,神通手段也减弱了大半。就这样也如此厉害,要是在湖中得有多难斗?梅毅闻言也激起了斗志,大喝一声御剑腾空而起喊道:“星云、张果,让本将军来试试身手!” 随着话音,一道凌厉的剑光从天斩落,劈开飞舞的漫天水箭直向怪鱼地头颅。见此情景梅振衣也在心中暗自思量,假如是自己在与人相斗时,梅毅突然在旁边来了这么一剑,他也未必能接住,那西海湟能接住吗? 眨眼就有了答案,西海湟感应到危险,带着翻卷的浪花后退,口中吐出一道寒光,正好接住了梅毅飞斩过来的缕金剑。空中传来震耳的金铁交鸣声,寒光竟然把缕金剑击回!梅振衣的眼神很好但也没完全看清,只在朦胧间看见那道寒光仿佛一把白色半透明的剑。 梅毅出手将西海湟逼退,张果与星云师太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人联手竟被那条怪鱼围住攻击脱不得身,此刻才觉得刚才的凶险。 怪鱼虽退却没有败走,它就退到了湖边,尾巴立在水线上如一条恶龙挺直了身体,左摇右摆祭起腥风,以一道寒光相斗梅毅的缕金剑,仍然丝毫不落下风。梅毅手中剑气如虹,飞舞盘旋驱散腥风,挡住那一道寒光地从天飞击,身体如巨浪中的一块礁石纹丝不动,但也奈何不了那条西海湟。 梅毅见这样无法取胜,又大喝一声缕金剑脱手飞出,带着风雷之声。散发出片片如雪花般的剑芒策应,主攻那条怪鱼胸鳍之间最柔软之处。他很有冲杀的经验,已经看出那里是西海湟全身最薄弱的破绽所在。 西海湟的胸鳍挥舞,岸边地浪花卷到胸前,被法力凝聚仿佛流动的坚冰。梅毅地剑光被击偏总是攻不中方向,偶尔有几片剑芒透过水幕斩中怪鱼地身体,但那怪鱼肉身强悍竟然硬生生的顶住了,只在鱼皮上划过一道道地水纹。与此同时。怪鱼口中吐出的飞剑攻势凌厉无比,梅毅也不得不回剑自保。 两人就在湖岸边相斗互有攻守,千军万马中冲杀过无数次生死来回的梅大将军,竟然与一条鱼斗了个平分秋色。不要忘了,梅毅是站在岸上,而西海湟已经出水现身在湖边,如此情形梅毅算是占了大便宜。 “老天爷,什么东西这么厉害呀?”梅振衣看着湖边白浪滔天地激斗。自然自语道。 钟离权又开口了:“这条西海湟,至少已修炼上千年,周身溜滑无比刀枪不入强悍已极,甚至能挡住梅毅的剑芒。这种成精的异类是最难对付的,遇上了一定要小心。” “水族自感成灵我们也见过。大官湖中五个水妖就是,这条西海湟为什么没有化作人形?”梅振衣不解的问道。 钟离权:“人身之形对于修炼炉鼎更加有利,也有助开启灵智领悟道法之妙。但此处罕见人烟,西海广漠。周围的牧民从来也不入湖,湖中鱼上千年都见不到一个人,它自感成灵有了修行,也不会化作人形。这种妖物只凭天然修炼掌握种种神通,法力不能小视,它有灵智却并未全开,往往为害人畜祸乱一方。” 梅振衣又问:“那这种东西修炼到尽头又如何?” 钟离权:“若不悟长生之道,寿数也有尽时。像一些水族妖类。往往化龙入海道场广阔,灵智渐开,修为到了也可飞升成仙。” 梅振衣:“这里不就是西海吗?道场也够广阔的。” 钟离权以仙风扇一指:“此物强悍至极,所造杀业无数,我看它的修行也快到尽头了,百年之后或可化龙飞天,但届时定将被天刑砺雷所灭。” 梅振衣:“但百年之内此地人畜不得安宁,除了岸边牲畜。恐怕湖中地鱼也没有好日子。” 钟离权点了点头:“这就是修行高人有时会降妖除魔的原因之一。幸亏此地人烟稀少,不太容易碰上它。” 他们在这里说话。梅毅与西海湟斗的正紧,剑气冲天浪花四溅。西海湟见这个从未遇到过的“怪物”如此难斗,也在悄悄的后退,它也是有灵智地,想把对手引到湖岸边。 梅毅挥剑不知不觉的跟着上前,刚刚迈出三步就警醒过来站定,他与人斗剑的经验那是相当丰富了,对于各种有利与不利的局面都有直觉般地反应。西海湟已经退入湖中三尺,卷起的巨浪更加凌厉,梅毅不再进但也不退,奋然挥剑相击。 知焰在钟离权身边说了一句:“梅毅的剑术坚韧强悍,但这么斗下去也不是怪鱼的对手,怪鱼想走就能走,退入湖中的话,梅毅也没办法。” 钟离权突然一拍扇子:“振衣,知焰,你们去湖中试一试!记住,只能飞天缠斗,切莫失足落水,互相掩护好身形。”他老人家也来了兴致,想看看弟子究竟有多大能耐。 梅振衣飞天而起,却不大喊,悄然在神念中叫道:“梅毅且退后,让我与知焰仙子来对付它!”而梅毅眼角的余光已经看见少爷飞天而起绕到湖中,从西海湟的后面来了。 看着他从小长大,梅毅知道少爷想干什么,立刻发出一声大喝如雷,手中剑芒暴涨突然全力攻出吸引西海湟的注意,脚下却连退数丈。西海湟被激怒全力反扑,卷起巨浪冲上岸边数丈远,这时梅振衣也到了战场。 一条银龙般地半透明长鞭,无声无息从天抽来直冲怪鱼的头颅一侧,速度之快将经过的浪花都擦成白烟。这种偷袭很有打闷棍的风格,而且他想截断西海湟退回湖中的后路。 但梅振衣忘了一件事,这条大鱼长身直立。鱼眼是可以看见背后的。就算看不清,西海湟地神识灵觉也异常敏锐,他一动手就被发现了。西海湟尾巴一扫,离着几丈远的湖岸边巨浪涌起形成一道五丈高地水墙。 这种法力凝聚地水墙,梅振衣不能散开拜神鞭绕过去,挥鞭劈开如漫天乱琼碎玉。这一鞭法力将尽但还是抽过去了,鞭梢抽在西海湟的头上往旁边一滑散开。梅振衣地神识顺着鞭梢切入,发现这怪物的肉身很强悍。浑身上下被护身法力包裹,他的神识切不进去,昏厥鞭法抽中了却第一次没有起到效果。 与此同时,西海湟地反击也到了,它吐出寒光飞剑攻击梅毅,飞鳍梭穿过漫天的乱琼碎玉尽数射向梅振衣。梅振衣撒手,拜神鞭节节断裂,化成无数条银丝缠阻飞来的鳍梭。身形一震往后飞出很远眼瞅就要落水。 但他却丝毫没有担心,空中一条绿丝绦卷来稳住了他的身形,梅振衣同时挥手收回了拜神鞭。这就是道侣之间的信任,梅振衣知道知焰仙子一定会护住他的。 西海湟见对手接连出现,每一个都不好对付。借此机会身形一低钻入浪花之中――它想溜了。 西海湟钻入湖中,然而它却没溜远。半空中传来奇异的声响,似丝竹弹奏之音,如碧海潮声之曲。随着乐声湖面上波涛涌现出现了巨大的起伏,西海湟墨绿色地后背露了出来。知焰早就以神识锁定它的去向,无形之器穿云梭出手纠缠,逼着西海湟不能向深湖中远走。 此时他们已离开了岸边,西海湟出没于西海波涛中,梅振衣与知焰飞天而行。无形之器穿云梭带着杀伐之音,卷起湖面的波涛隔空缠绕相斗,同时也抑制了西海湟卷起巨浪水箭的神通。 知焰用的是无形之器。可以隔空入水纠缠,梅振衣祭出了昆吾剑,如闪电流星盘旋,道道剑芒如雨而落,两人虚实相映配合地天衣无缝。 西海湟出没于波涛之中,以浪破浪对付穿云梭,偌大的湖面起伏不定时而有巨大的漩涡出现,却看不见一朵浪花翻起。发出阵阵压抑低沉的轰鸣。其中还有妙曼地琴声。飞鳍梭在水面上穿行,与昆吾剑芒相斗。还有片片飞鳞射出水面攻向两人,都被梅振衣祭剑挡下。 西海湟在水里可比岸上厉害多了,但偏偏遇到了知焰与梅振衣联手,仍然斗了个旗鼓相当,它没法把天上的两个人击退,天上两人也无法把水中的怪鱼收服。这一斗就是一柱香的时间,离湖岸越来越远,梅毅等人站在岸边看得是惊心动魄,钟离权摇着扇子一言不发,眉头也是微微皱起。 梅毅刚才独力在岸边斗西海湟,虽然时间不长但也神气疲惫,此时歇了片刻豪情不减,持剑道:“我再去助他们一阵,定斩了这妖孽!” 钟离权扇子一挥阻止道:“若在岸上,你与星云、张果联手足以击退这只鱼精,但假如让它入了水,你们全去也没用,万一不小心落水还有危险。” 谷儿、穗儿、玉真也站到了钟离权身后,紧张的互相握住手,谷儿道:“我看郎君与知焰也不落下风啊,多几个帮手不就拿下妖怪了吗?” 钟离权摇头道:“那也未必,这种天生妖孽一定还有最后的看家绝技,你们看一看天色。” 刚才众人一直没有注意天色变化,时间是中午,不久前湖面上还是一片晴空,可是高原的天气说变就变,远处湖面上不断有厚厚的云层卷起,已经完全挡住了阳光,战场上空地天色越来越暗,左右聚合的云层也越来越厚,越垂越低眼看就要逼近湖面。 灰暗的天色中突然出现一道刺眼的亮光,伴随着雷声炸响,一道闪电从天而落。 170回、寻访花神求灵药,携手仙子上昆仑 170回、寻访花神求灵药,携手仙子上昆仑 梅振衣与知焰早有警觉,避开了闪电劈击的范围,仍在与西海湟缠斗。昆吾剑在空中盘旋寻了个破绽正伺机飞射西海湟的眼睛,发出片片剑芒作掩护。西海湟张嘴吐出飞剑,恰好此时不远处天空有闪电劈下。怪异的是这飞剑不是冲梅振衣去的,而是冲着闪电射去。 闪电劈在飞剑上爆发出一个耀眼的光团突然改变方向,一道电光如金蛇直冲梅振衣击来。就算有飞天之能身形再快,想躲闪电也躲不过,但修行高人有别的办法护身,梅振衣祭出的昆吾剑光芒大盛,以法力激引,金蛇电光空中折转劈在了昆吾剑上。 梅振衣只觉得浑身一麻,头发和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似有道道电流经过,再也控制不了身形像块石头似的直坠下去。知焰收回穿云梭,也顾不得与西海湟缠斗,以无形隔空之力卷住梅振衣向上就走。 她这一走,西海湟没有了压制,立刻就掀起了风浪,涛天巨浪足有十余丈高就像深水中爆发了一颗巨大的炸弹。西海湟越出水面一口就咬住了昆吾剑,同时天空接连有几道闪电劈下,都被那柄飞剑激引改变方向,向梅振衣与知焰两人接连劈击而去。 知焰护住梅振衣凌空飞舞盘旋,穿云梭发出的琴声如雨点般密集,似乎空气也发生了阵阵扭曲,闪电改变方向折射擦身而过,丝丝电光分岔如细长游蛇般慢慢消失。见此情景,远处的钟离权一挥仙风扇,从空中将两人摄走,远远的落回到湖岸上众人的立足之处。 被雷劈是什么滋味?可以去问梅振衣。饶是他修行了得,以昆吾剑硬挡下一记惊雷,也全身酸麻如有无数电蛇在体内乱窜。提不起一丝力气连身体都失去了控制。落地之后钟离权仙风扇接连几挥,他这才勉强能动,赶紧闭目静坐调息,良久之后才能开口说话。 张果与星云、梅毅、知焰与梅振衣,三番出手,从岸上一直斗到西海中,始终没有降伏那一只大鱼精,梅振衣的昆吾剑还被怪鱼吞去。众人无不骇然。 西海湟早已没入滚滚波涛中不见踪影,那头小毛驴似的青海骢与马群也跑的不知去向,刚才湖岸边地那一片战场已面目全非,大面牧草被连根卷起,翠毯般的大草甸一片稀烂泥泞。湖岸边浪花一卷,冲上来半具马尸,连头带前腿都被咬去,只有后腿以及下半身残躯。血污已被湖水冲刷干净。 一阵风吹来,星云师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紧靠张果站住,脸色发白道:“那怪物就算有四丈身躯,一次又能有多大食量。吃一、两匹马还不够吗?竟然要冲入马群肆意杀戮,山野中的豺狼虎豹虽以牛羊果腹,但饱食之后也不会无端滥捕,更不会如此凶残!” 张果细心答道:“我也是妖类。但已不能与寻常乌梅相比,那只西海妖湟显然也不能与寻常畜生相提并论。它灵智已开,有所思所想所为,就如世间有百态之人,修行界也有奸恶之徒,有人以凶残杀戮为乐,譬如此西海妖湟。” 梅振衣此时已经恢复一些气力,问钟离权道:“师父。您老人家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与知焰也不是那妖怪的对手?” 钟离权:“你们两人斗法输了,并非一定是修为不如,而是对手修行日久法力更强,且占据了天时地利并善加运用。我让你们去湖中动手,就是要给你们一个教训,这种斗法经验只有在此经历下才能积累,往后再遇到此种凶险,应知如何小心趋避。唯一没想到的是。你小子竟然把昆吾剑给丢了!” 知焰插话问道:“若是师父这般仙家高人出手。会怎样对付此妖?” 钟离权:“所谓仙家高人,修行经历不同。心性行止也有不同。若说相同之处,眼界超脱于世人之上,历天刑有所真敬畏,虽神通广大,却不像愚俗之人那般无知而空狂。就不说仅说仙人了,遇到这种妖物,不同的修行人对不同的情况往往有四种做法……” 他介绍了修行高人遇到这种西海妖湟一般会怎么办?一是收服,二是镇压,三是斩杀,四是不管。 所谓收服很好理解,在大官湖遇五妖作乱,钟离权的处置就是收服,龙隐姑也暗中帮忙了,这也是一种点化地方式。当然了,也有人收服妖物会继续作恶,譬如那位凌虚子。 有些作乱的妖物罪大恶极难以轻饶,可以镇压,让它们不能再作乱,钟离权在五湖岛上一开始也说要镇压,把那五个水怪吓得够呛。天刑无仁也无私,仙家高人知道厉害,往往不愿意亲手多造杀业,对于那些不想饶恕的妖物或者是修行败类,通常会首先选择镇压。 有些作乱的妖物神通广大,不容易镇压,或者遇到的高人脾气不好、不在意这番杀业等原因,也会将之斩杀。斩杀还有一种情况,譬如这条西海妖湟虽然难斗,但浑身的筋骨血鳞都是天材地宝。 修行高人遇见了这种东西,也可能会主动斩杀采取天材地宝,如世人之渔猎,但这样做自身也是在冒险。怪物吞噬人畜,修士也会斩杀怪物,各取所用而已,这种情况在昆仑仙境比较多。至于杀业,有人不在乎,这一世修成仙道的希望本身就渺茫,也不是人人在未成仙之前都像梅振衣这样知道天刑为何物,连知焰都不清楚。 至于不管,也很好理解。如果妖物过于厉害不是对手,想管也管不了,只能避开不管了。或者有修士一向独善其身,不主动招惹争端,事不关已也不刻意理会。钟离权经过西海多次,每一次都是飞天而过,就算察觉到湖中有妖气也不会刻意落下云头看究竟。这一次是行游到西海岸边,恰好遇到了这件事,才叫弟子出手试试。 听完之后。知焰又问道:“师父能出手镇压此妖,帮振衣拿回昆吾剑吗?” 钟离权苦笑着摇头道:“你们斗法时我一直在看,心中推演数番,非不能也,实不可轻为也。” 以钟离权之能,自然不会怕那只西海湟,但是不怕不等于可以轻松镇压。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假如钟离权一意孤行要以大神通下湖降妖。以刚才那妖物显露的法力与种种手段来看,将是一番惊天动地地恶斗。 到最后就算钟离权能够镇压妖物成功,这高原上的西海也会面目全非,湖中以及可能波及到的岸边一带,恐有无数生灵遭殃,这对钟离权自己同样也不是好事。拍死脸上的一个蚊子,却要打掉嘴里的牙,这不是明智地做法。有时候很多事不是因为做不到而不去做。而是代价太大不可轻为。 西海上空的云层渐渐散去,阳光重新照在水面上,碧波荡漾仍是一片美景。梅振衣看着西海长叹一口气,钟离权反常的没有用扇子敲他的脑袋,而是拍了拍徒弟地肩膀道:“有了这一番教训。去昆仑仙境蛮荒中行走时就知道小心了。这一去将是你修行破关的机缘,昆吾剑是你自己丢的,等回来后,再与知焰一起取回就是了。” 梅振衣反问道:“回来后?连师父你都不可轻为镇压之事。我怎么能斩杀此妖呢?” 钟离权以神念悄然道:“你既知天刑雷劫为何物,自然要避免把事情搞得惊天动地。你今天刚出手时与梅毅的配合就很不错,只可惜妖物太强没有得手。可智取则不必力斗,只要手段巧妙,无非就是在湖边打一条鱼而已。你小子地鬼心眼比师父我多,到时候自己去想办法。” 知焰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到钟离权私下有话交代梅振衣,笑了笑问道:“钟离师父。你要振衣与我将来取回昆仑剑,又在私下吩咐他什么呢?” 梅振衣答道:“师父说我的鬼心眼多。” 钟离权笑道:“昆仑仙境连绵荒野之中,也有厉害的妖异之类,那恨贤夫妇的修为未必比得上此时地你们,他们怎敢行走其间呢?” “紫青双剑!”知焰突然反应过来。恨贤夫妇行走昆仑仙境的荒野,依仗的就是手中紫电、青霜两柄宝剑的配合,如今剑在知焰这里,一样可以与梅振衣配合使用。只是这种神器不能拿来就用。两人还要试炼纯熟才行。 “我们去了昆仑仙境之后。抽时间好好练习紫青双剑地妙用配合,未尝不可设法斩杀这西海妖湟。”知焰冲梅振衣道。 钟离权又提醒道:“你们也要注意。恨贤夫人受伤,未尝不是因为太过依仗紫青双剑的威力,以至于行事无忌自陷险地。……此事就说到这里吧,今天休息一夜,明日就该出发去昆仑仙境了。” 知焰却没止住话题,又多问了一句:“师父,那怪鱼吐出的短剑似的东西是什么?我不信这种山野异类也会炼制法器。” 钟离权:“有修为怎么不能炼器,只是有所不同,那飞鳍、飞鳞不就是天成法器吗?也是天材地宝。至于那柄剑是什么东西,你问我不如问鱼,师父我又不是湟鱼!” 梅振衣一拍脑袋,拉住知焰道:“走,我们去打几条湟鱼,今天晚上炖鱼汤喝。” 草原上夜幕低垂,晚风中有花草地清香,众人在远离湖边地山脚下扎下营帐,帐前燃起了篝火。梅振衣在火上支了口大祸炖鱼汤,娴熟的放着各种佐料,热腾腾地香气四溢。卢红卢翠帮着梅毅摆放坐垫、矮几、杯盘,就等着开祸了。 这两名婢女曾在大官湖岛上三年,与湖中水妖打过不少交道,也算是有见识,心里承受能力不错,此时已恢复了平静。换成一般人,看见今天的场面不被吓晕才怪。她们俩没事,其他人就更没事了,明天就要分别,众人都很不舍。 提溜转缠着知焰,说自己也想去昆仑仙境。知焰当然不允。劝说它身为九连山巡山护法,守护青漪三山责任重大云云,好歹把它劝住了。 张果闻见鱼汤地香气,皱了皱眉头说:“阿弥陀佛,我吃素!师太,我给你炖蘑菇素鱼汤好不好?今天喝几杯酒,为少爷送行。” 星愿师太微微一笑:“多谢了!不必总叫我师太,直呼法号星云即可。” 等到用餐的时候。玉真打趣道:“梅郎亲手烹鱼羹,不是那条大鱼的对手,就拿小鱼出气吗?……这汤真好喝,太鲜美了!” 西海特产的湟鱼肉质鲜嫩味美,梅振衣做鱼的手艺也相当不错,这道鱼汤自然不会差了。梅毅正在吃鱼肉,突然说了一句:“少爷,你看这是什么!” 梅振衣打地这几条湟鱼都在一尺左右。炖熟之后拆食,会发现鱼头中间有一根骨刺,接近一寸长,形状酷似一把宝剑。梅振衣这才清楚那鱼精吐出的四尺宝剑是什么东西?原来就是一根剑形骨刺,可能经过千年来西海上天然雷电的淬炼。威力不亚于昆吾剑这等法宝。 当晚无话,梅振衣在大帐中交代玉真回到芜州多多保重,谷儿、穗儿不要耽误了修行同时照顾家中诸事,自己去昆仑仙境寻人采药。尽量快去快回等等,临别叙话不必多提。 次日天明后,钟离权带着知焰、梅振衣在西海边与众人挥手告别,飞上云端而去。这飞天一去速度就快了,不消半日功夫已飞过玉柱峰,又西行千里,来到常年积雪不化地皑皑群山上空。 梅振衣虽然从未去过昆仑仙境,但却是认识路的。因为在那一千八百年“入境观法”中经历过。在一处连绵雪峰与庞然冰川环抱之地,三人身形停在一座不知名的巨大雪山上空。钟离权望着群峰之间一望无际的冰封雪谷问道:“梅振衣,你看见瑶池了吗?这里就是人世间出入昆仑仙境的门户。” 梅振衣默运神念极目望去,神识中“看见”了千里天池波光浩淼。在这群峰环绕之间地巨大冰川上方,居然有一湖天池荡漾,水面有千里广阔恰恰与周围雪山的最高峰平齐。不是群峰之间真有这么一池湖水虚悬,也不是虚无幻象――它是另一处天成洞天结界的景物,恰恰在此重叠。 梅振衣点头道:“弟子知道瑶池门户在此。也看见了。” 钟离权:“此结界门户要以神念穿透。以法力护身才可进入。自古修行人有飞升昆仑之说,虽不是真正地飞升成仙。但穿越门户遭遇罡风猛烈,修为不足也会殒身而落。故此人间修士就算有飞天之能,法力不足也不敢轻易尝试,你有把握吗?” 梅振衣淡淡一笑:“没问题,我们走吧。” 昆仑仙境绵延数万里,瑶池碧波千里广阔。湖光荡漾四野无人,正中地天空忽然光影恍惚扭曲,透过这团光影可以看见连绵雪山宛如另一个世界的幻影。紧接着三道人影从朦胧光团中飞出,一位高簪道士、一位红衣绿绦女子,还有一位穿着道装地年轻男子。 梅振衣横空出现时,周身上下环绕着灿烂耀眼的霞光,直到落于岸边才将霞光收起,看看了周围赞道:“好个灵气充盈之地,只要稍加营造,随处可比青漪三山啊,难怪成为自古出世清修福地。” 钟离权:“此地并不适合凡人留居,山野洞府中大多是清修之辈。在此行走如无必要,莫以侵切神念触动山野,飞天之时也不要全力疾行散布法力扰动四方,以免惊扰了清修定坐地道友。……很多人间散修无上师指点,初来昆仑仙境不知此种讲究,引起了不少不必要的争执冲突,你一定要注意。” 知焰微笑道:“就算师父不说,我也会提醒振衣的。” 梅振衣愣了愣道:“多谢提醒!但我曾观清风、明月行走昆仑仙境,好像没有注意这些。” 钟离权终于又是一扇子敲过来道:“明月过境不染,清风有金仙修为神念收发自然,你能和他们比吗?再说了,为师虽然与清风交好,欣赏其修为心境,但也不希望你学他的脾气与行事之风!” 171回、故人重逢藏神谷,婉劝仙子再回山 171回、故人重逢藏神谷,婉劝仙子再回山 听见师父的训斥,梅振衣赶紧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弟子谨从师父教诲!……您怎么又拿扇子敲徒弟的脑袋了,这个习惯弟子应不应该学?” 钟离权一瞪眼:“碰到你这样的徒弟,就该多敲打!” 知焰掩嘴扑哧一笑:“我与振衣打算先去闻醉山找乔散人,然后直奔龙空山采药,师父,您老人家要去哪里?” 钟离权:“你们不用去闻醉山了,那乔散人也是我的故交,多年不见想去看看,顺便对他说明原委,托万寿宗传信寻找韦昙的下落,若是般若罗摩闻讯去了闻醉山,乔散人自会与她说清楚。” 梅振衣:“师父肯帮忙真是太好了!那我与知焰就直奔龙空山了。” 钟离权:“还可结伴走一程,三千里之外分手,我去闻醉山,你们去龙空山。” 三人飘然贴地神行,速度并不是很快,梅振衣是第一次来昆仑仙境,对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很好奇。这里有大半的花草都是人世间很难见到的,就算是同一类的物种也有微妙的区别,呈现出一种更加久远的原生状态。 经过一片谷地河流时,梅振衣随手在溪水中拣了几块石头,以神识切入竟然是可以炼制法器的材料,以武火炼去表面一层,发现这是一种青白色带着微黄光泽的玉石,仔细感应体会其物性,竟然有吸收冲和神气波动的效果。 这种材料可以炼制法阵所用的玉符,能用在隐迹、迷踪一类的法阵中;也可以炼制随身的玉佩,定坐时有助安稳形神,并收敛神气不被外界察觉。所谓法器并不都是用来御器斗法的,日常修行中也有很多辅助性的法宝,各有其妙用。比如梅振衣编制地吉祥软草蒲团。 这几块石头踩在脚下也没发现什么异常,顺手拣起来把玩才发现也是一种“天材地宝”。虽然成色与品相都很一般,杂质太多,耗费法力与精力拿来炼器没有多大的价值,但随手就能拣起这种石头,也让梅振衣很是惊喜。 有了这个发现,梅振衣就要求顺着这个河谷走,一边走一边捡石头。就像一个馋嘴的乡下孩子,第一次进城来到一条美食街。钟离权与知焰也就随着他了。 小溪中这种石头不少,每走十几丈远就能发现散布的几块,他左手拿着指妖针,右手拿着一块刚拣的石头,施了一种法术,以手里的石头激引指妖针,再去感应周围一片河谷。总能快速找到同样物性的东西。 一连走了十多里,找到的石头虽多,但是成色与品相都不足,没有太大地炼制价值,一路走一路丢。就似熊瞎子掰苞米,石头也找了上百块了,可手里留下的总是相对最好的那一块,到最后他只找到一枚勉强可以炼制法器的石头。 知焰很奇怪的问道:“振衣。这条小溪名叫藏神河,绵延一千二百里,发源于八百里外的藏神谷,你拣的石头叫藏神石,河中虽然有不少,但别人也不可能象你拣的这么快!” 梅振衣刚要说话,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身子一软就向水中栽倒。知焰惊呼一声一把抱住他扶到岸边坐下。原来刚才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法力耗尽,神气完全衰竭,状况比那天在西海恶斗之后还要严重,差一点就要元神退守完全失去知觉了。 修为到了梅振衣这种境界,平时行走坐卧内息自然运转吐纳,只要不是刻意主动施法,不会觉得累也不会觉得困倦。如果是与人斗法耗神过度自然知道警惕,可此时并无外来凶险。动用指妖针寻找藏神石极耗神念与元气。却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梅振衣一时不察差点没受内伤。 等调息良久他才能开口说话。仍是软软地提不起一丝力气,更别提有什么法力了。他会省身之术,有一丝元气就可以运转周身缓慢恢复,但此时就像抽干了水源的泉眼,想复元可就慢了。 钟离权的仙风扇挥了几下,散去梅振衣周身疲惫,恢复了常人体力,但他还是法力全无。钟离权皱眉问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拣了几块石头,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梅振衣一五一十交代了刚才动用指妖针寻找藏神石的经过。知焰张着嘴很惊讶,过了半天才问道:“我知道这指妖针可以延伸神识勘察地气,你以前就是用它这么找药地,但以一物为引,感应相通物性,如此运用是师父教的吗?” 钟离权摇了摇头,看着梅振衣,目光中有考问之色,沉声问道:“小子,你是跟谁学的?” 梅振衣见他们语气都很严重,有些意外的摇头道:“不是跟谁学地,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今天第一次尝试,竟然很顺利,有什么不对吗?” 钟离权:“要不是我与知焰在身边,今天你就凶险了!先别说有什么不对,告诉我,你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梅振衣:“那天我与西海湟相斗,它吐出的那柄骨剑激引天雷击中了我的法器,有一瞬间我觉得神识与满天雷云相通,紧接着神识被击散昆吾剑也失去控制,时间虽短却记得很清楚。……后来我就想到了指妖针,第一次用它时曾有神识不受控制差点被吞没的感觉,虽是两回事,但感应是类似的。今天拣石头时我又想到了,不用指妖针勘察周围所有的地气,只勘察一种物性,在神识中相互激引,竟然成功了。” 钟离权长叹一声:“人太聪明,悟性太好,是好事也是坏事,弄不好还是祸事!” 梅振衣不解道:“那我这么做是好事还是坏事?” 钟离权:“不算是坏事,但如果没有为师与知焰在一旁,你就是祸事了。” 知焰也道:“你不知不觉中耗尽法力、元气一空,在此野外毫无自保之力。随便一只猛兽经过都能要了你地命,也有可能困死荒野。如今你的状况不是调息能复,至少需要调养好几天才能开始慢慢恢复神通法力,这是修行人离开洞府行游时的大忌。” 梅振衣笑道:“不是有你和师父在嘛,我没想到会有什么凶险,就大意了。” 知焰:“这不是大意不大意的问题,你自悟一种新的法术,玄妙未能悟透。后果连自己都不清楚,就这样随意施用,不是好习惯。……你这门法术非常奇怪,那西海湟激引的是天雷之力,天雷耗不耗尽与西海湟本身无关,而你激引地是自己的法力,以至于油尽灯枯尚无察觉,你能与天雷比吗?” 钟离权笑骂道:“所以说他聪明过头了。神龙百草鞭是他自悟,绝壁丹霞术也能偷师,这回倒好,自悟地法门竟然与张天师所传地‘五雷天心正法’同源。” “五雷天心正法是什么?”这回轮到知焰不解了。 钟离权:“不提修行只说运用,它是一种符箓之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以御器之法使了出来,算是自成一格了。虽说世间诸法同源,境界到了也可相互借鉴,但符箓之术有自己的修行根基。体系完整严密不是能随意乱来地。而这小子只是灵光一现,又有指妖针这种祸福难料的法器,无意间施展出来。” 钟离权解释了一番何谓道家符箓之术。不是按样子画一道符就会有种种妙用,每一种符都有特殊的图案,下笔地顺序也一丝不能错,不同的符箓需要按不同的心法以法力画成,其过程有点类似于梅振衣编制吉祥软草垫。 画制符箓类似于炼制法器,上面凝聚着画符人耗费的法力。但符箓是一种很特殊的“法器”,因为它是一次性的,使用之后就没有了。比如一种威力巨大的“紫府天雷符”,有激引天雷之功,祭出之后可以化作紫府天雷劈击。 符箓的使用也受天时、地利地限制。比如大晴天在屋子里使用紫府天雷符,可能就是使用者自己与符箓上所携的法力,威力并不是很大。但如果在雷雨天的山顶上使用,符箓上凝聚的法力可以引来威力巨大的紫府天雷。 使用符箓还受到两方面地限制:一是画符人的修为。制成一道威力巨大的灵符不是那么容易的。有时候比炼制一件法宝都难。二是使用者地修为,使用灵符一样需要施法。有些灵符修为不到用不了,就算能用也有法力消耗的限制。 使用符箓,相当于将法器的妙用“画”在符上,不必御器相斗,直接将符祭出也有同样的效果。看似差不多,但有两点好处:一是使用符箓的人不必是画符的人,只要修为到了能用就行,符箓自有种种妙用,弟子出山时,门中长辈往往都会赐几道灵符防身。二是可利用天时地利,不同的符箓可以激引外界不同的力量,譬如紫府天雷符。 凡事有利就有弊,修行弟子本身修为不足,过于倚仗符箓也有坏处。比如师传灵符非自己所能炼制,用完就没有了,或者以自身地修为一次用不了几道。假如用符箓降妖,几张灵符发出去妖物没降住,自身修为又不能与妖物相斗,那就得求老天保佑自己运气好能跑掉了。 倚仗符箓还有个最大的坏处,那就是灵符只能应急防身,对修行本身没有什么帮助。比如龙虎山一派真正的师传道法是“五雷天心正法”,它是修为的根本,修成各种境界也是炼制、使用各类灵符的基础。假如弟子只沉迷于使用符箓的威力,会有碍自身真正的修行,这往往是晚辈弟子中很常见的情况。 东华门弟子修炼地是金丹大道,辅以炼器、御器之法,并不修符箓之术,而知焰原先所在地妙法门也不修符箓之术,所以她并不了解。钟离权见多识广,却是知道的。 “五雷天心正法”是张天师门中秘传,钟离权也不可能很清楚,怎么又与梅振衣今天用地法术扯上关系呢?因为其运用的方式有同源之处,梅振衣不可能学过专门寻找藏神石的法术。但却能借助指妖针的妙用,以一物为引,以神识感应周边相通地物性。 理论上这种法术不仅可以用来寻找藏神石,只要能够控制神识激引各种物性,可以有种种不同的用处,接近于符箓之术的根本了,却是用御器之法施展。但梅振衣还没完全掌握激引外物的妙用,全凭自身法力。用的又是指妖针这种非常难控制的法器,贸然而行当然凶险。 钟离权说完了,梅振衣听得直眨眼,回味了好半天才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还得好好研究一番,这几天趁着师父在身边护法,我得把这门法术琢磨出一些门道来。” 知焰劝道:“你学的是金丹大道,去研究这些对你修为并无太大用处,可能还徒耗精力。” 梅振衣点头笑道:“我明白。但是它的确很有用,比如刚才找藏神石,不能做什么事情都要想着修为法力,领悟各种玄机妙处也是修行乐趣所在。” 钟离权哭笑不得,语气既像是赞赏又像是指责:“你就找乐子吧!但至少要等你调养恢复之后。现在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歇着罢。” 梅振衣:“其实我没有受伤,就是体内元气生发需要时日,此刻就看出外丹饵药地好处了,想来想去。假如有三枚生元丹,我一夜之间就可恢复。” 知焰拍了他一下,语气微嗔道:“我离开妙法门已经八年了,当初随身带的生元丹早给你拿去送人,现在上哪里去弄?”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刚提到生元丹,就有人就送上门来了。 几人正在说话间,远处沿着河边走来一位女子。身披粉色纱裙,抹胸低勒露出半双丰满圆润的胸房,云鬓半卷淡妆浅束,恰如出水柔媚芙蓉,正是好久不见的世间妙法门掌门鸣琴。 鸣琴看见这几人吃了一惊,赶紧上前一一打招呼,最后问道:“知焰仙子,你们怎会来到昆仑仙境?” 知焰:“我陪振衣来此采药。你呢。怎么会在此处现身?” 鸣琴:“不久前我已将世间妙法门的掌门之位托付给彩琴,飞升昆仑仙境来到妙法群山道场。天意掌门告诉我。要为妙法门做一件事,才能正式入道场得授仙境师传妙法。” 知焰点头道:“仙境妙法门确实有这个规矩,以提示弟子莫忘闻道之缘,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太难,天意掌门要你做什么?” 鸣琴:“她让我在藏神河中找一块可以炼制阵符的藏神石,此河中藏神石虽多,但可用者太少,我都在河边找了好几天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她找了几天都没收获,梅振衣只走了十里路就找到一枚可用地,也难怪,谁能有他那种变态的找法呢?知焰闻言笑道:“这么巧?振衣正好找到了一枚可用的。……振衣,你把那块藏神石给鸣琴好吗?” 道侣已经发话了,梅振衣笑着上前将那块藏神石递过去道:“不好意思,这一块成色不是太好,勉强可用而已,不知能不能帮上鸣琴道友的忙?” 鸣琴接过藏神石赶忙回礼:“可用就行,昆仑仙境天材地宝虽多,也不是随手可用,能找到这样一块就很不错了!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知焰趁机道:“不必刻意相谢,振衣为寻找藏神石元气耗尽一时难以恢复,你随身若带有妙法门灵药生元丹,请赠三枚。” 鸣琴有些奇怪的看了梅振衣一眼,她想不通找一块石头又不是与妖魔生死斗法,怎么会搞得元气耗尽?但她并未多问,取出一个小瓷瓶道:“我身上恰好有十二枚,全都给你吧,以防不够。” 知焰也不推辞,说了声谢就接了过来。鸣琴告辞离去,似乎欲言又止,走出几步终于忍不住回头道:“知焰仙子,你已回到昆仑仙境,若不去妙法门有个交代,恐怕不妥。” 172回、十妖王围幻法寺,守望僧捧金瓶梅 172回、十妖王围幻法寺,守望僧捧金瓶梅 知焰轻叹一声:“当年天意掌门告诉我,寻回飞云岫再到师门复命,我无法寻回,自不能主动再上妙法群山。” 鸣琴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就算你寻不回飞云岫,只要回去好好解释,天意掌门也未必能逐你出师门。但你以此为借口不回山,此刻又来到昆仑仙境,恐怕天意掌门真的会来找你问罪。” 知焰:“我奉她当年之命,自是不能回去,她若来找我,我只能禀明实情。我知道你回去之后定会告诉天意掌门在此遇见了我,她若来就来吧,我也不能回避。” 梅振衣听见这番话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师父钟离权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走,一直陪着自己与知焰?恐怕就是因为昆仑仙境妙法门! 知焰当年奉命出山寻回飞云岫,不仅法器没有拿回来,连人都被梅振衣“拐”走了。如今又他们来到昆仑仙境,假如师门派人命知焰回山,自己还真没办法阻止。现在这种事真的要发生了,天意掌门很快就会来找知焰,而钟离权一直没走,应该就是在等天意做个了断,虽然他老人家没有明说。 想到这里,梅振衣很感激的看了师父一眼,而钟离权冲他眨眨眼没说话。 得到生元丹之助,梅振衣定坐调息一夜就恢复如常,外丹饵药只能辅助修行不能代替修行,但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就能看出其重要性,遇到意外有没有灵药,结果真的很不同。 接下来几天,三人似有默契,不约而同放慢了前行的脚步,而且也没有去别处。只沿藏神河前行了八百里,以他们的脚程,这其实等于在原地未动。 有了生元丹,又有师父在身边护法,梅振衣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新悟的法术,但是他小心了许多,没有再搞出那天差点一头栽倒河中失去知觉的状况。从小到大,梅振衣学地、悟的各种法门已经很多了。内、外丹术以及各种道法涉猎之庞杂,甚至不亚于深山中清修的大派长老。 但他从小就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并不是那种贪多嚼不烂的人,接触一样东西就力求先将自己所知的领域研究透了,并不好高骛远。比如他就曾用十万多只吉祥软草茎编制了一百零八扇蒲团,直至纯熟无比,如果没有这个习惯,他也不可能自悟神农百草鞭。 这几天梅振衣并没有做种种别的尝试。仍然在做一件事――拣石头。力求精妙的控制神识激引,准确、精微、谨慎、自如,等这些做到之后再去考虑更深奥地玄机。 这一路走走停停,梅振衣并非无时无刻都在施法拣石头,尽量避免出现神气衰竭的迹象。而钟离权也没闲着。一路指点梅振衣。炼器之道是梅振衣随鞭炼药时自悟,钟离权并没有系统的教过他,因为传授这种法术必须要有演示才行,空传口诀的用处不大。如今有了很好的演示机会。 梅振衣拣的那些藏神石,有不少都让钟离权拿去,演示讲解炼器之道――如何以武火提纯,以文火凝结物性,以神念勾通感应妙用,最后以身心合器成形。这些藏神石都不是可用之材,但用来演示炼器过程是最适合不过了,损毁浪费也不可惜。 虽然损耗了几十枚藏神石。到最后一件法器都没炼成,但梅振衣与知焰基本学会了钟离权的炼器之道,至于自己的炼器功夫如何,需要日后去慢慢修行历练了,钟离权只能把道法玄妙教给他们。钟离权不仅教梅振衣,同时也毫无保留地传授知焰,知焰那一声师父也不是白叫的。 三天后来到河流的发源地藏神谷,梅振衣终于找到了一块成色纯正、品相珍稀的藏神石。是他掘地三尺好不容易挖出来的。有一个香瓜大小。小心去掉外面地一层砂皮,这块藏神石晶莹剔透毫无一丝杂质。淡青色带着柔和的浅黄光芒,握在手中自然而然就有一种形神安定的感应。 这样一块难寻的天材地宝,钟离权也不敢轻意随手炼化了,吩咐梅振衣与知焰道:“藏神河已到尽头,这几天寻找藏神石学习炼器,消耗法力也不少,就在此调息休息一夜。” 钟离权用了一夜时间,将那块藏神石完全炼制提纯,凝结天然物性不散,却没有把它炼化成一件成形法器。他将这块炼化后地天材地宝交给梅振衣道:“此物很珍贵,师父打了个基础,你就按我所教最后完成它,至于炼化成何种器物,按此物之用与你自己所愿,小心些,浪费了很难再找到同样的。” 三天只走八百里,最后还要在藏神谷中歇一夜,很显然是在等妙法门的天意掌门前来。这几天知焰心事重重,不自觉间总有些忧郁之色,钟离权看在眼里并不说破。 这日天明之后,三人在藏神谷中回望蜿蜒而去的那条清溪,天空忽然传来仙音之声,很快由极远到极近,有一名锦衣仙子在数十名妙曼女子的簇拥下,衣袂飘扬从天而降,出场方式很是华美飘逸。 等她们落到近前,知焰早已双膝及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道:“妙法门弟子知焰,拜见掌门以及诸位前辈。” 梅振衣见知焰如此,也与她并肩跪了下去,钟离权则闪身站到了一旁。天意掌门的形容是一位妙龄女子,面色淡然轻启朱唇道:“知焰,你还记得自己是妙法门弟子?” 知焰:“弟子一身修行得自妙法门所传,无论身处何地,当然仍是妙法门弟子出身。” 天意:“既然如此,你已回到昆仑仙境,为何不来见我呢?” 知焰:“弟子不能取回飞云岫,按师门之命无法回山,已托鸣琴传话,掌门不招,弟子不敢擅入妙法群山。” 天意:“事情的经过鸣琴已经向我说清。取不回飞云岫,不是你的责任,但回赠拜神鞭,就是你有意不完成师门之命了。而此事做地也不能说不对,今日我前来收回当日之命,招你回山,这就随我去吧。” 梅振衣闻言有些着急却不好说话,而知焰的声音有些发颤。语气仍然很坚定的说道:“弟子请求离山!” 离山是什么意思?比较复杂,不是叛出师门,总之是入门弟子离开根本道场到外界立足,有很多种情况。有时候是师门派出山的,比如像丹霞派命弟子离开丹霞峰来到市井间开个药铺。有地是弟子学道不成,自己请求下山的。还有的是弟子学道有成,但在人世间还有别的事情牵绊,主动请求离山。 主动请求离山是有条件地。修行门派虽然不能限制弟子地人身自由,但道法不可轻传,也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离山之后仍要守师门戒律,奉门中师长,待其它弟子以同门之礼。师门有事也要尽力协助,自己收弟子传授原师门道法,一定要交代清楚传承关系。 假如弟子不遵守这些条件擅自离山,等同于叛出师门。 还有一种情况。如果弟子请求离山也愿意遵守这些条件,但师父不答应,他也可离去。但这就相当于被逐出师门了,未来不可再回山,也没有机会再学本门更高深地道法。如果此人没有犯别地错误,一般是不能废去修为的,但如果在外用本门法术犯了戒律,原师门还可以出手惩处。 知焰请求离山。就看天意掌门答不答应?如果天意答应,那么知焰随梅振衣而去,将来仍守妙法门的戒律,待天意以师长之礼,遇事奉妙法门号令而行。假如天意不答应,知焰又要坚持的话,那么就等于当场将知焰逐出师门了。知焰的性情遇事能决,从她当初归还拜神鞭的决定就能看出来。 天意的脸色沉了下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知焰,你身边是何人。为何也向本掌门下跪?” 没等知焰回答,梅振衣抢先说道:“我叫梅振衣,是东华先生钟离权之徒,也是知焰仙子的道侣。道侣之师如同己师,所以我也向您跪拜。” 天意掌门噢了一声,又冲知焰道:“你请求离山,原来是因为他?你如今历苦海已有地仙修为,应该到妙法群山潜心修行莫惹尘世业,回山也对你自己好。” 这时钟离权摇着扇子走了过来,挡在了天意身前,呵呵笑道:“天意掌门,两百多年不见了,贫道不主动向你行礼,你就不和我打招呼吗?”一边说话一边拱手施礼。 妙法门是昆仑仙境最悠久地大派之一,祖师西王母在天庭也有仙境洞府,妙法门掌门的地位自然很尊崇,非钟离权这种游神散仙能比。但从个人的角度,钟离权成道已久,远在天意之前,天意对他也不能不给面子,也抱拳还礼道:“钟离先生,我先处理门中事务,再与您叙旧,若有怠慢之处请海涵。” 钟离权笑着摇头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徒弟还在你眼前跪着呢,我怎好不出来说句话?实不相瞒,这两孩子是我撮合的,真是很般配啊,你说是不是?” 天意似笑非笑道:“原来是钟离先生插手,遣弟子与我妙法门结缘,知焰欲离山,也是钟离先生的意思吗?” 天意明显有挤兑钟离权拐人地意思,跪在那里的知焰开口道:“启禀掌门,非东华上仙之意,是弟子自愿与梅振衣结为道侣。” 她这么一说话,气氛就有点僵了,天意身后有不少人面露不悦之色。钟离权不说话,摇着扇子面带微笑,却以无语观音术悄然道:“天意,你我都是明白人,修行传承的规矩,假如上师有不可回之命,弟子可自行离山,仍待师长以礼守师门之戒而已。”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上师有不可回之命,指的是师门派弟子去做一件做不到或者不愿做地事情,并且有办不成就不许回来的交代。那么弟子做不到的话,就可以自行离山,至于师门是什么态度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如师父对徒弟说:“你去杀了某个人,提着人头才能来见我。”徒弟杀不了,或者不愿意杀。就可以不去见师父自行离山。假如他没有犯别的戒律,师门也不能追究他的其它责任,最多下令把他逐出师门,或者主动叫他回来。 古代还有一种说法叫“小受大走”,有些小事尊长做地过分,弟子也应该体谅或者主动去承担。但有些事明显不该做,不能陷自己与父母尊长于不义,不服从尊长之命又不好交代。就只能避而不见了。 弟子完不成师命通常很难受,无法回山,也无法再学习高深的道法。假如这是师门的历练考验,见弟子实在完不成任务也可收回师命,大多数情况下弟子都会既高兴又遗憾地回来。高兴的是又可以回师门学道,遗憾的是没有完成师命。 但情况也有例外,有可能极个别弟子不愿意回去了,则等于自行离山。从另一方面来讲。这往往也是大派之中变相清理弟子的一种方式,找个借口把某些人驱逐出去。 知焰的情况就属于师门已收回成命,但她自己还是要求离山。钟离权这番话是以无语观音术讲地,只有他、梅振衣、天意掌门三个人能听见,他不想公然把话说的太直白。免的大家尴尬。知焰有离山之意,又跪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请求,离山之后还是妙法门弟子地身份,既守戒又奉礼。钟离权劝天意就此机会下台阶算了。 天意的脸色几变,终于叹了一口气开口对知焰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那你就离山去吧!”她地语气有斥责之意,却没有明说将知焰逐出师门,然后带着门下众弟子飞天而去,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知焰朝着天空叩首道:“多谢掌门成全!” 梅振衣也紧跟着叩首道:“多谢天意仙人成全!”然后又对钟离权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 钟离权笑眯眯地把他拉起来问道:“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怎么把头磕的这么响?” 梅振衣:“徒弟给师父磕头。不是应该的吗?” 钟离权轻轻敲了他一下:“行了,快去把你的道侣扶起来。” 梅振衣扶起知焰歉然道:“我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觉得对不住你。” 知焰淡淡一笑:“不要再说这种话,你没什么对不起我地地方,其实是我自己真的不想回山了。但妙法门对我有养育与传法之恩,我应该守妙法门弟子之礼。” 梅振衣:“我说句心里话你别生气,其实我对那天意掌门的印象不怎么好,你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将来有什么事。你还是守妙法门弟子的规矩就是了。”他以前虽然没见过天意掌门,但是当年清风、明月路过妙法群山时。天意掌门拦清风却欲留明月,事情做地实在不够漂亮。 知焰微嗔道:“我的修行传自妙法门,不因人而废法,不因人而废礼。就算你对天意掌门印象不好,也不要在我面前议论师门。” 钟离权呵呵笑道:“知焰说的对,臭小子,你是不是在背后说过我坏话来着?……行了,你们俩有话慢慢聊吧,前面也该分手了,我去闻醉山找乔散人,你们去龙空山采药。” 果不出梅振衣先前所料,把知焰离山的事情搞定了,钟离权也要走了。拜别师父,知焰与梅振衣赶往龙空山。 龙空山在昆仑仙境少有人涉足的广漠山野之中,连昆仑仙境中长大的知焰仙子也不知道它具体在何处。清风只告诉了梅振衣方位,却没告诉他应该走哪条路,因为根本就没有现成的路。 前去龙空山,要走八千里蛮荒野岭,比当年恨贤夫妇深入荒野的路程还要远。理论上飞天而行要简便地多,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昆仑仙境荒野中还有各种灵禽异兽、成道妖王,一样有飞天之能甚至有出神入化的修为,飞天而过更容易惊扰遭遇。 所以梅振衣与知焰并不是一味飞天而行,多数时候穿行荒野尽量不惊扰四方,偶尔飞上云端,其间还时常停下来休息,采集一些灵药与天材地宝。他们的速度也挺快的,十余天后就来到了龙空山外围。 师父不在身边,梅振衣也知道轻重,这一路上不再动用指妖针去试验新悟的法术。进入荒野之前以及一路到达相对开阔安全的所在时,他与知焰一起合练紫电、青霜剑。 这两柄剑的威力极大,没有飞天之能根本就无法控制,尤其是两人神念相通配合使用时威力更加惊人,妙用通玄几乎天衣无缝。直到此时,梅振衣才明白以丹霞三子之能,为什么当初也留不住恨贤夫妇。 除了练剑之外梅振衣私下里也没闲着,他一直在炼制那块藏神石,希望把它炼成一件成形法器,如果成功了,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所炼制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地法宝。 这一天,他们飞越过一道深涧,手持宝剑站在一道山梁上,远远地看见地平线上有一座高峰,一眼认出那就是传说中的龙空山主峰毒舌岭,因为那座山峰实在太特殊了! 它地形状就像一根舌头竖起直刺天空,有数千丈之高,上面却寸草不生。在阳光下望去,你可以说它多姿多彩,也可以说它恶心怪异,这是一座钟乳石山,这种钟乳石通常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溶洞中才能见到,不知为何出现在此还是一座巨大高峰。 阳光照在钟乳石上,折射出各种颜色,黑的、白的、紫的、红的、黄的、绿的,显得多姿多彩。山壁表面并不完全光滑,凸出的岩石分布呈现出各种流淌的形状,就像一根巨大的舌头上各形各色的粘液,走近一些、看清楚一点就显得恶心怪异。 假如再走近一些,清晰的去看每一片局部山壁,可能视角又会有所不同。山壁上钟乳石的形状有的像人,有的像狗,有的像龙,有的像蛇,有的像仙女,有的像怪物,千奇百怪如世间众生百态,都争相折射出各色光芒。 知焰手指前方道:“看见毒舌岭了,我们已经进入龙空山,就在此好好休息一夜,那座山不是好上的,甚至不容易走到山下。” 梅振衣问道:“这一路走来,也没遇到什么凶险,这座山又有什么讲究?” 知焰反问道:“清风仙童没有告诉你龙空山的传说吗?” 梅振衣摇头:“他只说到毒舌岭下可以采到千年夜明砂,并告诉我方位,没有说别的。” 知焰:“我以前虽不知龙空山在何处,却听过此地的传说,这里曾经很有名……” 传说在昆仑仙境蛮荒深处,有一座山叫做龙空山,山上有座庙叫做幻法寺,庙里有个和尚法号守望。这个和尚经常坐在幻法寺的门槛上,手捧一个金瓶,金瓶里插着一枝梅花,面对着进山的那条路做守望之状,也以“守望”为号,也不知道他在等谁。 千年之前这里曾经有很多修行人来过,其中不少人如今已是佛国与天庭中的菩萨、金仙。但千年以下此地逐渐荒凉,极少有人涉足,知焰这种修行弟子甚至都不知龙空山的所在,它渐渐的只成为一个传说。 据三百多年前最后去过龙空山的前辈仙家转述,龙空山已被十大妖王占据,这十大妖王个个都有出神入化之能,有的可能已经修成真仙,带领无数妖蛾子、妖崽子将毒舌岭围住,他们的地盘外人不能擅入。 出入幻法寺只有毒舌岭正面的一条狭长谷道,这条路有个名字,叫奈何渊。 173回、奈何渊穿音波障,苦海劫无前世身 173回、奈何渊穿音波障,苦海劫无前世身 奈何渊前后只有一十八里,最窄处不到一丈宽,两边都是陡峭怪异的黑色山崖,山崖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洞口大多有一丈方圆,里面黑漆漆的幽深无比。奈何渊放眼望去是一片泥泞的沼泽,泥沼的表面还在微微的蠕动,不断有气泡冒出来。 站在奈何渊的入口处,风中传来狭长幽谷沼泽中的各种气息,时而是一阵浓香,时而是一阵恶臭,各种气息交错参杂怪异莫测,让人不由自主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好怪异的地方,看来真的不好通过呢!”梅振衣皱着眉头道。 知焰:“知道师父为什么说你历苦海的机缘到了吗?就因为你要来这里采药,过奈何渊如同渡苦海。” 千年之前,奈何渊曾吸引许多修行高人来此,原因无他,就是为了试炼修为,能走过奈何渊,就等同历尽苦海劫,成就地仙境界或悟缘觉乘。这比定坐中历苦海直接明了,只要走过这十八里峡谷就可以了,有很多人为试其修为来此寻机缘,企图走过奈何渊。 当年走过奈何渊的很多前辈高人,如今早已是佛国、天庭的菩萨、金仙,但也有无数修行人在此陨落,陷入泥沼之中重入轮回。原因很简单,修行神通没到地步、没那种修为心境,你就走不过去。 千年以下,来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因为前辈高人创立了各门各派的传承,各有其历劫心法,修行到了机缘也到了,自可在定坐中历苦海,没有必要去走奈何渊,师父也不鼓励弟子这么做。于是龙空山逐渐荒凉。 前辈高人不鼓励弟子走奈何渊还有一个原因,这片烂泥沼泽给人的感觉实在不是很舒服,走过之后没有人愿意再走一遍。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为什么会这样呢?走过了才知道!知焰就是这么告诉梅振衣的,最后说道:“振衣,你必须得过去,且只有历苦海劫圆满,才能走到奈何渊的另一端。” 梅振衣苦笑:“假如我过不去呢?是否就陷入泥沼重入轮回了?” 知焰摇头:“不会的。如果那样,我一定会尽全力把你救出来,但你就等于历劫失败了,一身修行恐怕要重头再来。” 梅振衣:“这是强历苦海啊,你已有地仙修为,应该能过得去。” 知焰:“可惜我不精采药、炼药,只有你才能采到千年夜明砂,我过去了没用。” 梅振衣又望了望狭长的奈何渊:“你也是刚历苦海不久。修为还有不足,如果我走不过去,你能救则救,假如救不了,也别把自己陷进去。” 知焰淡淡一笑:“你何必这么想呢?师父说你修为已到。又有法宝护身,应该能走过去。” 梅振衣也笑了:“是啊,不就是一条路吗?多远、多凶险地路我也走过了,又何惧这十八里奈何渊?看这样子你也不愿意走这条路。就站在此地等我,如果我能安然通过你就不用进去了,我采回千年夜明砂再来找你。” 知焰点头:“如此甚好,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走过去。” 梅振衣屏息凝神正要举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道:“知焰,临行之前,我要送你一件礼物,谢你在丹霞峰上回赠拜神鞭之情。” 知焰有些好奇的问:“你又要送我什么?我记得你已送过我两个坐垫。” “那不算数。只是道友之间的往来,而这块藏神真如佩,是我送给道侣的信物。”他递过来一块玉佩,就是那块藏神石所炼制,反复炼化最终成器之后只有两寸大小,薄薄的一片。玉佩呈现温润柔和的清白之色,形状像一朵卷起之后瞬间定格的浪花,又像天空随风舒卷的一片流云。造形精美自然宛若天成。 玉佩上有一个小孔。用一根浅紫色地细绳系着,这根细绳是梅振衣在路上随手采了一根百年紫藤。以其芽茎炼化而成,与玉佩合为一体。知焰接过来惊叹道:“好漂亮的玉佩!它叫藏神真如佩?” 梅振衣:“是的,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它有一种妙用很特别,只要贴身佩戴,在你收敛神气不动时,此玉佩可以隐去各种气息波动,让人难以被查觉,也可帮助安稳形神。……来,我给你戴上。” 贴身佩戴怎么戴?梅振衣将藏神真如佩挂在了知焰胸前,看了看,又将它放入衣襟之内,就贴在知焰的胸部之间。知焰脸红了,低着头轻声道:“如此法宝,何不先拿去戴在自己身上?回头再送我也不迟。” 梅振衣微笑道:“你戴着它用处更大,有没有此物对我能否走过奈何渊帮助不大,你不是准备救我吗?万一有什么意外,你要进入奈何渊,它可以让你感觉更轻松。”说话间趁势将知焰搂在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就这样静静的站了良久,这才转身走向奈何渊。 泥沼之中无法立足,梅振衣运转内息施展神行之法,足不沾尘飘然前行。有人闯入奈何渊,两边岩洞中立刻就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传来扑动翅膀的声音,一开始只有轻微的几处,渐渐越来越多成千上万密密麻麻,两侧整片山壁以及奈何渊中都发出嗡嗡地共鸣之声。 如果定心不坚、炉鼎不强,这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嗡嗡共鸣声,就能将人的神识振散、五脏六腑震伤。听得见的声音已是如此厉害,还有听不见的声音。 在这嗡嗡地共鸣声中,还夹杂着一种奇异的尖锐冲击,一般人的耳朵听不见,可修行人的神识中能够感应到。这种冲击能够穿透厚厚地山壁岩石,更别提凡人的血肉之躯。更特别的是,它地厉害之处不是针对身体,而是侵入神识无所不在。 一道奇异的尖锐音波攻击。就能在神识中激起一念,千万道尖锐的冲击侵入神识,能激起万千之念,初如涟漪不断,渐成惊涛骇浪。这听不见的音波所激起的各种神念,唤醒了一个人脑海深处地种种记忆,折射放大成世间众生的各种心念。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没有经历过很难形容。勉强打几种比方吧―― 你曾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此时这一幕重现。有个声音告诉你,这是无聊找事,另一个声音告诉你,这是欺世盗名,再有个声音告诉你,这是伪善之极。还有不同地声音在夸奖你。这是拾金不昧,这是伟大情怀,这是圣人之举。另有声音提醒你,为什么不去验证警察的身份?为什么不去寻找失主?你犯下了种种大错! 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幕经历,在穿透神识的无声音波中显现。扭曲延伸无限放大到荒诞的程度,成为种种神念冲击。平常情况下人们可能根本就不会想这些,但此时却是灵台承受冲击激荡,不论你想不想。它就这样强行切入神识。 你曾在落欢桥边泼了一瓢水。这是如何自惹因果、如何坏人好事、如何罪大恶极。又有声音告诉你这是多么善良、多么无私、多么有悲悯情怀。还有不少声音在质问你,为什么不这么做,为什么不那么做,你有多少种不堪! 你曾在湖边打了一条鱼,是如何多管闲事,如何泯灭天性,如何残害生灵,是如何虚伪罪恶违背天道。又有声音夸你是如何心灵手巧、如何手段高超、如何维护人道尊严。各种神念纠扯。仿佛要将平常心智缠绕地面目全非。 你三岁时曾在街边地电线杆下撒了一泡尿,有声音指出这一生都因此是多么的没有教养,是多么地无耻淫荡,是多么的毫无顾忌。又有声音夸赞这是多么的天性率真、多么的自然潇洒、多么的谐趣超脱。还有声音说**太小丢人现眼,有声音说这是人间万恶之源,接着有声音质问你为何身怀世间万恶之源? 你曾静坐山中数年不问世事,有声音斥责你冷血无情,是古往今来历史地罪人。世间有那么多血泪之事。都是你的责任!又有声音夸你清静无为,是真正高高在上的神仙。你曾行出手惩治恶人妖魔。有声音夸奖你行侠仗义,有声音咒骂你显弄强权欺凌世间。 总之前尘往事林林总总、巨细无遗,被万千道奇异的尖锐冲击唤醒回忆,在灵台中不断闪现,伴随地各种侵扰还能叠加放大,将千奇百怪、乱七八糟的神念强行印入脑海之中。万千执念放大到极至,接连不断在神识中纠缠,绝对不好受! 梅振衣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走过奈何渊等同历苦海劫,他一生的经历包括穿越前的记忆,全部被唤醒了,所经历的各种事情都在奇异的尖锐冲击下激起种种神念,交缠激荡心神。然而奇怪的是,走过奈何渊时并没有种种前世的记忆,据梅振衣所知,这与一般人地苦海劫经历不一样,难道自己是没有前世之人? 这一路上不仅有山谷中的嗡鸣与尖锐的冲击包围,走入峡谷没多远就出现了传说中的白蝙蝠。 白蝙蝠并不是纯白色的,身体漆黑,长着尖利的牙齿和暗红色细长的舌头,脑袋顶到后背一线以及两边的翅膀上,共有三道醒目地白色条纹,扑扇着翅膀从岩洞中飞出,体形有野鸡般大小。这是奈何渊中独有地一种异兽,嗡鸣声与尖锐冲击的源头都来自于它们。 开始只出现了一两只,越往前走白蝙蝠越来越多,铺天盖地在峡谷中纷飞,梅振衣宛如走入到一片嗡鸣颤动地黑云之中。最大的侵扰还是来自于那无数冲击神念,梅振衣却不能收敛元神断绝外缘,因为他正在沼泽上行走,还要施法前行才能不陷入其中。 他成了白蝙蝠的目标,有无数白蝙蝠绕着他盘旋煽动翅膀,听不见的神念冲击几乎是贴着身体发出。梅振衣既要保持定心不乱,在不断的前尘往事涌现中化解种种神念冲击,一边施展神行之法在沼泽上行走,同时以妖王扣施展护身之术。避免被无数白蝙蝠的利爪獠牙所伤。 这也许是有史以来速度最慢的“神行”,梅振衣不可能走的很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又走了多远,已经进入了一种奇异地似定非定的状态――既像入境观法回望自己的生命历程,同时也在斗法相抗。梅振衣自己不知道但知焰看的清楚,十八里路,他走了整整七天。 突然间纠缠的万千神念一空,嗡鸣声也消失在身后。梅振衣这才发现已经走出了奈何渊。他的感觉并不是走完了一条路,而是走完了几生几世,人世间能遇到的、能想到的各种心念纠缠他都领教了,差一点被剥蚀地体无完肤,最终却没有将他的灵台淹没。 有何得失,有何领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当一切都过去之后,灵台中前所未有的爽朗清明。似乎从奈何渊中走出的是一个无比清晰的“我”。如果说破妄成真是身心内外真如不二、修为境界不失,那么历尽苦海之后,身心已经历了一番彻底的洗炼,心境不失神识不灭。 奈何渊是一条上山的路,越往前走地势渐高。穿过之后就等于走出了峡谷,来到毒舌岭的山下。巨大地毒舌岭如一根舌头刺向天空,山腰下却有一片平缓的坡地,坡地上有一座庙。庙不大,门却不小,大门几乎占了整个正面山墙的一半。门槛有一尺多高,门楣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幻法寺。 门槛上坐着个小和尚,长的圆头圆脑,脸蛋嫩白里透着粉红,只有五、六岁的年纪,手捧一个一尺高金灿灿地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绽放的红梅花。他正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好奇之色,笑眯眯的看着走上山来地梅振衣。 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小和尚,但看他的神情姿态,梅振衣总觉得有些面熟,想起了另一个小和尚,在洛阳城外遇到的法舟。但这个和尚也太小了,竟然只有五六岁样子。出现在这里既可爱又古怪。 梅振衣可不敢有丝毫轻视。整了整衣襟上前行礼道:“请问,你就是守望大师吗?” “不必叫我大师。我就是守望和尚。”小和尚听见梅振衣开口,答应一声放下金瓶梅,高兴一蹦多高,接着哈哈大笑道:“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来了!”他跳到身前,向上伸直手使劲的拍着梅振衣的肩膀,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梅振衣吓了一跳,赶紧一侧身问道:“守望,你认识我吗?” 守望一晃圆圆的小光头:“不认识!请问你是哪位?” 梅振衣哭笑不得:“我是人间修士梅振衣,前来龙空山采药。您既然不认识我,见到我为何那么高兴?” 守望一拉他的袖子,一股无形地力量包容,梅振衣不由自主就被守望拉了过去,在幻法寺门槛上坐下,只听守望很兴奋的说道:“我在这里守望了一千六百多年了,这三百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走过奈何渊历尽苦海的修士。” 梅振衣不解的问:“既然三百多年没人来,你又何必在此苦等呢?我也没看出此地有什么好。”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小和尚突然象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唉,梅施主有所不知,我在一千六百三十八年前发下宏愿,要在此地渡万人历尽苦海,这条奈何渊就是我开辟的。刚开始来的人真挺多地,有不少人走过奈何渊历尽苦海,可是后来地人越来越少,这三百多年一个人都没过来。今天太好了!你走过了奈何渊。” 梅振衣怔了怔问道:“请问,我是第几个?” 守望又笑了:“走不过来重入轮回的太多了就不算了,只说走过来地,已经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而你恰好是第一万个!” 梅振衣又吃了一惊,拱手道:“那真是巧了,祝贺大师!……但是我有个问题,这一万人包括我在内,并非是你所渡化,就算过来十万人,似乎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啊?” 174回、精诚心证四念处,回头路忆奈何桥 174回、精诚心证四念处,回头路忆奈何桥 梅振衣的话无疑给兴奋的守望浇了一瓢凉水,守望却没有失望之色,反而笑着道:“世间有佛法,悟缘觉乘可渡苦海彼岸,奈何渊乃试炼之地,过奈何渊如渡苦海。如声闻佛法悟觉缘乘境界,可来此历苦海以求证果位。人非守望渡,乃佛法所渡。” 梅振衣:“过不去的终究过不去,葬身泥沼中的人何止上万?” 守望:“本就在轮回中,入奈何渊,又入轮回去。” 梅振衣摇了摇头:“守望大师,你知道为什么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吗?比如我,不是为了试炼苦海,仅仅是为了来此采药。若修为不到,师父也不会让弟子来,若修为已到,也不必特意来此。” 守望的表情像个孩子似的,既认真又天真,点头道:“你讲的道理我都明白,如今已不比当初鸿蒙之时众修士行游四方俯仰天地而自悟大道,世间已有各种修行传承,不必借此有形之奈何渊印证。……我当初的宏愿如今已成一种执念,但是你终于来了,我宏愿已满执念已消,谢谢!” 梅振衣起身道:“大师有何谢于我?无论如何,我应该谢你才对!是你开辟了奈何渊,这确是我的历劫机缘、前尘洗炼之渊。” 守望眨了眨眼睛道:“你说来采药,龙空山上有什么药啊?” 梅振衣:“千年夜明砂。” 守望摸了摸光脑袋:“这是什么东西?我在龙空山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 梅振衣:“你不要笑话,所谓夜明砂,就是蝙蝠的粪便,而千年夜明砂,是白蝙蝠的粪便在岩洞中堆积千年后砂化的结晶。” 守望瞪圆了眼睛:“原来是这种东西,真难以想像!你不仅要过奈何渊,还要回去。不仅回去,还要往蝙蝠洞里钻。来到我面前的万人当中,也只有你一个!” 梅振衣:“我并非为历苦海而来,只是为采药而来,如果灵药在苦海中,那就入苦海去采。没有人进洞并不奇怪,但你说没有人回头,难道走过奈何渊的人都不回去吗?” 守望反问道:“假如不是为了采药。你愿意再走一遍吗?” 梅振衣:“我当然不愿,走过来是历炼,再回头走就是自惹不痛快了,但这里还有别的路吗?” 守望一指四周与山顶:“到处都是路,十妖王盘居龙空山也就是近三百多年地事,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路在山顶上。只要你能登上毒舌岭巅峰,站在舌尖上就会引来天刑砺雷。历天刑可入西天佛国灵山净土。” 梅振衣一耸肩:“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别的路,无论如何我也要去采药,然后原路走出奈何渊,我的道侣还在那一边等我。……多谢大师的指点。在下告辞了。” 守望站起来一把拦住他道:“别着急走啊,你能过得了奈何渊未必进得了蝙蝠洞,就这样往里闯,能有一万只白蝙蝠把你哄出来。法力再强你能斗得过万只异兽吗?你刚刚劫尽苦海,且在此调息修养,待到黄昏时神气完足,白蝙蝠已出洞,你再进去偷那……呵呵呵,那千年夜明砂。” 梅振衣:“大师说的对,我有些莽撞了,多谢您提醒!” 守望呵呵笑个不停:“跑到那里面去挖坑。滋味可是相当不好受,见面就是有缘,你先坐下,我给你讲一讲佛门‘四念处’心法,也许对你能有用。”他连招呼都不打就给梅振衣发来一道神念,包含种种玄妙,梅振衣只得定坐闻法。 传法完毕后,守望笑道:“你先歇着吧。我一千六百三十八年没合眼。正想大睡十天十夜,等睡醒后也该离去了。” 梅振衣在幻法寺前静坐调息。黄昏时山中传来铺天盖地的嗡嗡之声,他睁眼看去,奈何渊里飞出了黑压压一片白蝙蝠,将前方整个天空都遮住了,数量只怕不下几十万只。他暗暗咋舌,还好没有直接往蝙蝠洞里乱闯,否则惊动了洞中的那么多白蝙蝠,只怕还没等进去,就被上万只翅膀一起卷出来了。 再看守望和尚已经靠在门框上睡着了,怀抱着金瓶梅发出阵阵鼾声,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流下了一丝口水。梅振衣向他行了一礼,退后,转身,再度走入了奈何渊。 第二次来到奈何渊,梅振衣忽然想起了穿越前听过地民间传说,据说人死了到阴间,黄泉路上有座奈何桥,站在桥上能回望自己的一生,过桥之后就将再入轮回。这奈何渊的名字起的真有趣,能走过去则成就地仙神识不灭,走不过去的话这里还真就成了奈何桥。 能走过去的人自然不会愿意再来一遍,就算不怕,也不会给自己找罪受,除了梅振衣这种不得不回头的人。奈何渊中的感受不必再多说,他走到峡谷中央,找了一个最大地山洞钻了进去,初入洞口时有三丈多高,越往里走越狭窄,渐渐的就只有一丈方圆。 不时有白蝙蝠扑扇着翅膀飞过,偶尔被惊动向他发起攻击,梅振衣小心翼翼施展护身之法,以妖王扣护住周身,并不还击以免引起更大的联锁反应,就这样硬着头皮往里走。大约走了百丈之远,眼前豁然开朗,走入一个巨大的山腹溶洞中。 此溶洞之大,在黑暗中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百丈高的顶端挂着密密麻麻地白蝙蝠,刚才已经飞出去那么多了,洞中竟然还有不少。靠近他的这一面洞壁上,除了他进来的这个入口之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孔隙,看样子都与外面地奈何渊相通。 这里本应该是完全黑暗的世界,但溶洞的地面上却有星星点点的暗红色微弱光芒,借着这些光芒,勉强能够看清洞顶上垂下的钟乳石以及地上伸出地根根石笋,梅振衣尽量不用神识去窥探周围。以免惊动洞顶上栖息的白蝙蝠。 那红色的微弱光芒就是白蝙蝠地粪便发出来的,这么多白蝙蝠在此栖息千余年,大量粪便堆积在溶洞的地面上,也不知积了多厚。地面上不仅有粪便,还有白蝙蝠的尸骨,历年来因为各种原因死亡的白蝙蝠从洞顶上落下,留下无数地尸体。 溶洞内阴暗湿热,气息发出令人作呕。尽管梅振衣断绝了外息。以妖王扣护身什么都沾不上,但感觉也太恶心了,如果不是为了采药,他绝对不会愿意来。 悄然潜行来到溶洞中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无声无息的拔出紫电剑开始挖坑,有地仙修为地堂堂高人,竟然偷偷摸摸在尸骨堆上挖粪坑。白蝙蝠地粪便下面也混杂着历年的尸骨,有地已经完全腐化。有的变成了一堆枯白地骨头发出点点磷光,还有的因为埋藏较深变成了一具具干尸。 就算曾行走江湖云游万里,梅振衣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这时他才彻底明白守望和尚为什么要传授佛门“四念处”心法。所谓四念处指的是身念处、受念处、心念处、法念处,具体的法门是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心法的要诀首先在于一个“观”字。 要入这种观境。凭空想像很难,必须要寻找各种特殊地机缘,而梅振衣不需刻意去寻找,他已经在蝙蝠粪与尸骨当中挖坑了。眼前所见就是不净之观。 梅振衣刚刚走过奈何渊,身心经过彻底的洗炼,印证一个灵台清晰的“我”,达到神识不灭的境界。转眼间守望传了他一种心法,从观身不净到观法无我,又要他达到无垢无净、无我无别地状态,能够心境如常的把这个坑挖下去,直至找到他想要的千年夜明砂。 所行便是所愿――这是梅振衣的修行所追求的心境。但在此刻的环境下,他很难做到“愿为”,只是“不得不为”,一动念即自损心境。 那守望的修为深不可测,弹指间推演已料到了这个局面,传了他化解的心法,却是佛门地一种修行。但是梅振衣挖坑的时候却想到了另一个人,就是他的启蒙上师孙思邈。孙思邈一生曾多次进入疫病流行之地。亲手治疗污秽腐臭,耐心细致毫无厌弃之色。 但孙思邈并不是在“观”污秽。只是与平常情况下一样诊病疗伤,面色如常心境也如常,这是医家的修行,也是他所传灵山心法“心如印”后更上一层的境界――精诚心。 四念处一类的心法,入“观”境之后必须还要“堪破”,守望未言传,只看梅振衣自己如何去破。梅振衣还真的给破了,堪破观境的机缘还是在于挖坑。 层层尸骨和粪便挖开,这坑越来越深,越来越恶心难忍,但挖到七、八尺深之后,下面变得渐渐干燥与坚硬,白蝙蝠地粪便多年堆积在湿热地环境中,又在隔绝于地底深处,渐渐成为一种暗红色的结晶体,这就是夜明砂。 越往下挖夜明砂层越是坚硬,普通刀剑器具恐早已磨损,幸亏梅振衣法力高深用地又是紫电剑这种神器,还能继续挖下去。夜明砂的堆积也是分层的,一年就是一层,梅振衣一直挖到五丈多深,一共挖开了一千一百零二层。 当挖到三丈深之后,梅振衣的心境已经完全清静下来,因为此时这个大坑也变了,从肮脏污秽变得明净璀璨。四壁的夜明砂如细碎的红宝石般晶莹剔透,发出柔和悦目的光芒,似乎在无声的告诉他,千百年之后一切所见都化成这个样子。 梅振衣精通药性,见越往下挖所见夜明砂药性越好,但达到一千一百零二层之后,药性不再有变化,也就不必再往下寻找了,就在此采取千年夜明砂。采到了灵药,也堪破了四念处观法,但他求证的却不完全是守望所传的无垢无净、无别无我之心,而是孙思邈所传灵山心法中的精诚心。 这个坑挖了多久?与走过奈何渊一样,也是七天七夜,采得灵药圆满而回。 知焰一直站在奈何渊的入口处等着梅振衣回来,这一天终于看见道侣走出白蝙蝠纷飞的谷口。梅振衣的神色有些憔悴,他已经很疲惫了。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明净,走出奈何渊周身上下一尘不染。 “振衣,千年夜明砂采到了吗?”知焰柔声问道。 梅振衣点点头:“采到了。” 知焰:“你很累了,还有最后一枚生元丹,快服下休息,不要多说话,我为你护法。”说话的同时也把藏神真如佩摘了下来,亲手给梅振衣贴胸戴好。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来到此地!”静坐一夜,梅振衣刚刚睁开眼睛,就听前面有人大声喝问,只见山野中走出十个奇形怪状的男子,各持法器来到近前。 知焰上前一步答道:“我是昆仑仙境的修士知焰,这位是我的人间道侣梅振衣,我们来奈何渊采药,请问诸位道友是谁?” “程妖王见仁”、“孙妖王见智”、“彭妖王见业”、“张妖王永均”、“姚妖王少杰”、“宋妖王时宏”、“段妖王如刚”、“谢妖王立全”、“肖妖王晓鸣”、“徐妖王胜治”――对面十个人从头到尾依次答道。 这十人倒也有趣。报名号的时候自称妖王,唯恐别人看不出他们的形藏。梅振衣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这十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龙空山十大妖王了,展开神识放眼望去,只见山野中妖风四起。有无数神气波动,不知潜伏着多少妖兵。 他赶紧起身上前抱拳道:“原来是龙空山十大妖王,久仰久仰!我们只是路过采药,既然众位妖王在此阅兵。我们就不打扰了,后会有期!” 他拉着知焰刚想走,张妖王永均伸出一面灰色长幡杖拦路到:“站住,龙空山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这位张妖王是一只苍狼精,在十人中修为法力最高,已历天刑雷劫成就真仙,他第一个伸手拦路。 知焰脸色一沉却没有立时发作。缓缓道:“就算龙空山是你们地道场,我们途经此地,若不欢迎原路退走便是,况且这进山的路不在你们的道场范围之内,想走自能走,尔等没有理由拦住我们。” “不是不让你们走,但你们来的时间不巧,恰好这几日我们集合龙空群妖准备攻打幻法寺。却发现有外人在此。请问。你们从幻法寺来吗?”徐妖王胜治上前说话,他摇着一把折扇眯着眼似笑非笑。扇子上好像还题着一首诗,字迹飞舞潦草难以辨认。 梅振衣如实答道:“我过了奈何渊,见到了幻法寺中的守望住持,但我来此不是为了见他,只是为了采取灵药,我的道侣并没有过去。” 张妖王永均:“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这位姑娘可以离开,你必须留下!” 知焰怒道:“这是什么道理?为何只让一人离开,我道侣二人同来则同去。” 徐妖王胜治眼珠子一转:“同来同去?那你也必须留下来。你的道侣去过幻法寺见过守望,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与那和尚一伙的,会不会到外面通风报信搬来援兵?我们已经将毒舌岭围地水泄不通,此刻龙空山只能进不能出!” 知焰正要发火,梅振衣拉了她一把示意先别作声,面带微笑的问道:“诸位妖王神通广大,已占据大片龙空山,为何还要攻占毒舌岭呢?据我所知那座山上寸草不生,只有一座小庙以及庙门前这条奈何渊,占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梅振衣见十妖王拦路本想快点离开莫惹是非,但听说他们集合山中群妖欲攻打毒舌岭,心念一转又改变了主意。 幻法寺中只有守望一人,而且已经打算离开,到时候十妖王攻不攻打毒舌岭都无所谓了。但守望说过要睡足十天十夜再走,现在已经睡着,时间还剩三天。一般这种高人说睡十天就会睡十天,等同寂灭深定。梅振衣怕守望一时不备,被十妖王偷袭。 梅振衣不明白守望为什么在离去前还要睡一大觉,偏偏挑在这个凶险的时候,也不知道十大妖王与守望和尚之间有什么恩怨,以至于要率众攻占毒舌岭。但他曾受守望提醒与传法的恩惠,见此情景也想问明缘由,同时在想办法怎么能拖上三天时间? 175回、法愿闻灵山有路,道不合此去无门 175回、法愿闻灵山有路,道不合此去无门 梅振衣面带微笑上前搭话,一边以神念暗中提醒知焰,告诉她自己的想法。知焰会意,站在他身边不再言语,那边徐妖王闻言将折扇一合,指着毒舌岭摇头晃脑道:“二位是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幻法寺前的奈何渊是苦海试炼之地,而登上毒舌岭巅峰的飞神石,可引来天刑砺雷。” 梅振衣的笑容不改,乐呵呵的说:“难道诸位是想占据这两处地方?我看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修行到了自可历苦海,世间法尽头自有飞升处,也不用没事找事,下苦海熬、寻天雷劈。” 一听这话,那边就有憋不住的了,彭妖王见业气哼哼的嚷道:“我自幼就生长在龙空山中,想当初与见仁、见智最早成道,却有一个小和尚住在中央,我们也不想欺负他,邀请他一起加入龙空妖王之列。那小和尚不答应也就算了,还说什么到此地即是有缘,竟然要剃光我们的头,这不是欺负人吗?” 程妖王见仁、孙妖王见智、彭妖王见业是龙空山最早感悟成灵的妖王,修行年岁也最久,号称“龙空三见客”,他们认识守望快四百年了。 梅振衣憋住了没敢乐,徐妖王胜治眉头一皱转脸道:“老彭,早就告诉过你,那叫剃度,不是剃头!你虽然没见过,但如今人世间已经很流行了,你不爱剃就算了,不用总说这种丢人事。” 梅振衣上前劝道:“诸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与守望和尚交恶吧?做个邻居也挺不错的,幻法寺是守望所立,奈何渊也是守望开辟,你们没有占据之理啊?” 段妖王如刚一扭腰道:“我们是想占据这两处地方,但想法与你们这些修士不一样。那和尚开辟了奈何渊,一入渊中如入苦海,简直是个修罗场。他也不把路看好,就在那里等着看谁倒霉!这数百年以来,我属下许多小妖闯入奈何渊,一个也没回来!” 这位段妖王是一只金花大蟒成精,说话的时候爱扭腰,长的白白净净像个书生文士。 梅振衣笑道:“不会泅游而溺于水,不能责怪世上的江河,你既知此地的厉害。应该看好自己的属下才对。” 段妖王恨恨道:“总有那些不听话地,有点修行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往里闯,企图一步脱离苦海,结果都陷进去了。我们要占下这个地方,就是想封了奈何渊,修为不到的人,不让他们再进去。” 梅振衣好奇的反问道:“那是他们自己要进去。你也提醒了,似乎怪不得守望吧?” 谢妖王立全道:“那是你没死在里面,假如你死在里面,就知道我们的好心了。……唉,这话也不对。你死都死了,好心也白费。”他是一条古藤精,说话有些兜圈子。 张妖王永均又开口道:“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我去过幻法寺。也登上了毒舌岭,抗住了天刑砺雷,却不知飞升何处,无边无际一无所有,我差点以为自己成了孤魂野鬼。赶紧往回走,结果又回到飞神石上。” “守望和尚告诉我,从那里可以飞升西天佛国净土啊?”梅振衣也有些不解了。 张妖王一顿长幡杖:“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这么问的。可那和尚说我的修行与佛家心法尚不能相印通融,这不是逗人白挨雷劈吗?” 梅振衣忍不住笑了:“你去地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也不是白挨天刑,至少洗去了你一世业力,成就真仙跳出生死轮回。去不了西天佛国净土,你以前没有听闻佛法吗?” 张妖王一摇头:“没有,那和尚要给我念经,我一直不愿意听。后来他还跑到山中念经烦人。我们十大妖王一起施法阻住诵经之声。才把他赶回了幻法寺。” 梅振衣挠了挠头,哭笑不得道:“这可怪不得守望和尚。幻法寺大门两旁有题字,写的是‘法愿闻灵山有路,道不合此去无门’。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张妖王:“有这两句吗?二百年前可没有。” 梅振衣:“想必是遇到你这种情况之后,守望特意写上去的,你回头看见了不就明白了?” 他这句话反而把张妖王给惹怒了,瞪眼喝道:“写了又怎么样,分明是笑话我们不识字嘛!”再看另外的那些妖王,除了徐妖王胜治,余者皆面露不忿之色。 梅振衣也很意外,他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张妖王这种不识字的真仙。这时的场面差不多快成了诉苦会,肖妖王晓鸣也开口道:“那和尚几次三番劝我莫杀生,真是好无道理。我曾特意去幻法寺与守望论道,好好教训了他一番,他竟然还跟我嘴硬!” 梅振衣愣了愣道:“不杀生怎么没有道理?你怎么教训守望大师的?” 肖妖王:“我从小就是吃虫长大的,就和守望论吃虫之道。没有鸡吃虫,虫子就会把树啃光,树被啃光了,满山禽兽就无处安身。但假如有一只鸡把虫子全吃了,往后也就没得吃,其它地鸡也全部要饿死,所以吃与不吃之间,就是自然之道。” 这位肖妖王是一只五彩稚鸡成精,梅振衣虽然看不破他的底细,但听他的话也能猜出**分,没想到这位妖王的自悟之道,居然是这世上最朴素的环保主义。 梅振衣点了点头:“你说地很对呀,守望是怎么回答的?” 肖妖王愤愤不平道:“那和尚也承认我说的道理都对,鸡吃虫无可指责,却说我已经不是鸡!你评评理,我怎么不是鸡了,是不是和尚嘴硬?” 这个理还真不好评,梅振衣笑着问:“请问肖妖王,你现在还吃虫吗?” 肖妖王:“一百多年前就不吃虫了,我已化成人形有如此修为。用不着吃虫了。” 梅振衣:“那守望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肖妖王:“不是有什么不对,我不吃虫是一回事,不是鸡又是另一回事,我就是鸡,为什么说我不是?……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是怕我以后修为更高,一不小心把他也给吃了,那小和尚细皮嫩肉。应该很好吃地吧。”说着话还伸舌头舔了舔嘴唇。 张妖王永均插话道:“晓鸣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早就不是普通的鸡,你是妖鸡,少造杀业对你自己有好处,以后会明白的。……我们十大妖王中,只有你未历苦海,你真该去奈何渊中走一趟。就不会这么说了。比如我,苦海早历,不复是山野之狼。” 肖妖王跳了起来,掏出一对利爪状的法器嚷道:“姓张的,你成了仙就了不起了吗?我看你快和守望和尚一个鼻孔出气了。是不是看不起我?你们都不走奈何渊,为什么让我走?” 张妖王:“你这话说地就没道理了,我们都已历苦海,谁愿意再进那种鬼地方?” 肖妖王:“你这分明是在笑话我。不行,我要跟你单挑!比一比(到底谁厉害?” 宋妖王时宏走过来道:“晓鸣,你算了吧,都单挑一百二十八回了,哪一回赢过?”这话听起来像在劝,但语气更有点像起哄。 肖妖王闻言挥舞利爪喊道:“难道一百二十九回我就不能赢了吗?你们都别拦我,我就要和他单挑!” 张妖王一横长幡杖:“单挑就单挑,我还怕了你了?” 梅振衣与知焰面面相觑。没想到说着说着,十妖王自己要起内讧,修为最低的肖妖王要和修为最高的张妖王单挑。这时徐妖王拦在两人中间喝道:“我们今天集合这么大地队伍,是来攻打毒舌岭的,先别自乱好不好?真想打架,等赶走守望和尚之后,在幻法寺里打。” 众妖王这才想起了正经事,肖妖王与张妖王收起了法器。知焰悄然以神念对梅振衣说:“这几位妖王倒也十分有趣。修为虽高却淳朴天真不知世事,以你的手段不难对付。甚至可以趁此机会收服。” 梅振衣暗道:“有紫电、青霜剑,你我联手寻个破绽硬冲出去不难,但我想先拖住他们三天。……见这几人行事举止,未尝没有收服的可能,只是那徐妖王看上去鬼心眼不少,他手中的折扇绝对不是昆仑仙境荒野之物,他应该去过人世间。” 知焰:“先尽量对付另外九个,最后再设法对付他。”然后开口朝十妖王道:“诸位攻打毒舌岭地缘由我们已经听清楚了,但这与我们无关啊,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走?” 程妖王见仁:“等我们攻占了毒舌岭,你们自然可以走。” 知焰一皱眉:“可是我们还有急事,不知诸位妖王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攻下毒舌岭,能不能给个准信?” 孙妖王见智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说道:“我们攻打了一百多年了,那小和尚妖法很厉害,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这一次我们集合全部的力量大举而来,也不知能不能攻下。” 龙空三见客,见仁蔫、见智憨、见业冲,说话各有特点。梅振衣断然摇头道:“这可不行,我们来此采药是为了救人的,还有急事要办,不能和你们耗下去。你们自去攻打龙空山,我们二人一定要走,如果诸位想留地话,就请划下道来,看我们能不能过得去。” 彭妖王见业脸色一沉道:“过几天如果我们攻不下幻法寺自然退走,到时候你们也就可以走了,反正现在不能!难道你想与我们十大妖王斗法吗?” 梅振衣亮出紫电剑道:“是地,素不相识无怨无仇,各说各的理,按修行人地规矩,我要斗法切磋定论,你们派哪位出手啊?” 徐妖王上前道:“慢着,你担心我们攻打幻法寺拖延时间太久,既然这样,何不去劝那守望和尚,就说我们已大兵压境。让他主动离开,你们也就可以走了,何必与我们十妖王动手呢?” 梅振衣一听这话就笑了,十妖王不知道守望三天后自己就会走,这可是一个绝妙的筹码,不怕对方玩心眼,就怕这些妖王不玩心眼。他笑着说:“劝守望和尚闻风而逃?事情有这么简单吗?那也要看你们有多大本事,假如你们连我都斗不过。我看还是算了。”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十妖王吗?我跟你斗!”肖妖王晓鸣又蹦了出来。十大妖王当中如果说一对一动手,其它九位梅振衣都没把握,独独不怕这位肖妖王。 徐妖王一把将他拉了回去:“你别着急,让我来,我如果不是对手,你再上。” 肖妖王一听这话收起利爪道:“也对,你先上,你打不过我再出手。” 徐妖王手持折扇走了出来。冲梅振衣道:“我们不是不讲道理,你们有两个人,如果能连赢两阵,就放你们离去,先过我这一关吧。” 这时知焰也上前一步。亮出青霜剑与梅振衣并肩道:“我们两人同来同去,也一同出手,如果诸位认为这样不公平地话,也可同时派上两人。” 梅振衣笑道:“是的。派上三个也行。” 徐妖王立刻截住话道:“是你说的,派上三个也行,可不许反悔!老程、老孙、老彭,你们三个一起上。”看这架势,十大妖王中就属他主意最多,也是这次攻打龙空山的总策划。 十大妖王之首程妖王见仁悄然以神念问道:“毒舌岭还没打,为什么要和他俩动手呢?” 徐妖王以神念回道:“这里三百多年都没人来了,这两人出现在此十分古怪。如果是那和尚地帮手,不探明底细,不好轻易攻打毒舌岭。” 徐妖王要龙空三见客一起上,是因为这三人最早成道,也擅长联手合击之术。但他却不知道另一件事,世间最擅长联手合击地丹霞三子当年也没有留住恨贤夫妇,如今梅振衣与知焰的修为已在恨贤夫妇之上,而龙空三见客的修为充其量不过与丹霞三子相当。这一战还没打结果就已经定了。 梅振衣挽了个剑诀朗声道:“数百年修行不易。同道切磋,只印证修为高下不必生死相斗。破法即认输,三位出手吧。” 三大妖王也不废话,一起挥手,满山传来号角之声,地面也在微微颤动,他们手中法器飞上天空,是三对角形的弯梭。这三人都是野青牛成精,法器也都是一对犄角所化,两支角状弯梭一攻一守,三人品字形站立三对弯梭互为攻守,连为一体最擅长冲阵合击。 弯梭震颤发出地号角声带着沉闷的破空冲击之力,竟有点像白蝙蝠发出的嗡鸣与尖锐音波,既侵入神识又震撼炉鼎。这三人是龙空山土生土长地妖怪,多年来见过白蝙蝠的厉害,自悟的神通也有几丝相似之处。 空中有巨大的冲击传来,要把梅振衣与知焰撞入后面的奈何渊,而那三人面前仿佛有一堵严密地声波墙幕,阻挡对方的反击。梅振衣早就解下一只妖王扣给知焰带上,神气波动也连为一体,互相之间都能感应到对方。 也许连恨贤夫妇都没想到,世上还有妖王扣这种东西,虽然能锁化身变换,但同时能防身护身,也能将两人的神识感应相连,配合紫电、青霜剑联手使用是再合适不过了。 号角冲击传来,梅振衣身上霞光大盛,向回反击而去,光芒在三妖王身前一丈处就被击碎,化成道道彩虹般细碎地涟漪。梅振衣反击无功,连退三步,大喝一声稳住身形,而知焰已冲天而起,青霜剑凌空一划。 冷、特别的冷!奈何渊前山野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就像从盛夏突然来到到隆冬,山野上空的所有水气凝结化作点点飞雪飘下,周围草木也罩上了一层寒霜。但是如此神通对修行高人有意义吗?严寒又冻不死那三妖王! 单看这一招没什么用处,而同时发生的事就神妙了,雪落霜降,奈何渊中有两股蒸腾云气,随着知焰的剑势升上了天空,急速盘旋刹那间浓郁如墨。梅振衣将手中地剑抛向了天空,化成一道紫色地霹雳电光发出震耳的奔雷之声。 176回、箫声起百鸟朝凤,七弦动散羽归林 176回、箫声起百鸟朝凤,七弦动散羽归林 满天的雪,满地的霜,空中的云,都在雷声中化成了无数道细碎的电光,随着紫电剑向三妖王劈击而去。满山遍野电光飞舞,只射向中心一点,被号角声击碎震散,但紫电剑借此之威正斩在最中间那一对弯梭上。 程妖王见仁哎呦一声坐在地上,空中的弯梭盘旋落回怀中,青霜紫电在下一刹那间散尽,只见梅振衣与知焰手挽手已经站在了三人身后。 此番斗法只有一个来回,紫电、青霜剑威力极大,梅振衣与知焰也不能联手合击纠斗很长时间。三妖王号角声合击,本想把他们俩逼入奈何渊跌落泥沼,一击没有得手,对方紧接着的反击却击落了程妖王的弯梭。 没有人受伤,但三妖王合击的阵式已破,梅振衣与知焰穿了过去,从斗法切磋的角度,他们两人已经一击完胜。这一招是跟谁学的?不可能是恨贤夫妇教的,是他们俩自己琢磨的,倒有几分是借鉴那条西海湟的神通法术。 十妖王中修为最高的张妖王看得暗暗心惊,心中推演了数番,以这两人联手一击之威,如果就是想逃走,他就算能挡住攻击也拦不住人。想到这里他上前道:“二位的修为不算低,但这联手合击之道实在厉害,我们输了,你们可以离去。” 刚才梅振衣还吵吵着要走,现在让他们走了,梅振衣却不走了,拉着知焰又绕回原地,站在奈何渊入口处抱拳道:“侥幸一击得胜,多谢三位妖王承让。肖妖王,刚才有言在先,现在你该出手了。” 徐妖王上前皱眉道:“你什么意思?放你们走还不走!” 梅振衣微笑道:“方才诸位拦我去路,现在又让我们走。难道是想拦路就拦路,想赶人就赶人吗?我还不想走了!” 徐妖王:“就算二位有些手段,难道还想对付我们这么多人吗?你倒成了拦路的!” 梅振衣摇头道:“我是为你们好啊,如果连我们这关都过不去,又怎能上幻法寺去斗守望?有毒舌岭和奈何渊前后屏障,假如守望登上飞神石或走入奈何渊,你们手下妖兵虽多,又能过去几人与他相斗?……这样吧。不如在此公平相较各种手段,只要你们人能胜得了我们二人,我可以帮你们劝守望自行离开幻法寺。” 场面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被拦的现在成了拦路的,梅振衣与知焰拦在了奈何渊前。理论上十妖王可以不理会他们,绕过奈何渊从幻法寺两侧进攻也可以,龙空山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但梅振衣的话说地他们还真有些担忧了。 幻法寺有法阵守护。守望和尚又神通广大,他们一百多年都没攻下来,这一次仗着人多想来群殴,十万妖兵对付一个守望。可是梅振衣提醒他们,只要守望退入奈何渊。或者登上毒舌岭,十万妖兵也没用。 十大妖王变得愁眉苦脸开始思索起来,老二孙妖王上前两步道:“那个谁,咳。梅道友,你真能去劝守望自己离开吗?” 梅振衣:“我可以帮你们去劝,前题是你们能过得了我这一关。” 孙妖王眨着牛眼想了想道:“守望为什么要听你的?” 梅振衣:“有人劝总比没人劝好吧?假如我劝不了,就和你们一起攻打幻法寺怎样?” 孙妖王回头冲徐妖王道:“他们两个很厉害的,要帮我们一起攻打幻法寺,这很好啊,我们就变成十二大妖王了。” 梅振衣摆手:“先别忙这么说,要有胜过我们的手段才行。刚才斗法你们已经输了,还有什么别的招吗?” 孙妖王:“那你想怎么比?” 梅振衣:“简单,你们还剩七个人,我说出七门技艺,你们能赢就行。” 孙妖王刚要说话,徐妖王拉住他插口道:“这不公平,你从人间来,有很多东西你见过我们不知道。你要是跟我们比读书写字。这不明摆着欺负人?……我的意思,你真想比的话。我们说出七门技艺,一个个和你比。” 他倒真不傻,没被梅振衣拿话套住,梅振衣笑着反问道:“说我的提议不公平,你地提议好像也不怎么公平吧?” 徐妖王摸了摸后脑勺:“那这样吧,我们轮流来,我们先说一种技艺,上场派人比斗,完了你再提一种技艺,与我们出场之人比斗。我们还剩七个人,就以七局四胜定论如何?” 知焰在一旁摇头道:“不对不对,你们斗法已经输了一阵,还谈什么七局四胜?分明是八局,我们已经胜了一局。” 徐妖王一皱眉:“但八局是双数啊,万一四胜四负怎么办?” 梅振衣:“那就是平手喽,我不帮你们也不阻止你们攻打毒舌岭,但请你们退后三天。” 十大妖王退回去私下里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徐妖王走过来道:“行,就这么定了,如果我们赢了,你们俩也要帮忙。如果我们输了,就退回去不再攻打毒舌岭。” 知焰暗中提醒道:“振衣,这种比法,你占不了多少便宜,这些山野妖王都有天生特异之处,如果比这些,你不一定能赢。” 梅振衣点了点头,冲徐妖王道:“我还有个条件,只比世间各种技艺,不比天生特异,假如那位肖妖王要和我比谁是鸡,我可比不了。” 徐妖王眼珠子一转:“行,可以答应,但我也有个条件,就是我们的人先提一门技艺相较。”他算盘珠子打的还挺精,一共是七局,双方轮流提出要比什么技艺,先提的人占四局主动,后提的人只有三局主动权。 梅振衣点头:“行,就这么说定了,你们谁先出场。要比什么?” 修为最高的张妖王永均出场道:“我第一个来,刚才斗法已经比过了,现在不用法器,我们相隔三丈面对面而坐,神念相击,谁先离座动了身形,谁就输了。” 知焰传神念道:“以那张妖王的修为,这一局我们谁上都可能会输。他可真会挑,偏偏要比神念。” 梅振衣暗笑道:“不用着急,除了斗法和神念相击之外,纯粹的修为境界就没什么好比地了,这位张妖王最难对付,先让他们占一局便宜吧。” 梅振衣出场与张妖王相隔三丈面对面而坐,修行人之间的神念相击,比的是守护灵台的定力。同时也在比较神念中发出的法力。梅振衣并没有打算赢这一阵,然而收敛心神定坐之后,张妖王发来地神念却让他很意外。 张妖王没有展开任何攻击,只是说了一番话:“我已历天刑雷劫成就真仙,虽跳出生死轮回。但却未闻仙家之法,方才听你提及我飞升之后去的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能否向我明言其中玄妙?此番不是斗法,而是向您问道。” 张妖王可真问对人了。梅振衣虽没有真仙修为,却知何为天刑雷劫,何为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何为天庭、佛国等仙界,何为灵台开辟之功。不是他自己的修行求证,而是在入境观中曾获知清风地一千八百年经历。 像张妖王这种自感成灵、自悟天道地山野妖类,最缺乏的就是师道传承,没有人和他讲解一切。全凭自己去摸索。十大妖王之间虽然也有交流切磋,但其余九位修为皆不如他,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仙家玄妙。 成仙之后眼界超脱,张妖王本无意攻占毒舌岭,但十大妖王进退一体,所以他也来了。今天听梅振衣提及无边玄妙方广世界,自然有了问道之心。 梅振衣以神念回道:“若论修为境界,我不如你。但我曾得金仙指点福缘。可以向您讲解一下原始、灵宝、太上这三清之说。”他也不隐瞒,印出了神念。足足用了三个时辰才解释明白,最后又道:“其实你若去问守望,他也会告诉你,但也许是另一种说法了。” 张妖王暗中笑道:“我喜欢你这般**,多谢了!今日终解我心头之惑,我也能领悟如何修证金仙,其路杳远啊!梅公子今日之言,可为我师。” 梅振衣:“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并不解其中玄妙。张妖王有悟是因为修为已到,其中玄妙应该比我更清楚,就无需再多言了。” 张妖王:“这一局我认输了,我一认输今日你一定能赢,希望梅公子能够善解十妖王围攻幻法寺之举,已经纠缠了上百年了,该做个了断。” 他们之间的交流外人不知,知焰与九大妖王紧张的看着面对面坐着的两人,一连三个时辰都没动静,这神念相斗时间也太久了!正在焦急间,突然有人动了,只见张妖王起身行了一礼道:“我虽历天刑,却未解天机,今日多谢梅公子讲解求证金仙之道。” 九妖王齐声发出惊叹,嘴张的老大都合不拢了,听这话的意思,张妖王输了! 梅振衣可不是金仙,修证地仙也不过是几天前地事,但他却有一千多年地金仙阅历。张妖王说是以神念相斗,但在神念中比较的是仙家阅历,如此认输倒也不能算完全放水。 梅振衣起身回礼道:“承让承让,请问下一位谁出场?” 知焰喜出望外,暗问梅振衣:“这一局你是怎么赢的?连我都没想到。” 梅振衣:“别有内情,以后再细细与你分说。” 那边十妖王商量了半天,段妖王如刚扭着腰走过来道:“我出场,请问梅公子想比什么?” 梅振衣微微一笑:“手谈。” 段妖王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道:“这怎么谈?” 梅振衣:“就是下棋。” 段妖王:“我不会呀?” 梅振衣:“那你就输了。” 段妖王嚷道:“这不太公平吧?刚才明明说不比天生特异,而是比世间技艺吗?” 梅振衣笑道:“琴棋书画,都是世间技艺,不是天生特异。” 段妖王回头看了一眼徐妖王,徐妖王沉着脸点了点头,段妖王冲着他道:“老徐,你去人间刚回来。就要我们来攻打毒舌岭,也不教我下棋!”一面嚷嚷一面走回本阵,这一局没比就输了。 下一个出场地是肖妖王晓鸣,徐妖王不知暗中对他说了什么,肖妖王一出场就得意洋洋的说:“梅公子,你刚才说琴棋书画都是世间技艺,棋已经比完了,我们就比音律。” 肖妖王晓鸣没有学过世间音律。但是天籁之声众生所闻,本就是世间音律的来源,肖妖王晓鸣天生就会。他抓了梅振衣话中的一个破绽,就要和他比音律,对方却不能否认这也是世间技艺。 真要这么比地话,梅振衣对音律一道根本谈不上精通,肯定不是肖妖王地对手。但梅振衣面不改色微笑问道:“请问肖妖王要怎么比,如何论胜负?” 肖妖王取出一支紫竹长萧道:“我奏一曲。你也奏一曲,不以法力直击,只以音律相斗。嘿嘿嘿,如果你不会或者未携乐器,现在就认输吧。” 梅振衣退后。知焰上前道:“那好,我来与你比音律,请出手吧。” 肖妖王和徐妖王商量了半天想出了这一招,本以为占了个大便宜。却算漏了一点,梅振衣虽然不精音律,但知焰却是以音律斗法的高手,也难怪,他们并不了解对方地底细。见知焰出场肖妖王怔了怔:“怎么换人了?” 知焰笑道:“刚才没说我不可以出手啊?比音律已定,如果肖妖王不愿和我比,可以换个人上来。” 肖妖王冷哼一声:“和你比也一样,输了的话可不许哭!”说完这句话就将长萧往空中一抛。 萧声音质低沉悠长。如倾诉呜咽,肖妖王所奏的曲调普通人是无法效仿的,因为一口气没那么长。他并不是吹奏,而是将长萧悬于身前半空中缓缓御器舞动,在空气中以法力激荡发出萧声。 乐声初起时低沉绵长,带着穿越山野的法力力传出很远,接着音调越来越高,有种种悦耳地转折。四面山谷地回音仿佛是精妙的合声。梅振衣也没想到长萧还能发出这种高音。同时与悠远的山谷回声相应,就似天籁之音。 随着萧声在山野中激荡。远处飞来大大小小成千上百只色彩斑斓的禽鸟,有锦鸡,有灰鹤,有白鹭,有黄鹂,围着肖妖王展翅盘旋,随着乐声上下翻飞起舞。这竟然是人间的百鸟朝凤曲,肖妖王所奏音律有所不同,却更加自然传神。再看他的神情也很得意,如果知焰再不出手,这一局就算输了。 知焰脚下未动,轻轻一挥衣袖,身上的绿色丝绦无风自舞,就像随音律飘动,同时天空传来丝弦之声,却是七弦古琴之音,淙淙泠泠,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萧声与满山地回音也无法掩盖。这琴声传来,百鸟开口鸣叫相和。 天空地飞禽一鸣叫,场面就有些热闹了,百鸟是绕着肖妖王飞舞,按他的萧声起伏盘旋,但现在地鸣叫声却以知焰的音律为节奏,这让萧声听起来平添几分怪异。没见知焰拿出什么乐器,她用的是无形之器穿云梭。 肖妖王地脸色变了,伸出一只手五指连连朝空微颤,萧声更加精微,山谷回声也越来越激荡。两种音律相击,百鸟无所适从,都纷纷扑扇着翅膀飞走了,山野中只有琴声与萧声相错,肖妖王那一曲百鸟朝凤此时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见百鸟无踪,萧声急转而变,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如波涛起伏,曲调中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转折,就想击乱知焰的琴声。而天空的琴声仍然淙淙弹奏,每一次拨弦都击在萧声地音节中,无论萧声怎么变化,都无法压住琴声。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知焰开口说了一句:“肖妖王,你的曲已不成调。”不用她开口,就算不精音律的梅振衣也听出肖妖王的曲调乱了,好几次已变得闪顿嘈杂。 177回、妙似藏神真如佩,亦留端倪或可寻 177回、妙似藏神真如佩,亦留端倪或可寻 肖妖王一挥手收回长萧,空中的乐曲声顿止,硬着头皮说了一句:“这次就输给你了,下次再赢。” 梅振衣这边已连赢三阵,只要再赢一阵就稳胜了,他对知焰说了一句:“道侣辛苦了!”又上前冲十大妖王道:“又轮到我来提技艺了,这次比炼药,你们何人出场啊?” 谢妖王立全大步来到近前:“比什么不好,非要比炼药,可是你说的,不许后悔。”他在十大妖王中最擅炼药,也以此技为得意,梅振衣开口比这个正中他的下怀,立刻自告奋勇出场。 梅振衣:“我当然不会后悔,如果道友的炼药之道更精,我很乐意认输。” 谢妖王一招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非金非木紫檀色的药鼎道:“你想怎么比?” 梅振衣取出两撮千年夜明砂,一手一撮托着说道:“就以炼化此砂相较,左边右边你随便挑,看多长时间能够将它的药性炼化纯净,如果谁损毁了,就算输了。” 谢妖王也是识货的,上前瞪大眼睛道:“你能采到这种夜明砂,如果我赢了,我炼的药就送给我好不好?” 梅振衣:“乐意奉送,你先赢了我再说。” 谢妖王左看右看,也不怕吃亏,特意挑了看上去更多一些的那撮夜明砂拿去,放在药鼎之中,也不废话当即就在药鼎前闭目而坐,施法炼药。 梅振衣以自己最擅长的炼药相斗,没想到十大妖王根本就没商量,谢妖王主动出来应战了,看来他于炼药必有独到之处,梅振衣也以神识仔细观察,尽量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谢妖王炼药。不以任何外加的水火之力蒸焙,以神念为真火,缓缓发出似树藤般缠绕住药鼎,身心体会药性,以法力炼化提纯,竟然也与炼器之道有相通之处。看来世间诸法同源,山野妖王也能自悟此道,真是不可小瞧。 药鼎上三尺之处先是凭空升起了一道黑烟。黑烟渐渐变灰,灰烟渐渐变白,白烟渐渐成雾,雾气渐渐呈现粉红色的淡淡光芒,粉红色的光芒最后又化成了深红色的一片霞光。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谢妖王的千年夜明砂炼好了。 打开药鼎再看夜明砂,只铺了薄薄地一层,体积还不到原先的一小半。极其细密发出柔和的光泽,轻轻晃一晃,这些细砂就像红色的水银一般流动,炼化的十分完美。 十大妖王都没说话,他们互相之间的修为彼此都了解。知道谢妖王极擅炼药,梅振衣提出比这个,他们还在心中窃喜。别提他们,连梅振衣自己都吃了一惊。这谢妖王的炼药之道比曲振声、立岚等人更为高超,同时修为更高法力更加精纯,要想赢他还真不是太容易。 谢妖王炼好药之后,却没有着急将千年夜明砂还给梅振衣,而是问道:“你有没有趁手的药鼎,如果没有地话,我可以借给你。” 梅振衣:“多谢好意,不必了。” 众妖王都看着梅振衣。心中琢磨他会如何炼药?接下来的一幕让谢妖王也吃了一惊,梅振衣没有取出药鼎,而是将手中的夜明砂朝空中一撒。这是想干什么,难道想认输吗?就算要认输也不必拿这些珍贵的药材出气吧?谢妖王刚想开口阻止,紧接着又闭上了嘴。 夜明砂撒到半空却没有落地,梅振衣袖中飞出一道白雾,在空中与夜明砂似乎融为一体,散布的每一粒细砂都发出了淡红色光芒。宛如透过飘渺云层的点点星光。如此炼药谢妖王从未见过。甚至连想都想不到。 星光闪烁越来越灿烂越来越明亮,那是梅振衣以神念切入拜神鞭。也以真火之力炼化,却悬在半空上谢妖王看清楚整个过程。梅振衣微闭着眼睛,背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已入深深的定境。 当点点星光亮到一定程度,光芒就连成了一片,半空的那道白雾现在成了一条如梦如烟地红色云霞,云霞的边缘似乎在渐渐消散,那是千年夜明砂中的杂质被炼化去除。到最后,云霞成了一条彩虹般的长鞭形状。 梅振衣一招手,彩虹又化作白雾飞回袖中,空中的千年夜明砂飘落,就像被一股无形地力量吸引,都飞入知焰取出的一个白葫芦之中。梅振衣大约用了一个多时辰将药炼成,睁开眼睛笑着对谢妖王道:“不论胜负如何,那药鼎中的夜明砂就送给你了。” 谢妖王看看他,又看看已空无一物的天空,再看看自己地药鼎,长叹一声道:“谢谢了,这一局,我输的心服口服!”鞠了一躬退回本阵。 梅振衣朝对方道:“八局已五胜,你们还要斗下去吗?就算再来三局,已改变不了结果。” 如果说一开始与张妖王斗神念,结果不明不白,与段妖王斗下棋,摆明了欺负人,众妖王可能会不服。但后来与肖妖王斗音律,尤其是与谢妖王斗炼药,那真的是神乎其技,比的都是对方最擅长的技艺,不服都不行啊。 十大妖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懊丧之色,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输是输了,但也不能一局都不胜啊?还剩三局机会,无论如何要斗到底。” 商量了半天,徐妖王出阵道:“梅公子,八局五胜,你赢了,我们答应退兵。但是约好斗八局就得比完,还剩三场,我不信你们全能赢了!” 梅振衣:“诸位还要比吗?那好,下一场比什么?” 人的想法是会随着事情发展改变的,梅振衣一开始只希望能够拖住十妖王三天,接着又更进一步八阵赌输赢,希望十妖王退走,现在八局五胜结果已定,梅振衣又想趁机收服十妖王,因此也愿意和他们比下去。 姚妖王少杰蹦了出来。一指梅振衣喝道:“他们服你,我可不服你,我要和你比谁放屁更臭!” 这位姚妖王是一只黄鼬成精,如果比谁放屁更臭可是谁都比不了他。还没等梅振衣说话,另外九大妖王已经纷纷上前把他拖了回去喝止――“少杰,这是犯规的,不比天生特异。”、“就算不犯规也不行啊!输都输了,你还要把我们都给熏跑吗?”、“就算熏不死我们。山外还有那些小妖呢!” 乱糟糟地说了好一阵子,姚妖王又一次走出本阵道:“不和你们比放屁了,换一样技艺,你要是能赢得了,我就服你。” 梅振衣也不敢乐,忍住笑问道:“比什么?” 姚妖王:“人间游戏――躲猫猫。” 梅振衣:“躲猫猫,怎么比?” 姚妖王一指身后的这片开阔山谷,得意洋洋的说:“就在这一里方圆之地。你施法隐去行迹,看我多长时间能找到你?然后我再施法隐去行迹,看你多长时间能找到我?只许各用神通搜索寻人,不许以法术攻击,你听懂了吗?” 知焰在后面发来神念道:“那姚妖王定是天生擅长潜行与追踪。说好了不比天生特异,可他们总能利用天性特长做文章,还让我们无话可说,看似懵懂淳朴却也不笨。反倒狡猾地很。” 梅振衣暗中笑道:“灵智已开有如此修为,怎么会是笨蛋?否则也成不了妖王。” 知焰:“你恰好有藏神真如佩,这么比也不算吃亏。” 一边神念交流,梅振衣朝姚妖王点头道:“我听懂了,请大家让开这一里方圆之地,我先躲了。” 知焰与十妖王都飞上了半空,梅振衣已从知焰那里取过青霜剑,朝面前一挥。奈何渊中云气升腾落地化为一片浓雾。借着浓雾的掩护,梅振衣收起青霜剑,悄悄祭出拜神鞭。 这里是荒野,自然不会有平整好的场地,奈何渊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底,草木杂生还有不少土丘、岩石、浅洞,是个很好藏身的地方,但在修行高人地神识搜索之下。一里范围实在不算大。 藏身之前先要掩人耳目。双方约定好不许偷窥。梅振衣借着浓雾掩护放出拜神鞭,这件神器也化成了弥漫山谷地雾气。拜神鞭能化实为虚。但范围也不是无限的,以梅振衣如今地的神识控制之力,将将是一里方圆。 这么做还有个好处,只要姚妖王一进来,梅振衣就可以发现他的位置。如果察觉到他找到附近,可以移形躲避。当然姚妖王最好不要找到附近,因为梅振衣只要一动,藏神真如佩就会失去隐藏神气波动的效果。 但只要梅振衣收敛神气定坐不动,不到近处搜索,只凭神识感应是很难发现他的。拜神鞭暗中化为白雾还有一个效果,就是切断寻常五官,使这片雾看上去浓的化不开,不仅目力受阻,就连听觉、嗅觉、对远处温度变化的感应都受阻碍――这些可能都是妖王天生的特长。 如此准备,不可谓不周详,简直是天衣无缝。然后他来到一颗大树上,在离地两丈高处几根粗壮地分枝间坐了下来,就等姚妖王进来找了。 拜神鞭受到了扰动,姚妖王走进了浓雾中,他的一举一动梅振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平常情况下这一里方圆不一会儿功夫就搜索完了,但现在姚妖王看不清、听不见、闻不到远处的东西,只能以神识感应去查探,如果探不到梅振衣的位置,一里方圆就不是那么好搜地了。 姚妖王的神识相当敏锐,眨眼间就连地洞里的耗子都抓了好几只,但仍没有发现梅振衣的所在。其实他有一个笨办法,那就是一片片地方地毯式地搜索,总能找到梅振衣的所在。就算梅振衣察觉到他靠近开始移动位置,但只要梅振衣一动,在如此高人面前就很难再隐藏行迹了。 假如用这个笨办法,理论上讲姚妖王总能找到梅振衣,至于要用多长时间,那就看运气了。 这一局比的就是时间,姚妖王显然不想用这个笨办法。神识搜索一会儿找不到梅振衣的位置,梅振衣发现姚妖王站在原地不动了,似乎在凝神调息。 他想干什么?梅振衣正在诧异间就发现姚妖王起了变化,自己不能再准确判断他的位置,方圆近一里内的白雾全部受到了扰动,也就是说,借拜神鞭查探的结果――到处都是姚妖王! 这怎么可能?但姚妖王偏偏做到了!拜神鞭化成的白雾相当于梅振衣地神识延伸,但也同样挡住了他自己的平常五官。梅振衣要想从树上看见姚妖王,只有散去白雾收回拜神鞭,可这么做无异于自我暴露,只好听天由命了。 这些山野妖王各有所长,每一位都不能小瞧啊!他刚刚这么想,就觉得上方风声不对,有什么东西穿过浓雾扑击而下,贴近身前他才察觉。 梅振衣赶忙从树枝上跳下。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施展飞天法术。然而还没等他落地,就有一根毛茸茸的长尾巴将他拦腰卷住,只听姚妖王哈哈大笑道:“梅公子,我找到你了!” 山谷中浓雾散去。姚妖王与梅振衣站在一棵大树下,这一番“躲猫猫”仅仅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天空的九大妖王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纷纷面露微笑,知焰却吃了一惊。梅振衣被找到她不意外,但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大大出乎她意料。 梅振衣一样很意外,甚至有些震惊,他藏身的方式几乎天衣无缝,而对方几乎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见姚妖王站在面前,笑容中满是得色,他抱拳道:“佩服佩服!今天是大开眼界。只是有一事不明,想向道友请教,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姚妖王:“其实我没有发现你,你隐藏地很好,在几丈外连一丝气息都察觉不到。” 梅振衣:“既然如此,你怎会那么快就找到我?” 姚妖王一笑:“很简单啊,我漫延元神,在一里方圆内扫过。神念毫无感应之处就是你地藏身所在。”――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用的还是理论上地笨办法,依次排除。但手段却非常高明。 看来世间各种器用巧妙,比如藏神真如佩,也总有自身的破绽和局限之处,就看用什么手段去破解了。但是姚妖王能在拜神鞭的阻隔下,这么大范围内如此迅速的漫延元神扫过,还能让梅振衣分辨不出他的方位,这也很让他疑惑。 梅振衣不解地追问:“巧妙如此,可你是怎么办到的呢?” 姚妖王:“你马上就会知道了!……现在轮到我藏你找,请你先到天上,等我藏好了你再下来。如果你用的时间比我长,就算输了。” 梅振衣飞上天空与知焰并肩而立,只见姚妖王张口吐出一枚龙眼大小、光华闪烁的珠子,这是他修炼尽千年的妖丹玄牝珠,元神法力凝聚而成,相当于他地身中化身。玄牝珠出现,化为淡黄色的雾气散开,笼罩住近一里方圆的山谷,姚妖王的身形消失于其中不见。 梅振衣所学道法,不论内丹、外丹都是丹道修行,所谓出神入化成就地仙,只是丹道家简练说法。按钟离权所传口诀,离苦海之后到成就仙道之前,分别还有神识不灭、阳神显现、化身变换、待诏飞升种种次第境界,就连“出神”与“入化”都是两个概念。 世间各家修行,虽然境界有类似之处可以相互印证,但巧妙是不同地。比如这位姚妖王的修为已到出神入化境界,但他并不象丹道修士那样修炼阳神与种种化身,或者说,这千年妖丹就是他的元神显现,化成雾气散开就是他的化身变换。 难怪刚才梅振衣在雾中察觉不出姚妖王的位置,神识中感应到他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化身无别,情况也确实如此。这一番比斗虽然不是斗法,一样是在比较修为境界高下。 假如梅振衣走入黄雾之中,相当于被姚妖王的化身包围,自己的一举一动对方都能知道,但对方的位置他还是无法探明,一盏茶时间内绝对找不到,这么比下去他必输无疑! 178回、化入平凡终传世,神宵天雷始名成 178回、化入平凡终传世,神宵天雷始名成 相比这些山野妖王,梅振衣有三大优势,是他敢于拦路赌阵的原因:一是阅历与见识更广,二是手中法宝更多,三是心机手段百出。 这些妖王修为虽高,但修行大多凭自悟与互相切磋,并不太了解山外的事情,更不了解世间的师道传承。他们手中法器也算是很不错的法宝了,但大都是天生特异的妙用所化,只有谢妖王拿出的那个药鼎称得上正经的可传承法宝,但看质地可能也是妖身的一部分炼成。 徐妖王手中那把折扇梅振衣注意看了半天,确定那就是一把竹骨纸面折扇,不是什么法器,就是在人间花二百文能买到的。它在一般店铺里应该是一件上好精品了,但在梅振衣这种王公子弟看来也不算什么好东西。 那样一把不是法器的普通折扇,徐妖王还用难辨字迹的“狂草”在上面提了一首诗,象个宝似的拿在手里,在一群手持犄角、利爪的妖王间很是得意。见此情景梅振衣就能料到这些妖王手中的正经法宝不多,不可能像他身怀这么多神器。 知焰暗中对梅振衣道:“这一局,你有把握赢吗?” 梅振衣也回神念道:“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一举震住这些妖王,让他们目瞪口呆心服口服,最后才有收服的机会。” 知焰不无担忧的提醒:“就算输了这一局,也不能动用照妖镜。”假如梅振衣动了天庭照妖镜,应该一定能找出姚妖王,也能一举震服群妖,但那东西祸福未知,还是不要碰的好。 梅振衣暗笑道:“就算不用照妖镜,我也有办法把他揪出来。你看这是什么?”他摊开左手,指间夹着几根黄色的茸毛。 真正有心机手段的人,从来不会事到临头才去现琢磨,姚妖王刚一提出要比“躲猫猫”,梅振衣就开始想主意了,不仅在想怎么躲,也早就在想怎么找。他从树上跳下来被一根大尾巴卷住,那是姚妖王在雾中变换成的原身之尾。是天性调皮的玩笑之举。 梅振衣趁机悄然摘下了几根茸毛,姚妖王哈哈大笑一点没留意。在与知焰神念交流时,梅振衣的右手已经在袖中取出指妖针施法,神念借这几根茸毛为引,激应感探姚妖王地原身所在,人留在天空根本没有进入浓雾。 此刻他已经找到姚妖王的位置了,这只黄鼬精在玄牝珠化成的烟雾掩护下变换成原身,钻入一块大石下的洞穴中。在地下五尺深处潜伏着,收敛神气一动不动。不是他隐藏的不好,而是他想不到世上还有指妖针这种法宝,还有梅振衣自悟的这门法术。 梅振衣自悟的这门法术消耗的法力与元气极大,也不是无所不能。假如姚妖王躲到十里之外,就算有那几根茸毛也是找不到地。而在一里之内地下五尺之处,梅振衣能发现他。 那边张妖王见梅振衣还站在天空与知焰相视而笑,忍不住开口道:“梅公子。你要是再过片刻还不下去找人,就等于认输了。” 梅振衣微微一笑,咳嗽一声道:“不着急,我这就把姚妖王抓出来。” 说着话悄悄收起指妖针,右手一扬,袖里飞出一道白虹从天贯入黄雾之中。接着就看见山谷中的雾气刹那间收去,化为一颗玄牝珠钻入地下,同时地底传来一声惊呼。一只毛色鲜亮的大黄鼬被一根半透明的银色长鞭捆得结结实实,从一个地洞中拖了出来。 随即长鞭一收飞回梅振衣的袖中,大黄鼬落地又化成姚妖王的模样。 众妖王是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梅振衣根本就没去找,在半空中谈笑间咳嗽一声,随手就把姚妖王从地洞里揪了出来,这手段太高明太漂亮了,一举将众妖王震服。而且是绝对的心服口服! 段妖王悄悄对肖妖王说:“梅公子地长尾巴好厉害啊。可以炼药,还可以捉妖。” 徐妖王在一旁道:“那不是尾巴所化。是世间修行人用身外之物炼制的法宝。” 姚妖王已经飞上半空,来到梅振衣面前拱手作揖:“梅公子,我真是服了!能否请教你是如何抓到我的?我怎么也想不通。” 梅振衣也不故弄玄虚隐瞒什么,伸出左手道:“姚妖王,我使了一点小手段,摘下你原身上的几根毛发,以此为引,施法感应你藏身所在。” 他这么一解释,姚妖王反而更惊讶了,看着那几根黄毛道:“这确实是我身上的,但如果摘下你几根头发,我也找不到你呀?” 梅振衣笑道:“我有延伸神识地法宝,又悟出了以一物为引,神念与万物相激引的法术。” 姚妖王瞪大眼睛追问:“这法术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说实话,梅振衣还没给它起名,听姚妖王这么问,他莫名想起了两件事:一是穿越前第一次见闻世上有真正的法术,就是梅太公用一碗河沙为引在米缸里捞出一网河虾,当时梅太公说那门法术叫“神宵天雷”(详见002回),梅振衣不解其意。 现在想来,那应该与他今日所悟是同一门妙法。但当时的梅太公没有借助任何法器,当然也没有指妖针之助,在米缸里随手抄出河虾来,显得更加玄妙。难道梅太公早已有出神入化之能,修为远在今日地梅振衣之上? 梅振衣仔细回想,觉得事情不是这样,梅太公不像有地仙修为,那就说明此法的运用另有玄妙。一念及此他突然想通了,不是梅太公的法力更高,而是所做的事情不同,且他的手段更加纯熟巧妙,得自系统的师传,掌握的已经相当熟练透彻。 凭空寻找藏神石这种天材地宝,将姚妖王从化身变换的迷雾中找出来。这些事比捞几只小鱼小虾难上何止百倍?看来要把这门法术地玄理吃透,不能总是仅从艰难之事入手,也不能总是借助指妖针这等法宝,而应该从一些平常小事开始研究,就用自己神念之力,这样才能真正成为一门传世妙法。 否则的话,就算梅振衣自己会了,可以做到种种不可思议之事。也无法系统的传授给弟子。就算弟子修为高超,可以熟练控制指妖针这种法器,世上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指妖针,要将它从一种属于某个法器的妙用变成一门**的法术才行。 师父钟离权曾说过,此法与张天师所传“五雷天心正法”以及符箓之术有相通之处,看来有机会还得向真正的符箓高人问道请教,好好钻研一番。 他想起的第二件事,就是那天与西海湟相斗。西海湟吐出骨剑激引天雷把他给劈了。受此启发,他不仅与知焰研究出紫电、青霜剑的联手合击之术,而且还自悟了这一门激引万物地道法。再回想起当初梅太公称类似法术为“神宵天雷”,也不是没有道理,甚至很贴切。 梅振衣有些走神了。面前地姚妖王晃了晃手问道:“梅公子,你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便告知的吗?” 梅振衣回过神来一笑:“不是,刚刚想起一些往事而已,此法术名叫——神宵天雷。” “神宵天雷?好名字!”知焰在一旁赞道。她是知道几分内情地,所以并不意外。 姚妖王有几分不解,但也不好穷究追问,反而更添佩服,不无羡慕的自言自语道:“这么厉害的法术,不知我能不能会?” 他不问“我能不能学?”而是说“我能不能会?”因为世间道法不可轻传。一些旨在修炼心境的心法要诀还好说,比如守望传梅振衣的“四念处”,但是威力极大地应用法术。比如这种“神宵天雷”,不可能想学就能教,就算是师传弟子也要经过立戒与各种考验。况且对于山野妖王来说,有一些天生的特异神通别人也是学不会的。 姚妖王这么说,明显对这门法术很感兴趣,却又不好直接开口求教。梅振衣不动声色道:“来日若有机缘,未尝不可印证切磋。……但今日之事未毕,还剩两局比斗未完。请问下一局是哪位妖王出场啊?” 姚妖王回归本阵。众人又落到地面站定。十大妖王中只剩下宋妖王时宏与徐妖王胜治没有出手了,恰好又轮到梅振衣出题。宋妖王小声对徐妖王道:“我们还比吗?见了刚才的手段。我怎么琢磨也赢不了啊,何况下一局是梅公子提技艺?” 徐妖王:“怕什么?我们本来都已经输了,但也不能一局都不胜啊!你先上,不论他们比什么,你赢不了不要紧,最后一局我出题,自有办法扭转乾坤。” 宋妖王嘟囔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我输了不要紧,最后一局你有办法能赢,那我就先上了,输了你们可别怪我。” 旁边其他几位妖王纷纷道:“我们都输了,还有什么好怪你地,快去吧。” 宋妖王是一只长耳兔成精,天生有些胆小,缩头缩脑走上前道:“这一局我出场,请问二位想比些什么?” 既然是梅振衣出题,随便提一种世间技艺,想赢宋妖王那是太轻松了,就像一开始与段妖王比下棋一样。但经过刚才的几局比试,梅振衣的想法变了,若想彻底震服这些山野妖王,还是要用真正能服人的手段才行。 想到这里,梅振衣试探着问了一句:“宋妖王,请问你擅长哪些世间技艺?” 他地本意是让宋妖王自己说,然后挑一样有把握的技艺相比,这样既显得手段高超又显得做事漂亮。不料宋妖王一摇头道:“我认输行不行?不比了,你要比什么我都认输。” 这回轮到梅振衣愣住了,宋妖王还没比就认输,但他也不好说不行,还能不让人认输吗?只见宋妖王又回头对另外九妖王道:“刚才说好的,我输了不要紧,那我就认输了!……老徐。你说你有办法能赢,那你就来吧。” 宋妖王倒是干脆,连比什么都没问就认输回归本阵,九位妖王的目光都看着徐妖王。 徐妖王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展开折扇,踱着方步走到场中道:“梅公子,知焰道友,我最后一个出场。如果你们能赢得了我,今日就算完胜龙空山十大妖王。”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比斗的,倒像是在逛公园。 梅振衣微笑抱拳:“不敢称完胜,诸位妖王神通广大各有所长,我们也是很佩服!我可不可以请教徐妖王一件事?” 徐妖王一摆折扇:“请教不敢当,你有话就说。” 梅振衣:“请问你的扇子上写的是什么?” 徐妖王:“原来你不认识我地书法,这是一首七言绝句,你听好了!——寂寞昆仑离仙境。人间慰语忒多情。对饮总到无言处,花雨纷纷送叮咛。” 梅振衣很意外,这位徐妖王去人间的时日应该不短,不仅学会了识文断字,还学会了吟诗作赋。这扇上所题似是一首情诗。又很像欢场上的风月诗。看来他离开龙空山到人间一趟,并没有走访修行高人结缘问道,而是学世间名士逛青楼、喝花酒去了。 这也是一位风流妖王,看他所题之诗。颇有几分感慨之意。梅振衣心中忽然有所触动,想起了洛阳白牡丹。此次到龙空山采药,缘起白牡丹落难,不料却在此听见这样一首诗,梅振衣莫名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就似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想不起来。 梅振衣若有所思,徐妖王已经念完了诗,折扇一合道:“梅公子。你问我这些,难道是想比斗吟诗?” 梅振衣轻轻摇头:“这一局是徐妖王出题,为何要问我?”他心里也有些没底,不知对方要比什么,不怕妖王会打架,就怕妖王有文化。 徐妖王:“你既然认不出我的书法,我就不欺负你比琴棋书画一类了,换一种技艺。你应该也是读书人。我们就比纵横游说之术,如古之苏秦、张仪、郦叟。” 梅振衣:“纵横游说?怎么个比法?” 徐妖王的笑容有些狡猾:“有现成的人选。守望和尚就在毒舌岭上,谁能劝他离开,就算赢了这一局。你们先去劝,如不成功,我代表十大妖王再去劝。但你若不应战,此刻就算认输。” 他说完也不等梅振衣回答,回身冲另外九妖王道:“来之前商量,谁能有办法赶走守望,谁就是龙空妖王之首。刚才又商量了,谁能不输给梅公子,以后谁就说了算。看来我是不会输了,有勇也要有谋啊!” 搞了半天,徐妖王打地是这个如意算盘!假如梅振衣把守望给劝走了,就等于十妖王攻占毒舌岭成功了。假如梅振衣没把守望劝走,那么无论徐妖王能否劝走守望,他也不会输,顶多算个平局。 梅振衣笑而不语,他不怕徐妖王玩心眼,恰恰怕他不玩心眼动真格地技艺,要说心机手段,十妖王加一起也不如他这个老江湖。况且梅振衣早已知道守望三天后就会自行离开,这一局他赢定了。眼下他只想尽量设法收服十妖王,送上门来的机会怎能错过呢? 他向知焰使了个眼色,知焰心领神会上前道:“徐妖王,你这么比分明是耍赖呀?八局定胜负早已约好,假如我们胜了,你们就退去不再攻打毒舌岭,假如我们败了,就帮你们劝守望离开龙空山。且不说我们已胜,你以胜负地结果放在一局之中去比,这就是不合规矩。……诸位妖王道友,你们说是不是?” 八大妖王不说话,纷纷面露犹豫之色,似乎是觉得徐妖王的主意很妙但也有耍赖的嫌疑,只有张妖王开口道:“老徐,她说的对,这么比不合规矩,你若就要比什么纵横游说,也该换个题目。” 徐妖王辩解道:“这最后一局已无关胜负,就算我赢了,他们也是七胜一负大局已定,我们应当退兵。但这样总算挽回一局,我们十大妖王不至于完败让人笑话,按规矩这一局由我出题,我就这么出不行吗?……就算我们打不下毒舌岭,也不代表他们两人就能赶走守望,也不比我们十大妖王高明多少,我最后要比的就是这件事。” 见火候差不多了,梅振衣上前拉住知焰道:“诸位不必再争了,你们怎知我劝不走守望?这一局,我还就比了!” 179回、灿烂生莲毒舌岭,佛光寂灭龙空山 179回、灿烂生莲毒舌岭,佛光寂灭龙空山 梅振衣话一出口,十大妖王都露出意外与惊喜之色,齐声问道:“梅公子,你真要去毒舌岭劝守望离开吗?”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此时已经彻底服了梅振衣,比各种技艺都输了,而且对方手段之高明简直是前所未闻。 他们率领十万妖兵想攻占毒舌岭也不是很有把握,说实话,来之前根本没报什么指望,断断续续都攻打了一百多年了,从来就没占过什么便宜。徐妖王最后一题无非是想证明一件事――你虽然比我们都高明,但未必比守望高明,所以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梅振衣偏偏把这一局接下来了,表情高深莫测的答道:“徐妖王的题目已经出了,我不想认输,当然要去。我若劝不走守望,那无话可说,此番比斗接连七胜最后一负,你们退走便是。我如果劝走了守望,等于完胜你们十大妖王,但是这样一来,占便宜的还是你们。” 知焰接着说道:“守望劝走了,你们等于不战而胜,占据了整座龙空山,包括奈何渊与毒舌岭。所以这一局不是我们与徐妖王比斗,而等于与你们龙空山十大妖王一起比斗。” 程妖王见仁问道:“你们想怎么样?有条件吗?如果你们劝走了守望,可以尊二位为龙空山妖王之首。” 梅振衣摇头道:“我们只是路过采药,无意在此称妖王,有句话要提前说清楚,如果我劝不走守望那就没什么好说,假如我此去能劝守望离开,你们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彭妖王见业问道:“假如我们不答应呢?” 梅振衣一摊双手:“那就一拍两散,这一局我认输不比,你们退兵便是。” 孙妖王见智连忙说:“老彭。别着急说答不答应,先听听人家是什么条件嘛!……梅公子,你有什么条件先说来听听。” 梅振衣提的第一个条件很简单,那就是十大妖王在昆仑仙境龙空山如何称王他管不着,但以后若到了人世间,得听他的约束。 这也是防微杜渐之举,这些妖王天真可爱,但行事也有些纠缠不清很是任性。今天见识到梅振衣的种种手段,一旦对人世间的事情感了兴趣,以后也说不定都像徐妖王那样溜出昆仑仙境去人间游历一番。 十大妖王中只有张妖王与徐妖王行事自知分寸,其它人全凭天性而为,假如都跑到人世间游荡,张妖王与徐妖王又约束不住另外八大妖王,还像在龙空山这种耍法,说不定会闹出大乱子。对世上的其它人以及这些妖王自己可能都没好处。 十大妖王商量了片刻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全体同意! 他们本就是龙空山的妖王,目地就是想占据毒舌岭与奈何渊,梅振衣的条件是让他们在人世间受其约束,等于管不着啊,没有不答应眼前事的道理。孙妖王见智又出众问道:“这个条件我们答应了。请问第二个条件呢?” 梅振衣笑了:“既然你们答应了第一个条件,以后也欢迎诸位到我家作客,我一定会好好招待。至于第二个条件嘛更简单。我若劝走了守望,是帮了你们一个大忙。将来也请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孙妖王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但不知你要我们做什么事?” 梅振衣:“我还没想好,但有言在先,绝对不会害你们,也不会利用你们去害别人,只是要你们出人出力做一件事而已。” 这回连商量都不必了,十大妖王一起点头:“行,没问题!” 知焰以神念道:“这回好了。有这十大妖王帮忙,青漪三山仙家洞天的凿建用不着等六十年。我们不缺世间平常的人力物力财力,但十大妖王的神通法力却是求之不得。” 梅振衣也回神念道:“你我真是心有灵犀,我就是这么想的,待到青漪三山凿建已成规模,从世间隐去地那一步,再请他们来帮忙,估计要等十来年之后吧。”说完又转身一指奈何渊冲十大妖王道:“现在我们就去幻法寺劝说守望。还要走这条路吗?” 张妖王永均摇头道:“不必。从这侧山中绕过去就是了,我们的地盘你随便走。” 守望捧着金瓶梅。仍然靠在幻法寺的门槛上呼呼大睡,山外刚才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他居然睡得还是这么香。知焰第一眼看见守望,就很意外的低呼道:“好可爱的小和尚,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小!” 梅振衣:“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明月仙童看上去也不大,却已经有一千二百多岁了。” 知焰:“山中不知岁月,不能与人世间相提并论,明月的心性如此,容貌也是如此。清风仙童看上去也是个大孩子,虽有金仙修为,但行事也很有些孩子气。……只是这守望和尚,不应该只有五、六岁地心性啊,确实有些古怪。” 梅振衣:“我猜这位守望是哪位菩萨的化身,至于是何种化身我也不太明白。” 知焰:“究竟是哪位菩萨呢?” 梅振衣:“等他离去时我再问问,看猜的对不对。” 守望睁开眼睛,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抱着金瓶梅站了起来,看见了面前的梅振衣与知焰,诧异地问道:“梅振衣,你怎么回来了?这位姑娘是谁?” 知焰行礼道:“我叫知焰,是振衣的道侣,见过守望大师。” 梅振衣:“三天前我走出奈何渊时,碰到了十大妖王拦路欲攻打幻法寺,与他们八阵赌输赢,因此又回到此地,顺便来给大师送行。” 他将三天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守望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道:“一百多年了,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他们总要来骚扰一番,搞这么大动静还是头一次。因为你来了,我宏愿已满执念已消,也算是被你劝走地吧。” 梅振衣:“见大师叹气的表情,我想起了另一个和尚,不知那位高僧与大师是什么关系?” 守望:“他叫什么名字?” 梅振衣:“法舟。” 守望一笑:“奈何轮回如苦海,彼岸唯有法做舟。他是我的门下弟子。” 梅振衣惊讶道:“他是你徒弟?” 守望:“是啊,我就不能收徒弟了?” 梅振衣:“大师果真来历不凡。既然你就要走了,有些话我可以说一说。你坐在幻法寺前等众生走过奈何渊,山外又有十大妖王盘踞,这让我想起了一位菩萨。”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却没有点明。不料守望却直截了当地摇头道:“难道你认为我是地藏菩萨吗?奈何渊不是奈何桥,十妖王也不是十殿阎君,我也不是地藏,既非他的本尊也非化身。” 梅振衣有些尴尬的说:“那是我猜错了。请问大师是谁?” “我就是守望!”小和尚答的很干脆,接着又用教训地语气道:“你是不是也这般逼问过我的弟子?其实你不应该这么猜测,就算我是某人的化身,也不等于就是某人,之所以出现在此。或因宏愿、或因执念、或因机缘,你也可以认为我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梅振衣恭恭敬敬的答道:“谨听大师教诲,其中玄妙,日后自会慢慢领悟。” 守望:“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见到你了,你今日能收服那十大妖王,果然是非常之人,见已见了,我也该离去了。” 知焰问道:“大师想从哪一条路离山?十大妖王说了,只要你肯离去,他们让十万妖兵列队欢送。” 守望:“用不着那么大地阵势,二位请退后。……梅振衣。相见便是有缘,这个送给你吧。”他把手中那个插着梅花的金瓶递了过来。 梅振衣赶忙摇头道:“大师不必这么客气,这金瓶梅,您还是捧回去慢慢看吧。” 他与知焰退到了远处奈何渊的出口那边,守望捧着金瓶梅在幻法寺的门槛上盘膝坐了下来,知焰惊呼一声,小声道:“振衣,你快抬头看!这就是佛光普照吗?” 只见毒舌岭上下。形形色色地钟乳石都发出了七彩光芒。灿烂却不耀眼,映衬出漫天云蒸霞蔚。光芒带着一圈圈如彩虹似地环。其中还有无数针尖似的飞毫向外散射,佛光地中心就是山脚地幻法寺,整座寺院笼罩其间,如同梦幻一般渐渐的淡去痕迹,正在眼前消失。 梅振衣与知焰不由自主双手合什躬身行礼,等再抬头时,幻法寺已不见踪影,只有毒舌岭巅峰之上还有一抹形似金莲的云霞闪烁。梅振衣忍不住朝天喊了一声:“守望,你究竟是谁?” “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天空传来一句《金刚经》中的偈语,紧接着寂静无声光芒顿灭,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知焰不可置信的喃喃道:“难道他就是西天佛国教主无量光?佛陀在人间寂灭到如今,也恰好是一千六百三十八年。” 梅振衣若有所思道:“不能说他是无量光,他就是守望僧,没听见他地话吗,若以声色相求,不可见如来,只可见守望。……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说终于见到我了?好像不仅仅因为我是第一万个走过奈何渊的人。” 知焰:“我越想越觉得你所遇非同一般,那位随先生不也是主动找上门见你吗?守望大师肯定知道十妖王会拦我们的路,如何化解全在你自己。他们拦不住我们并不令人意外,但真的被你收服也出乎一般地预料。” 梅振衣笑了笑:“我如果不想帮守望拖住十妖王,也不可能有收服他们的机会。不说这些了,反正我就是梅振衣。” 守望僧离开,幻法寺消失,毒舌岭上的飞神石也不见了,奈何渊还留在原地。十妖王皆大欢喜,众小妖欢呼雀跃。对梅振衣那是服气到家了。 他们在龙空山并未久留,千年夜明砂已经采到并炼化完成,九转紫金丹只缺一味波若罗摩花了。梅振衣与知焰告辞离去,十妖王一直把他们送到八百里之外,还一个劲的嘱咐有空来玩。 再次穿行荒野不必多提,他们打算下一站去闻醉山,不知乔散人放出寻找韦昙的消息,有没有将波若罗摩引来?去时要比来时快多了。七、八天后,他们已经快要走出连绵荒野群山。 昆仑仙境地广人稀,也可以说就是数万里灵气充盈的山野,这里地地方大致可分为三类。 一是各修行大派自古以来的道场,包括洞府中枢与外围道场,洞府中枢是各派弟子历来地居住与修行之地,外围道场也允许各散修留驻。比如妙法门仙府中枢所在的妙法峰以及周围的妙法群山道场。 二是各派修行人以及飞升至此的散修们的行游与散居之地,比如梅振衣采藏神石的一千二百里藏神河。这些地方也是传统地公共修行道场与众修士的活动之地,有各种奇花异草与天材地宝分布,偶尔也有野兽出没。 第三类地方就是自古以来极少有人涉足地深山荒野了,有各种瑞兽妖物与异类精怪潜伏修行,其中也有妖王盘聚之处。贸然深入其间凶险未知,各派师长也不建议晚辈弟子擅闯。出入龙空山,就要经过八千里这样地地方。 但在荒野的边缘,还是有一些自古形成地道路。并不是一条很明显的路,通常是各派仙家高人入荒野采集天材地宝、收服瑞兽精怪经常走的路线。人们有事进入荒野边缘,往往也会顺着前辈曾经走过地路线,相对比较安全,但从另一方面说,这里也是山野精怪最容易遭遇各色修行人的地方。 梅振衣与知焰一路都很小心,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眼看离荒野的边缘已经不到千里。很接近一条自古延伸入荒野的道路。这一天夜间,他们在一处山腰上稍事休息,第二天就可以穿越荒野而出,来到昆仑众修士自古散居的道场范围了。 天亮地时候他们刚刚出发,知焰手指前方停下脚步道:“你快看,这里有格斗过的痕迹。” 只见前方小山坡顶上有半株大树,怎么是半株呢?因为这一株近一丈粗的大树在离地七尺之处断了,只留下一截硕大的树桩。断口地表面非常齐整。就像被刀切过。而且还带着焦黑的被高温灼烧过的痕迹。 梅振衣上前仔细打量道:“看这痕迹,似乎是被剑气所斩断。恐怕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已经亮出了紫电、青霜剑警戒。 就在这时,从后面刮来一阵劲风,周围山野中飞鸟被惊起,扑扇着翅膀都向前方逃去。知焰道:“有什么东西来了,可能是一只厉害的野兽。”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巨吼,回音在山谷中激荡久久不绝,天空有几十只不及飞远的鸟儿被这吼声所震撼,无力挥动翅膀落到了地上。梅振衣与知焰持剑转身,只见密林中跳出一只野兽,前爪按地低伏双肩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做出一副就要扑击的姿势。 这只野兽体形就像一只成年的雪豹那么大,身上地毛并不长花纹却很漂亮,是黑白交错的虎斑纹,脑袋看上去像一只狗,前肢以及上半身的纹路顺着身体的方向,而后肢以及下半身的纹路方向却与上半身相反,全身的花纹是先横后竖很是特别。 更特别的是它有一条长尾巴,似豹尾却比豹尾更长,长度几乎相当于整个身体,尾巴上是黑白交错的环形花纹,看上去似节节相连。这只野兽龇牙咧嘴还发出低低地吼声威慑,然而面前这两个人既没有跑掉,也没有丝毫惊慌地神情,它一时间也不敢贸然扑过来。 梅振衣瞪着眼睛与它对视,自言自语道:“我从未见过这种野兽,它的样子却有印像,想起来了,这就是传说中地瑞兽斑节豸,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 180回、天刑催人别稚子,临劫叙语托离情 180回、天刑催人别稚子,临劫叙语托离情 知焰诧异道:“它就是斑节豸?我听说过却没有见过,原来你认识。真是有点奇怪,它怎么能活到现在?” 梅振衣:“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一只瑞兽,与平常野兽不同,它的生长发育速度极慢,我看此兽的花纹,应该生长了一百年到二百年之间,还是一只完全没有长成的小兽。”他以前虽然没有见过斑节豸,但从典籍中了解的很清楚。 知焰:“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说地方不对,这里离荒野边缘不远,又离自古修行前辈进入荒野的道路很近。斑节豸的全身筋骨以及毛皮都是天材地宝,尤其是它的长尾有虎豹雷音的天成妙用,是炼制法器的绝佳材料。它好袭击过路生人,却没有被修行人收服或斩杀,如果不是远处偶尔跑来的,就真的很奇怪了。” 正在说话间,远处密林中传来一声口哨,被吼声震落的鸟儿闻哨音似乎都恢复了力气与神智,扑扇着再度飞上天空。那只斑节豸也止住低吼,回头望去。 知焰道:“又有什么东西来了,修为相当了得,看来也是一位山野妖王。这斑节豸毕竟是只畜生,灵智未开,与敌对峙之时怎能分神回头呢?” 梅振衣笑道:“这正可回答你刚才的疑惑,也许来的是这只斑节豸的主人,也是它四处袭击的倚仗。” 再看前方,密林外长草分开,走出一个装束奇异的人来,梅振衣不是没有见过身材高大健壮的人,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大健壮的女子! 她的年纪看上去大约有二十五、六,身高按现代地标准至少接近一米九。穿着紧身无袖短衫,腰间围着一条碎花梭叶裙,全身肌肤呈小麦色带着古铜般的光泽,手臂和小腿上肌肉匀称流畅,随着她的走动带着爆发似的力量感,身材也是凹凸有致相当火辣。 她的容貌并不难看,甚至还很美,只是显得有几分妖异。眼睛很大,眼眶很深,鼻梁很高,说话时露出的牙齿异常的白。斑节豸一看见她就转身小跑回去,扑到了女子身上。女子抱起这只雪豹大小的小兽,轻松地就像一个孩子抱起一只小猫。 她冲梅振衣与知焰微微躬身道:“二位昆仑修士,对不起,阿斑吓着你们了吗?我没有留神。它又跑出来伤人了,幸亏我赶来及时。” 知焰微笑道:“原来是你豢养的瑞兽,它倒没有吓到我们,但如果就让它这样在山野中随意乱跑袭击过路修士,不论是它伤了我们还是我们伤了它。结果都不好。”一边说话一边收起了青霜剑。 那女子道:“它不是我豢养的瑞兽,按你们昆仑修士的说法,它是我的护法甚至可以说是我的道侣,我们是草兽双修。……你。你们是来寻仇的吗?”她的语气原本很和气带着几分歉意,却突然间神色一变,抱着斑节豸连退几步,取出一支锯齿梭叶状地非刀非剑的双刃法器。 知焰:“素不相识谈什么寻仇?难道你认识我们吗?” 女子语气有些紧张:“我不认识你们,却认识你们手中的剑。” 一直没有说话的梅振衣脑海中灵光一闪,已经全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上前叹息一声道:“我们不是来寻仇地,只是恰好路过此地。……我身后的这棵大树。就是四年前被我手中这把剑斩断的吧?当初这一对宝剑的主人,如今恐已不在人世,却把这对宝剑送给了我。” 事实就是这么巧,这女子和这只小兽,就是当年恨贤夫妇在昆仑仙境荒野中遇到地妖王与斑节豸,而这个地方,就是他们当年与妖王斗法的战场。 女子愣住了,看着他手中的剑半天没说话。梅振衣收起了紫电剑以示没有敌意。抱拳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道友应该是段节梨自感成灵,已有出神入化的修为。当年的事我听说过。却没想到会在此地碰见你们。” 女子放下了斑节豸,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道:“我当年见过那一男一女,和他们交过手,男子伤了我,而那女子被我伤的更重。请问他们两人如今为何不在人世?又为何把剑交给了你?与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梅振衣:“说来话长,坐下慢慢讲吧。我叫梅振衣,这位是我地道侣知焰,请问道友何名?” 女子:“我叫离离。” 梅振衣见这女子并不是传说中那样凶恶好斗,也就和她讲了恨贤夫妇的事情,最后问道:“我见道友并不是一言不发就出手伤人之辈,当初怎么把事情搞成那个样子呢?” 离离坐在一块山石上,斑节豸就趴在她身边像一只温顺的大山猫,瞪着好奇的眼睛听几个人说话,也不知它听懂了没有。离离拍了它的脑袋一下道:“都是阿斑太能闯祸了,是它先袭击的恨贤夫妇,结果引来追杀。我赶到时恰好看见阿斑就要葬身剑下不得不出手,而那两人太过厉害,我出手又不得不尽全力,一旦交手后果就难料了。” 知焰责问道:“你既知阿斑好袭击生人,为什么不管束好呢?” 离离:“我们是草兽双修,阿斑是一只瑞兽,天生特异,不畏山野中寻常猛兽,一日之间可游荡千里。我总不能把它栓住或关起来,像囚徒一般对待,况且在我修炼之时,也不能总盯着它。……唉!这一百多年来,它闯的祸太多了。” 知焰有些不解的问:“你能击败恨贤夫妇联手合击,修为已至世间法地尽头,可是阿斑灵智未开,尚不能自悟修行之道,仅仅是一只还未长成地瑞兽而已。你们是草兽双修,为何相差如此悬殊?” 离离:“你有所不知,草兽双修与人间道侣不同。我破土而出七百年,灵智已开自悟修行五百年,阿斑是一百八十年前才来的。段节梨生长依赖地地气特殊,我不能离开原身太久太远,修炼之时也需要守护。想当初我历苦海十年,阿斑就寸步不离守了我十年,没有它,也没有今日之我。” 梅振衣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的原身应该就在百里之外,我在来地路上感应到那里有一片山谷地气湿热,适合段节梨生长。可惜这里离自古昆仑修士进入荒野道路太近,虽然进入荒野的人不多,但一百多年积累下来,发生的遭遇事件也不少。” 离离低头看着阿斑,神色有些愁苦:“是啊,像恨贤夫妇那样的事。百年来不止发生过一次,也不知阿斑能否自感成灵,什么时候能懂事?我如果不在了,它也不会离开这里的,那样一定活不了太久。” 知焰诧异道:“离离道友何出此言?” 离离遥望天空:“我的修行已到世间法的尽头。近日有所预感,天刑将至。” 知焰:“历天刑雷劫成就仙道,这是好事啊?这样你也可以带着阿斑离开原身之地的束缚,慢慢点化它修行开悟。” 梅振衣闻言却心里一惊。他早知何为天刑雷劫,听离离地话,阿斑这些年闯的祸不少啊,像恨贤夫妇这种事情肯定不止发生过一次。不是每次阿斑遭遇昆仑修士,都能像今天这样有惊无险,就算离离本人不惹事非,因为阿斑的连累,百年来牵扯的业力不能少了。 修为到了离离这种境界。就算不知何为天刑,心里也有预感。――假如她历劫失败,往后就没有人能够约束和保护阿斑了。 梅振衣只在心里想,并没有说出来。离离却主动向他道:“梅公子,我有一事请教,那恨贤散人只见了你一面,恨贤夫人连见都没见过你,为何将紫电、青霜剑送给你。又托付来生之事?” 梅振衣叹息道:“人和人之间打交道有时候不用次数太多。他们夫妇是我设计找到的,也是我求情让他们完成此生之憾。他们相信我的手段。也想还我的人情,同时我也牵扯在这段因果之中,所以才有赠剑托付之事。” 离离:“祸是阿斑闯的,人是我伤地,结局如此真是遗憾。其实我这里有你所说的段节化润丹,天意垂怜,让我在此时见到二位,特有灵药相赠,请你们一定要收下!” 她递过来一样东西,不是修行人装药的玉瓶或匣子,而是类似棕麻一样的细丝编织成的一个小囊,里面是数十枚雪青色地丹药。梅振衣是个大内行,神识扫过就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 它们是很类似段节化润丹的灵药,椭圆形炼化的很粗糙,其实还有不少杂质,但药性保持的很好丝毫没有散失,只要再经过一番炼制就可以成为真正地修行灵丹,现在这种样子也能服用,就是药性吸收的效果稍微差一些。 数了数,一共三十九枚。段节梨每十二年才成熟一次,每次只有一枚果,每一枚段节梨果只能炼成一枚段节化润丹,这些丹药全部炼成至少需要近五百年之功。如果算上离离修行之初法力不足炼化失败的,这些年已经让阿斑服用的,这就是她一世所积累。 山野妖王身无别物,离离有的只有这些她炼化的丹药,现在全部送给了梅振衣,相当于一个人拿出了自己毕生的积蓄。梅振衣连忙起身道:“道友不必如此,在下不敢擅收。” “我只是山中的一株段节梨树,虽修行七百年,却没有其它地宝贝,只有这些丹药还算拿得出手,梅公子不收,难道是嫌它太寒酸不入眼吗?”离离也站了起来说话。 阿斑见离离把那一囊丹药递给梅振衣,连声低吼很是不满,离离抬起一只脚轻轻踩在阿斑背上不让它起身胡闹。 梅振衣摆手道:“不是嫌礼物轻微,而是它实在太贵重了!我知道这些丹药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知焰却伸手接了过去道:“离离道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自己无法渡过天刑雷劫。我先替你拿着吧,你有什么话要交代?” 离离见知焰接过了丹药,又抱起扭来扭去很不高兴的阿斑。轻轻摸着它的脑袋,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又像在爱抚临别的情人,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只听她低低的说道:“三十九枚丹药,每年让阿斑服一枚,十二年之后它也该长成用不着了。假如我历劫失败,希望二位能把它带走,它这一世能灵智开启自悟修行之道则最好,若不能。也尽量不要让它再伤人或遭遇夭折之祸。……我能做地只有这么多了,另外二十七枚丹药,就算一点谢意。” 知焰毕竟是女人,一见这个场面已经心软了,用哀求地目光看了梅振衣一眼。梅振衣想了想道:“相逢便是有缘,我不好拒绝你所托,但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们呢?” 离离:“第一是因为恨贤夫妇将身后事托付给梅公子,看来在世间修士眼里你们是可以托付地人。第二是因为你们遭遇阿斑之时。并没有立即出手斩杀它。第三是因为我没有时间了,也不认识别人,天刑就在这两天,只能托付二位了。” 说着话她已经双膝及地,跪在了梅振衣与知焰面前。知焰赶紧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动容道:“不必这样,我们答应便是。” 阿斑见有人碰离离,在离离怀中下意识的张嘴就要咬知焰地手臂。知焰一弹指。无形之器穿云梭就把阿斑的口鼻给缠住了,空气中还发出鼓乐之声,不轻不重的在阿斑脑门上敲了两记。阿斑知道厉害,呜呜低叫一声,缩回脑袋不再乱动。 离离也敲了阿斑脑袋一下,柔声喝斥道:“你真是急死我了,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听好了,以后要听这二位高人的话。不要再胡闹了。”阿斑眨眨眼睛像个孩子似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它听明白了多少。 梅振衣劝道:“离离道友,凡事要往好处想,若能历天刑自然最好,就算天刑过不了,只要不是形神俱灭,还可以带着神识重入轮回,来生未尝不能再见阿斑。” 天刑砺雷。飞升成仙时面临的最终天劫。它包含两种力量,分别能伤“形”与“神”。 所谓伤形。是指这一世对有灵众生造成的所有伤害,那一刻全部凝聚在一起还加己身。所谓伤神,就是这一世所承受的所有心念,包括所有人的怨恨、感激、爱恋、恐惧、敬畏等等等等,都会在那一刻全部集中出现,形成一股精神力量逼入神识中。 修为至世间法尽头自有各种护身之术,一般的伤害算不了什么,但如果业力累积过重,所有炉鼎化身在天刑中被毁,那就要重入轮回。一种心念也许很微弱,动摇不了高人定力,但一世所受心念集中在一起,那是一股相当强大的精神力量,甚者可以击灭神识。 历天刑最不堪的结果就是所谓“形神俱灭”,等于这人不复存在。 还有一种结果,就是炉鼎化身全部被天刑斩灭,但神识并未散尽。那么此人还可托舍转世,在成长过程中随着灵智地开启,逐渐恢复前生的记忆。此时前一世法力已散尽,需从头开始筑基修行。 有前世的感悟为基础,往往修为精进会快很多,但这也不是绝对的。来生虽能找回前世的记忆,不一定就有前世地修行际遇。比如转世之后炉鼎资质已变,身体很差幼年夭折,这一世就很难修行有成。 或者像离离这样自感成灵的妖王,并没有道法传承,假如转世变成了别的物类,修行筑基之路也是不一样的,有前世地修为记忆,可能也很难恢复与前世一样的修为。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只能在世世轮回中等待了,希望哪一世福缘巧合再有修行际遇。一世修为能达到世间法尽头,道、法、师、侣、地、财、缘齐聚,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你已知道修行之法,也不一定能够成功。 对于各大门派的修行人来说,还有一种情况:假如有人历劫失败,只要没有形神俱灭,带着可恢复的神识转世,还可以去找前世的师父或者弟子,重新入师门修行,这就是自古以来修行人所谓的“师徒互渡”。 可惜离离没有这个条件,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形神俱灭,所以只能将阿斑托付给恰好路过的梅振衣与知焰。 181回、如此缘铿消不得,辛苦今生数百年 181回、如此缘铿消不得,辛苦今生数百年 梅振衣第一次亲眼见到天刑砺雷,是离离历劫飞升,时间就是在他与知焰遭遇斑节豸之后的第二天正午。 地点是一片潮湿闷热的谷地,这里三面环山,一面有一个热气蒸腾的湖泊,向外散发着硫磺的气味,谷地中植被茂盛几乎都是高大的蕨类。穿过这些茂盛的蕨树丛,谷地中央大约有十里方圆几乎寸草不生,中间生长着一棵树。 这棵树大约有三丈多高,只有一根笔直的主杆没有分叉的侧枝,上端的树冠既像棕榈那样展开,叶柄有一尺多长,叶子有两尺多长,狭长如梭边缘带着锋利的锯齿。这棵树就是段节梨,也是离离的原身。 以离离的修为,聚拢地气隐去原身所在,通常人们是看不见这片空地与这棵树的,但在她行将历劫飞升时,这里的情景全部露了出来。梅振衣与知焰站在远处的高坡上,阿斑伏在他们脚旁,神情很是躁动不安,身形却被梅振衣周身发出的七尺霞光罩住。 离离刚才就是在此地与他们告别,转身走入那片林间空地消失不见,紧接着谷地中央那株段节梨树就发出了一连串如爆竹般的轻脆爆裂声,有细碎的光芒闪现,从树根一直延伸到树冠,这棵树的光影看上去越来越不真切。 似乎这棵树被一连串的爆裂光芒震碎了、消散了,然后光影中显现出了离离那高大健美的身躯。这时空中也传来回音,也是一连串如爆竹般的霹剥之声,有点点红光炸现,仿佛是谁在燃放礼花。 离离的身形出现后,就缓缓向空中飞去,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吸引着她,飘向半空中不断闪烁出现点点红光。场面看上去好似没什么惊险。然而当离离的身形被点点闪光包围的一瞬间,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只见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地漩涡将离离卷在中间,似是这一片空间被扭曲撕裂,通向不知名的无穷远处。与此同时,漩涡深处有一道明亮的巨大黑色闪电呈螺旋状射出,无声无息的劈向离离。 “黑色”与“明亮”在感觉上本就是矛盾的概念,可这道闪电偏偏是那么漆黑如墨,又是那么明亮刺眼。天空弥漫着一种莫名的、令人恐怖的毁灭气息。阿斑低吼一声,四爪刨地连连后退,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身子在瑟瑟发抖,仍然目不转睛地仰头看半空中的离离。 下一瞬间空中终于有了声音,是离离发出了一声清越的破空长啸,长发飞舞举起了手中的锯齿梭叶刀,带着奇异的震颤似乎将身前的空间分割成无数碎裂的小块。阻隔黑色闪电的劈袭。她这一手法术可攻可守,当年恨贤双修紫电青霜联手合击都无法将她击败,修为至此,自然有种种护身地手段。 闪电的尖端被击碎,化为一片细碎的黑雾散去。但螺旋状的闪电旋转着又生成无数分叉。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接下来的劈击,不仅击碎了离离切割出地无数细小空间,而且直接将她手中的锯齿梭叶刀劈得粉碎,带着黑色的火焰炸散、飞舞、消失。 离离又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身形急速飞旋,有一道道虚影分出,成枝叶状,绕着自己地身体飞舞,带着凝成实质的法力。然而闪电如附骨之蛇,旋转着击碎一道道虚影,这些虚影似乎都被黑色的火光点燃,发出沉闷的爆炸声。一一消失。 与此同时,绕住离离身形的那漩涡似乎不受任何有形法力的阻挡,内边缘如穿透之风不断扫过离离的身躯越缠越紧。 梅振衣不敢轻易发出神念去试探,然而神识中却自然的隐约感觉到漩涡中包含地是世间种种纠缠的念力,这与他在奈何渊中的经历类似却又大不相同。 奈何渊中白蝙蝠发出的尖锐音波也能激起神识中的各种念,回想起此生中种种所遇,但在同一时间毕竟是有限的,梅振衣用了七天历尽苦海。而此刻感应到漩涡中的念力纠缠。是在一瞬间全部切入神识。在远处旁观的梅振衣都有一种心神恍惚之感,身处其中地离离感受可想而知!。 离离地啸声不断。却越来越嘶哑、急促与低沉,她身体周围不断有虚影在燃烧,融化入黑色的火焰之中,眼看就要挡不住黑色闪电地袭击。 梅振衣身边传来一声巨吼,阿斑四蹄腾空就欲往山下扑去,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挡住,怎么也冲不出梅振衣护身霞光的范围。它连连吼叫,声音中夹杂着悲鸣。 “振衣,你把阿斑抽晕吧,这一幕对它太残酷了!”知焰轻声劝道,嗓声也有些发颤。 梅振衣一狠心道:“不,就要让它亲眼看着,否则很难有灵智开启的机缘,只有这样,它才能永远记住离离,明白她曾为它所做的一切。” 说话间半空中离离周身外的虚影已经灭尽,身形被黑色闪电缠绕吞没,她的身体突然发出了光,在螺旋状的黑色闪电中白的耀眼几乎透明,紧接着衣衫湮灭骨肉销融,一股强大的力量爆发而开,就像半空中燃放了一朵硕大的烟花,带着隆隆的滚雷声,三面山谷久久回音不绝。 在山谷回音中,天空的漩涡与黑色闪电已在刹那间消失,仍然是清清朗朗一片晴空,离离的炉鼎化身尽灭,她历劫失败! 如果用语言去描述,这个过程可能很曲折,但实际上只有短短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天刑也只有接连不断的一击而已! 在离离消失的同一瞬间,梅振衣的神识中听见了一声虚弱的叹息:“我要去了,拜托你了!” 听见这声叹息,梅振衣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悲剧的结局,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离离并未形神俱灭,她守住了灵台中最后一丝清明的神识。来生未尝没有再见地机会。 护身霞光一收,阿斑已经冲下了山,像一道斑斓闪电冲入山谷中。山谷中央的那一株段节梨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焦黑的浅坑。阿斑蹲据在浅坑旁朝天悲吼,叫声撕心裂肺久久不绝。 知焰的眼眶也湿润了,悄悄伸手拭了拭眼角,梅振衣轻轻挽住了她,两人并肩飘落到山谷中。也不管阿斑能不能听懂。梅振衣直接给它发了一道神念:“阿斑,离离已经不在了,她这一世,因你牵扯的业力太多。你若真想还这番的情义,等她来世再相见吧。” 这道神念发过去,阿斑突然停止朝天的吼叫,低下头看着面前地浅坑,鼻孔里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再看这只曾四处闯祸的瑞兽。忽然间泪如泉涌,仿佛明白了什么。 阿斑在山谷中坐了一天一夜,一动不动就似一座雕像,梅振衣与知焰也不说话只是陪着它。第二天正午,知焰终于开口道:“阿斑。你就是留在这里也等不回离离,跟我们走,才有与她转世来生相见的机会。” 阿斑竟然像是听懂了,就算不懂她的语句。仿佛也明白了知焰的意思,站起身来很乖巧的来到两人身边,还低头蹭了蹭梅振衣的腿。梅振衣弯腰拍了拍它地脑袋,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走吧,以后你就跟着我。” 离去的时候,不仅带走了四十一枚段节化润丹,阿斑还在草丛中掏出了一堆东西,看着梅振衣叫了几声。示意都是给他的。清点一下,其中有十三块玉符,还有三张用朱砂笔画在黄绫上的符箓,五柄剑,一根节桠虬结的树枝状短杖。 十三块玉符上刻着奇异地花纹,拿在手里并没什么异常,但以御器之法以身心感应,却有一种奇异的法力波动荡漾而开。更奇异的是。每一块都能够与另外十二块相互激应。知焰判断这是一种阵符,十三枚为一组可以布成某种阵法。具体怎么用还需要仔细去研究。 那三张符箓更怪,上面画的既像是字又像是图,梅振衣切入神念,神识中隐约传来雷鸣之声。他未学过符箓之术,没敢轻易去动用,也都收了起来。 五柄剑地样式彼此差不多,与通常所见的三尺青锋剑有所不同,短了半尺左右,只有一侧开刃,倒有些像刀。知焰试了试说道:“这五柄剑每一把都是能**使用的法器,假如五个人一起合用,又有御器配合之术,可以布成剑阵,也是相当不错的法宝。” 梅振衣:“我看倒也一般。” 知焰:“你看当然一般,谁能像你这样随身有那么多的神器?这样的剑就算是在大派的一般弟子眼中,也是相当难得了。” 那根短杖看上去就是一截鸡蛋粗细的树枝,然而拿在手里感觉却相当重,比铁还要沉。这件东西梅振衣能认出来,是非常难得地天材地宝金乌玄木。 这些东西都是从哪来的呢?梅振衣仔细一想不禁心下恻然,因为阿斑爱闯祸,离离与昆仑修士遭遇相斗的次数肯定不少。假如有人遇到斑节豸袭击,追杀阿斑,又看见离离这个山野妖王出来保护斑节豸,说不定又起了斩杀妖王之心,一旦动手往往就有死伤。 不是所有人都像恨贤夫妇那样能够依仗紫电、青霜联手合击逃去,深入荒野确实很凶险,这些都是丧命修士的遗物。看见这些东西,也能知道离离牵扯了多少业力,因此天刑砺雷来的是那么猛烈。 东西都收起来,梅振衣用妖王扣扣住了阿斑两只前腿,他如今已有出神入化之能,这件法器可以随神念变化形状,扣在阿斑的腿上就像一对特意为它打造的兽环。这样既可以防止阿斑乱跑伤人,同时也能让梅振衣随时感应到它的所在,限制它地行动不离开自己地神识感应范围。 一天之后他们终于走出了蛮荒,来到自古昆仑修士散居的山野道场范围,去地时候是两个人,回时却带了一只瑞兽。一路上他们也在商量,梅振衣问道:“我们把阿斑带回芜州之后,怎么安置呢?” 知焰:“有不少仙家高人特意在蛮荒中收服瑞兽,豢养其成长点化其修行。可以为坐骑,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太乙真人的坐骑九灵元圣。阿斑如今灵智初开,可以听懂你的话,也可以成为你地坐骑,如果带到青漪三山,将来做为镇山瑞兽也不错。” 梅振衣看了一眼阿斑,苦笑道:“坐骑?你要我骑着它走吗?比我自己走还慢。” 知焰:“那是它还没长成,如果它有了飞天之能。加上天生特异,速度比一般修行人飞天要快得多!……再说了,仙人的坐骑不是一般的脚力,另有护法之意。” 仙人坐骑的含义与一般人理解的并不一样,仙人指点瑞兽修行,熟知它的修为法力与天生特异神通,行游之时形神一体,以神念驱使瑞兽。也不一定非得骑着它,你站着也可以,或者就安坐在祥云之中也行,坐骑会带着你行游。 还有一种情况,假如你受了伤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无法运用神通法力。坐骑还可以保护你,最不济你还可以用神念驱使,让它带你离开危险之地到想去的地方。 梅振衣想了想又问:“它是一只斑节豸,我可以用段节化润丹助它长成。但却不太懂怎么指点它修行。若等它自悟修行之道,化成人形,恐怕时日又太久了。” 知焰:“时日倒无所谓,只要它灵智已开又未遭遇意外,在人世间迟早有这么一天的。我们不太了解斑节豸地修行,但可以去请教师父,或等它长成之后,可以去请教龙空山的十大妖王。” 梅振衣:“这倒是个好主意。你刚才说的镇山瑞兽又是什么意思?” 所谓镇山瑞兽,就是有的修行大派道场中豢养的瑞兽,只要有灵智,可以命它看守道场甚至约束弟子在道场中的行止。以瑞兽镇山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它不会讨价还价,只按命行事,非常认真负责不打折扣。比如让它镇守祖师殿,平时除了掌门允许否则谁都不让进。那它就真的谁都不让进。 知焰说完这些又问:“振衣。我以为你三教九流无所不知,怎么连这些都没听说过呢?” 梅振衣:“我毕竟修行时日尚短。怎能比得上你这种千年大派的正宗传人呢?师父来去匆匆,只教我修行之道,却很少说这些琐碎地轶闻。我平时只与东华门弟子多有交往,太牢灵境也没有镇山瑞兽,我当然没有听说过,今天多谢道侣指点了!”说着话还冲知焰拱手鞠了一躬。 知焰:“其实以你如今的修为阅历,完全不亚于很多世间修行门派的掌门,青漪三山也可以自立门户了,钟离师父和我说过,他老人家也有这个意思。” 梅振衣:“若青漪三山自立门户,你就是三山掌门人,提溜转就是三山大总管,阿斑就是镇山瑞兽,梅毅与张果就是护法长老,嗯,都齐了!” 知焰反问道:“我是三山掌门人,那你干什么呢?” 梅振衣摸了摸脑门:“我教徒弟,各式各样的徒弟。” 正在说话间,梅振衣忽然神识一动有所感应,抬头望去,只见天空飞来一只纸鹤盘旋而下。梅振衣一招手,施法相引,纸鹤落在了他的指间,随即化成了蝴蝶般地碎片。梅振衣道:“师父以纸鹤传信,说波若罗摩已找到,让我们去藏神谷相见,按纸鹤上的神念,约定的时间距此时还有三天。” 知焰:“太好了,我们不必再去闻醉山,直接到藏神谷。” 两人改变方向,带着阿斑赶往三千里外的藏神谷,正是他们来时所走地路。这一路上还遇到不少散居各地的修士,见他们两人带着一只瑞兽斑节豸走出蛮荒,都露出羡慕之色,还有人上前拦路欲以各种法宝交换瑞兽,当然都被梅振衣拒绝。 两天后,他们又一次来到了藏神谷。 182回、芳心落寞花无色,身若风清追月明 182回、芳心落寞花无色,身若风清追月明 梅振衣见过花神,白牡丹就是洛阳牡丹花神,她很美,静立之时如良家女子般清纯,但一颦一笑顾盼之间却有一种柔媚到骨子里的感觉,不仅男人看了**,就连女人见了都不得不感叹。 波若罗摩也是花神,梅振衣第一眼看见她却与白牡丹的印像完全不同,她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长裙曳地似一朵倒放的花,却丝毫不沾尘土,容颜似白玉雕成秀美中没有半点艳俗,她的眸子是深褐色的,一览无余的纯净,樱唇只是一抹淡淡的浅红。 她的表情不是很灵动,却很自然,连笑容都是淡淡的似有似无。看见她是在到达藏神谷的第二天,远处飘然走来一位青衣道士和一位穿着淡黄衣裙的女子。梅振衣虽不认识波若罗摩,但却认识那名道士,在一千八百年入境观中见过,就是万寿宗现任掌门乔散人。 梅振衣招呼知焰一声,两人迎上前去施礼道:“乔掌门好,我二人在此恭候多时了,真没想到乔仙人会亲自来此!请问这位就是波若罗摩花神吗?” 乔散人还礼道:“在下正是乔散人,二位小道友不必多礼,清风捎话让我帮忙,东华先生又上门相托,没有不亲自来一趟的道理。我按你们的意思放出消息寻找韦昙居士,这位波若罗摩花神就找上门来了,听闻二位也要寻找韦昙,一定要来见你们。” 波若罗摩也不行礼,看着梅振衣与知焰,怯生生的问道:“你们也要找韦昙吗?找到了没有?” 梅振衣赶紧躬身道:“我在人间见过韦昙居士一面,他当时是濠水上的船夫,后来不知去向。实不相瞒,我们找他其实是为了找你,听闻花神离开仙境四处寻找韦昙居士。我们也放出消息寻找此人,就是为了引你出来有事相求。” 他见波若罗摩花似乎不太懂事,神情单纯的像一张白纸,也不和她动什么心眼,开口就说了实话。波若罗摩上前一步道:“你在人间见过韦昙?他果然去了人世间!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他,你们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梅振衣:“你离开了仙界,波若罗摩花不再开放。我们找你是为了求一朵波若罗摩花,配药救人。所救之人你也认识,就是洛阳花神白牡丹,她如今有难。” 知焰也说道:“我们找韦昙,也是为你而找,只要肯赐一朵波若罗摩花,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在人间寻访韦昙,他既然曾化身为一名船夫。想必还在人世间。……请问花神,你在人间寻访许久,都是怎么找的?” 波若罗摩:“不要叫我花神,我的名字就叫波若罗摩。我并不认识其它人,每遇到一位花精。就问她们见没见过韦昙,结果谁都没见过,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去找吗?” 原来她是这么找地,难怪没找到!梅振衣道:“你不懂人间事。在人间找一个人不能这样,还需要请众人帮忙才行,我家在人间还有些办法,可以帮你的忙。” 波若罗摩眨了眨眼睛:“你们能帮我找到韦昙吗?” 梅振衣与知焰对望一眼,一起答道:“不敢保证,但可保证一定尽全力,想各种办法。” 波若罗摩:“谢谢你们,我愿意给你们波若罗摩花。但现在没有啊。” 乔散人问道:“姑娘,怎样才能有呢?” 波若罗摩:“仙界之花不可随意生长,哪怕在昆仑仙境也不行,必须是地气已成的药田。” 乔散人:“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找一处药田。本来闻醉山药田倒也合适,但近几日六十年一次的闻醉山法会就要召开了,那里人多杂乱恐有不便,离此处最近的是乾元山药田。二位小道友可以带花神姑娘去那里。……贫道还要回去准备地仙之祖法会。就不再相陪了。” 梅振衣与知焰连连相谢,乔散人告辞离去。仙家高人就是这么来去自然,没什么多余的客套与废话。离去前乔散人还特意叮嘱,想当年乾元山那一对药园童子清风、明月,如今已有地仙修为,是太乙门的护法,但是法号已改为风清、月明。 波若罗摩也不多说话,跟着梅振衣与知焰就往乾元山去了。她是第一次见到斑节豸这种瑞兽,还很好奇的弯腰摸了摸阿斑地耳朵,阿斑晃了晃脑袋也不和她计较。 在路上行走时,波若罗摩一掂脚尖跳到了阿斑背上站着,无论阿斑怎么跳跃折腾,波若罗摩就像一道云烟怎么也颠不下来。没过小半天,阿斑却已经和波若罗摩混熟了,就当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嬉闹,还发出很高兴的低吼声。 这一幕梅振衣都看在眼里,回头问了一句:“波若罗摩,你为什么要这样站在阿斑背上?” 波若罗摩很干脆的答道:“我在灵山脚下,曾见过很多菩萨都这么往来。” 知焰以无语观音术对梅振衣道:“看来她来自佛国仙界,见过很多菩萨乘座骑,阿斑还没有成为你的座骑,她倒先跳了上去,学得挺像。” 梅振衣叹道:“阿斑毕竟只是个灵智初开的畜生,离离遇劫陨落刚刚两天,现在连我都笑不出来,它倒已经恢复嬉闹了。” 知焰:“这是它的天性,只要它能够记住离离不忘就好,我们也不希望看见一只总是垂泪的小瑞兽。” 梅振衣:“你说地也是,这才像一只灵智初开、尚未长成的斑节豸。……那乔散人倒是古道热肠,还亲自送波若罗摩到藏神谷。” 知焰:“乔仙人考虑的很周到,这位花神太单纯了,人间什么事都不懂。我们只说帮她找韦昙,她什么都没问就跟我们走了,就她这样,如果碰到心存不良之辈知道底细。弄不好就被人给拐骗了。” 乾元山药田离藏神谷不太远,梅振衣知道方位与道路,此去也就是一天时间。在路上他们问了波若罗摩花为何要找韦昙?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假如这世上只有你和他,没有了他,一切都变得陌生,你会不会去找他? 波若罗摩与韦昙的关系很特殊,她原是西天佛国净土灵山脚下地波若罗摩花,四时长开不谢。据说是西天诸佛四时如常的心念所化。她已经自感成灵多长时间?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是波若罗摩花神。 韦昙的前世是守护灵山地护法天神韦驮天,上灵山见诸佛都要经过韦驮天这一关,韦驮天守护灵山不让妖魔乱闯。很久之前灵山脚下曾经爆发过一次大战,韦驮天与人斗法时不甚践踏花丛,踩倒了一大片波若罗摩花,花神带伤现身,这是韦驮天第一次见到波若罗摩。 后来韦驮天去观自在菩萨那里求得净露浇灌花丛。一连很多年,一连很多次,直到波若罗摩彻底恢复。以后地日子他也特意照顾,不让任何人误入花丛。灵山脚下虽有很多菩萨来往,但都是匆匆而过。波若罗摩自从现身以来,经常见到的只有韦驮天,认识她的人也只有韦驮天一个。 但很多年后有一天,韦驮天突然不见了。听过路菩萨偶尔说的话,波若罗摩花才知道韦驮天已经殒身堕入轮回,现为韦昙居士,不在仙界之中。第二天,灵山脚下的波若罗摩花全部凋谢,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花神已下界。 波若罗摩并不清楚什么叫殒身,韦驮天为什么会殒身?她只想到人间找到韦昙。 听了她的故事。梅振衣和知焰皆有疑问之色,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殒身?跳出生死轮回之人,在仙界还会有殒身之祸吗?梅振衣落欢桥头曾听清风提起过一次,但没有说的太清楚,等回到芜州之后再去问吧,说不定清风能帮上忙。 知焰问道:“波若罗摩,假如找到了韦昙,你想怎么办呢?” 波若罗摩:“这我还没想过。下界只想找到他。至于找到之后该怎么办?……”她微蹙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道:“如果我与韦昙能像你们这样。就太好了!” 梅振衣与知焰不禁哑然,原来波若罗摩什么都没想就下界来找韦昙了,此时见到了梅振衣和知焰,才起了与韦昙结为道侣之愿,也许这就是她本来地心思吧。 第二日来到乾元山药田,眼前地景像与入境观中六十年前所见大有不同。此处不再是百里稀疏药田,以藤篱为界,化转充盈地气足有三百里范围,园中所植灵药,隐约竟有几分当年闻醉山药田的规模,其中还有不少修士飘然穿梭的身影。 梅振衣等人刚刚近接药田,早有数名太乙门弟子迎上前来道:“诸位道友,乾元山道场各处可自便,但金光洞仙府与这片药田不可擅入。” 梅振衣拱手道:“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风清、月明二位长老何在?有故人传话,让我们来拜访。” 他们还真找对地方了,风清、月明如今早有出神入化修为,但却不常在金光洞仙府,仍留在药田中央的草庐中清修,听见门下弟子传话,也来到药园外见客。他们的样子与六十年前相比并没有多太大改变,一眼还能认出来,只是稍微年长了几岁,看上去大约二十出头。 风清也留起了短须,英俊中添了几分威严,上前拱手道:“诸位道友来找我们吗?请问是哪位故人传话?” 知焰从袖中取出一个拇指肚大小的东西,迎风化为近二尺长雪白晶莹地葫芦,微笑着问道:“二位还认识此物吗?我们从人世间来,临行之前有位金仙将此物交给我们,说有事可以到乾元山药田找二位仙友帮忙。” 风清眼神一亮:“原来如此,快随我来!”又吩咐门下弟子道:“在草庐中准备一些果品酒菜,我要招待故人之友,今日无事,你们都回山吧。” 进入药田行走百里,一片百涎草中央有一座凉亭、一眼清泉、两间草庐,草庐外种着几株高大地梧桐树。树下放着桌椅,桌子上有准备好地果品酒菜。其它的弟子都离开药田回金光洞了,只有月明、风清二位长老待客。 风清坐下后就说道:“想当初二位仙童路过此地,赠送我们乾元造化丹与各种瑞草灵苗。当时我与月明正在感叹前辈祖师飞升仙界不回,转眼他们就惊动了太乙大天尊,下界到乾元山为晚辈弟子**。有灵丹之助又得闻天尊妙法,我们才有历苦海成就地仙地机缘。” 月明也问道:“清风仙长有话相托,只要能帮上忙。我与风清一定尽力。……就不知他与明月仙长到了人世间之后,近况如何?” 梅振衣:“两位仙童七年前来到芜州,在我家地一座山上立足,开辟仙家道场清修,如今也相安无事。”他讲述了当年在终南山中遭遇清风、明月,把他们带回芜州指山还情,以及后来的敬亭山封神之事。最后问道:“你们二位原先地名号我也听说过,为何要改名啊?” 月明道:“人间也有避尊者讳一说。清风、明月也算我等的恩公,我们二人将法号改去,以示尊崇之意。”这么避讳倒是头一次听说,两个字一个都没变,就是颠倒过来。 众人谈及当年往事。也是唏嘘不已,波若罗摩以前没听说过这种事,不论是仙家事还是人间事都不是很了解,在一旁很好奇地聆听。一边还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更有意思的是阿斑,它也学着像人一样屁股坐在凳子上,两个前爪趴着桌沿,眼睛只盯着那些吃的。 饮了几杯酒,终于谈到了正事,风清问波若罗摩道:“请问仙界花神,昆仑仙境并无波若罗摩花,你如何能让它开放?又需要我们帮什么忙?” 波若罗摩答道:“我就是波若罗摩花。可以在药田中挑选一处最适合的地方,变换原身入地破土而出,如花树新发。但是这么做,在开花之前需要他人守护。” 月明:“这好办,一会我们陪你亲自去挑选地方,在乾元山药田之内,我与风清一定会守护你周全,不会受到丝毫惊扰。” 波若罗摩一指不远处的凉亭:“地方我已经找好了。那里最适合。” 风清、月明对望一眼。很干脆的点头道:“不愧为仙界花神,随手一指。便是这三百里药田地灵枢地眼,也是我们平日的定坐修行之地。我们马上就把这凉亭拆了,让你扎根破土便是。” 波若罗摩:“凉亭不用拆,那里似乎还有一个安神地法阵,也留着,只要把地面上的青玉石移走就行。” 说动手马上就动手,风清拆了凉亭中的一对青玉石座,波若罗摩化为一道云烟钻入地下。这一片药田的地气随即运转汇聚,大约几个时辰之后,一株嫩绿的花苗破土而出。 梅振衣扣住指妖针一直在感应地气的变化,觉得很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尴尬,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波若罗摩花一入地,这三百里药田所有地灵气都被这三尺方圆所夺,只要波若罗摩在这里扎根,药田中所有的灵药生长都受影响。 这还不算,别忘了这座凉亭是风清、月明平时定坐修行之所,如今地方让波若罗摩给占了。他向两位太乙门护法深施一礼:“真地太抱歉了,不知如何感谢才好?波若罗摩在此生根,夺占整座药园地地气,还占了你们平时的清修之处。” 月明大大方方地一摆手:“不必客气,只是一件小事,如今乾元山药田都是我与风清说了算,你们不必担忧。……若没有当初清风仙长路过结福缘,也不会有今日的乾元山药田与我们两位地仙。” 知焰问了一句最关键的:“波若罗摩花苗已破土而出,不知何时才能开花吐蕊?” 这也是梅振衣最想问的,不仅关系到要打扰风清、月明多长时间,也关系到他何时才能炼成九转紫金丹。对于培植灵药,梅振衣远不如炼制灵药那么擅长,还得请教真正地大行家。 月明闭目沉思片刻答道:“可惜这里并非仙界,花苗破土而出已耗尽地气之用,以此推演,若想长成要等到明年了,开花吐蕊当在两年之后。” 梅振衣与知焰对望一眼,皆露出意外之色。仙界花神对人间岁月没有概念,人又太单纯直接,连话都没多说一句就变换原身入土发芽了,没想到她至少要在此扎根两年! 梅振衣又问道:“有没有办法让这花苗生长的更快一些?” 183回、金光洞元圣开讲,乾元山振衣解惑 183回、金光洞元圣开讲,乾元山振衣解惑 波若罗摩花能不能生长的更快?风清摇头道:“这已是极限,不仅乾元山药田的地气尽为所用,而且凭借花神的法力才得如此迅速,否则还不知要过多少年呢。波若罗摩已经扎根破土,就算是当年的闻醉山清风、明月二位金仙在此,也没有别的办法。” “说的不错,你们想要波若罗摩花,至少得等两年,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嗯,这小崽子挺可爱,这一对蹄环,我看着好眼熟啊?” 众人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梅振衣与知焰吃了一惊,以他们的修为竟然没有察觉有人来到。急转身看去,来人是位魁梧壮硕的大汉,披着棕黄色卷曲的长发,竟酷似梅振衣穿越前在电视剧里看见的某个人――徐锦江版金毛狮王的扮相,只是此人眼眸是淡蓝色的。 大汉身高足有一丈,提着阿斑后脖子上的毛皮,就像拎小鸡一般将它提到面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阿斑悬空扭着身子很不高兴的挣扎,一边还伸出爪子掏大汉的鼻尖,可是怎么样也够不着。大汉用另一手敲了它一下,在它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阿斑就老实了。 “拜见元圣大老爷!您怎么来了?”风清与月明一见这大汉,皆露出惊喜之色,同时倒身跪拜。 元圣大老爷?好奇怪的称呼!知焰不解,梅振衣却突然反应过来,以神念道:“他就是太乙天尊的坐骑九灵元圣,来自天庭东极妙岩宫,我们也上前拜见吧。”两人单膝点地抱拳道:“晚辈见过九灵元圣前辈!” 梅振衣从来没见过他,怎能认出来?一是因为“元圣大老爷”这个称呼,二是那大汉说阿斑前腿上的妖王扣很眼熟,这件神器曾经就是太乙天尊用来锁坐骑九灵元圣的。 梅振衣猜得一点不错。来者就是九灵元圣。可不要小看这只狮子精,他如今已是天庭东极妙岩宫的第三号人物,太乙门弟子都称他为元圣大老爷。九灵元圣不是一头坐骑吗?为什么地位如此之高?仙家高人“坐骑”的概念与一般人的理解是不一样地,他是祖师的护法,而且如今已有金仙修为。 梅振衣的见识阅历远胜他此时的修为,这当然是好事,但也有小小的弊端,那就是他对仙家高人没有太多惊奇感与敬畏心。因为见过的高人已经太多,比如他还会在清风这样的金仙面前嬉皮笑脸讨价还价,见到张妖王那样的真仙还起了收服之心。 但对于其他修行弟子而言,天庭金仙绝对是敬畏与仰望地存在,有这种修为,大多早已是一派祖师,就算不是一派祖师,也有与仙界各派祖师平起平坐的地位。清风曾说过。整个天庭仙界,金仙也不足百人。 太乙天尊是最早在天庭开辟洞府的道家十二金仙之一,地位十分之尊崇,而且太乙门除了祖师之外,还有两大金仙。一位是太乙天尊座下大弟子灵珠子,另一位就是他的坐骑九灵元圣。 一门三金仙,“天尊”的名号不是随便叫的。这一点就连当年的地仙之祖镇元子也比不了,清风与明月有金仙修为。却不是镇元弟子。镇元子本人的修为虽不在太乙天尊之下,亲传弟子中飞升成仙者过百人,但却无人成就金仙。 九灵元圣见众人行礼,把阿斑抱入怀中呵呵笑道:“不必多礼,我奉天尊之命而来,一入乾元山神识有感,于是先到药田来看看,却发现这个小东西戴着我当年之物。……你们正摆着酒菜?那就一起喝两杯吧。” 众人连忙迎九灵元圣入席。轮番端杯敬酒,席间闲聊才得知九灵元圣下界原因,事情始末竟要从六十年前清风、明月出走五观庄说起。 当年地事,梅振衣在入境观中都经历过,但他只是一个不存在的旁观者,不了解其中玄机内情。现在听一位金仙面对面的解释,才明白事情远比自己亲眼所见要复杂的多―― 大乘天为什么要发宏愿下界为玄奘?镇元大仙为什么要留客五观庄?清风为什么会打出昆仑仙境?太乙天尊为什么会恰好在六十年前下界现身乾元山?九灵元圣为什么会在西行路上当妖王与玄奘师徒起了冲突? 这一切都环环相扣互为因果,各位金仙、菩萨极擅推演。却又不能尽数推演其余高人的变数。顺势而为纷纷插手其中,仅看表面。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他们都在做什么。 首先要从大乘天发宏愿转世下界说起。先介绍一下佛门菩萨果与道家金仙成就地区别,两者不好说谁高谁低,但是证菩萨果位过比求证金仙条件更特殊。 修为到了,发愿心历化形天劫,有了灵台开辟之功,就是道家所谓的金仙成就,简单明了。但是求证佛门菩萨果位,须发度已度人的宏愿心,修行圆满之后才能成功。勉强说区别的话,金仙成就可能只是自己地修行,而证菩萨果位却不是一个人的事。 大乘天的修为已有类似金仙的成就,所谓“大乘天”,就是他在佛国净土延伸开辟的一片仙界,既是道场也是法号。但是这种修为毕竟与道家金仙不一样,大乘天仙界只是他的专属灵台道场,别人可以进入却无法凿建修行之地,更无法一起延伸开辟。这种果位在佛门叫做“各乘天”,想当年的韦驮天与如今的熊居士,也是这种修为境界。 大乘天欲证菩萨果,所发宏愿心就是佛法大行于中土,对佛门修士来说当然无可挑剔。他选择地时机非常巧,正好是李唐立国,追封道祖为先祖,道家大行于中土之时。这就埋下了各派门户之争的种子,但当时还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仙界高人诸如金仙、菩萨,很难简单的说有没有门户争斗之心,但门户分别心肯定是有的。一方面彼此可以成为好友印证修行相通之处,另一方面修行的最终去向确有分别。世间人信奉什么看似对仙界没什么影响,但实际上地牵扯还是挺大的。 修行人超脱生死轮回之后去地是已经开辟地仙界,比如天庭。有金仙成就还可以自行开辟一片仙界,以灵台愿心化转而成。但金仙开辟仙界,同样也受法力与“见知”之限,绝大多数金仙并不是孤辟天地,而是来到早已开辟的广袤仙界中。在此基础上延伸开辟仙家洞天,与原有仙界连成一片。 前文说过,这么做有两个极大地好处:一是能领略仙界中各位仙家的造化之功,弥补自身修行中见知的不足,二是能广结仙缘,同享仙界中自己无法造化之物。原先地仙界主人也很乐意,仙界本是他灵台中化转而出,别人以法力在此基础上延伸开辟。所造化出的一切也印入仙界之主的灵台之中,等于延伸了他的神识与见知,互相都有益处。 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最大的一片仙界就是天庭,天庭是在凌霄圣境的基础上,多位大德金仙灵台造化之功而成。除了各金仙各自开辟的洞府之外,还有广袤的空间,正适合仙人们在仙界修行。没有金仙境界地仙人们虽无开辟之功,但可以在既有仙界中建立洞天与各类仙家景象。对人对己都有好处。 假如这些仙家高人在人间的道统传承式微,就意味着飞升来此共同凿建仙家景象的门下弟子越来越少。假如修证金仙的人越来越少或者各金仙不再来此,也意味着这一片共享仙界继续开辟延伸的范围越来越有限。 道统传承与否,要看道法是否适合世人,也看世间是否有可造之材,这本应顺其自然勉强不得。人世间众生轮回,你度化你地弟子,我点化我的传人。通常情况下没什么好争。但如果出现一教大盛,欺夺世间之信,排挤他门传承的情况,就会影响到仙界。 两教都欲“大行”,争夺类似“国信”的地位,必有潜在地冲突,甚至牵扯到天庭与佛国。 佛教传入中土流行,有各种客观原因。但还有一片地方佛教始终无法流行。就是各派修士散落分布的昆仑仙境。 昆仑仙境是自古出世清修之地,众人无红尘俗务之扰。佛家“众生皆苦”的修行发愿在这里流行不起来。就算有守望这种高僧在龙空山立寺一千六百多年,引万人过奈何渊,但是昆仑仙境中佛门传承一直式微,佛家修士很少。 可是在昆仑仙境之中,偏偏出现了一个异数,就是地仙之祖镇元子,他也注意到了玄奘西行求法将来的影响之广,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镇元子是昆仑仙境中自洪荒之时最早成就地仙之人,飞升成仙犹在西王母之前。成就金仙之后,他留在闻醉山没有去天庭开辟仙家洞府,在一千二百多年前镇元子开辟了万寿山仙界,**于天庭与佛国之外。 镇元子身为地仙之祖,当然希望万寿山能与天庭平起平坐成为另一片仙家飞升之所。但是万寿山千年经营,仅是他自己门下的弟子飞升之所,并无其它的金仙来合力开辟,也无仙人飞升至此安置洞府,远不能与天庭相比。这是历史传承积累的原因。 镇元子当年在五观庄一番人身果法会,用尽推演心机结交佛道两家,盛事传遍昆仑仙境与仙界,特别是借此机会结交了佛门,吸引不少佛家高人去万寿山作客,也吸引了许多不愿意去天庭地飞升散仙去了万寿山。 五观庄法会,得益最大的当然是镇元子,只有一个变数,那就是清风与镇元子闹掰了。清风从闻醉山出走,一路打出昆仑仙境,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恐另有用意。昆仑仙境中的晚辈弟子不知底细,处处与二人为难,清风也不在意,仙界中的诸金仙获悉后怎会不清楚内情? 清风以这种方式离开闻醉山,多余的话没说一句,却等于将玄奘西行的伏笔以及镇元子的如意算盘公开了,所有地“包袱”都抖了出来,引起了整个仙界地注意。至于今后地变数。各人自去推演吧。 清风当年经过乾元山,惊动了太乙天尊亲自下界,却恰好听见太乙门两位药园童子在议论六十年一度地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言语之中竟对本门师长隐约有了怨望之心。太乙天尊意识到镇元子在昆仑仙境的动静不小,有广收世间散修为万寿山所用,凌驾于昆仑仙境各派之上的用意。 于是太乙天尊也在乾元山招集法会开讲,恰好在闻醉山法会之后,六十年过去了。地仙之祖法会又要召开,这一次太乙天尊没有亲自下界,却派了门中另一位金仙九灵元圣来到乾元山,与当年一样,也在闻醉山法会之后招集乾元山法会。――这便是九灵元圣的来意。 听说了这些,梅振衣有恍然大悟之感,也想通了当初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他笑道:“我们来的真巧,恰好赶上九灵元圣前辈开**会。一定要借此福缘听闻仙家妙法。” 九灵元圣却哈哈大笑道:“其实以二位的修为身份,这种金仙法会,听不听都无所谓。” 梅振衣不解道:“前辈此话何意?难得金仙**,怎么听不听都无所谓吗?”九灵元圣接下来地解释,却让他茅塞顿开―― 金仙在仙界开法会。主要是指点那些自悟修行飞升的散仙,这些人没有祖师传承,或者祖师修为有限无法指点成仙之后的修行。开讲的内容无非是仙界修行与人间异趣,如何凿建仙家景象与修行之地。高深一些的内容可能还涉及化形天劫与金仙成就。 这种大范围的公开**,不可能是一对一的点化传授,也不会公然传授本门秘法,只是一种修行感悟上的点拨。对有些人可能很有用,对另外一些人可能毫无意义。 跑到人世间来开讲金仙法会,上述内容就不合适了,因为听众不是散仙。打个不恰当地比方,你对一群字都不认识的人。讲解诗词格律几乎没有意义。那么讲什么呢,只能讲“识字的好处”,具体到眼前这种情况,那就是“成仙的妙处”,坚定众人的修仙之愿而已。 对于那些没有仙师指引,也没有完整道法传承地江湖散修和山野妖王来说,听一听也很有好处,因为他们以前可能并不了解。只是自己在迷雾中摸索看不清方向。听闻这种法会,修行所追求的前景变得清晰了。但是对于梅振衣与知焰而言。确实没什么必要。 公开的法会,不会传授本门秘法,涉及到高深的内容,只是一些修行上地感悟心得,如能与自己的修行相印证,听一听也有收获,尤其是本门弟子或修炼类似法门之人。 对于昆仑仙境众散修而言,镇元大仙亲自跑到闻醉山开法会没什么必要,掌门乔散人开讲就足够了。既然没必要,为什么镇元子还要来,而且六十年一度坚持不懈呢?还有其他的目的。 借地仙之祖法会的名头与影响,吸引昆仑仙境众散修甚至其他门派的弟子来到闻醉山,不仅能传扬万寿宗的声望,还能吸引尽量多的修士拜入万寿宗门下。譬如今天地万寿宗掌门乔散人,四百多年前就是这么来的。这样做对壮大万寿山仙界有好处,但另一方面,后世的万寿宗弟子难免良莠不齐。 “振衣,你若想在青漪三山自立门户,未尝不可效仿镇元大仙的手段,邀请各位前辈高人开**会,引天下修士前来善结福缘。只要不谋一门独私、不滥收弟子传法,也是扬长避短之举。”知焰一边听九灵元圣说话,一边以无语观音术与梅振衣交流。 184回、仙身无有凡伤血,超脱却怀悲悯时 184回、仙身无有凡伤血,超脱却怀悲悯时 梅振衣也用无语观音术说道:“我们又想到一块去了,其实不仅可以在青漪三山开**会,茶话会、联谊会、法宝灵药展示交流会、弟子修为切磋大会……这些都可以考虑啊?就等时机成熟,办法有的是。” 一边私下交流,知焰又问九灵元圣:“法会开讲因人而异,既然是前辈来,总有与众不同的点拨之处才是?” 九灵元圣一边喝酒,一边从桌上拿吃的喂阿斑,笑着说道:“说的不错,每位金仙开讲,总有各自殊胜之处,**时以妙语殊胜神通,将种种玄妙境界印入神识,不论解与不解,今后修行中有可印证时自会忆起。” 梅振衣也问:“那么前辈所讲,适合什么样的修士听闻呢?” 九灵元圣大大咧咧的介绍:“什么人都可听,对于二位无所谓,但有三种人听闻我**可能收获最大。一是自悟修行的山野妖王,二是太乙门弟子,三就是这种灵智初开的小畜生。”一边还敲了阿斑的脑门一下,阿斑有些不满的叫了一声。 梅振衣:“阿斑听得懂吗?” 九灵元圣:“它现在当然不懂,但会印入神识中,将来修行过程中或可逐渐开悟。” 阿斑的运气真不错,一出蛮荒就碰到了九灵元圣开**会,与其他金仙不同的是,九灵元圣本就是瑞兽出身。梅振衣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敬了一杯酒又说道:“自悟修行的山野妖王我认识十位,在蛮荒深处的龙空山中,不知前辈几时开讲,我能否请这十位妖王来听?” 他想起了龙空山十大妖王,应该是最适合来听九灵元圣开**会的人,与人结交不该总想着自己能得多少好处。有他们福缘也不能忘了。风清很诧异问道:“梅道友怎会认识蛮荒深处的妖王,而且还有如此交情?” 月明也说:“昆仑仙境的法会,有邀约听闻与公开宣讲两类,就算是公开宣讲,也是面对自古天成道场中的各家修士,没听说过特意邀请蛮荒中地山野妖王,一来他们不知讯息,二来也不知规矩法度可能与其他修士起意外冲突。你们与那龙空山十大妖王。究竟是什么交情?” 梅振衣交代了自己上龙空山采药,遭遇以及收服十大妖王的经过。九灵元圣一顿酒杯,伸出大手拍了梅振衣的肩头一下,很爽朗的喝道:“好小子,够意思!碰见这种事不仅想着自己,还惦记着山野妖王,老子当年也占山当过妖王!……你写一份请帖,我派人送到龙空山。就算是你的面子,我特意请他们来听闻法会。” 梅振衣当即起身致谢,又一指阿斑前腿上的兽环道:“这一对神器妖王扣,是前辈失落之物,今日得见正好归还。” 九灵元圣:“这东西不仅可以用来锁拿约束。也可以作为防身攻敌的法宝,当年我祭出妖王扣,却没有锁住心猿悟空,被其打落不知去向。怎会落到你们之手?” 梅振衣不知更多的内情,只知这一双护腕后来落到了吴王杜伏威之手,梅毅因为护卫有功,杜伏威把护腕赐给了他,梅毅又将护腕送给少爷防身。现在既然见到九灵元圣,当面归还也是示好结交之意。 九灵元圣却摇头道:“这东西锁了我八百年,天尊管教约束之意自不敢怨恨,但我也不想再要妖王扣了。我与阿斑这小崽子有缘。看见它龇牙咧嘴地样子,就想起我当年未成道之时,你们留下吧,将来就给这小崽子做护身法宝。” 说到这里,酒没了,九灵元圣一拍桌子冲风清、月明道:“怎么就这点酒?我难得来一趟你们的地盘,话说的正高兴,酒得管够吧?” 风清连忙说:“元圣大老爷别着急。本没想到你会来。这就去添酒。”他与月明起身去拿酒了,月明小声道:“大老爷海量。药田中备的酒肯定不够,我们去金光洞取吧。” 两人飞天赶往金光洞,梅振衣却对九灵元圣刚才的话来了兴致,试探着问道:“我听闻前辈当年离开东极妙岩宫,占山为妖王,曾与西行求法的玄奘师徒起了冲突,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后世的神话小说《西游记》中有一段描述,分别是第八十九回“黄狮精虚设钉耙会,金土木计闹豹头山”与九十回“师狮授受同归一,盗道缠禅净九灵”。 按书中所讲,玄奘师徒西行路过玉华王府,三个徒弟收三位王子为徒,卖弄宝贝法器,玉华王请人照样打造兵器,夜间却被一只黄狮精偷走。后来心猿悟空赶来取走法器,烧了黄狮精的洞府,还打死了洞中所有地小妖。 此举激怒了黄狮精的祖师爷九灵元圣,率领满山妖狮攻打玉华城,将玉华王与三位王子全部拿下,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太乙天尊下界,带走了坐骑九灵元圣,这番闹剧才收场。 九灵元圣听见梅振衣的问话,却一皱眉道:“你听谁说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梅振衣:“可能传闻有误,我想向前辈求证实情。” 事情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情况。九灵元圣不是私自从天庭下界的,而是太乙天尊让他去人间地,出发的地点就是昆仑仙境乾元山。 六十年前太乙天尊下界,带着护法坐骑九灵元圣,也听说了五观庄之事。当乾元山法会结束之后,天尊对九灵元圣说:“你难得下界一趟,不必着急回天庭,可去人世间游历一番。我另一事吩咐,有机会的话,你去探一探玄奘师徒的底细。” 九灵元圣是带着任务下界地。他本就是一只瑞兽雪狮子成精,被太乙天尊收服之后,传以出神入化修行之法,修炼九头化身圆满历劫成仙,后来又有了金仙成就。到人间之后九灵元圣没有乱走。就在玄奘西行路上占山做了妖王,指点一批小妖修行,日子过的倒也逍遥。 两年之后,玄奘师徒路过,心猿悟空于玉华王府卖弄法宝,九灵元圣分出九头化身之一黄狮精前往窥探,顺手偷走了金箍棒、紫金钵、九环锡杖,弄回来好好研究。妖王做事倒也直接。既然是探底细,那就连法宝也琢磨透了。 心猿悟空赶来夺回了法宝,黄狮精遁走,心猿悟空却打死了洞府中的所有小妖还放火烧山。黄狮精大怒,赶回山问心猿悟空:“我偷你法宝,你已取回,为何还要打死这些小妖?你当年在五观庄偷人身果,也未见自承死罪。为何欺他人太甚!” 心猿悟空最恨别人揭短,当即挥棒来打黄狮精,并使用分身术包围偷袭,黄狮精不敌被其斩灭。这下九灵元圣火了,本尊亲自出马。率麾下妖兵攻打玉华城,将玄奘、猪八两、玉华城主及家眷一股脑的捉去,这件事就闹大了。 太乙天尊地本意只是试探玄奘师徒的底细,推演世事的发展。并不想与佛门公然撕破脸皮,见此情景,亲自下界带走了九灵元圣,放了玄奘等人。――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梅振衣好奇地追问:“天尊把你招回时,没说别的吗?” 九灵元圣:“怎么没说别的,天尊呵斥我‘要是真有本事,就弄死那只猴,谁也不能说什么!你拿玉华王父子出什么气?’可惜我虽不惧心猿悟空。却也弄不死他,他有金刚不坏之体与金仙不灭之身。” 知焰:“天尊还说了什么?” 九灵元圣:“天尊还说了,心猿虽顽劣难驯,但只是躁动业力之源而已,一番争斗已打出底细,不足大虑。倒是那玄奘西行之举不可小瞧,将来纷争恐难预料。” 梅振衣:“我有一事不解,玄奘西行。为什么带着心猿悟空这个弟子?一路惹业造孽不少。” 九灵元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心猿悟空也除魔甚多。大乘天发宏愿心入人间,已经轮转九世。每世求法都于西行路上遭遇不测。菩萨无奈才做如此安排,没有心猿悟空这个狠角色也不行,要知道,也有很多邪魔外道不希望大乘天成功,其中地是是非非就复杂了。” 这么一说事情还真复杂了,大乘天入人间,九世求法皆遭不测,到了玄奘这一世,身边还真需要心猿悟空这么个狠角色。他不怕惹业造孽,出手就是杀伐,才能一路震慑群魔,帮助玄奘完成宏愿。但这样一来也未免杀伐过滥生事太多,连明月仙童都好悬遇难。 梅振衣又想起清风仙童执意要对他点破何为天刑雷劫,好似就是在提醒他将来要注意杀伐之道。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心猿悟空应该早知天刑,怎么毫无忌惮呢?他刚一动念,知焰已经开口问道:“那心猿悟空好生厉害,金刚不坏之体与金仙不灭之身是什么意思?” 据说当年西天佛国教主无量光在人间斩却离乱杂念,化为九窍顽石,并说了一句话:“世人乱念难消,如此顽石不化。”后来须菩提尊者云游路过诵《金刚经》,九窍顽石闻诵经声自感成灵,化为似猿似人之形,就是心猿悟空。他拜入须菩提门下修行,因其天生特异修成金刚不坏之体,却因顽劣不堪被逐。 心猿悟空曾上仙界溜进了道祖的兜率天宫,将道祖留下的九转紫金丹吃了个干净,也不知一共偷吃了多少,反正没把他药死,却因此炼就了金仙不灭之身。所谓金仙不灭之身与金仙成就是两回事,是指他炉鼎变换几乎无穷无尽,灭了一副还有一副,很难伤及其形。 此事引起天庭震动,玄穹高上帝亲自到佛国灵山质问,无量光出手惩戒,将心猿悟空镇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大乘天发宏愿下界,九世求法不成,待到玄奘之时,观自在请佛旨将心猿悟空放了出来,让他拜玄奘为师,护送其西行求法。并以紧箍咒约束。 这就是心猿悟空的来历,梅振衣却听见了另一个很感兴趣地话题,他连忙插话问道:“仙界之中有九转紫金丹吗?” 九灵元圣:“当然有,天尊当年为救我师弟灵珠子,就曾炼成一炉九转紫金丹,连我都沾光服过一枚呢。可惜现在没有了,原本有急用还可上兜率天宫去求,但自从心猿悟空偷丹之后。兜率天宫也没了常备地九转紫金丹,想用得自己去炼。……哼,我就不信心猿悟空能自己溜进兜率天宫,一定是有人暗中帮忙!” 知焰截住话头问道:“既然太乙天尊曾炼成九转紫金丹,手头就没有备用的吗?” 九灵元圣:“这种东西向来难得,门下弟子这么多,谁不需要呢,一旦炼成也就用完了。炼制九转紫金丹不仅采药过程艰难。而且药引也太难得,不是那么容易炼地,况且这一阵子没有波若罗摩花开放,仙界也无人炼成此丹。” “药引怎会太难得?一杯仙人血不是很难求吧?”梅振衣很意外地问。 九灵元圣笑着反问:“你地丹方上所记药引是仙人血吗?” 梅振衣有些紧张的答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九灵元圣:“没什么不对。假如以仙人血为药引,也可炼成九转紫金丹,但是,你见过仙人流血吗?” 你见过仙人流血吗?这句话把梅振衣问的愣住了。九灵元圣又解释了一番。历天刑飞升成仙,早已不是血肉凡躯,仙人炉鼎也可能被天劫所灭,也可能受法力折损之伤,却不会象凡人那样受伤流血。 至于人间历世、功德等等化身,这一世化身修行未成时,有的也可能会流血受伤,但那不是真正地本尊仙身之血。总之一句话,世间就没见过所谓的仙人血。梅振衣不是仙人并不知晓,所以没特意问过师父,而钟离权、清风等人也没告诉他。 话说到这里,风清与月明取酒而回,听见炼药的话题也很感兴趣,开口问道:“既然没有仙人血,那么天尊当年是怎么炼成九转紫金丹的。一定另有药引吧?” 这也是梅振衣最想问地。一问之下,还真有!没有仙人血。但可以用另一种东西代替,就是千年灵血。所谓千年灵血,就是自感成灵修炼千年的妖精之血,人间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找不到。 但是用千年灵血为药引炼制紫金丹有两个弊端。炼丹与炼器一样,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在炼制过程中也有损毁的可能,用千年灵血炼制,损毁的可能性非常高。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一炉九转紫金丹只能成丹一枚。 梅振衣有些发懵,他炼制九转紫金丹,需要的人很多,至少就有白牡丹、何幼姑、提溜转等人,只成丹一枚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如果让他再去炼制,别的灵药还好说,可是那温心寒玉髓却很难再得到第二枚。 还好他并不糊涂,随即反应过来,又问道:“前辈刚才说太乙天尊曾炼成一炉九转紫金丹,不仅救了灵珠子,而且您还得到一枚,一定不是用千年灵血为药引。” 九灵元圣点头道:“是啊,真正的药引另有其物,丹方上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此丹太过神奇,有炉鼎造化之功,因此传世应留缺笔。” 梅振衣起身给九灵元圣斟了满满一大碗酒,央求道:“前辈,您就别卖关子了,都快急死我了,究竟是什么药引?” 太乙天尊炼制九转紫金丹,用地是什么药引?不是仙人血,而是――仙人泪! 真正的仙身不会流血,但真正的仙人也是会留泪的,一滴药引就可以炼制一炉九转紫金丹。道祖当年炼制的九转紫金丹,药引是太上忘情之泪。太乙天尊炼制九转紫金丹,药引是他自己地泪,因为其弟子自拆骨肉还父母,太乙天尊感叹悲悯流泪。 这种药引也是相当难得,以仙人之安稳定心与超脱性情,也能落泪,那得是什么样的孽业机缘?知焰轻声道:“振衣,你炼制九转紫金丹是为了救人,但若因此让仙人落泪,所救之人还不抵所造之业。” 梅振衣眯着眼睛沉思,似是自言自语道:“我见过仙人落泪,也知道哪里有药引,就在清风仙童的指尖,眼下就等着波若罗摩花开,可以炼成九转紫金丹。” 185回、昨夜漫山花梦绽,可怜春来人未还 185回、昨夜漫山花梦绽,可怜春来人未还 梅振衣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比如九转紫金丹的药引,丹方所载是传世特意留的缺笔,因为此丹太过神奇,有移转炉鼎造化之功。孙思邈虽为一代神医,外丹造诣天下无双,但他也从未炼制过九转紫金丹,因为丹方中的药材是万难收集齐全的。 千年夜明砂之类就不说了,只说两味药,一是波若罗摩花,人间根本没有,更难得的是另一味药——草还丹。这种东西梅振衣上哪里去弄? 有一件事清风仙童没说,那就是草还丹也分两种,一种是天地灵根上结的,叫人身果,扎根于人间却如同仙界,一万零八百年才得三十六枚。还有一种情况,同样一株树并无仙灵不染之气汇聚,那么就不是天地灵根而是普通的草还丹树,三十年一结果。但这种情况只是理论上存在,因为到目前为止,草还丹树只有那一株天地灵根。 清风仙童是昆仑仙境第一药田的开辟之人,又守护了天地灵根一千八百年,不仅熟悉天下各种灵药,而且很了解草还丹的药性。所以他知道可以用另一种东西代替九转紫金丹中的草还丹,那就是温心寒玉髓。 丹方与药方一样,也讲究君臣配伍,如果一味药有缺,可用同样药性的另一味药代替。比如后世同仁堂所制“牛黄安宫丸”,原方中要用到天然牛黄与犀牛角,用人工牛黄代替天然牛黄区别不大,但是犀牛角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再用,只能用水牛角代替,药性是一样的,而药力却大打折扣。 用温心寒玉髓代替草还丹,同样存在这个问题。所炼成九转紫金丹的药力与原方所载相比是有折扣的,或者说是另一版本的九转紫金丹。而用千年灵血为药引代替仙人泪,药性不会受影响,却能影响成丹的数量与成功率,这是炼丹与普通制药不同之处。 假如一切按原方炼制成九转紫金丹,用人身果入药,有什么药力呢? 服用之后在千年之内,只要定坐运转周身神气。法力增长即可精进无碍,如同身处仙灵洞天。另有一样奇效,如果本尊法身被毁,只要神识未散就可以重新凝聚法身,相当于多了一个真正的渡劫法身,不必转世托舍重修。 用人身果入药,一枚可以同时炼制十二炉,条件是炼丹者能搜集齐十二炉其他地药材与药引。并且有本事同时炼制十二炉九转紫金丹。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当然了,炼丹者也可以只炼制一炉,人身果多余的部分可以给别人服用,也不算浪费。 为什么是给别人服用而不是炼丹者自己服用呢?因为人身果离枝之后不可久存。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启炉炼丹,就没时间定坐化转人身果的药力,最好是把剩下的部分给别人服。 这样炼成的九转紫金丹自然药力最为神奇,可是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普通人甚至一般修行弟子根本无法服用。修为不到地仙境界,服用此丹等于消融炉鼎血肉的致命毒药。 清风让梅振衣用温心寒玉髓取代人身果炼丹,药力是有折扣的,但却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普通人也可以服用,虽然过程也很凶险,但只要小心护法,还不至于一定毙命。如此“改方”非常巧妙。药力并不一定就是越强越好,还要看用药地目的,假如是原方中的九转紫金丹,不仅难以炼成,而且白牡丹、何幼姑、提溜转等人根本就无法服用,也偏离了梅振衣炼丹的本意。 就算是药力打了折扣,但是“改方”后的九转紫金丹仍然神奇无比。 它首先有移换炉鼎之功,对于有修行根基的人相当于脱胎换骨、炉鼎新成之妙。就算对普通人。也等于拥有全新的、毫无缺陷身体,有生之年青春永驻。对于那些化为人形的妖物来说。服用此丹可以拥有真正地化形之身,还可不失去原有的特异神通。 它还有一样奇效,那就是对有出神入化修为者来说,假如因为各种原因陨落重入轮回,只要神识未散,不论轮回为何人,服用九转紫金丹之后,虽不能立即恢复前世的修为,却可以恢复与前世一样的身体炉鼎——只要你愿意的话。 既然有丹方传世,说明以前有人炼制过原方中九转紫金丹。梅振衣推测,心猿悟空在兜率天宫偷吃地那一批九转紫金丹,应该就是按原方所炼,因此他炼就了金仙不灭之身,至于道祖当年在哪里得到的人身果,梅振衣就不清楚了。 话说孙思邈传下的九转紫金丹方,在人世间有两派传承,一是丹霞派,二是青漪三山中梅振衣的后世弟子,传世仍留缺笔,药引写地还是仙人血。 青漪三山秘传的丹方中加了两处注解,一处是在草还丹后面,写着“可用温玉髓替”,一处在药引后面,写着“可用千年灵血替,只成丹一枚”。在药方的最后,梅振衣还加了一句话“此为副方,仙界另有正方,吾别称为大罗成就丹。”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上述这些内容,是梅振衣听闻九灵元圣讲解药引时想通的。他怎能在一时间想明白这么多事呢?别忘了他如今已有地仙修为,虽刚历苦海还算不上出神入化,但也有了灵台推演之能。推演别的事或许生疏,根据自己的所学、所见、所闻,推演自己最擅长炼药之道还是很自如的。 梅振衣在灵台中推演,同席的月明、风清却很意外地问道:“道友欲炼制九转紫金丹,竟然不是为自身修行所用,而是为了救人,这与我太乙门的祖师爷当年之举差不多,不知你要救的是何人?” “洛阳牡丹花神,她叫白牡丹。”梅振衣答话的同时还在灵台中推演,说出“白牡丹”三个字。忽然神识一动,灵台推演定境全部散灭,没来由的有了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有一个念头似是凭空钻入脑海——白牡丹出事了。 说话的好端端地,梅振衣脸色突然就变了,一手抚额一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众人都注意到梅振衣地变化,知焰扶着他问道:“振衣,你到底怎么了?” “灵觉有感。白牡丹情况不妙!”梅振衣喘了一口气答道。修为有了推演之能,往往遇事之时灵台中有自然地感应,称为仙家灵觉。 这种仙家灵觉不是无所不能,受到很多限制,同时还要机缘巧合。比如对其他人的莫名感应,必须是你很熟悉,并且是能够牵扯心念地人。梅振衣对白牡丹不能算很熟悉,但对付小青却是再熟悉不过了。白牡丹绝对能牵扯他的心念。 他来昆仑仙境采药就是因为白牡丹落难,此时提起白牡丹,机缘巧合以致灵觉忽动,觉得白牡丹出事了。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是一种朦胧的感应。 知焰:“既然如此,我们速回人世间,到洛阳一看究竟。” 白牡丹假如真的出事了,还真不是时候。波若罗摩花要在两年后才能开放,梅振衣尚未炼成九转紫金丹啊! 上次他见过白牡丹,虽然衰弱已极,自身修行无回天之力,但是在清静小园中尚可藏身。有玉骨扇与紫石芝,五年之内应该没什么大凶险,所以梅振衣才会想到炼制九转紫金丹相救,移换炉鼎让她从花丛中脱身。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梅振衣历苦海初成地仙,采到了千年夜明砂收服十大妖王,接着找到了波若罗摩,又巧遇九灵元圣讲解丹方,运气简直好到了极点。但白牡丹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真有些乐极生悲之感,具体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要赶去洛阳了解究竟。 梅振衣与知焰说走就走并未耽误。临行前给龙空山十大妖王写了一份请帖。邀请他们速来乾元山听闻九灵元圣金仙法会,并叮嘱若干行止注意事项。莫与其他昆仑修士起不必要地冲突。 他们将阿斑暂且留下,吩咐道:“阿斑,你要听元圣大老爷与风清、月明两位仙长的话,不要调皮闯祸,守好波若罗摩花,我们办完事就回来接你。”然后就匆匆离开了乾元山赶往瑶池,穿越昆仑仙境结界门户回到人世间,飞天往洛阳而去。 这一路行游历练,来时是那么悠闲从容,去时又是如此匆忙急切。 人世间已是大唐载初二年(公元690年),梅振衣离家行游之后,洛阳发生了很多事。 去年的时候,有一位僧人法明杜撰《大云经》四卷,经中称武后为弥勒出世,当为阎浮提主。所谓“阎浮提”是梵语,含义很广,可引申为“美好人间”之意,所谓“阎浮提主”,就是指代人间帝王之意。武后非常高兴,下令颁行天下,长安与洛阳皆建寺珍藏。 接着侍御史傅游艺又邀集关中百姓近千人,搞出一份联名上书,呼吁武后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周。武后驳回上书,却升了傅游艺的官。 这样一来朝野内外就热闹了,百官宗亲、四方属国、各大士族,还有僧人、道士,总计六万余人再次上书,“强烈要求”武后从傅游艺所请,竟呈逼宫之势,武后既不恼怒也不恩准。 武后崇佛天下皆知,僧人上书也就罢了,道士们凑什么热闹?这叫识时务见风使舵。和尚道士未必就是守望、钟离这种修行高人,混个身份享受供奉待遇的俗人有的是,远比真正的修士多得多。唐代有冯小宝这等淫僧,现代也有梅正乾这种只会骗钱花的江湖道人。 其实大家看得都很清楚,朝野内外虽热闹,独缺一个人地上表,那就是当今皇帝李旦。自古虽有退位与禅让之说,但都是父让位于子、君禅位于臣,可是儿子将皇位让给母亲,千古以来闻所未闻,既不是退位也不是禅让,除非是造反,否则无先例礼法可参照。 转过年来。皇上李旦过二十九岁生辰,于离宫设宴,群臣按礼到贺,这才有机会见到幽居的皇帝。席间就有人直言不讳,提醒皇上也去劝武后从傅游艺所请,以顺应天意民情云云。 李旦满面愁容,退席之后寻了个机会找来南鲁公梅孝朗,私下问道:“南鲁公为三朝宰辅。忠心耿耿有大功于唐,必不会害我,请问如今之计,我当如何自取?” 梅孝朗拜倒于地,小心翼翼的答道:“帝王家事,臣不敢言,只说臣之家事,当年高祖起事立唐。各路烟尘酋首投奔长安异姓封王者不少,而如今继位子侄何在?臣之父南鲁王,临终自请削子嗣王爵,臣幸有寸功得沐隆恩,仍为三朝首辅。窃以为。陛下应思春秋长远之计。” 李旦叹息一声,亲手将梅孝朗扶起来道:“梅公的意思我明白,但我怎么做才能春秋长远?且此事千古未闻,无礼法可循。公有何可教我?” 梅孝朗:“自古改朝,天子易姓,言尽于此,陛下莫要再逼问于臣。” 李旦默然良久,终于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梅孝朗躬身告退,第二天李旦于宫中上表,要注意。他的身份是皇帝,写地这个东西却是“上表”而不是“下旨”,因为内容很特殊——祈请武后赐姓为武,愿儿从母性。 武后不是喜欢改别人的姓吗?那就连儿子地姓一起改了吧。民间也有儿从母姓的事例,勉强说地过去。武后下懿旨恩准,紧接着李旦发了一道圣旨,言自古帝王改姓则江山改号,请天后登基。改国号为周。 虽然也是退位。李旦这种做法却要巧妙的多,不是简单的愿意退位就行了。还要想自己的下场,这么做,是能想到的、最好的保身之计了。 为什么要改国号为周呢?因为“武”这个姓氏起源于周朝王室,与李唐追封老子为先祖一般手法,武后也追封周文王为先祖,立国号为大周看上去名正言顺。 事情至此皆大欢喜,武后下旨改唐为周,亲自登基为帝,武旦也没废,就是降了一格,立为大周皇太子。自古以来从皇帝“降级”为太子地,武旦是头一个。 武皇不仅改国号,还给自己起名,自创一字上“明”下“空”,名称“武瞾”。当年改元为大周天授元年,下旨大赦天下。大赦之旨由文昌台发出,梅孝朗接旨之后问了一句:“大赦天下,赦不赦被陛下贬出洛阳的牡丹?” 武皇与牡丹花没什么仇,说实话,她原先最喜欢地就是牡丹花,西苑所植也最多。当初下旨开花,偏偏是牡丹未开,当着群臣之面武后格外生气,百花宴就是给群臣看的,贬牡丹也是给群臣看的。 如今已经登上皇位,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武皇心情正好,当即答道:“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当然也赦牡丹花。” 洛阳城中已无牡丹,但就在第二天出现了一件奇事,城外山野中有不少牡丹花开放,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有好事者如傅游艺之流,甚至还上表祥瑞,说什么牡丹花自知悔过,于城外山野中迎春绽放,庆贺大周立国武皇登基。武后一高兴,又命人从城外山野移植牡丹入西苑,还下旨封为百花之首。 还有人纷纷猜测各种可能,最流行性的一种说法,当初连根抛出城外地牡丹残株,生机顽强扎根山野,终于又开花了。至于内情究竟如何,只有花神白牡丹自己知道了。这件事,恰好发生在梅振衣到达昆仑仙境乾元山之时。 梅振衣与知焰飞天而来,眼看离洛阳城不远,正要落下云端,知焰忽然一指下方的山野道:“振衣,你快看,这里开地是什么花?” 梅振衣落下云头,来到一丛花树前,所见赫然就是早已绝迹地洛阳牡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初梅振衣曾将各色牡丹都亲手移植到南鲁公府后院。此花怎会出现在这里?刚才从天空往下看,遍野中散落分布的还有不少。 186回、相对已到无言处,花雨纷纷送叮咛 186回、相对已到无言处,花雨纷纷送叮咛 南鲁公府后院,清静小园之中,牡丹花丛新叶已发,枝头有花朵吐蕊,但一眼看去,却有萧索衰残之象,与城外山野中的牡丹花生机盎然的感觉截然不同。白牡丹站在最高的一丛花树阴影下,仍然以玉骨扇为簪,手中的紫石芝已呈灰白之色。 “白牡丹,你怎会衰弱如斯?”梅振衣一见到白牡丹,就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脸色剧变问道。 白牡丹的笑容很淡,淡的就像快要消失的云烟:“我留住最后一口元气,就是想见你一面,你终于回来了。” 梅振衣抓住她的肩膀:“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在城外见到满山牡丹花开,入城时听说洛阳牡丹被赦,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牡丹被他摇晃肩膀有些站不稳,轻轻的靠在了梅振衣胸前,指着牡丹花丛道:“洛阳城外山野牡丹花开,我也听说了外界的消息,此事其实与牡丹被赦无关,而是我用尽全部的法力与此生残存的元气,将牡丹花移出洛阳城于山野中破土而出,别忘了我是花神,还是能做到这些的。” 梅振衣的声音已有些哽咽:“白牡丹,你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我明明可以救你的,只要再等两年时间!” 知焰在一旁说不出话来,她也看清楚状况了,如今别说没有九转紫金丹,就算有九转紫金丹也救不了此时的白牡丹。白牡丹一世修为已经散尽,如今留在小院中的这位花神,只是一个虚弱的、行将消亡的残留形神。 白牡丹在梅振衣怀中仰望着他的脸,柔声问道:“梅振衣,你救我,又是为了什么?” 梅振衣:“不为什么,就是不想你死。” 白牡丹:“我也不为什么。就是不想洛阳牡丹绝迹。” 梅振衣:“洛阳牡丹绝迹,世间还有牡丹,可是你自己呢?” 白牡丹:“我就是洛阳牡丹,你能救我,但是能救得了洛阳牡丹吗?上次西苑牡丹未开,我告诉你花神有花神的尊严,而你也应该明白,花神还有花神地心愿。我不会独存的。如今我将去,但洛阳牡丹仍在,这便是我的心愿。” 梅振衣:“你为什么不等我?” 白牡丹:“其实这怪不得别人,甚至也怪不得武后,清风仙童与随先生上次就看出来了,我天年已尽大限将至。……我问你,一世修行定能成仙道吗?” 梅振衣:“修行者众,成仙者寡。但总有希望。” 白牡丹:“若不成仙道,去向如何?” “重入轮回。”梅振衣眼前已经有点模糊了,却尽量忍住没有流下泪来。 白牡丹:“就算你炼成了九转紫金丹,让我从花丛中脱身,能跳出生死轮回吗?紫石芝有续命之功。无非让我如凡人般多活几年,而洛阳牡丹却将绝迹,你若是我,该如何决择?” 梅振衣抱住了她:“你不要再说了。” 白牡丹:“不。我一定要把最后的话说清楚,你之所以伤心,是不愿看见我离去,但人间这一幕你终究要看到。你毕竟也未成仙,还没有超脱心境,修行随缘,结缘也随缘,众生之生死轮回。是不能勉强的。你只看见面前的我,难道忘了这小园外的轮回众生吗?” 梅振衣:“你也未成仙。” 白牡丹:“是的,我也未成仙,这只是我临终之前地一点感悟。……梅振衣,我在风尘中数百年,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你为我做的这些事,不是因为牡丹国色。我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高兴?失望也罢高兴也好。梅公子这番恩情,只有等到来生有缘再报了。” 白牡丹究竟出了什么事。说起来就话长了。修行有成有不成,成者寡不成者众,强如昆仑仙境的离离,出神入化修至世间法尽头,仍然在天劫中陨落,世间其它修士就更别提了。白牡丹虽有脱胎换骨修为,已在人间数百年,但寿数也有尽头。 上次在花魁宴上,清风与随先生看出来了,直截了当的告诉她寿数将尽,白牡丹自己也心里有数。后来在与梅振衣独酌之时,讲了洛阳街头算命人的故事,算是一种暗示吧。 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武后将牡丹贬出洛阳,这等于削去了花神的修行根基与大半法力。幸好梅振衣有准备,在南鲁公府后院弄了这么个清静小园,让白牡丹有藏身之处,因为他地关系,随先生、清风、观自在菩萨都插了一手,为白牡丹续命。 白牡丹大限将至不是意外,洛阳牡丹绝迹是个意外。花神有花神的尊严,武后在西苑下法旨时,牡丹花就是不开,但花神也有花神的心愿,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离去之后,洛阳牡丹从此绝迹。 所以白牡丹做了个决定,将残存的法力与元气全部散尽,同时将紫石芝中的生发之气也用尽,在洛阳城外地山野中破土而出为牡丹花,这是花神的特异神通,是她一生最后一次使用。 当然了,她还有另一个选择,就是躲在清静小园等梅振衣来救,如有九转紫金丹可移换炉鼎成功,白牡丹虽然失去了大半的修为法力,却可以离开此地,像个凡人那样安安稳稳再活几十年。但是白牡丹没这么选,她选择了人去花留。 至于洛阳城外山野中牡丹花开,恰好是武皇大赦天下之时,仅仅是个巧合,因为白牡丹不能再等了,她的法力正在不断消退中,再等下去就无力让牡丹花在洛阳城外破土,于是不久前做了决定。 当年西苑中地牡丹花不因武后的法旨而提前开放,如今洛阳城外的牡丹花开放,也与武皇登基无关。这就是她这样一位花神所追求的心境。 白牡丹提醒梅振衣的那番话说的也很透彻――你也不是神仙,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能让你身边所有亲近之人都成仙。连佛陀太上都勉强不得,你必须要面对人世间地生离死别。 梅振衣已经说不出话,抱着白牡丹,想流泪却强忍着,身体在微微发颤。知焰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人还算平静,,上前轻声道:“白牡丹,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白牡丹:“有两件事希望梅公子能答应我。” 梅振衣:“你说吧。我听着呢,只要我能做到。” 白牡丹:“不是要你做到,而是要你不去做什么。第一,你不要因为我去与武皇结怨,你虽有修为但也不是对手,更何况人间还有你的梅氏家人。第二,希望你闭上眼转过身去,我不想你看到我离去地样子。” 梅振衣不能答话。知焰轻轻上前扶起白牡丹,一推梅振衣,让他转过身去。只见花丛下的白牡丹黑色长发缓缓飘起,渐渐变成灰白的颜色,她的容颜就似花朵瞬间枯萎。紧接着身形如烟消散,小园中的花瓣如雨洒落满地。 花瓣落在梅振衣的头上、脸上、身上,当他转身睁开眼睛时,白牡丹已不在人世。满园地牡丹花丛全部枯萎,紫石芝落地化为粉末,尘埃中只留下一柄落满残花的玉骨扇。 梅振衣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知焰也半跪下身子抱住了他地脑袋。梅振衣悲从中来,在知焰怀中放声大哭。哭声传不到小园之外,小园中花枝枯萎,而洛阳城外地牡丹绽放山野。 穿越以来。梅振衣曾有两次大哭,第一次在两军阵前,第二次在清静小园中,巧合的是知焰都在场。第一次知焰是来救他地,正在与左游仙斗法,第二次知焰已是他的道侣,将他抱在怀中。泪水已打湿知焰的衣襟,她柔声劝道:“振衣。莫要太过伤心。白牡丹已入轮回。” 修行追求超脱生死,要将生死看透。但这不等于冷血无情!他毕竟没成仙,就算是仙人也有落泪之时。他与白牡丹之间谈不上太多地男女私情,就是有那么一种莫名的难以割舍的挂念。他也知道白牡丹还有来生,至少一千二百年后人间有一位付小青。但他越这么想,泪水就越发止不住。 身在局中难免有看不透的地方,当初他去昆仑采药之前,清风就曾说过:“早知你会去,此去可能会有些波折,你想救治白牡丹尽力则可,若实在不行也不要太过失望。”以清风的修为眼力,看白牡丹地心性比梅振衣更透彻,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就连梅振衣身边的知焰仙子,恐怕也能猜到可能会有这个结果。 但是这些人并没有阻止梅振衣为救白牡丹的一切努力,相反,还在尽量帮忙。推演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尽力愿为,才能不留遗憾。 梅振衣在小园中哭了整整一夜,有很多事他也想明白了,但仍然伤心就是想哭。 人地想法是会变的,比如梅振衣第一次见到何幼姑,无非是想她在有生之年尽量少受病痛之苦。等到他修为越高,期望就越高,炼成九转紫金丹有望,也开始想给她移换炉鼎。这倒没什么错,但有一点,梅振衣的本事再大、手段再多也不是无所不能,只能遇事尽力而已。 第二天离开小园,红着眼睛去拜见父亲,南鲁公见儿子这副模样也吃了一惊,知焰小声的告诉他:“白牡丹不在了,振衣很伤心。”梅孝朗便不再追问,只是留下儿子在府中多住两天,每日散朝回家与儿子一起闲聊饮酒。梅振衣的心情一直很低落。 他们在洛阳南鲁公府大概留了十天左右,临去前南鲁公对儿子说:“你早已年过二十,应行冠礼赐字了,这次来的正好,就在洛阳邀集长辈行冠礼。” 古时冠礼是要有长辈在场的,还有个赐字的仪式,古人有名有姓,还有字有号。现代汉语已经混淆,但在传统中,“姓名”与“名字”是两个概念。柳伯舒门生狄仁杰恰在京中,也参加了梅振衣地冠礼。赐字“放为”。 经过这个仪式,他就算可以自立门户的成人了,姓梅名振衣字放为,因为他曾拒绝为朝官,同时又是修仙之人,这个字起的还很贴切。古人的字与名是有联系地,不是随便取的,梅振衣的名与字都出自《楚辞渔父》中的一段典故。 冠礼之后。梅振衣与知焰离开洛阳,行至城外,见山野中点缀地牡丹花树,他忍不住怅惋驻足。知焰道:“振衣,波若罗摩花开还有两年,你既然在洛阳留了这些时日,也应该回芜州探望家人,然后再去昆仑仙境接阿斑。” 梅振衣点头道:“理应如此。但我想在这里坐一夜。” 知焰:“那好吧,我陪着你。” 他们在一丛牡丹花下坐了下来,晚风微凉吹过花丛,山野中有淡淡地清香。当满天繁星闪烁的时候,梅振衣站起身来回望着远处地洛阳城。知焰叹息一声道:“你是不是想闯皇宫?白牡丹临去之时求过你不要这么做。” 梅振衣:“我就是觉得心里憋得慌。想当面质问武皇。” 知焰:“以你地修为闯不进去,就算你能见到武皇,又想怎么办?” 对啊,梅振衣就算见到了武皇。又能说什么?说武皇不能下旨让西苑花开?还是说她不能贬牡丹出洛阳?就算不该贬吧,如今已赦,身为帝王这种事很平常。就算她不是帝王,以人间法度而言,能怎么追究? 如果说不平常之处,就是洛阳有个花神白牡丹。白牡丹大限已至,这不是武皇的责任,但假如没出这件事。白牡丹可能享尽天年而去,洛阳牡丹也无绝迹之患。武皇之举,造成的后果就是让白牡丹在大限来临之时提前散功,让牡丹花在洛阳城外山野中破土而出。武皇多事未必知情,而白牡丹知情却自择。 梅振衣想来想去,总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身为人间帝王,武皇有出神入化神通,又执掌人皇印这种神器。以神通下的圣旨。所作所为就变了性质,世间行事却无法以世间法度衡量。有一个朦胧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纠结。一时之间却想不明白。 知焰在一旁提醒道:“真要去的话,切不可露出本来面目,否则会连累你梅氏满门。” 梅振衣下意识的答道:“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先离家出城。”说话地同时一挥拜神鞭,鞭身化为白雾收走了面前的几朵牡丹花,然后白雾从自己周身卷过又缩回袖中。再看梅振衣的脸上多出很多条诡异的花纹,连衣服都变了,浑身上下服色布满了花瓣状纹路。 这副模样别说其他人,连知焰都快认不出来了,她噢了一声又道:“我呢?你给我也变个样子。” 梅振衣:“你不必去。” 知焰:“我虽不赞同你闯宫质问武皇,但你若一定要去,我也得去。假如没有紫电、青霜联手,到时候你一个人想逃都逃不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二位道友虽有神剑在手,一样也是想逃都逃不掉的,去一人还是去两人结果无差别,梅公子太小看武皇了。”不远处地山坡上忽然传来佛号之声,一名灰衣老僧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来。 梅振衣与知焰大惊失色,立刻亮出了的紫电、青霜剑,定睛望去,来者是位熟人,就是曾奉旨到敬亭山封神的“沙和尚”智诜。梅振衣与知焰说话时未察觉到附近有人,因为智诜的修为境界远高出他们二人。 智诜一见他们亮出了法器,右手在空中一划,留下一道光芒残留虚影,变化成一根月牙宝铲,单手持铲在一丈外站定,行了一礼道:“梅施主,我们又见面了,这位就是你地道侣知焰仙子吗?老僧并非有意偷听你们谈话,又是路过,恰好听见二位欲闯皇宫,又看见梅公子遮掩行藏,特意现身劝阻。” 梅振衣上前一步回礼道:“智诜大师,我也不想在此时此地与你遭遇。我仅仅是有进皇宫的念头,并无谋逆之举,也与其他人无关。大师既然听见了,又想怎样?是此刻进宫告密,还是就在此地拿下我?” 187回、老国师劝客回头,大天尊谋愿未遂 187回、老国师劝客回头,大天尊谋愿未遂 秘商夜闯皇宫,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严重了说能落个“谋逆”的罪名,往轻了说只要没暴露不认帐,可以无声无息的过去,就看怎么应对了。如果真是谋逆歹徒,第一选择是杀智诜灭口,梅振衣当然不可能这么做,先开口问智诜——你想怎么样? 智诜手持月牙宝铲也有戒备,心平气和的答道:“梅公子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劝阻,如今这皇宫,不是你们二位能擅闯的地方,请止息此念,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另外,老僧还有一事不明,你们二位是修仙之人,为何要夜闯禁宫?” 智诜没有告密的打算,也没有动手的意思,梅振衣也就放下心来。想了想,还是说实话吧,一指旁边的牡丹花丛道:“大师可知洛阳牡丹之事?” 智诜:“当然听说了,但内情不详。” 梅振衣也不隐瞒,讲述了洛阳花神白牡丹的故事,当然他也有所保留,没说自己为白牡丹所建的清静小园在南鲁公府后院,只是说有这么一个地方。智诜听闻之后也长叹一声道:“花神入轮回,贫僧也很惋惜,但二位闯宫究竟意欲何为?白牡丹大限已至,非武皇之过。” 知焰摇头道:“大师此言差矣,凡人终有一死,再入轮回又是一世,难道可言杀人无罪吗?天道无亲,但杀人者有罪,世间法与仙家缘法,岂可混为一谈?若非武皇之举,白牡丹至少可享尽天年,就算大限难免,也不至于有今日之难。” “若以世间法论,牡丹花抗旨遭贬又获赦,武皇虽是负气之举。却无罪可加。若论仙家缘法,白牡丹既在轮回中大限已至,责不得人间帝王。”智诜皱眉答道。 梅振衣:“这正是此事的纠结之处,我方才思忖良久也没有想明白,大师是有道高僧,能指点一二吗?我欲闯皇宫见武皇,就想质问她本人这件事。” 智诜放下禅杖,抬头望着星光良久。这才说道:“此事的源头,不在于白牡丹抗旨,而在于武皇能让苑中其余百花开放。西苑百花开放,是武皇神通之能非圣旨之效,可以加赏;而牡丹不开,是武皇神通未及之处,牡丹花非朝臣,不应加恨。” 梅振衣深施一礼道:“大师不愧为高僧。我刚才想了半天,也未透彻武皇错在哪里?大师一言点破,我想质问她的应该就是这番话。滥用神通,却加恨神通未及之处,此事万万不该!” 智诜:“说的对。我会向武皇禀明白牡丹之事,劝她自重自戒,也不会说出你们欲闯宫之举,二位还是离去吧。” 知焰:“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智诜:“事已至此。二位还想怎样、又能怎样?做为修行人,武皇此举有失。但做为人间帝王,此举无罪可问。难道二位想进宫为武皇立戒,再依戒惩处吗?你们是办不到的,哪怕心胸再大,也要量力视事而为。老僧现身相劝你们是一番好意,我回宫之后也会规劝武皇,这才是我等能办到的事情。” 知焰:“我知道大师是一番好意。也明白你地建议是最明智的。但大师有没有想过,世人不可能都会按照所谓最明智的结果选择,比如白牡丹选择了人去花留。假如我与振衣一意孤行,就要闯宫去质问武皇呢?” 智诜又叹了一口气,平端月牙宝铲道:“若你们一定要如此,我也没办法。武皇的修为且不提,宫中供奉十位国师,贫僧腆居其末。你们若自信神通广大。那就先过我这关。我既开口相劝,又举杖相阻。无论是对二位道友还是武皇,贫僧都算是尽力了。” 知焰只是拿话刺智诜,动不动手还要看梅振衣的意思。梅振衣并没有与智诜斗法的打算,这位老僧不是凡人,想当初他手持紫金钵在敬亭山下与清风斗法,虽落下风却一步未退,是梅振衣亲眼所见。梅振衣在心中推演数番,自己与知焰就算以紫青双剑联手合击,也难以胜过智诜,而且也犯不着与这位禅师生死相搏。 梅振衣收起紫电剑道:“我今日无此之能,也不想与禅师为难,希望禅师于宫中**之时劝诫武皇,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番话。……但我今日愿心已起,来日若有能,将为天下立规,戒人戒己,无论是天子平民,只要身为修士,都好自为之。……知焰,我们走!” “好大的愿心,好大地口气,我以为是哪位菩萨在说话呢!……梅振衣,你连仙道都尚未成就,等你求证金仙之后,再说这种话好不好?……先把眼前的事搞定,有国师拦路你们就要退走吗?放心,有我在此,二位尽管出手,与他斗便是。” 二人身后传来一个人的话声,赫然竟是随先生。今天晚上真是奇怪,智诜现身时梅振衣与知焰事先毫无察觉,随先生出现时,就连智诜也没察觉有人来到。 梅振衣现在已经猜到随先生是谁了,他就是天庭之主“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也就是老百姓通常所说的玉皇大帝,但既然随先生不明说,梅振衣也就不点破。在现代很多关于西游的影视剧中,玉皇大帝是一个窝囊形像,但在《西游记》原著中,天宫闹事的猴子其实连玉皇大帝的边都没摸着。而在梅振衣穿越后亲眼所见的经历中,这位随先生地修为深不可测。 梅振衣已见过很多高人,有些人诸如守望和尚,打的交道不多也没见过他出手,所以不好考教,但在他心里能够做一番比较的高人当中,只有两个人是最顶尖的。 这两个人并不包括仙童清风,清风虽有金仙修为,但比起镇元子还差了一筹。镇元大仙修为高、神通大、法力无边、心机深远,这是梅振衣所见最顶尖的人物,犹在观自在菩萨等人之上。另一个人就是这位随先生了,如果不比较背景地话。仅论个人修为,他也完全可以与镇元子一较长短。 “随先生,怎么又是你?”梅振衣转身问道。 随先生背手踱步来到近前,反问道:“你这个‘又’字用的奇怪啊,这里是荒郊野外,你们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梅振衣:“我是说您简直是无所不在,不论什么事几乎都能看见你。每次见到你,我总是有些提心吊胆。” 随先生笑了:“是吗?我可没见你怕过!谁叫你给我起名随先生呢?那我就随处可遇了。这次不用担心,我是来帮忙的,你与道侣就和这位国师斗,我保证你不会输!就算你要闯皇宫找武皇算帐,我也保你能见到她。” “随先生?”智诜愣了愣,神情好似有些疑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随着梅振衣也叫出这个称呼,用臂弯横托住宝铲双手合什行礼道:“听说阁下曾闯皇宫,却无功而返,此次复来滋扰,又何必将这两个孩子卷进去呢?……你若想亲自出手。贫僧自知不敌将退入洛阳城中,但不知你因何而来?” 随先生上次孤身闯皇宫也没占到便宜,已经说好不再为人皇印纠缠,这次还来干什么?随先生笑着答道:“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我是来帮忙地。帮这两个孩子出手,难道不可以吗?……智诜啊,我倒想问你一句,受了妇人地供奉,堂堂一代高僧,竟然做起皇宫的看门狗来了,不觉得有愧于佛吗?” 智诜毫不动怒的回答:“我既受供奉为国师,就有护法之责。明知这两个孩子擅闯皇宫会遭遇凶险,我不规劝,亲眼看见有人欲闯禁宫,我不阻止。假如这样的话,别谈什么僧,那我就真的连狗都不如了。随先生认为看门狗有愧于佛,佛却不会这么认为。”禅师说话就是这么奇妙,别人怎么骂他并不介意。开口反诘话锋却很锐利。 梅振衣赶紧摆手道:“二位高人不要再争锋了。也多谢随先生的好意。但刚才的话已经说清楚,随先生要入皇宫请自入皇宫。我与知焰这就告辞了。” 梅振衣虽对武皇有怨念,但他不是不分轻重地人,既然行藏已经暴露也知道事不可为,他肯定不会再去闯宫。随先生现身说要帮忙,分明是想把事情闹大,梅振衣可不想卷在其中,弄不好把自己地父亲和梅氏家人都得卷进去,还是赶紧脱身吧。 梅振衣话一出口,智诜立刻就道:“善哉善哉,既然二位施主念头已消,贫僧就告辞了!”说完话一转身,身形几闪,就消失在洛阳城的方向。这老和尚也有意思,只与梅振衣说事,不与随先生纠缠,立刻就走了。 智诜走了,随先生还留在原处,抚了抚手掌冲梅振衣道:“既然你不欲进宫闹事,今天就便宜他们了,唉,真是可惜啊!” 梅振衣哭笑不得:“看随先生的意思,似乎巴不得我进宫闹事?” 随先生哼了一声:“当年有只猴子跑到天庭灵宵宝殿闹事,如今有个小子跑到人间的皇宫闹事,有何不可?” 梅振衣:“可惜我只是个小子,不是猴子,让随先生失望了。” 知焰虽没见过随先生,此时也知道他是谁了,上前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递过去道:“晚辈拜见随先生,这是你当年送给白牡丹的遮身之物,如今花神已去,玉骨扇还请收回吧。” 随先生摇头道:“梅振衣,你小子有意思,你的道侣也有意思。我送出去的神器,别人都是巴不得落在自己之手,你们却一个劲地要往回还。这柄玉骨扇,是我在花魁宴上金盘打赏之物,哪有收回之理?” 梅振衣也不啰嗦,拿回知焰手中地玉骨扇道:“多谢随先生,您慢慢郊游,我们还有事要办,就先失陪了!” “慢着,难得有缘又见面,聊几句再走嘛。……算了,我和你们一起走。边走边聊。你们是不是要去芜州?正好同路,我也想去喝几杯老春黄。”随先生非要与他们一道走,梅振衣与知焰再大地神通也甩不脱,也只好随他了。 飘然飞天往南而去,随先生在云端中问道:“梅振衣,我知道你有一肚子话找不到人说,为什么不开口问我呢?” 梅振衣:“我怕呀!只怕一个不小心,又变了哑巴。” 随先生嘿嘿笑道:“那你小心些不就没事了?与我打交道。是你难得之历练。……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现身?智诜那样的高僧,为什么会受武后供奉,还帮着她?” “我原先疑惑,但现在已经知道。只是有一事不明,随先生为什么总是找上我?”梅振衣所答所问全是实话。 智诜等高僧为什么要拥护武皇?这话不该问,而应该反问一句,凭什么不拥护武皇?有一位崇佛地人间帝王总比一位不崇佛地帝王要好,对于天下佛门来说。就算不强求也肯定会拥护帝王崇佛的。 历史上崇佛之帝很多,但武皇却很特殊,简直太特殊了!不是指她是千古以来唯一的女皇帝,而在于她有出神入化修为,又执掌人皇印这种神器。而且是代唐而立周。 唐代人世间修行之风大盛,而皇室追认道祖为先人,于是道家大行于世,这是天庭最希望看见地。现在倒好。出了个武皇,崇佛也就罢了,还以帝王身份公然下旨,宣布佛门地位在其余各教之上。影响有多大不好形容,就举一个例子,远在芜州地齐云观供奉的道祖,都被换成三清了,还是官府出的银子。 佛国乐见其成。天庭当然不愿见,此时又出了个万寿山见机逢源,人世间牵扯的局面就复杂了。在昆仑仙境遇见九灵元圣,讲解当年清风出走五观庄的玄机,梅振衣已清楚这些内情,心里明白也就不必问了。 随先生见他如此回答,手抚长髯道:“当年我到芜州是去找清风的,恰好遇见了你。一个小小的人间修士。却与这么多事都有牵扯,竟连我都推演不清。所以才会留意于你,现在明白了吗?” 梅振衣:“我当初就猜到了八、九分,因为你送我地那面镜子,我不敢用又甩不脱,走到哪里你都能感应到。现在明白了却又更糊涂,我连仙道尚未修成,是个无足轻重地小角色,你又何必如此呢?” 随先生微微摇头:“短短几年时间,你的修为与见识都远胜当初,阅世之眼界、修为之精进很让我惊讶,假以时日,连我也不敢推测你会做出什么事来,更不好说无足轻重啊。” 梅振衣:“随先生,我只是一介人间修士,只想老老实实修我的仙做好我自己的事,那面镜子,能否请您收回去?” 随先生高深莫测的一笑:“已经送给你了,我就不想再收回,你有本事就用。” 梅振衣只有苦笑:“您既然要送我,能否将此物的来历解释清楚?否则容易引起误会。”那面镜子可是天庭“失窃”的赃物,如果被别人发现,随先生又不出来解释,说不定会有大麻烦。 随先生岔开话题:“清风打出昆仑仙境之时,也不见镇元子出来解释,但真正地高人心里都明白,就看你是不是高人了。” 一直没说话地知焰突然开口道:“随先生,您说那面宝镜送给振衣了,如果我们将上面地神识灵引洗去,您不会追究吧?”这话问的有讲究,照妖镜虽在梅振衣怀中,却算不得是他地东西,因为随先生随时能感应到它,也能随时将照妖镜收回。但假如将上面地灵引洗炼掉,意义就不一样了。 随先生面带哂笑之色看了知焰一眼,仿佛在说:“你们有这个能耐吗?”开口道:“你这丫头,应该去帮道友做买卖,挺能算计的。做到这一点可不简单,假如真做到了我可以不追究。” 三人飞天南行,天边渐渐晨曦吐露,眼见前方已离芜州不远。梅振衣停住身形朝随先生拱手道:“白牡丹之事,还有今夜现身欲相助之事,不论前因后果如何,我都应该谢谢您!随先生一定有所指教,有话尽管直接开口。” 188回、狭道杏花衔孽怨,一怒拨剑为谁颜 188回、狭道杏花衔孽怨,一怒拨剑为谁颜 随先生跟着他们走了一路,又说了这些话,必定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梅振衣也不想多纠缠,干脆挑明了罢。随先生也停下了脚步,站在半空中看着他:“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很复杂的事情几句话也能说清楚。梅振衣,假如世间纷争大起,谁也不可独善其身,请问你的立场如何?” 梅振衣:“若世间真的纷争大起,以我的身份与修为,也左右不了什么吧?” 随先生:“你一人之力也许算不了什么,但我发现你这个人牵连甚广,所以要问一句,这不是很难答吧?” 梅振衣一人之力,不过是个刚成就地仙的小小修士,这点修为在随先生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但“牵连甚广”这四个字的确是名符其实。 世间修行第一大派是哪家?是丹霞派!但人世间修行界势力纠结最深的地方却不是丹霞峰,而是芜州。太乙门一门三金仙,太乙真人号称天尊,在天庭也不容小看,那么再看看人世间的芜州都有些什么人物呢? 清风、明月两位金仙在敬亭山立足,观自在菩萨与熊居士在城中有道场,观自在菩萨的人间化身关小妹就留在此地。另外智诜立了九林禅院,法坛虚置不知要迎奉哪位高人?东华先生钟离权是梅振衣的师父,他也是昆仑仙境众散仙的领袖人物之一,在昆仑仙境散修中很有影响。 这些人都不是梅振衣的下属,分属各门各派各有来历,却都与梅振衣有各种牵扯,通过他联系在一起,因为各种原因不约而同来到芜州。 另一方面,梅振衣当年小试手段,在丹霞峰为世间修士立戒。在人世间影响也不小,如今又与丹霞派有生意上的合作,梅家算是与丹霞派结盟。前一段时间他去了昆仑仙境龙空山,收服了十大妖王,也算是一种结盟合作的关系。 你说梅振衣这个人的牵连影响大不大?别看他还是个小人物,也能搅动大混水啊! 大天尊随缘化名为随先生,本尊亲自下界当面问他的立场,梅振衣也不能不答。他沉吟良久躬身说道:“我不希望世间有大纷争。但如果真的有这一天,直说了吧,假如您指地是仙界天庭与佛国之争,我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假如这纷争将人世间修行各派卷入,我虽不一定会帮谁,但如果武皇在,我绝对不会站在佛国一边。” 随先生笑了:“为什么呢?” 梅振衣反问道:“不说别的,就是因为白牡丹。这个回答您满意吗? 随先生点了点头:“我也不想看见世间有大纷争,就是想问你的立场如何,现在明白了。……我要去万家酒店喝一壶老春黄,二位一同去吗?” 知焰摇头道:“随先生自去饮酒,我们恭送大驾。家中还有事,就不能奉陪了。” 随先生挥袖欲落下云头,飞出不远又一转身道:“我请二位去喝酒也是好意,你们虽想清静无为。但世间总有烦恼缠身,先饮美酒再了却烦恼。白牡丹之事,想必你们心中不好受,但此番回家,还有更不好受的事情在等着呢。慎之慎之,切莫伤了心境。” 随先生话中有话,暗示梅振衣家里出事了,两人不敢耽误。立刻飞天急行来到齐云峰上。齐云观中上下人等见到梅振衣回来自然是喜出望外,却没有人说有什么大事发生。 知焰到青漪三山之中查问提溜转,关于这几个月山中修行诸事,梅振衣在齐云观中查问梅氏家人,关于这段时间家中诸事。众人都说一切安好,当晚设宴为少爷接风洗尘,合府上下喜气洋洋,谷儿、穗儿以及玉真公主更是喜上眉梢。 梅振衣是比老江湖还要精明的多。扫一眼就知道众人有事瞒着他。谈笑之间多少有些异状。肯定是出事了,但不是什么急事。想必是少爷刚刚回家,大家不想破坏久别重逢的好心情,所以没说。 梅振衣不动声色也不点破,席间与家人讲述在昆仑仙境的奇遇,大家听的都很有兴致。其实梅振衣地心情不是很好,只是尽量不想把自己的失落情绪传染给其它人。 细心的谷儿、穗儿看出来郎君情绪不甚佳,也提议早些散席沐浴休息,俗话说久别胜新欢,温柔不必细说,玉真公主也是芳心甚慰。一连过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早上,梅振衣来到齐云观东院正厅,请来知焰、提溜转、张果、梅毅等人。 厅中正面有两张椅子,一左一右坐着梅振衣与知焰,梅振衣请其它人都坐好,这才开口问道:“回来后见家中一切安好,我也很高兴,这两日什么事也都问过了,什么人也都见过了,独独没有听说与修行各派来往之事,也独独没有见到梅六发,他到底怎么了?就算出门办事,也该有个交代才对,你们为何都不提呢?” 张果站起身来道:“其实我们已经听说白牡丹姑娘的事情,知道少爷心情不好,久别归家,希望好好欢聚两日聊以安慰。假如少爷不问,我今天也正准备禀报,梅六发出事了,请少爷定夺。” 虽然早有猜测,但听说真是梅六发出了事,梅振衣也是心中一紧,从小陪他长大的六兄弟中,这个老六梅振衣最喜欢,不仅修行资质最好而且人也最聪明机灵,所以他才会把老春黄的经营事务交给梅六发负责。 梅六发出了什么事?他犯了人命案,不仅如此,还违反了梅振衣号召天下共立的那一戒! 事情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当时梅六发去了饶州,也就是今天的江西一带,运送几船老春黄美酒顺便处理几笔生意账目。 饶州有一家有名地酒楼鹰潭楼,老板姓金,他同时还经营着几家商铺,也算是当地的富商。这位金老板是梅六发新结识的生意伙伴。六发与人打交道一向自来熟,认识不到一年关系就处的很亲近了。 梅六发今年三十二岁,已娶妻生子,他是菁芜山庄地元老级家人,在少爷面前是下人,但在下人们面前已经算半个主子了,出门人称六老爷。 梅六老爷到金老板府上作客,席间有个侍酒地丫鬟叫杏花。生的是艳丽多姿眉目风流,梅六发当时就看上了。他借着酒劲对金老板说想纳杏花为妾,并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如果能把杏花带回家中,以后生意上的便利多多,假如金老板不许,往后梅家地茶与酒很难保证足量供应,现在紧俏着呢。 金老板当即就点头答应了,一个丫鬟而已。送人就送人吧。但当时梅六发还要去别的地方办事,打算再回饶州时顺道把杏花接走。 金老板是一介商贾,与当地各色人等交往甚多,没过几天,又有一位世家子弟张侥来金府作客。这位张侥是当地一大世家龙虎山张家之主张士元的侄子。也是龙虎山一派地修行弟子。 龙虎山张天师一脉,自从晋代以后在朝堂上地位并不高,直到宋代地位才重新尊崇。但是在世间修行界,龙虎山一直是很重要的一脉传承。张家也是当地影响很大的一门望族,金老板在饶州做生意,肯定得罪不起龙虎山也得罪不起张家,故此也有结交。 事情就在这天出了意外,张侥在金府偶遇杏花,一眼就看上了,也想纳她为妾。金老板告诉他已经把杏花许配给芜州梅家的六老爷,张侥却执意要纳杏花。并且说道:“毕竟还未过门,契约文书都未签定,就算那梅六发来要人也说不出什么。杏花我要定了,难道金翁不许吗?” 金老板无奈,他也开罪不起张侥,就去问杏花本人的意愿。那张侥今年只有二十岁,尚未娶妻,也是英俊风流一表人才。更难得他是真正地世家之子。相比之下,梅六发只是一个地位较高的家奴而已。杏花想了半天,也愿意跟张侥。 于是张侥当场签了文书,把杏花给带走了。 张侥把杏花带出金府的第二天,梅六发就回到了饶州,来到金府接人。金老板苦着脸解释了昨天地事,并且说:“六老爷,张少爷执意要带走杏花,杏花也愿意跟他,我也没办法。……不就是一个丫鬟吗,假如六老爷愿意,我府中其它的丫鬟你随便挑,也有姿色在杏花之上的。” 梅六发很生气,气金老板一女许两家,也气张少爷仗势欺人。因为张侥明知道金老板已经答应将杏花许给他,还要执意将人带走,梅六发认为这是看不起他,故意不把他放在眼里。梅六发是一个名字都没有的家奴出身,混到了今天“六老爷”的地位,最生气地就是别人看不起他。 他没法过多地责怪金老板,回去之后喝了顿闷酒,越想越郁闷,这事本来就算过去了。第二天梅六发离开饶州回芜州,让仆从由水路走,他仗着脚程快又有一身修为,独自从近道骑马先行。不料在半路山道追上一辆大车,车前还有一位骑马的公子,梅六发一眼就看见了正挑开车帘向外张望地杏花。 既然碰上了,梅六发就上前自报家门,“讲道理”欲索杏花。他告诉张侥,金老板已先将杏花许给他,张侥没有理由再夺人所爱,只要开个价让他带走杏花,一切事情都好说。 张侥带着随从家人回龙虎山,车上还有新纳地美妾杏花,却在山路上被后面赶来的梅六发拦住去路说话。他根本没把梅六发放在眼里,骑在马上开口嘲笑道:“文书未签,哪有什么先许之事?再说你不过是个跑腿送酒的奴才,还好意思称六老爷?快快让开道路,不要阻碍本少爷的行程。真想与本少爷理论,叫你家梅公子亲自来,你不配!” 这位张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说什么不好,这番话在梅六发听来正是火上浇油。 需要介绍一下张侥的身份,他是龙虎山当代掌门张士元(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第十八代张天师)的幼弟张士问地独子。张士问早亡,寡母将张侥养大。他自小聪明。母亲难免溺爱,又生在世家大族之中,也沾染了不少纨绔习气。 族中师长怜其无父,对他也多有照顾,张侥在长辈面前很乖巧听话,资质也不错,拜入龙虎山修行。虽然龙虎山掌门就是张家族长,但张家是个大世家。并非所有的子弟都是龙虎山地修行人,要有这个资质才行。张侥在张家的地位不低,是个正经贵少爷,又在龙虎山学得修行神通,在外面行走难免眼高于顶,所以对梅六发那么说话也不太奇怪。 这样一来,梅六发就更不能让路了,冲突在所难免。 这两人的修为都是半吊子。五气朝元的境界已过。易筋洗髓境界未满,但也都有特长之处。张侥所学是“五雷天心正法”秘传正宗,并仗着随身威力颇大的符箓接连祭出,把梅六发轰了个灰头土脸。 梅六发的修为与张侥在伯仲之间,但别忘了。他可是梅毅教出来地,真要讲下狠手也不弱。梅六发拔出宝剑,使地就是当年梅振衣在齐云观门前所练地“切菜刀法”,满天剑芒飞舞威势惊人。 一开始张侥是占尽上风。以几道霹雳符伤了梅六发,梅六发倒有几分梅毅地凶悍,带伤持剑不退,斗了半盏茶的功夫,张侥的符箓发的差不多了,祭出木剑御器相斗,也被梅六发的剑芒所伤。 两人在山路上辗转斗法,张侥见久斗难以取胜。发出几张霹雳符震退梅六发,带着杏花跃上一匹马就跑,梅六发的马已经死于斗法,夺了马车在后面追赶。这两人均带伤挂彩了,此刻都以车马代步。 这辆马车上还有张侥的随从家人,已经被法力震晕不得动弹,在一处陡坡,马车不慎冲下山路摔入深涧。梅六发跳下了马车。但是车上三名张氏家人摔死了。——这就是事情地经过,梅六发清醒过来也自知闯了祸。带伤连夜赶回芜州。 张果见到梅六发带伤归来大吃一惊,问明情由后更加惊骇,立刻派人到饶州调查实情经过,此时梅六发仍被幽禁于菁芜山庄中。 事情听完了,梅振衣脸色变了好几变,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他右手所握的桌案一角被攥成了木屑碎片,阴沉着脸问道:“此事发生在我回家之前,你们尚未处置吗?那龙虎山与张氏家人,又是怎么追究的?” 从未见过少爷这么沉着脸说话,张果小心翼翼答道:“张家追究了,掌门张士元亲手打断了张侥的腿,并且将之幽禁在龙虎山中,那张侥还在养伤呢。……张侥逃回家中时,恰好丹霞派悟玄真人在龙虎山作客,遇见此事也出面开解,劝龙虎山与梅家不要因此伤了和气。龙虎山派人来过芜州了,送来一个人和一封信。” “什么人,什么信?”梅振衣的声音低沉平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问。 张果:“人就是那个丫鬟杏花,张家把她送到芜州来了,信是口讯,龙虎山张士元掌门说既然梅公子行游未回,这件事暂且搁下,等梅公子回来之后再给他们一个交代。” 梅振衣啪的一拍桌案,桌案连着上面的茶碗唏哩哗啦碎了一地,他喝道:“张掌门说搁下你们就搁下?我如果不回来,你们难道就不处置了?” 提溜转赶紧解释道:“张管家派人去饶州调查事情经过,半个月前才完全搞清楚,而龙虎山的信是十天前送来地。当时我听清风仙童说,你已经离开昆仑仙境到了洛阳,很快就会回芜州,所以大家才会等你回来再处置的。” 梅振衣闭上眼睛道:“怎么处置也饶不了梅六发,张果,你去把他给我带来。” 张果领命而去,梅振衣一直闭目不言。一个多时辰后张果将人带到厅中,只见梅六发胸前缠着绷带,头发也烧焦了半边,一副惨兮兮的狼狈样。 189回、齐云观知焰论戒,方正峰振衣呕血 189回、齐云观知焰论戒,方正峰振衣呕血 梅六发一进大厅就跪在了地上,哑着嗓子低头说道:“少爷,我错了。” 梅振衣刚才有一个多时辰闭着眼睛没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刻睁开了眼睛,看了梅毅一眼。这意思很明显,梅六发的剑术是梅毅教的,而且也传了他东华门九转金丹直指的筑基道法修行,他与梅大东都受了东华门之戒,当然也受了世间修士约定共守的那一戒,受戒传法仪式是梅毅亲自主持。此刻要问罪的话,既然梅毅在场,应该他开口。 梅毅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来到梅六发面前,只问了一句:“六发,你夺车追人之时,是否知道车上有人?”这听上去是一句废话,以当时的情景梅六发不可能不知道,但梅毅还是这么问。 梅六发没有说话,只是垂着脑袋点了点头,头都快点到地砖上去了。梅毅握住了腰间镂金剑的剑柄,用请示的眼神看着梅振衣。 梅振衣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张果,你去把积海真人与我师兄曲观主请来。” 要请这两个人来,局面就有点变了,原本在厅中说话的基本上都是梅振衣的家人、道侣、属下,谈论的性质还是家事。积海真人到场,就等于将这里发生的事向修行同道公开,而请曲振声来,显然有同门之间见证监督之意,毕竟在孙思邈真人门下,曲振声是梅振衣的师兄。 龙虎山没有报官与梅家打这场官司,而是将杏花那个丫鬟送来了,用意很明显,那就是先用修行人的戒律处置,再谈其它的事,就看你梅振衣怎么办了? 积海真人与曲振声当然已经听说了梅六发之事,积海真人进门没有多说话就在一旁坐下。曲振声却说了一句:“师弟,大东他们五个人就在院子里跪着呢。” 梅振衣冲张果道:“把他们叫进来吧。” 梅大东、梅二南、梅三西、梅四北、梅五中鱼贯而入,既没有站在一旁也没有坐下,而是排成一行跪在梅六发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这六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同为大少爷的贴身僮仆,如今已是梅家在芜州各自独挡一面的人物,他们之间比一般的亲兄弟还亲。 五个人不说话。因为他们太了解梅振衣了,在这位大少爷面前没必要磨嘴皮子玩心眼,就这么跪着是最好地求情方式。 梅振衣铁青的脸色渐渐变得柔和,轻叹一口气开口说道:“你们六兄弟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有生之年,我应该善待善报。六发,有很多事我都能原谅你,也不再追加责罚。只想问一句,你此生还有何憾?” 你此生还有何憾?梅毅神色一紧,握住剑柄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一模一样的一句话他可是亲耳听少爷说过,梅振衣当年就是这么问恨贤散人的。梅毅第一个反应过来。其它人就算当年没有亲耳听见,事后也都有所听闻,心念一转都明白了梅振衣的意思。 梅六发终于抬起了头,嘴唇在哆嗦。眼神中尽是哀求之色,过了半天才颤颤巍巍说了一句:“我此生遗憾甚多。” 梅振衣地声音很轻柔:“不要紧,一样一样说。” 少爷要他说,梅六发可就说了―― 他的妻子还很年轻,假如将来想改嫁的话,希望能找个好人家。 他只有一个儿子,今年才三岁,如果妻子改嫁。他不希望儿子也跟着离开梅家,希望儿子能受到很好的照顾与培养,有一个好出身。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儿子将来能有出息,能够出人头地,不会再被别人看不起。 他在芜州官家教坊翠春楼有个相好的姑娘叫珠儿,花酒喝多了吹牛时,曾拍着胸脯许诺给珠儿赎身,做梅六老爷府上的少奶奶。他不想失信于人。希望这件事少爷能替他办到。把珠儿从翠春楼弄出来。――这位梅老六也是个多情风流种,难怪会惹出杏花这样的事。 他这一辈子最崇拜与最羡慕地人就是大少爷梅振衣。出身富贵名门自幼奇遇连连,上次梅振衣带着亲友家人行游西海,就如当世神仙一般。梅六发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像少爷这般宝马轻车挥金如土的潇洒行游。 梅六发说完了,梅振衣轻轻点了点头道:“六发,你从小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你今日之事,我也有责任。你的这些遗憾,我全部尽量满足你。”然后他交代了一系列事情。 梅六发的妻儿由梅家照顾,一切仍如梅六发在世之时。假如他地妻子要改嫁,梅家不仅不阻拦还会置办娘家嫁妆,至于他的儿子,与梅府庶子一个待遇,入家塾习文,也可以跟长辈习武,等成年之后,一定给他谋个好出身。 这里插话介绍一下梅六发的妻儿后事,他妻子后来真改嫁了,但是没嫁给别人,嫁给了中年丧妻的梅二南,梅二南也将他地儿子视同亲生一般抚养长大。梅六发之子梅效文武全才,是郭子仪麾下名将,在平定安史之乱中立有大功,封爵西河侯。这些在后文中自有分说暂且不提。 翠春楼的珠儿姑娘是官妓,获罪株连没籍入教坊的官宦家人,按当时的律令,不蒙特释是不能赎身的,梅六发的承诺显然是吹牛。梅振衣命张果不论用什么办法,哪怕是把人偷出来再给弄个新身份,也要还珠儿姑娘一个自由身,也算让梅六发守信。 他最后又吩咐梅毅道:“就用我行游西海的车马,从芜州出发,送梅六发去龙虎山,其它五兄弟想陪也可以陪着,这一路住最好的客栈,进最好地酒楼,出入最好的教坊,随意享受人间富贵,花多少钱也无所谓。但是三个月内要到达龙虎山。到了地方之后,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到地方怎么办?梅振衣话没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在入龙虎山之前杀了梅六发,不能把活人送去让张家为难。 按修行界的规矩,哪一派门人犯了错,先由门中自行处置,如果实在处置不了,再向其它门派求援。梅六发犯了共诛之戒。首先该处置的就是梅家,假如把人送到张家让对方处置,那意思就变了――我不管,看你们怎么办?梅振衣也不能这么做。 话都交代完了,梅振衣起身向曲振声抱拳道:“师兄,六发的样子很惨,我不想看着他这么上路,能否请您出手为他疗伤?” 曲振声点了点头。梅振衣再无多话,以手抚额绕过屏风从后面退出了大厅,阴沉着脸一路穿过齐云观,独自飞天往青漪三山中去了。曲振声带走了梅六发,到齐云观后殿去疗伤。其它人都没走,仍留在大厅中一言不发。 闷了半天,还是提溜转第一个开口说话:“我想来想去,事情未尝没有辩解之机。梅六发虽然把马车赶下了山崖,但并不是故意地呀?他也没有以张氏家人相要挟。”其它人都不好说太多,只有这个小鬼一向出言无忌,喜欢多嘴。 积海真人道:“人在车中,已受挟持,并因此殒命,怎么说有区别吗?修行戒律只论实事行止,不论诡辩之高下。” 梅大东仍然跪着。此刻抬头道:“六发未必没有生机,如果少爷将人捆到龙虎山,张掌门也不好杀了他,否则就是……” 梅毅沉声打断他的话:“若谈生机,直接让他逃走不是更好吗?就如世上无数脱罪之人,但脱罪并非无罪,天下修士仍会共诛。张掌门没有道理因为梅家的面子放了六发,我问你们。假如此人不是六发。能让他脱罪吗?如果这么做,那天下共守之戒。少爷自己首先就弃之不顾了。” 这些人在议论,眼光都有意无意地看着知焰。在梅振衣定坐三年地时间内,青漪三山中有关修行之事都是知焰在做主,梅振衣处置已定,此时再有人能说什么话,那只能是知焰了。 知焰轻轻咳嗽一声,大厅中安静了下来,只听她轻轻开口问了一句话:“何为共戒?”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是自问自答,因为说话的同时发了神念,印入在座每一个人地神识中,神念是这样的―― “戒”本身是“劝警”之意,其目地不在于事后惩罚,而在于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事后之惩是维护这个目的手段,而这个目的必须要维护才能达到。这才是世间各派修士愿立此戒的原因,也是梅振衣倡导此戒的原意。 假如违戒之人并非六发,而是张侥,死者为我梅氏家人,张侥是否当诛?假如非六发亦非张侥,是否当诛?当初立戒是梅振衣倡导,既然已立,就并非是梅振衣一人之事,而是世间修行各派约定共守。它不是特意为梅氏传人立,也不是特意为张氏传人立,而是世间修士共立,不因犯戒者是何人而有所变。 梅六发违戒情由恶劣,实无可赦之处,更不能因为他是梅氏家人就可恕。 知焰停顿了片刻,在神念发出之后,又问了一句话:“何为乱法?” 仍然是四个字,也伴随着神念发出,这回却是从世间法度谈起了―― 有法令在,是否能称法制?不能,那要看两点,一是法度有没有威严约束之力,二是也要看约束的是谁?至于第一点,那要考究法令该不该立,若不该则不立或修之。 至于第二点,世间乱法之事往往都是从此开始。如果世间有共守之法,这很好,但是法度败坏之源常在于掌法者不守,法只为他人而定,自己却利用各种方式逍遥法外。掌法者使手段脱于法外,这就是乱法! 世间乱法之事常有,但修士却不应有乱戒之心,否则就谈不上修行。正如积海真人所说,修行戒律只论实事行止,不论公堂诡辩之高下。所以修行之戒首先是给修行人自己立的,共守之戒,也是推己而及人。 你不承认这点也可以。但你就不要再修行了,修也修不成,将来就算在世间有其它地成就,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乱法之人。 梅六发也曾受戒,他很清楚自己行为可能的后果,但却这么做了,只能说明两点。一是他心中还未受到真正的劝警无所敬畏,二是他可能认为自家大少爷梅振衣情面大手段多。此戒又是梅振衣所倡立好圆转,不自觉有侥幸脱罪之心。 又过了片刻,知焰问了第三句话:“何为修行?”这一次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没有带任何神念自问自答,让众人自己去想吧。 这番话是说给在座所有人听的,尤其是梅氏五兄弟与提溜转,因为他们尚未修行大成,而且梅振衣平时忙地事太多。也难免疏于管束。梅六发的资质和悟性很好,但是心性有问题,这一点梅振衣尤其是梅毅没有及时去调教,也有各自的责任。 梅六发有些方面很像梅振衣,假如梅振衣没有遇到孙思邈这样一位修行上师。弄不好也是与梅六发差不多的人,无非是更加聪明有心机而已,恐怕也没有后来那些修行奇遇了。孙思邈教导梅振衣地那句话“上师在与不在,并无分别。”很重要。假如梅振衣在场,梅六发是不可能做出那些出格的事,但梅振衣不在场,梅六发的行止就失去了约束。 问完三句话,知焰朝提溜转使了个眼色,提溜转早就坐不住了,当即心领神会一溜烟出了大厅往青漪三山方向去了,它是去看梅振衣的状况地。 知焰朝梅氏五兄弟一挥手道:“你们都起来吧。去看看六发,这些日子,多陪陪他。”五兄弟也起身退出大厅,去齐云观后殿看曲振声为梅六发疗伤去了。 梅毅低头看着腰间的剑柄道:“六发之事,我也有疏于管教之责,待我从龙虎山回来之后,也自请领罚。” 这时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人,竟是谷儿。她有些犹犹豫豫的朝知焰道:“仙子姐姐。你们商量完了,是不是忘了什么?那个叫杏花的丫鬟怎么办?人还在菁芜山庄呢。” 真是什么人关心什么事。梅振衣刚才没有提到怎么处置杏花,丫鬟出身地谷儿却很关心。知焰答道:“依常理,人应该送回去的。” 谷儿摇头:“不能这么做,因为一个丫鬟闹了这么大的事,我听说那张少爷受了重罚,连腿都被打折了还在养伤。……这个丫鬟回到张家,必定会视为灾星,哪里还有好受的活路?可是她实在无辜啊!” 知焰:“你说地对,那丫鬟杏花确实无辜,既然谷儿夫人这么想,梅家内眷之事,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啊,把她留下就是了。” 谷儿是丫鬟出身,就算做了少夫人也不太习惯凡事自己做主,其实像这样的事她完全就可以自己决定了。谷儿当即噢了一声从屏风后面离去,知焰又说了一句:“谷儿,振衣此时很不好受,大家不要去打扰他。” 然后知焰又朝梅毅道:“将军送六发去龙虎山,路上不必走的太快,就按振衣所说,三个月内赶到就行,我会提前派人送信给张士元掌门道歉并说明情况,以免路上遭遇龙虎山弟子起了误会冲突,同时也送信告知丹霞派的悟玄真人。” 知焰处置这些事条理丝毫不乱,真有他人戏称地“三山掌门人”风范。诸事已毕众人散去,提溜转却像火烧尾巴地猫一样突然窜了进来,一阵旋风把屏风都给打翻了,急匆匆的叫道:“仙子,不好了,梅公子在方正峰上坐着,突然就吐血了!” 自从白牡丹香消玉陨之后,梅振衣在知焰怀中痛哭了一夜,很多事他就算能堪破,也一样未完成自己地愿心,当时已有积郁在胸。这一路他并没有定坐修行,因为心境不好。等回到家中又遭遇梅六发之事,就算自己不愿意看见,但已经发生了,只能那么处置,此时的心境可想而知。 190回、妙法自古长传现,受者几人得仙缘 190回、妙法自古长传现,受者几人得仙缘 青漪三山很大,正中的方正峰不仅是三山最高峰,也是九连山脉的主峰,险峻雄伟直插云宵。在山势极高之处,却有一个巨大的平台,放眼望去足有数百丈开阔,平台后面是陡峭的悬崖如一面巨幅屏风,悬崖上就是方正峰的巅峰,终年云雾缭绕。 梅振衣飞天而来,落在这个巨大的平台中央,席地而坐闭目不言,孤独的身形在这巨大的山峰中看上去是那么渺小。远处突然传来滴答滴答的蹄声,跑来一匹小马驹,这匹小马脑袋大脖子粗酷似一头小毛驴,脑门正中还有一撮漩涡状的花纹。 它就是梅振衣在西海岸边见过的那头青海骢,怎么跑到方正峰上来了? 当初张果与梅毅等人离开西海岸边返回芜州,走了不远在道边碰见了这匹马,当时它正卧倒在地很是虚弱。那天与西海湟相斗时,张果及时出手救了它的命,但它的腿还是让西海湟的法力所伤,不能疾奔,被马群所抛弃。 车马经过之时,青海骢一眼看见了昨天救它的张果,挣扎着从草丛中跳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追在后面连声嘶叫。星云师太在车上对张果说:“快停下看看那匹小马,它好像受了伤,又被马群抛弃。”张果也看见了,点头道:“救人救到底,这匹马是只异兽,我干脆把它带回芜州吧。” 这匹青海骢的伤势对于人来说不算太重,调养一个月左右也就完全无碍了,但对于荒野中的畜生却是致命的,离开马群的庇护它很难带伤活下去,也幸亏是遇到了张果把它带走。张果见它长的瘦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葱”,也是取青海骢的谐音。 小葱很聪明。天生特异且灵智已开,能听懂人地话,但还不能开口吐人言。一行人当中却有提溜转这么一个特殊的小鬼,它能与小葱交流,使的是阴神托舍之法,就像它当初附体在何仙姑的神识中一样。这种交流并不完全用语言,而是类似于神念的心念。 使用这种阴神法术有两个要求,一是修为要远高于对方。二是要对方愿意,不在神识中排斥。提溜转如今也很有些根基了,修为与别人不能比却比小葱高多了,小葱也愿意与它交流,于是张果等人也知道了小葱的来历。 小葱就是一匹野马,做为畜生,它肯定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它的母亲就是马群中很正常地一匹母马。但它是马群中的异类。越长越像一头驴。小葱天生力大无穷,奔跑如电,嘶吼声中还有破空的法力,一开始很弱,随着成长在它的有意无意的锻炼下。变得越来越强。 小葱不是普通的马,它是一种叫“青骢”的异兽,就与金蟾一样,虽然出现在普通的蟾蜍之中。很多年、很多代蟾蜍偶尔会出现像“金蟾”一样地异类。 马群中其它的马并不喜欢小葱,也许是群居动物天生排斥异类的本能吧。但小葱也有群居的本能,虽然总是遭到其它马的白眼,却一直留在马群中。这群马遭遇那只西海妖湟不是第一次了,小葱地母亲就是在岸边饮水时被那妖湟吃掉的。 小葱受了伤,被马群抛弃,恰好遇到张果把它带回了青漪三山,张果有空也与它讲解一些妖类修行根基。平时则放之山中。小葱这头异兽也挺有本事的,这么高的方正峰都能溜达上来,恰好看见坐在平台中间地梅振衣,似乎认出他来了,凑过去瞪着眼睛观望。 梅振衣却没有心情去理会小葱,他闭目而坐回想前事种种,首先想到的是随先生那句话:“但此番回家,还有更不好受的事情在等着呢。慎之慎之。切莫伤了心境。”这随先生真是个乌鸦嘴。修为到了梅振衣这种境界,很难有什么事能乱他的心境。但心境一样会被外缘所伤,因为他并非无知、无愿、无情之人。 他紧接着又想到了白牡丹临终前说的那番话:“你之所以伤心,是不愿看见我离去,但人间这一幕你终究要看到。”这番话与他此时的心情暗合,梅振衣灵台中光影晃动,突然想到了很多事,从他行游西海开始。 他行游西海是为了上昆仑仙境采药寻人,发愿的缘起是要炼药救白牡丹脱身。这一路春风得意诸事顺利,过奈何渊采得夜明砂,收服十大妖王,又找到了波若罗摩,幸运的无以复加,差点让他忘了这世上还有自己办不到地事情。 其实从见到离离开始,他就已经在经历生死别离与众生轮回的无奈,只是他还没有意识清楚―― 走出蛮荒之前遇到了离离,托付阿斑,然后在天刑中陨落。梅振衣虽然感慨,但毕竟只是偶遇,震撼并不强烈。 波若罗摩与韦驮天别离,下界搜遍人间不得,就算她找到了,那也是韦昙不是韦驮天。梅振衣并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而且与他本人没什么关联,感受并不深刻。 等赶到洛阳亲眼见白牡丹在面前殒身,一番心血功亏一篑,思前想后,其实结局早已明了。他这才放声痛哭,真正的伤了心境。 再回到芜州遭遇梅六发之事,却需要自己亲手惩处从小一起长大的亲近之人,梅六发罪无可恕,但梅振衣也深悔没有好好调教以至于有今日之祸。 灵台中反复考问,心中积郁难消,就像有一块巨石堵在胸口,梅振衣想开口长啸一声,不料一张嘴却哇的吐出一大口淤血来。不远处的小葱吓了一跳,刚刚赶到的提溜转惊呼一声:“梅公子,你怎么了?” 梅振衣此刻就觉得眼前黑影乱飞,耳中尖锐交鸣,炉鼎经脉气血翻滚,只能守住灵台不乱。提溜转飞身过来却在一丈外被无形法力挡住,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立即冲小葱叫了一声:“你在这里看好梅公子。我去叫知焰仙子。” 梅振衣睁开眼睛时已是深夜,偌大地方正峰平台上空空荡荡,一头小毛驴似地马驹睁着大眼睛不解的盯着他,知焰站在一丈外静静伫立,提溜转老老实实地待在她身边。 知焰赶到的时候,梅振衣已入深定,断绝了五官外缘,看他的样子似历劫又非历劫。知焰知道不能打扰,这种情况别人是无法插手帮忙地。只有吩咐谁也不许惊扰梅振衣,并亲自在一旁守候,见到梅振衣睁开眼睛长叹一声,她才松了一口气。 “我擅炼药疗伤,天下却有一种伤难治。”梅振衣睁眼看见了知焰,神色凄楚的开口说道。 “你想说的是伤心吗?有积郁在胸,这淤血还是吐出来的好。”知焰轻声答道。 梅振衣看着远处的天空说道:“可惜师父他老人家不在身边。我真的想师父了。”也不知他说的是孙思邈还是钟离权。 知焰:“你不也问过梅毅吗,假如你不在家,他就不知处置梅六发了吗?同样,师父不在,你也应该自知处置啊。……只是。我对你的修行有些疑惑。” 梅振衣:“你有何疑惑?” 知焰微微皱眉道:“经历了这些事,你感慨伤心我不意外,但因伤心而伤了修行心境,此时又伤了炉鼎法身。这很让我不解。你是苦海已历之人,就算面对这些生离死别无奈轮回之苦,也不应该伤了修行心境,否则怎能渡过苦海?” “在奈何渊中,我经历了种种往事心念地纠缠,却恰恰未历前生之境,因此今日所遇是前所未遇。”梅振衣说了实话,像这种修行劫数中的经历。一般都是不言不问的,在知焰面前他才会说明底细,却用了无语观音术,没有让小葱与提溜转听闻。 知焰脸色变了,惊讶道:“你难道是天地造化所生?这不对呀,你分明是托舍于父母精血结胎而生!……如此情况,以我的修为也无法明了究竟,你遇到了什么问题?” 梅振衣:“我如今已会推演之道。按师父传我的出神入化法诀。我的修行心境有失、有缺,恐怕只得出神不得入化。修不成种种阳神化身,此关不堪破,也不能修至世间法的尽头。……偏偏我却不知如何去堪破,因此想起了师父。” 知焰:“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师父了,别着急,修行次第勉强不得,等师父回来时你再请教便是。” 梅振衣:“你说师父如今在做什么呢?” 知焰想了想:“我们修行,师父也需修行,他提前传了你出神入化的法诀,又叫你去奈何渊,安排地已经很妥当。如今也许在某个地方闭关清修,说不定再见之时,他老人家已经求证金仙成就了。” 梅振衣:“如此甚好,我们就等着吧。” 知焰又道:“如果师父一时半会不能回来,其实你还可以去求教清风、明月两位金仙。” “说的也是,那我如今该怎么办呢?”梅振衣站起身来,觉得非常虚弱,神识中总有几分郁闷与躁动,以省身之术探查,发现自己受的伤很奇怪,一身修为未失,但一旦使用法力,就会牵动炉鼎之伤。 知焰听说了他的伤势也很关切,扶着他走下方正峰问道:“你想怎么办?对于疗伤,你自己最精通。” 梅振衣:“我就在随缘小筑中闭门思过,不用神通法力,既不定坐修行,也不为己疗伤,一切宛如常人。……唉,此刻心中郁闷,莫名想找人打一架,还是把自己关起来吧。” 知焰:“那无妨,等你伤好之后,我与你斗一场就是。” 梅振衣走下方正峰就上了承枢峰,在随缘小筑中闭门思过。青漪三山事务都由知焰掌管,她特意请玉真公主到山中照顾梅振衣的日常起居。谷儿、穗儿不解,问知焰道:“仙子姐姐,公主金枝玉叶,哪里会照顾郎君?” 知焰答道:“振衣需要地不是照顾,既然闭门思过,既不修行也不疗伤。还是让玉真公主去劝慰吧。” 谷儿、穗儿齐声道:“那我们呢?” 知焰仙子:“你们二人不同,这段日子随我修行,我向你们详解法诀。” 梅振衣有伤不治,足足过了三个多月才自然恢复。此时梅毅已经从龙虎山而回,带回了张士元的亲笔信,去随缘小筑见过少爷,两人长谈了一夜。 第二天梅毅把梅氏五兄弟叫到法柱峰中。在两棵古松下有一片山壁凹陷之处,宛如半座石龛。前面有块天然的平顶巨石,状如一个伸出山腰的小凉台,梅毅站在山壁前,拿出了五件法器、五枚丹药、四包散剂。 五件法器都是两尺五寸左右地剑,但只有一侧开刃,有些像直刃刀,而五枚丹药就是梅振衣得自离离又重新炼化一番地段节化润丹,四包散剂则是梅振衣亲手配制的五石散。 梅毅说道:“修行人的法宝与灵丹。都放在你们眼前,这是你们的福缘,除了大东之外,其余四人可以不拿。但只要拿起,就可受戒得传修行道法。青漪三山的修行弟子与东华门同戒。” 难得的仙缘在眼前,世人哪有不拿的?梅二南等四人立即跪地拜谢。他们四个地资质不如梅大东与梅六发,梅振衣教了他们省身筑基之术这么多年,才勉强达到突破五气朝元境界地边缘。梅振衣这次用了外丹饵药来辅助他们修行。四包五石散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梅大东此时已有易筋洗髓境界,但还没有最后突破关口,段节化润丹恰恰可以让他此时服用。至于另外四个,丹药可以先留着,修行到了地步再用。外丹饵药可辅助炉鼎修行法力,却不能帮助心境修炼,梅毅要下功夫好好调教这几个人了,梅六发就是前车之鉴。 修行戒律本身就与法诀一体。外人看来比较复杂。比如东华门的九转金丹直指,有一阳生、上天梯、元神现、三华聚、药归壶、神气合、化炉鼎、九还转、紫金丹,共九层次第法诀。 习成“一阳生”,方有根基法缘,受“入门九戒”,可继续修习后面的道法。 习成“元神现”,才有了神通法力的基础,算是资质合格。受“传法三十六戒”。同时再受梅振衣倡导世间各派共立的“无伤”一戒,此时才算正式的弟子。新立地这一戒在丹法口诀之外。东华门与世间各派都一致拥护,其实有地门派原先戒律中早有类似的内容,但也单**了这一戒加以明确。 习成“紫金丹”,受“大成十八戒”,可传法收徒。 梅毅在法柱峰中为梅氏兄弟受戒讲道,就在同一天,玉真公主在随缘小筑中对梅振衣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如今武皇已经登基,当初你在万家酒店打地那个赌已经赢了,左游仙应该来拜你为师。” 梅振衣:“我没忘,当初打赌是十年之内,如今还未到十年之期,左游仙可能仍在某处闭关清修没有听到消息,等他听说消息一定会来履约的。” 玉真掩嘴笑道:“那左游仙猖狂的很,既劫过你又劫过我,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总算被梅郎你收服了,只是这样一个徒弟可真不好管。” 梅振衣嘴角微微一翘:“他要是不狂,能自称至尊吗?这一关,也许是他成就仙道地机缘,我可不敢自称至尊之师,他若来了,可能就是认个名分。……对了,你恨他吗?” 玉真眨了眨眼睛:“照说我应该恨他的,却一点也恨不起来,假如不是他把我劫出巴州,我怎么会来到芜州与梅郎相伴?这么说起来,我还该谢谢他。” “郎君,听说你的伤好了,准备出门了?”谷儿、穗儿走了进来。 梅振衣上前挽住两人:“是啊,我的伤已无恙,一起回齐云观吧。” “既然伤好了,是不是想和我打一架,舒缓前日心中积郁?”知焰也走了进来。 梅振衣:“与你斗法,我又不能使什么花招,明知必败,就先认输吧。……眼前倒有一件事要办,波若罗摩花一时之间不得开放,但阿斑还留在乾元山,得把它接回来。” 提溜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欣喜道:“接回来好啊,我早就想见见那只小瑞兽了,正好可以与小葱做个伴,那样青漪三山就热闹了。”可怜提溜转号称三山大总管,三山之中却无人可管,三山之外地鬼神之属也没什么好管,现在只有一个小葱能跟着它转,当然希望再来一个阿斑。 梅振衣与知焰又要出游,这一次出门时间不会太长也不必太着急,梅振衣出山来到齐云观东院召集家人问事。诸般事务与叮嘱还没说完,门外禀报,星云师太来访。 张果在一旁悄悄给梅振衣发来一道神念:“少爷,我和师太有件私事,能不能与你和知焰仙子私下商量?” 张果能有什么私事,难道星云师太要与他私奔?这不太可能啊。梅振衣当即叫来知焰,请星云与张果到书房私谈,结果还真是要“私奔”――这两人要结伴出游昆仑仙境。 事情的源头还要从梅振衣刚归家时谈起,梅振衣对张果等人讲述了在龙空山的种种经历,张果后来与星云师太闲聊时也详细转述了。 星云师太早年身世坎坷颠沛流离,出家为尼修行,修为如今已脱胎换骨圆满,她听闻龙空山中有佛国高人开辟的奈何渊,觉得这是自己超脱苦海的机缘,所以想去走一遭。 张果劝她道:“你别着急,自从听闻少爷讲述白蝙蝠的种种异状,我在定境中常常莫名看见奈何渊,所见与少爷描述一般无二,所以也想去一趟,我们不如结伴而去。” 星云师太诧异道:“定境非梦境,你竟然能在定境中看见从未去过的奈何渊,说明此地与你的前世有莫大地牵连,这是慧眼开启之兆,也是你超脱苦海的机缘,你应该去。” 这两人私下就商量好了,要结伴去昆仑仙境龙空山,恰巧梅振衣闭门思过,张果身为菁芜山庄大总管不能说走就走。他们也不知道出入龙空山的路途,以及进入仙境荒野的种种注意事项,还需要当面向梅振衣与知焰请教,这件事就暂且搁了下来。 现在梅振衣回到齐云观,星云师太立刻上门了,询问入昆仑仙境到达龙空山的路途,并说最好能与他们一起去乾元山,然后她再去一趟龙空山。张果则向少爷请求,要与师太一起去。 191回、指尖犹沾明月泪,留情大罗成就丹 191回、指尖犹沾明月泪,留情大罗成就丹 听完星云师太与张果的请求,知焰与梅振衣对望一眼,没有说话,暗中以神念快速的交流―― 知焰:“以张果与星云的修为,皆有飞天之能,勉强能穿过瑶池结界。” 梅振衣:“他们能过去,可能会受一些伤,但若有妖王扣防身,应该就无恙了,可妖王扣还留在乾元山阿斑那里。” 知焰:“就算有妖王扣,以他们两人的修为,到了昆仑仙境穿越荒野也十分凶险,我们送他们去龙空山吗?” 梅振衣:“还是让两人结伴行游比较好,我们不要送,当初以你我的修为穿越荒野也很凶险,凭的是什么?” 知焰:“紫电、青霜剑?但须两人心有灵犀方有联手合击之妙,这两人不好说啊。” 梅振衣:“不还有妖王扣吗?一人戴一只,神识感应相通,也可使用紫青双剑联手合击。” 知焰:“这是个好办法,假如他们结伴行游深入荒野到达龙空山,遇事则神识感应相通,又携手过了奈何渊,不是道侣也是道侣了,正遂了张果的心愿。” 梅振衣:“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还是劝他们再等等,我们接阿斑回来后,把妖王扣与紫青双剑交给他俩,让他们自己去。” 知焰:“你呀,竟然帮着自己的管家算计庵里的师太,菩萨不会高兴的!” 梅振衣:“菩萨高不高兴无所谓,就看他们自己高不高兴,也不碍别人什么事。这也不能说是算计,星云师太愿意和张果作伴,西海行游这一路,你还没看出来吗?……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他们能过得了奈何渊吗?” 知焰:“机缘已至。就算不去奈何渊,迟早也要历苦海劫,还是让他们去吧,若有张妖王那等高人护法,就算过不去,也不至于陷身其中。” 梅振衣:“那好,就这么决定了,到时候我再给他们一件信物。好去见十大妖王。” 神念交流速度极快,片刻间就商量完毕,梅振衣冲星云道:“师太心有所感,欲去奈何渊,这是修行机缘。但是穿越瑶池结界不太容易,行走仙境蛮荒也异常凶险,我不是小看师太的修为与勇气,但凡事还是考虑妥当比较好。” 张果问道:“少爷有什么好建议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梅振衣:“我有三件神器要交给二位。还有些事项要叮嘱,只要二位按我说的做,即可安然到达龙空山。” 知焰也说:“其中还有一件神器尚留在昆仑仙境,另一件神器暂时不便离身,二位能否稍等一个月。我与振衣从昆仑仙境接阿斑回来后再说?” 星云师太看了张果一眼,张果冲她微微点头,她起身道:“多谢二位费心指点,不在乎多等几个月时间。先祝你们此去一路顺风。” 知焰说有一件神器尚留在昆仑仙境,指的是妖王扣,而另一件神器暂时不便离身,指的是清风给地那个葫芦,也是他们要给张果的信物,葫芦里的药还没有全部炼入拜神鞭。在家中又留了数日,再次出发之前,知焰问梅振衣:“你去不去何家村。看一眼何幼姑?” 梅振衣想了想,轻轻摇头道:“不去了,等我能救她的时候再去找她,若救不了她,就让她好好过完自己的日子,不再去打扰了。白牡丹虽已不在,我依然要炼制九转紫金丹。” 知焰:“你还有什么愿望?” 梅振衣:“白牡丹已去,物伤其类。我为另一位花神感慨。一定要帮波若罗摩找到韦昙居士。……临行之前,先去见清风仙童一面。有些事情要请教。” “我不认识韦驮天,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有机会的话,可以问问熊老哥,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在敬亭山上,清风对梅振衣如是说。 梅振衣又问:“我还有一事不解,那韦驮天已是跳出生死轮回之人,怎会殒身重入轮回?” 清风:“我问你,长生久视超脱生死,是否就等于无敌无忌?” 梅振衣:“当然不是,假如人的天年百岁,也会在壮年死于刀兵,仙人长生不老,出入世间仍有天刑。清静无为自然无事,但若卷入争端,一样会身受劫难。这些我能理解,但我想问的是――‘各乘天’果位究竟是什么修为境界,韦昙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个问题清风也不好答,沉思片刻才开口道:“修为境界或有相通印证之处,但佛门修行毕竟追求不同,果位不好简单比较。各乘天果位,可依附于佛国仙界开辟自己地佛国净土,灵台造化与佛法印证相通。但不似金仙有**造化之功,别人也不可在他的净土中合力凿建与延伸开辟,毕竟未证宏愿心,净土只为我之净土。” 梅振衣:“这些我也稍有了解,不是我想问的。” 清风:“不讲清楚这些也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比如佛家借古蓍那六道轮回之说,在你看来就很含混,地仙修为也可以视为天人,你却不是从轮回中入天人道,白牡丹无地仙修为,一样在天人道中经历五衰。而道家只说天、地、人三界而已,就没这些刻意分别。 在你看来,只要能出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就算成就真仙。又譬如我说天刑雷劫,佛说世间业障,是一回事,但理解不同。所以,先分清你的修行次第,旁门的果位之说只要了解就行。各乘天境界在我看来,有金仙修为却未求证金仙成就,就如你当初脱胎换骨圆满却未历苦海一般。” 梅振衣:“我明白了一些,不明白的则更多,所知愈多,所未知就愈多。说来说去,韦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风:“各承天境界再入轮回做众生。据我推演可能有三种情况。其一就像大乘天那样,发宏愿心证菩萨果,重入轮回为玄奘,如今已是大乘天菩萨。其二是在天刑中或与人相斗时被斩灭,在轮回中消业去了,若不历苦海他也不知道这段经历,但不论知不知道,他已不是当初之人。” 在《西游记》中。唐僧到了大雷音寺被如来封为“旃檀功德佛”,而清风却告诉梅振衣,玄奘人间圆寂之后,回到佛国求证了“大乘天菩萨”。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问梅振衣道:“波若罗摩亲口所言,韦驮天是陨身入人世间吗?” 梅振衣点头:“是的。” 清风:“那就是第三种情况了,所谓殒身,是自愿入轮回。却又不得不入轮回。来到人间似化身又非化身,前世本尊法身已灭,他也不知自己是谁。” 梅振衣打断他地话道:“等等!据你推演?这么说你也并不了解“殒身”的实情?” 清风:“我不是佛门韦驮天,怎知他如何殒身?我见过韦昙,根据金仙殒身之说推演。应是自愿入轮回,又不得不入轮回。” 梅振衣更诧异了:“金仙殒身之说?既然是‘自愿’,又怎么是‘不得不’呢?” 清风:“以你现在的境界很难讲清楚,可以想一想世间之人也有自尽而亡的。寻死自然是出自无奈,但也有人是从容自愿地,就这么理解吧。” 梅振衣:“世人之舍生取义我理解,但我不理解金仙殒身之说,修行已超脱生死轮回,有灵台造化之功可开辟愿望天地,就算有什么事情难解,斩出化身去了断也就足够了。哪用得着自我殒身呢?” 清风笑了:“你觉得不解,我也觉得玄妙,只是有这么一说而已,其实我也从未见过。……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些与你地修行尚不沾边的玄机吗?” 梅振衣:“当然不是,只是顺便提起,我有一个问题倒是真想请教。我走过奈何渊成就地仙,苦海中却未经历前世种种。按师父教我的法诀。往后的修行只得阳神出现,却无法修成种种化身。这怎么解?” 清风看着他,就像看着什么新奇地未知事物,好半天没说话。这眼神让梅振衣有些发毛,晃了晃手道:“仙童,为何这么看着我,不认识了吗?” 清风嘴角微微一撇,似笑非笑道:“梅振衣,你是否忘记自己是谁了?你非我座下弟子,你我有缘,我愿为你讲解修行境界之玄妙,但我不会直授法诀,你问错人了。” 梅振衣也意识到自己所求过多了,他供奉给清风一座山,但是清风也帮了他不少忙,包括那么多炼制九转紫金丹的灵药,自己也不能什么事都来麻烦清风。象这样的问题,应该问自己地师父钟离权才对,毕竟丹道修行法诀是钟离权所传,清风不必也不便开口。 想到这里,梅振衣深施一礼道:“今日多谢仙童指点,如果您有什么事吩咐,我一定尽力去办。在乾元山遇到风清月与明,他们托我把这个葫芦还给你,还说多谢你当年的指点与所赠。”他取出一个雪白晶莹的葫芦递了过去,就是当年清风在乾元山留下的那个。 清风挥手道:“我当年说送灵丹与瑞草灵苗,却没说送葫芦,他们就把这葫芦还回来了,即然这样,就送给你了!……嗯,你怎么是这样一幅表情?” 梅振衣挠着耳根答道:“怪不好意思的,这神器葫芦你已经送了我一个,现在又送一个,拿人地手软啊。” 清风白了他一眼:“你在我这里拿的东西还少了吗?知道什么是神器吗?” 梅振衣:“知道,不论威力大小,妙用能随神念化形变幻的法宝可称神器,比如这个葫芦。” 清风:“我也不白给你,嘱托你一件事,你若炼成九转紫金丹,留下一枚给梅毅将来渡劫之用。”梅振衣不是清风座下弟子,但是梅毅地修行得自清风点拨,也算是清风的半个传人吧。 梅振衣怔了怔道:“仙童不提。我也自会照护梅毅,您的意思难道是说梅毅不容易历劫?” 清风:“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梅毅杀业太重,他不怕伤神之念纠缠,但在天刑中炉鼎难保,有朝一日恐是带着神识转世重修的命数,你炼的九转紫金丹,下一世给他正好。” 梅振衣眨了眨眼:“仙童。其实我有个更好地办法。” 清风眼中光芒一闪:“什么更好地办法?” 梅振衣:“还是九转紫金丹,但却是原方所载,我换个名字叫它大罗成就丹。如有此丹,或可助梅毅历天刑。” 清风:“上哪里去弄?” 梅振衣笑的有些鬼祟:“我想打听一件事,五观庄中如今是否还有人身果?如果有,我就有办法炼成大罗成就丹。” 清风:“有倒是有,据我所知还有七枚人身果,但我不会帮你去找镇元子。这种东西他也绝不可能轻易给你,至于去偷去抢,你趁早别打这种主意。” 梅振衣:“有就好,我自然不会去偷去抢。不论镇元子有多高地修为,但我知道该怎么与他打交道。就有办法求得一枚人身果。” 清风:“你又改变心意要炼大罗成就丹了?这名字起地不错!白牡丹不在了,可是何幼姑与提溜转还在,他们不能服用大罗成就丹,难道你就不管了吗?” 梅振衣:“当然不是。如今这一炉还是炼制九转紫金丹,至于下一炉……我可是听明月仙童说了,你身上至少还有炼制两炉大罗成就丹的灵药,也听九灵元圣说了,一枚人身果可以炼制十二炉。” 清风瞪了他一眼:“你打我的主意也就罢了,还把心思动到镇元子头上,你真是什么都敢想,想了还真会去做!……这些事。等波若罗摩花开,你炼成九转紫金丹之后再说。” 梅振衣:“自然是到时候再说,仙童,我绝不会白拿你的灵药,只要炼成,其中三枚大罗成就丹归你,另外还有一枚给梅毅,剩下地我与镇元子再分。” 清风终于露出了笑意:“你想用炼成后的大罗成就丹为条件。与镇元子交换一枚人身果?好吧。我答应,只是再要一枚你此番炼成的九转紫金丹。届时给你灵药便是。” 梅振衣连忙点头:“好说好说,只是那药引仙人泪只能求仙童你了,否则我也炼不成那么多丹药。” 清风叹息一声:“你曾见过明月在天地灵根残枝前流泪,也见过我为她拭去泪水,但你怎么敢肯定,六十年后我指尖还有药引?” 梅振衣:“因为我清楚何为药引,也知道明月仙童丝毫不染凡尘俗气,所以多年之后,虽然泪痕早干,但药引还在你的指尖,却无法象平常炼药那么采用,请您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清风:“你没有办法,还是将拜神鞭给我吧。” 梅振衣取出拜神鞭递给清风,清风一挥袖,细长地鞭身如一道流水从他的右手指尖拂过。眼前的场景有些恍惚,梅振衣目不转睛的看着,彷佛就是一瞬间地事,但回过神来发现日头已西斜,而刚才分明还是早上。 “药引已化入鞭中,足够炼制十炉灵丹,你去吧。”清风将拜神鞭还给梅振衣,神情很少见的有几分落寞与疲倦。 梅振衣不敢再打扰,立刻躬身告辞,然而还没走出几步,清风又叫住了他:“你等等,还有一件事。” 梅振衣转身:“仙童还有何吩咐?” 清风:“不是吩咐而是提醒,你若分不出化身来,是无法同时炼制两炉大罗成就丹的,因药引之限,你又只能以拜神鞭炼药,无法找别的炼药高手同时帮忙。所以你算计虽妙,还是受此时地修行困扰。”问题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梅振衣不再问修行关窍,清风反而主动开口提起。 梅振衣:“这我知道,修行一步步来,先出神再入化,有机会我会去请教钟离师父。” 清风:“这是你自己特有地关口,他人修行中未遇,我与东华先生开口你恐怕感悟不深,等修行到了,你可以先去请教明月,再去找另一个人,或许能有堪破的机缘。” 梅振衣:“再去找谁?” 清风遥指芜州城:“就是九林禅院将来地住持,智诜所待之人,到时候你一定会有事找上他的,我言尽于此。” 192回、再斗西海妖湟怪,初祭紫府神雷符 192回、再斗西海妖湟怪,初祭紫府神雷符 波若罗摩花还未开放,风清与月明告诉梅振衣,波若罗摩在乾元山药田中不会有事,空守在此也没必要,尽管放心离去办别的事情,两年之期将满时再来就可以了。 这两年梅振衣还真有事要办,首先就是帮波若罗摩找到韦昙,其次就是炼化九转紫金丹中其余的灵药,等到波若罗摩花开发,最终一次功成。清风交给他的那么多灵药,梅振衣炼化每一味都是小心翼翼,务求有十足的把握一次成功,丝毫不敢大意。 也许在外人看来,梅振衣如今的外丹饵药之术已是冠绝天下,炼化什么药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但梅振衣的态度还是如第一次炼药那么仔细认真,这是孙思邈教他的恭谨之道,他老人家就是这么做的,身为当世神医,孙思邈哪怕是熬制最普通不过的草药,态度也是一丝不苟。 这既是孙思邈的言传身教,也是梅振衣从小养成的习惯,这里的“从小”指的是他穿越前。穿越前的梅溪曾跟随梅家原的三叔一家走江湖卖艺,江湖人学艺的旧规矩是不能出一丝差错,否则上了台失手后果就严重了。所以身为梅家大少爷,他能够老老实实的炼制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蒲团,借以锤炼炼器之道的基本功。 以拜神鞭炼药,与炼器之道相通,同时也是在磨练一个人。当初梅振衣上丹霞峰,与丹霞三子比试炼药,靠着神龙百草鞭的神奇取胜,炼药之道的根基还是不如丹霞派的诸位长老。但如今再去比较的话,梅振衣自己心中有数,他已不弱于丹霞三子。 九灵元圣主持的乾元山金仙法会已经结束,十大妖王回龙空山了。临走前托风清传话,对梅振衣感谢不已。修行大派的金仙法会,给他们这些蛮荒深处地妖王特意发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好大面子也是好大的福缘,更难得**的金仙九灵元圣曾经也是一位“妖王”,这一趟来的太值了! 带着阿斑来到瑶池岸边的时候,梅振衣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情。假如没有妖王扣,他无法将阿斑带出昆仑仙境。能穿行瑶池结界至少要有飞天之能,脱胎换骨修为达到“知常”的境界,还要有足够的法力护身。但想带着另一个人穿行,必须要有化身修为。 这种“化身”指地倒不是金仙、菩萨的历世、轮转种种化身,而是一种“阳神分身”,梅振衣与知焰的修行都没到地步。幸亏有妖王扣,梅振衣御器扣住阿斑。将它与自己的神识感应连为一体,勉强能以自己的法力护着阿斑穿行瑶池结界。此神器的这般妙用,没有人教他,是他当年亲眼见到绝壁丹霞术,自己琢磨出来的。 出瑶池结界入昆仑群山上空。梅振衣感觉有些吃力,高空寒风也有几分凉意,知焰也放慢了速度与他并肩缓缓飞行,以神念劝道:“振衣。我们还是落下云头歇一歇吧。” 带着阿斑穿越瑶池结界,比平时多承受一倍的压力,消耗地法力则远不止一倍。有些事不能以简单的数量来类比,比如你挑五十斤的担子走十里路没问题,但绝不等于可以挑一百斤的担子走五里路,有可能你根本挑不起来或者走不了几步。修为境界的巧妙差别就是这样,梅振衣毕竟修为未到。 落下云头想休息地时候,下方恰好是西海。两人不约而同落在倒淌河口上次来过的地方。眼前所见竟是面目全非,记得去年这个地方是一片大草甸如巨毯铺开十分整齐,点缀着各色刺绣般的野花,风光秀丽怡人。而今日这一片湖边十里之处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到处坑坑洼洼布满泥泞,一片片杂草散落,像秃头上地癞疮一样难看。 梅振衣皱眉道:“这里怎会被祸害成这个样子?” 知焰:“想必是那西海湟妖法更盛,能够挟浪上岸到十里之外了。时常出水猎杀。你没发现吗,只这一片地方不见人迹。就连草原牲畜也没有踪影,估计都避开了。” 梅振衣:“避得越远,西海湟冲上岸猎杀的范围就越大,这畜生的法力越来越强了。” 知焰问了一句好似不相干的话:“如果左游仙来拜你为师,又肯受‘大成十八戒’,那就不是一般的弟子了,你传他何法,又赐他何器?” 梅振衣:“他修为虽高,但我也自有法诀技艺传他,至于赐以何器,当然是与他大有渊源之物,就是那把昆吾剑。” 知焰:“昆吾剑已被西海湟夺去,你想把它收回来?” 梅振衣望着湖水点头道:“是的,既然又来到此地见到如此光景,这就是缘法。多日以来胸中积郁,正想找它再斗一场。” 两人说话时,阿斑正在湖边撒欢的跑,跳过水坑、钻过草丛,自己玩的很开心。跑着跑着就来到了湖滩上,站在一道道浪涌中嬉戏,突然间惊吼一声似是感觉到什么威胁。这小瑞兽如闪电般蹿上了岸,转身弓着背对着湖面低吼,像是想和谁比划一番。 远处地梅振衣看似漫不经心,但阿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感应之中,早察觉到湖中有异,见阿斑不知天高地厚还想和湖中潜伏的妖物较量,立刻施法,妖王扣的法力卷住阿斑往后飞回,同时以神念对知焰道:“隐去身形,退到十里之外,莫被妖物发现。” 两人瞬间消失在原地,顺着地势飞速滑行到十里之外,阿斑也张牙舞爪的被拽走了。它刚离开原地,湖中就掀起一道巨大的浪涌,打得湖滩发出轰鸣之声,一条四丈多长的怪鱼张着满是利齿地大口冲出了水面,细长地身体直立如龙,带着一线浪花向着阿斑就追了过去。 这条怪鱼如今已能够离开地面飞击,离地五丈多高,一个前蹿能滑翔百丈多远。一线巨浪从湖中涌出就追随在它的身下。可惜阿斑逃得更快,眨眼间就消失在大草原深处,西海湟发出一阵咆哮,回声震动绵绵不绝。 “那只西海湟地法力比去年更强,不仅可以携浪上岸,已经可以御浪滑翔了,比当初难斗多了。”这是在远离西海边地一座山峰上,知焰对梅振衣说的话。阿斑趴在她脚边神情有点发蔫。亲眼见到西海湟跃出水面的凶险,这小畜生也不敢乱淘气了。 梅振衣微微一撇嘴:“我们二人的修为也比去年更强,况且还有紫青双剑合击之威。” 知焰神情有些凝重:“去年相斗,我们输了,要不是师父出手就凶险了。我仔细回想当时情形,就算此时我们以紫青双剑联手合击,也未必能取胜。况且师父也说过,不是不能入湖降妖。而是这样一来必定惊天动地,高原西海面目全非,代价太大不便为之。” 梅振衣笑了:“师父当时也悄悄对我说了一番话,要避免把事情搞得惊天动地,可智取则不必力斗。只要手段巧妙,无非就是在湖边打一条鱼而已。他老人家的意思,还是要我们来除掉这只妖湟。” 知焰:“听你的意思,已经有办法了?” 梅振衣:“很简单。当初斗不过西海湟,无非因为它善用天时地利,在岸边的时候,梅毅一个人就可以与它独斗,等入了湖,我们两人联手也斗不过它。所以只要把它引上岸,就成功了一半,它如今更强。我也更强,正可与它放手一斗,你负责断其退路。” 知焰:“这是地利,还有天时。别忘了它还有绝招,能吐骨剑引天雷相击,最好选在晴空万里时出手,就算它能聚西海云气,引雷的威力也大打折扣。” 梅振衣想了想:“要是别人应该这么办。可是我不必。如今我也会引雷之术又有紫电剑在手,互相劈击就是了。在湖中都被劈落自然是我凶险。可是在岸上却是我们占便宜,它毕竟是一条鱼,而且我还想试试一样东西。” 知焰:“你算计地更狠!以其所长回击,还能来个出其不意,那就挑个雷云密布的时候动手。你已经累了,歇两天再动手不迟。” 高原天气多变,这一天清晨还万里无云,接近午时有阵风从远处群山卷过湖面,西海上空飘来淡淡的云层。这云层越积越厚,却密云不雨,空中传来隐隐滚雷之声,气氛很是压抑。 湖岸边跑来一只雪豹大小的野兽,身上是黑白交错的虎斑纹,一条尾巴有整个身体那么长,是一只小瑞兽斑节豸。它在离湖边一里多远的地方停住,四蹄分开站得稳稳当当,摆好架势冲着西海发出一阵阵吼声。 这声音并不高亢,低沉沉带着很强的穿透力远远传开,随着吼声传出,波涛荡漾的西海湖面上叠加了一圈圈涟漪,从岸边一直扩散到西海深处,带着躁动地挑衅之意。远处偶尔飞过的鸟儿纷纷扑扇着翅膀避走,湖面上的气息令人不安。 吼声连绵不绝,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随着一声响雷,远处湖面上突然掀起数丈高的浪花,这翻卷地巨浪如一条白龙朝着岸边疾驰而来。斑节豸看见了,却发出了几声高亢的吼叫,直到巨浪冲到岸边的时候,它才突然转身撒腿就跑,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与刚才挑衅地架势判若两兽。 巨浪中跳出一只四丈多长的怪鱼,腾身而起凌空扑击,一跃就是百丈之远,湖水被它的法力引上岸来,随之奔涌始终托住怪鱼的身形。瑞兽斑节豸天生擅长疾驰,虽然还不会飞,可四蹄腾空就像一溜烟,也不比凌空扑击的西海湟慢多少,加上二者之间本就有一里多的距离,西海湟追了七、八里也没追上。 眼看就要到了御浪上岸的极限,西海湟又一次落入浪尖再度腾空,口中吐出一道光华激射,这下斑节豸是再也躲不开了。 就在这一刹那,半空中传来一声断喝,一道凌厉的剑光斩下,截住那道光华。竟然将之磕飞不知去向。与此同时天空道道剑芒如雪片花雨席卷而落,灿烂缤纷煞是耀眼好看,场面虽然美丽,但每一道剑芒都带着杀机。 梅振衣终于出手了,他以逸待劳又是暗中偷袭,全力一击竟然击飞了西海湟吐出地昆吾剑,如果不是为了先解救阿斑,这一剑说不定就能伤了西海湟。 西海湟也意识到中了伏击。咆哮一声原地急旋,身下浪花飞起,无数水箭射出迎向漫天剑芒。同时一抖背鳍,十几支飞鳍梭射向天空,盘旋而下攻向梅振衣。这家伙全身都是天成法宝,难怪如此凶悍,它见梅振衣会飞,遂用飞鳍梭缠住不让他逃脱。 梅振衣也不想逃脱。持紫电剑放手一斗,而知焰却不在这里,并未与他联手合击。剑若游龙,与飞鳍梭缠斗,落芒如虹。与浪花水箭相击,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西海湟好似认出他来了,知道在远离湖边的地方难以取胜,开始向西海的方向退却。它很狡猾。向湖岸接近的速度不是很快,缠着梅振衣不经意中边斗边退,只要离西海越近,他能引上岸地浪头就越大,法术的威力就越强,等到梅振衣反应过来已无法再脱身了。 眼看离西海还有三里多远,梅振衣再次大喝,紫电剑发出风云激荡之声。剑势陡然一紧不再随着西海湟移动,同时缠住西海湟不让它退却。梅振衣刚才还留有余力,而西海湟也打了埋伏,现在它身下浪花比刚才要汹涌多了,此时一条条水柱卷向天空如一只只透明的怪爪抓向梅振衣。 半空的梅振衣周身突然霞光灿烂吞吐,击碎了一只只浪花凝聚成地怪爪。从远处看去,一条如龙怪鱼带着巨浪在平地上翻卷,半空中一条人影带着霞光飞旋。剑芒四射、飞鳍穿空、浪箭满天。战场中传出风云激荡声、巨浪轰鸣声、怪兽咆哮声,声声震耳。 久斗不下。一时又难以把对手引入湖中,西海湟终于沉不住气了,要使出它地绝招——引雷劈击。不知不觉中,西海上空的密云在飘移,已经来到一人一鱼激斗地战场上空,云层中还发出丝丝电闪,正在全力相斗地梅振衣似乎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变化。 西海湟也没有留意到,它今天施法汇聚雷云比以前轻松了不少,引湖水掀成巨浪上岸比以前吃力几分,此消彼长,激斗中也不容多想。 天空一声霹雳,一道闪电击下,西海湟借着浪头掩护收回飞鳍梭,张口吐出一柄四尺长半透明的骨剑。闪电恰好击在剑身上,爆发出一个耀眼的光团突然改变方向,一道电光如金蛇般直冲梅振衣击来。 眼前这一幕,好似一年前的场景重演,但是梅振衣身边没有知焰保护,远处也没有钟离权护法,他会怎样呢?梅振衣早就有准备,甚至早就等着西海湟的这一招。 金蛇的电光劈来,梅振衣已经扔出一样东西,同时身形向后急退。这样东西不是法器,乍看上去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仔细看是一张用朱砂书写地黄绫。 电光劈在黄绫上,天地之间似乎安静了一瞬,紧接着黄绫突然炸开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近处云层中几乎所有的电闪都被引了下来,散成无数道电蛇四散劈击! 西海湟不知被多少道电光劈中,被劈了个跟斗把地面上的淤泥砸出一个五丈长、一丈多深的浅坑。坑中地泥水被炽热的电弧光化成蒸腾白气,还发出砰然的膨胀爆裂声响,地面露出的草叶也在一瞬间全部化为焦灰。 梅振衣在扔出黄绫地同时已飞射而出,远远的避开了,跑得比阿斑要快多了,黄绫炸裂时他的身体一震,稳不住身形也远远的落在泥泞之中。 那张黄绫究竟是什么东西?就是得自阿斑“收藏”的三道符箓之一,梅振衣虽不知其名,但他自悟的神宵天雷与符箓之术有相通之处,研究了这么多天,也基本弄清了它的妙用,这就是激引天雷的符箓,知道怎么去引发它。 但他毕竟没有学过真正地符箓之术,用起来也是个半吊子,仗着修为高深强行引发符箓,却不能精确控制,搞了一场大范围无差别攻击,所以自己先远远的躲开了。 193回、腥风箭雨腾戾浪,飞雪寒泽命催绝 193回、腥风箭雨腾戾浪,飞雪寒泽命催绝 制符与炼器有相似之处,威力越大的符箓制作起来越难,使用的要求也越高。当它被引发时,虽然是激引外物之力与制符者凝聚在上面的法力,但使用者也有法力消耗,引发符箓的威力越大,消耗的法力也越多。梅振衣很走运,他引发的符箓就是龙虎山弟子所制威力最大的紫府神雷符。 梅振衣还不懂得如何控制这张符箓,用的还是如指妖针那般激引外物之法,激引的是天空的雷电,他很难控制攻击的范围,所以干脆引下满天雷电散射而开,这样消耗的法力也是极大。符箓爆发时,他也浑身一震筋骨酸麻,控制不住身形落在地上,气血翻滚良久才调匀气息。 但从另一方面来讲,梅振衣使用这张符箓也巧妙到了极致,一举扭转了战局。符箓发挥的威力也要讲究天时地利,西海湟施法将西海上的雷云引来,知焰也在暗中以青霜剑凝聚云层,所以这一击才搞出这么大动静。如果一开始就扔出紫府神雷符起不到现在这种效果,反而使西海湟有了警惕之心。 西海湟被劈落在泥泞中,墨绿色接近发黑的鱼背上有十几道电丝吱吱作响,出现一片网状焦痕,然而却未伤其根本。它发出一声沉闷的牛吼,四野中的积水涌来将它的身形掩住,远处的西海涌起一道巨大的浪墙向岸上扑来,西海湟欲借迎面扑来的浪花逃入西海。 梅振衣这一击让它害怕了,心生恐惧不敢恋战,转身想逃走。这一击看似动静不小,但攻击方向是发散的,对西海湟的伤害并不大,打击主要是在心念上。西海湟最擅长的绝技发出却丝毫没有起到效果,反而被对方化解攻击自己。让它如何不心惊?再也不敢使用同样的一招。 梅振衣暗叹一声,这千年妖湟筋骨炉鼎真是强悍无比,同样的攻击,如果来不及施展护身之法打在自己身上,他绝对不能像西海湟这样安然逃走,剩下地事情就看知焰了。 西海湟裹挟着泥水向西海方向急速冲去,西海中也翻起大浪来接应,然而湖边巨浪涌起恰恰就在刚上岸的地方突然停顿。好似瞬间被定格。这只是一种错觉,原来不知何时湖边一带空气变得极冷,一片刺骨的深寒,扑来的浪涌被冻成了一道冰堤。 这是一道接近透明的屏障,浪花凝结成冰带着无数锋利的棱角,显得晶莹剔透,发出冷森森的光芒。冰堤上方半空中站着知焰,手持青霜剑。红色的衣裙就像一团火焰。 湖滩上发出一连串喀嚓地响声,是西海湟在撞碎一道道冰棱硬往前冲,一面发出咆哮,引来西海上更大的巨浪翻卷,企图吞没冰堤而过。 知焰在空中一挥青霜剑。云层中落下的不是电闪,而是一片片急速飞旋的雪花,每一片雪花的边缘都带着寒芒之光。 她是梅振衣的道侣,梅家的“切菜刀法”她也与梅振衣切磋过。此刻以青霜剑引来漫天雪花,妙处颇有相似之处,每一片雪花虽然不如剑芒那么锋锐,但是数量却多多了,纷然而落密密麻麻卷向西海湟的双眼。 西海湟钻入泥水中,激起无数水箭抵挡雪花,同时咆哮连连仍撞向冰堤,西海那边涌起地浪头也越来越高。但是它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涌过冰堤的浪头越高,这道冰堤也就越高,知焰手中的青霜剑挥舞,带着森森寒气,浪花在冰墙上不断凝结,渐渐成了一道六丈高的冰墙,西海湟冲不开也跳不过去。 西海湟终于不再往前硬冲,也不再继续引浪而来。它转身向后变换方向企图绕个圈子溜回西海。面前的冰堤再高宽度毕竟有限。它一后退转身,突然觉得周身地泥水渐渐变得粘稠。也越来越寒冷。 你有没有在北方极冷的天气下刨开冻土的经验?含水的土层结冰后几乎象铁一样坚韧,一镐刨下去往往只留一道白印。梅振衣与西海湟地那一番激斗,将周围几里方圆的地方几乎都翻了一遍,泥水混杂成了一片沼泽,此刻外围已经开始结冰成为了冻土。 西海湟再也翻不起多少波浪,陷在泥泞中越挣扎越艰难。此刻梅振衣也缓过气来,重新飞上了天空,举起紫电剑与知焰的青霜剑相应,漫天飞舞的雪花突然化成了一道道细长的电丝,滋滋不绝从天劈落,集中攻击在西海湟最坚硬的头顶部位。 西海湟终于吃不消了,这种打法几乎让它没有还手之力,发出最后一声巨吼,从越来越粘稠的冰冷沼泽中飞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吐出骨剑急射梅振衣,这一次没有引雷相击,看去势就是要射穿梅振衣的身体。 梅振衣根本就没管骨剑,知焰地青霜剑飞来挡住,就在西海湟跃起的那一瞬间,它胸前那一块浅黄色的部位露了出来,梅振衣的紫电剑脱手飞出,带着电光正斩入其中,再一招手紫电剑飞回。 这一剑非常巧妙,没有杀了西海湟,却将雷电之力引入到它身体内部,让它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西海湟侧仰着身子摔了下去,四丈多长硕大的身躯砸落了无数冰碴,这下它再也动不了了。梅振衣与知焰落下了云头,彼此对望一眼,两人都有些微微的喘息,这只西海湟的炉鼎筋骨顽强,简直是刀枪不入啊,这一番相斗虽是取巧,但也很是吃力。 大战之后松了一口气,只一个不留神,阿斑不知从何处如闪电般的钻了出来,跑到西海湟地身边,一爪子就掏进了它胸前地那一道剑伤之处,鲜血立刻喷涌而出。梅振衣赶紧喝止道:“阿斑,别乱动,把昆吾剑给我找来!” 阿斑一溜烟跑走了,而西海湟眼见已经活不成了,梅振衣那一剑伤得虽重却没有要它性命,但阿斑这一爪子掏进伤口。那是连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梅振衣叹息一声收起紫电剑扔出了拜神鞭,拜神鞭化成一片白云,舒卷成一个漩涡的形状,西海湟伤口中地鲜血涌出都飞了进去,那片旋云却没有染成红色,仍旧在半空旋转。西海湟已经死了,鲜血从那个不大的伤口喷出,接近半个时辰才枯竭。 梅振衣收回了拜神鞭。空中一片红色的细末如雾一般落了下来,他取出一个白葫芦,将这些细末全部收走。这就是千年灵血啊,就算不用它作九转紫金丹的药引,也是难得地药材,只是这千年灵血一出,不能见风太久,要立刻炼化成血竭。否则无法保存药性。 千年灵血竭已收集完毕,满身泥水的阿斑从远处跑来,嘴里叼着在混战中打落的昆吾剑,晃着尾巴到梅振衣面前来表功。梅振衣摸了摸它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对知焰道:“没想到是这小畜生最后出手杀了西海湟。我只吩咐它若我们未胜不要跑回来,却忘了告诉它若我们已胜,它也不必再多事。” 知焰看着西海湟道:“杀了也就杀了,难道你还想收服吗?此物作孽深重。修行与凶性已成,是无法收服的。换而言之,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收在门下,你一时不察,就出了梅六发之事,何况西海湟这等凶性之妖?” 梅振衣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应当除此妖祸。” 知焰:“今天斩了西海湟,小葱该高兴了。它会很感谢你替它报仇的。” 梅振衣:“小葱该谢谢阿斑,是阿斑最后掏的那一爪子。”阿斑听懂了他地话,在一旁得意的仰着头甩了甩脑袋。 知焰又道:“天材地宝在眼前,若不想损毁过多,就要在一天内收集完毕。” 梅振衣:“我很累,先歇两个时辰再动手。” 这只西海湟修行千年不止,炼成一身天成法宝,可以说混身上下都是宝啊。但若不是炼器与炼药的大师同时在场。很多东西就会搜集不到而浪费,比如那千年灵血竭。偏偏梅振衣两者都擅长。在第一时间炼化了千年灵血,一番大战之后紧接着炼药他也累了,先静坐调息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开始采集天材地宝,处理妖尸这种脏活自然不能让知焰仙子动手,而且是要以炼器之法分解,不同于普通的解剖。西海湟的皮简直是刀枪不入,连天雷劈上去就是几道焦痕,梅振衣将法力注入紫电剑上小心翼翼的剖下来,一边剖一边以文火炼化揉制,初步处理可以保存,以待日后根据各种用处加工。 西海湟全身几乎没有鳞片,只在胸鳍处有二十八片碗口大小的飞鳞,深黄色,可以像飞镖一样盘旋飞出伤人,正好护住它胸口那一片最软弱的地方,好东西,也先收起来。 西海湟背上有十八支飞鳍梭,威力梅振衣已经见过了,他发现这已经相当于初步炼成地法器了,看上去是十八支,实际使用时神识连成一体,是一件法器分了十八个部分。他以前擅长合器,紫电青霜剑就是可合击之器,这一器分击还是第一次遇到,收起来以后好好研究。 西海湟全身的筋骨包括口中的利齿都是天材地宝,梅振衣全部粗略炼化一遍去除杂质,变成相对纯净可以长久保存的材料。这些东西都收拾完了,去除内脏最后只剩一堆鱼肉了。 梅振衣笑着问知焰道:“你小时候,家里做过熏鱼吗?” 知焰瞪了他一眼:“我来自昆仑仙境妙法门,小时候哪有什么家,又哪见过家人做熏鱼?你要处理这些鱼肉,这也是天材地宝吗?” 梅振衣:“不是炼器的材料,但西海湟鱼地肉本身就是药材,可解毒排脓、调经养血,更何况这千年妖湟,药性简直好的不能再好,另有补益元气之功。但是我累了,我教你以炼器之法去炼药,我来切,你先施法引水汽微蒸再以文火培制,把它加工成可入药的熏鱼干。” 四丈多长的西海湟,得有多少鱼骨鱼肉啊?梅振衣炼化完鱼骨已经无力再以鱼肉炼药了。他只管切片,让知焰去炼化,就这么也忙到第二天,几乎筋疲力尽。知焰笑着问他:“这熏鱼干可入药,能不能就像寻常地熏鱼干一样吃?” 梅振衣:“当然了,还有调理脾、肺之效,寻常人身体虚热者不可多服,修行人若服之。有补益元气、疏通血脉的用处,虽比不上你们妙法门的生元丹,但也算很不错了。” 知焰:“看你累成这样,又炼了这么多熏鱼干,自己怎么不吃,现在正好合适。” 梅振衣一拍脑门:“聪明人也犯糊涂,只顾看你炼药竟然忘了自己的状况,一会就服用。反正多地是。” 知焰一指旁边睁着眼睛看稀奇的阿斑:“那阿斑能不能吃?” 梅振衣:“你别看它长的像只小豹子,其实是吃素的,而且一般地东西根本不吃,嘴挑的很。……但这些熏鱼干已炼去血肉荤腥燥气,是一味灵药。可以喂阿斑。” 知焰一招手:“阿斑过来,给你块鱼干吃。” 阿斑啪嗒啪嗒走过来,吃了一块熏鱼干,觉得滋味不错咂咂嘴。用祈求的眼光看着知焰还想再要。知焰一连喂了它十几块,最后梅振衣道:“够了,一次只能喂它这么多,这毕竟是药。……阿斑,我教你最简单的省身行功之法,到旁边坐着运转元气去。” 鱼肉全部收拾完了,知焰不解道:“怎未见到千年妖丹玄牝珠?” 梅振衣拿出最后剩下地那柄四尺长的骨剑:“这就是,所谓玄牝珠未必是珠。这柄骨剑是这妖物千年修行的精华所聚。并以天雷淬炼多年而成,此物元神已散,只留下了这一柄骨剑,是炼制一等一神器的材质。” 这根骨刺有四尺长,剑形,一端有尖带细长双刃,另一端还有天然形成地手柄形状,通体半透明坚硬地骨质。手感却如白玉一般光润。拿在手中以神识感应。脑海中隐隐有雷鸣之声,神识变得非常的清晰延伸地范围极广。甚至隐约与周围地草原、湖泊、云层产生一种玄妙的共鸣。 这种感觉,梅振衣也只在使用指妖针这种法器时才体会过,绝对是异常珍贵的天材地宝。知焰也拿过去研究一番道:“单以此剑之妙用,若不论紫青双剑合击之威,它已不亚于紫电剑,已经是一件成形的法器,却不是能随神念化形变幻的神器。” 梅振衣:“是一件成形法器,也是一种可以继续炼制地材料,据我推演将它彻底炼制精纯之后,应该是一件威力强大的神器,只是炼制起来太难,普通的炼器之法加工不了,还得想别的办法才行。” 两人在西海边又歇了两天,养足精神这才带着阿斑重新上路。有神器葫芦就是好,那么多东西一葫芦全装走了。清风给他地这种白葫芦,能装多少东西本身也有极限,使用它也受自身法力的限制,以知焰今日的修为还发挥不了葫芦的极限妙用,却恰好能装走从西海湟身上得来的材料与灵药。 这一次出门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玉真等人见他们这么快就安然而回自然欣喜,齐云观中众修士听说了他们斩杀西海湟的经过,也觉得惊心动魄。青漪三山中添了一只小瑞兽阿斑,正好可与小葱做伴,平时也归提溜转的管束,把这小鬼高兴的够呛。 小葱也有灵性,听人说是阿斑最后出手杀了西海妖湟,对它很亲密,两只小兽虽物类不同却相处地如兄弟一般,假如他们化为人形开口能言的话,估计都有可能拜把子。 梅振衣与知焰回来三天后,命张果将星云师太请来,在承枢峰随缘小筑的西花厅内,梅振衣拿出了几样东西:紫电、青霜两柄神剑、一对妖王扣,一个雪白晶莹的葫芦。 他对两人道:“龙空山在昆仑仙境蛮荒深处,一路凶险未测,这几样东西二位带着,若一路小心善知趋避,应可安然到达,遇事也能找人求助。” 194回、慷慨投桃知报李,欲取先与不多言 194回、慷慨投桃知报李,欲取先与不多言 妖王扣自然是一人戴一支,神识相通好配合紫电、青霜剑联手合击,白葫芦是信物,有事不仅可以去找乾元山风清、月明,也可以去找乔散人,更重要的可持此物去见十大妖王。龙空山如今已被十大妖王彻底盘踞,不是想进奈何渊就能进去的。 紫电、青霜剑要演练纯熟,以自身的修为结合神器的妙用,才可以御器相合,梅振衣与知焰毫无保留的讲授了两人合器的心得感悟,让张果与星云师太一定要在入昆仑仙境之前将这两柄剑的妙用以及配合掌握纯熟,这比他们自己摸索要方便多了。 张果走了,家中的琐碎俗事都交给菁芜山庄的管事赵启明打理,生意、田庄等事务有梅氏五兄弟负责,大事则由玉真公主作主。玉真如今不经常住在齐云观,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青漪三山的随缘小筑,谷儿、穗儿也常住随缘小筑,有什么事提溜转来回传讯。 如今的随缘小筑规模相当不小了,除了前厅与两边的侧厅之外,后面又修了中庭、跨院、后院。这里相当于梅振衣的私宅,后面是平时的清修之地,前厅是待客之所,中庭还可开筵席供多人饮宴。 承枢峰对面的法柱峰脚下,绿树掩映中修了一所“听松居”,是专门供访客留宿的地方,此时的青漪三山还没什么访客,那是为将来准备的,静室客房有数十间之多。另外梅毅、立岚、张果等人各有修行居所,散落分布在法柱峰中,规模都不小。 修行居所不是仅为一个人准备的,比如梅毅平时修行的地方叫藏剑庐,两进很大的草堂院落,中间还有演武场,梅氏五兄弟练剑学艺就在这里。全住下绰绰有余。反正梅振衣不缺钱,梅家也不缺物力与人力,建造规模全按照长远筹划。 梅振衣甚至在法柱峰的另一侧,山脚下临青漪湖边的缓坡上修建了一座五湖山庄,目前只是雏形还未建造完毕。这里是给大官湖中胡龙腾等几个妖怪准备的,钟离权已经预先替他收了这五个徒弟,时间还要再等九年。 在梅振衣凿建青漪三山洞天地蓝图中,这个洞天福地有两处门户。一个是从齐云峰方向,就对着齐云观的后院,供自家子弟出入,另一处从青漪湖中的方向,迎门就是五湖山庄,供来访外人出入。这两处门户都挺有意思,从齐云峰过来先要跳过断崖,从五湖山庄进来后要翻过或绕过法柱峰。 张果刚刚离去没多久。青漪三山就迎来了第一位修行界重要的访客,龙虎山掌门张士元的嫡长子张修。 几个月前梅振衣派梅毅去了龙虎山,梅六发之事处置的不仅让张家,也让天下修行各派无话可说。梅六发是该死,但那张侥的举止也不善。仅回一封信道歉是不够的,做为往来礼数,张士元派自己地儿子亲自登门了。 张修与梅振衣同岁,今年都是二十二。但梅振衣是十月生辰,他是四月生辰,比梅振衣大了半年。此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打扮看上去像个书生,谈吐很有几分出尘之气,与梅振衣很是投缘。 张修来此无非三个目的,一是向梅振衣通报张家如何处置张侥,并表达歉意;二是对梅家的处置表示感激。上门结交修好。另外还有一个私人的请求,就是向梅振衣求药治疗一个人的伤势,这个人居然就是得罪梅家的张侥。 提及龙虎山处置张侥,不可避免的就谈到了门中戒律,一般修行人的戒律是不对外人公开地,但道友之间交流时可以相互借鉴。龙虎山的戒律与东华门的内容大体区别不多,但做为流传数百年的大派,其体系更加详细复杂。 按张侥的举止。与梅六发动手并不算违戒。在龙虎山“子弟离山二十八戒”中有一条“十三出”,规定了十三种可以与人动手斗法地情况。遇到梅六发这样拔剑拦路。并率先出手的情况,张侥不施法术难以自保,是可以出手的。 但张侥犯了另一戒,是龙虎山“子弟入门行止九戒”中的“口恶”,他不该恶言嘲笑与讥讽梅六发,更不该说什么你不配和我说话,叫你家梅公子来之类地,这显然就是一种挑衅了。如果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张侥违戒可能会受面壁思过的惩处,半年内不得学习门中更高深的道法,这在修行人中叫作“禁受”。 但张侥造成的后果很严重,事情的起因也不光彩,他随行的三名家人送命,虽然梅六发是主犯,但他也有责任,还可能导致龙虎山与芜州梅家无端交恶,应该加重惩处。张士元打断了他的腿,并罚他思过三年,同时禁受三年,三年期满后师长认为他的心性已经有所改变,才会继续传他道法。 也许是因为张侥地身子骨实在太弱了一些,或者张士元盛怒之下出手实在太重了一些,当时可不是用棒子敲的,而是直接一挥袖,以法力将他的双腿卷折。调养了这么多天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张侥已能下地走路,却发现留有遗患,筋骨已恢复,但经脉运转凝滞竟暗带残疾。 对于正常人来说这双腿还可以用,但不能飞奔负重,对于修行人来说这双腿就等于废了。这种伤势是很难医治的,因为有内损暗伤没有及早发现,等筋骨长好痼疾已成。张士元也有点后悔自己出手太重了,这是个意外。 前文说过张侥的父亲早亡,寡母将他养大。张侥的母亲经常伤心啼哭,担心这孩子双腿终身留有残疾。 张修见叔母伤心也有不忍,见到梅振衣之后,找了个机会私下问道:“听闻梅真人是孙思邈前辈的衣钵传人,可有法能医治张侥地残疾?医案与脉象诊断我都带来了。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唐突,张侥毕竟是开罪梅家之人,只是私下一问。” 这不算求情而是求医,张修亲自上门私下里说出这番话。梅振衣不好拒绝。他答道:“母怜其子,人之常情,难免失于溺爱纵容。希望张侥道友经此三年之罚,日后行止有所收敛,说实话,此事地起因主要在我平日未能多加管束门下,也有责任。道友将医案和脉象给我,看看有没有办法。” 梅振衣看了医案之后说道:“此非伤势。寻常手段难以治愈,需用特殊的外丹饵药才行。我亲手配制需要一段时日,道友若无急事,可在青漪三山中多盘桓几日。” 张修一听张侥可治,而梅振衣也肯赐药,当即起身行礼道:“多谢梅真人,张某甚是感激,非为张侥。而是为我守寡地叔母道谢!……这青漪三山的风景气象我很喜欢,能有机会参观正在凿建中地仙家洞天非常难得,更难得的是能向梅真人请教切磋,尤其是炼药之道。” 龙虎山是历史悠久的修行大派,门中高人怎能不会医治内伤?假如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张侥的伤势有异及时处置的话。也不会留下今日的隐疾。但拖到现在,张侥的内损连张士元都治不好,所以张修才会试探着向梅振衣求助。 梅振衣只看了一眼医案,连张侥本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说有药可医,这让张修很是佩服。像张修这种世家子弟,看上去谦和但骨子里有一股天生地傲气,要想让他佩服需要有镇得住的手段才行。张修也算是个虚心好学之人,当即就起了请教之心,愿意在青漪三山多留一段时日。 梅振衣擅长炼药,而龙虎山弟子擅长符箓与阵法,梅振衣也正想向张修请教呢。他当即笑道:“请教不敢当,同道交流而已,我可一边炼药一边与张兄解说。其实我也有事要请教张兄,这是我在昆仑仙境偶得的几张符箓,还有这十三枚阵符,你能看得出来历吗?” 得自阿斑的三张符箓已经在西海用掉一张,剩下的两张与那十三块玉牌都放在桌上,张修看见是大吃一惊:“这就是紫府神雷符。向来以我龙虎山所制为正传。而这十三道阵符是布置引雷阵所用,制符所必须。” 这些东西应该是某位前人的遗物。张修判断符箓制成的年代已经很久远,大约在三百年以上,非常有可能出自于龙虎山,但龙虎山自古传人不少,到底是谁离山之后行游昆仑仙境在蛮荒中留下这些东西,连阿斑都不清楚,已无法考证。 那十三块玉符能布成一种阵法,叫做“引雷阵”,制做紫府神雷符时需要用到,此符的制作难度极大要求也很特殊,画符地时候要在引雷阵中动笔,才能施以激应紫府神雷的妙用。 梅振衣并没有着急当场请教符箓之术,又闲聊几句互发了一番感慨,当晚设宴款待,张修就留了下来住在听松居中,随行的还有五名张家的下人。接下来的日子梅振衣有很多事要忙,再度处理得自西海湟地那些天材地宝,这不是一、两天能够完全炼化提纯的东西,同时他还要炼制灵药,就当着张修的面。 修行人之间的交流印证是很有讲究地,像他们这种情况,是不会说明门内师传法诀的,但可以交流自身修行中境界相通的感悟印证。 这一天,梅振衣将张修请到自己的炼丹房中,没有用拜神鞭,取出一个药鼎,要当面炼制治疗张侥内损的灵药。张修问道:“梅真人以何物炼制灵药,能治愈张侥的内损?” “共三味,千年灵血竭,千年妖骨粉,段节化润丹。”梅振衣轻飘飘的说出这三味如雷贯耳的药名,面色平淡地就像在说普通的甘草、菊花一样。 张修嘴张得老大,半天没说出话来,梅振衣几天前答应的很轻松,张修也没想到用的药会如此贵重。这不仅是价值多少钱的问题,而是根本难以寻觅,假如他事先清楚的话,估计都不好意思张嘴,这个人情太大了,梅振衣轻飘飘的就送了给他。 “梅真人,你怎么不早说?如此贵重的修行灵药。张侥承受不起。”张修说话时都快出汗了。 梅振衣微微一笑:“灵药不谈其贵,只论其用,我手里恰好有,而你又恰好开口,这与张侥无关,是我与张修兄地缘法。……况且我还有事要请教道友呢,关于龙虎山符箓之术我一向仰慕也很好奇。” 张修:“您有什么想问地尽管开口,只要我能说。无不尽言。”他没想到所求地灵药,梅振衣要花这么大代价才能炼成,此时这份人情还真不好还了。 梅振衣一挥手:“不急不急,先把灵药炼成再说,张兄不是对炼药之道感兴趣吗,有什么疑惑之处尽管开口。”他很能沉得住气,根本不主动请教什么,将江湖八大门中摆场子“兴岗抬门槛”地手段运用的是炉火纯青。欲取之必先予之。 有梅振衣这样一位炼药大师现场演示并随时讲解,炼制的还是天下难寻的珍奇灵药,这样的机会上哪里去找?张修收摄心神不再有杂念,一边仔细观看梅振衣炼药的每一个步骤,有疑惑随时发问。 张修问道:“段节化润丹我听说过。也知道它的功效,可助修行人突破易筋洗髓关口。这本已是定性成药,梅真人还能以它与千年灵血竭和千年灵骨粉再度相配炼化吗?” “张兄果然是内行,熟知炼丹与普通地药方配伍不同。”梅振衣已经启炉炼制千年妖骨粉。不再开口说话而以神念回答,先赞了张修一句,接着解释道:“我此刻炼药之术,与御器、炼器之法同源,以多味药材炼制丹药,相当于以多种天材地宝合成一器。段节化润丹相当于成形法宝,我再以千年灵血竭与千年妖骨粉合炼,更添其妙用。” 张修叹道:“若法器已成形。很难再添加天材地宝合炼,稍不小心一损俱损,如此类比炼药,火候实在要掌控的相当精妙。” 梅振衣:“我也要很小心才行,先将千年妖骨完全炼制成纯净的粉剂,再以千年灵血竭合炼成骨血断续膏,最后以法力散开段节化润丹吸附,一次成药。……我一步步慢慢来。得有几天时间。会让你感应到每一步的手法与火候。” 梅振衣一连炼制了七天,炼药时间是从每天午后到黄昏。也不完全是炼制那一味灵药,比如碎妖骨就炼制了不少,还有其他用处,主要是为了给张修演示清楚,一边炼药还向他讲解各种外丹药性与施用方法。只有最后一步只演示了一次,因为以法力将段节化润丹散开后要一次吸附骨血断续膏完成。 最后炼成的灵药是淡雪青色的粉末,异常细致还有相互吸附之力,在药鼎中就似流动的水银形状,自动聚合在一起并不散开,收集之后装满了巴掌大小的一个玉瓶。 梅振衣将这瓶灵药递给张修道:“灵药已成,使用时既不内服也不外敷,以御器之法将之化开为无形,让药力直接沁入周身穴位,每日午时用药,每次用指甲盖这么大小地一点就可以。此药不仅可以治张侥的症状,还有洗炼筋骨炉鼎辅助修行之功,张侥用一小半大约就可以痊愈了,剩下的大半瓶,就算我送给张修兄的一点心意。” 张修称谢接过,又问道:“如此灵药,不知叫什么名字?” 梅振衣:“初次炼成,我还没起名,既然此药炼成的机缘与张兄到来有关,想请你给起个名字。” 这句话是给足了张修面子呀,同时手段也很巧。这么难得地灵药请张修起名,那么以后别人用到或提到这味药时,自然会想起这段典故,甚至可能传为修行界一段佳话,无形中梅家与龙虎山之间就好似亲近了不少。就是起个名字而已,惠而不费,讲究却很深。 张修很高兴,想了想道:“就叫凝炉散,如何?” “好名字,就这么定了!”梅振衣笑了,笑容中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和力。 195回、居必择乡游就士,善假于物莫伤行 195回、居必择乡游就士,善假于物莫伤行 (题记:荀子曰“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 凝炉散炼成,轮到梅振衣向张修请教阵法与符箓了,他却没有着急直接请教什么,而是请张修在九连山各处、万家酒店、芜州城中饮游闲话,有空就谈论阵法。张修是远来贵客,这样也算是好好招待,一同饮酒闲谈的不止梅振衣一个人,曲振声、立岚、积海真人、梅毅、梅氏兄弟、提溜转也经常同席陪坐。 阵法的基础要从奇门术谈起,这不是一两天能够说完的,而且奇门布阵之术对仙家洞天的凿建也很有帮助,张修在一种很轻松舒适的饮游中,为诸位同道讲授奇门玄理,这方面梅振衣在穿越前就有些研究,原以为只是江湖人蒙钱糊弄人的手段,听张修这么一位行家说出口,才领略其中玄妙真的是博大精深。 梅振衣经常开口主动与张修讨论,并不时的请教夸赞两句,并不是完全一边倒的讲授,这种交流让张修觉得很自然。立岚与曲振声对奇门术也有些根基,提问更多的是他们俩。张修在参观青漪三山各处时,结合地气与地形讲解奇门与堪舆,巧合的是,梅振衣也擅长堪舆之道,话题就更多了,越聊越投缘。 这些基本玄理在修行人中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但让一个真正的大行家讲来,外人不了解的玄妙就多了。一行人众星捧月般的陪着张修四处参观行游,他的兴致很高,讲解的非常详细,青漪三山中众人都有所得,连提溜转都学会了看风水。收获最多的自然是梅振衣。 当然了,这种交流也并不是张修一个人在讲授奇门,立岚介绍如何培植灵药,曲振声介绍如何诊断与治疗各种伤势,梅振衣甚至还介绍怎么去酿酒,五花八门都是张修很感兴趣地话题,看上去各有所得。 张修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他欠梅振衣的人情很大。把那十三枚玉符拿了过来,专门教梅振衣如何用它们布置引雷阵,这时候梅振衣就趁机请教关窍了。 张修虽然健谈,但开口也是有分寸的,奇门术的基本玄理可以讲解的很详细,但龙虎山秘传的各种阵法他是不会具体传授的,而这些阵法恰恰是制作各种符箓地基础。可是梅振衣手中已经有引雷阵符,张修总不好意思不教吧。只破此一例,回去也好向父亲解释。 一开始张修只教了梅振衣怎么用这十三枚玉符布阵,梅振衣很机灵,结合自己所学的奇门术,在布阵的同时又向张修请教引雷阵的原理。能不能以其它的方式布阵等等?张修一想反正阵法都教了,还是教全了吧,也不想别人说自己是半吊子,于是把整个引雷阵的原理与布阵之法尽量详细的传授给了梅振衣。 至于其它的法阵。张修就一样都没教了,但对于梅振衣来说已经足够了。奇门阵法地底子掏的差不多了,梅振衣又开始请教符箓之术,先不问秘法,只是请教其中的讲究,了解了很多以前不知的东西—— 龙虎山所制符箓有很多种,用处各不相同,其中与人斗法或降妖除魔的符箓。威力最大地就是紫府神雷符。这东西看着好用,其实使用起来也很凶险,消耗的法力也非常大。龙虎山弟子以能否使用紫府神雷符为衡量修为的一道坎,就像东华门考核弟子的“元神现”,以能否制成紫府神雷符又是一道坎,就像东华门考核弟子地“紫金丹”。 能否使用与制成,不在于符箓本身,而在于“五雷天心正法”的修为境界。而制作紫府神雷符的条件不仅在于道法修为。同时还要掌握引雷阵。张修是绝对不会将五雷天心正法传给梅振衣的,当然也不会传授梅振衣制作紫府神雷符的方法。 但梅振衣已经有两道符。为了以后使用时不出意外,张修总得教他怎么用吧,他在西海用紫府神雷符攻击妖湟,要不是事先闪得快,差点连自己都给劈了。反正引雷阵已经教了,再教怎么施用紫府神雷符也是顺理成章。 教完之后需要演示的时候有一点小麻烦,张修身上也没有紫府神雷符,梅振衣主动提议用自己手里的符箓演示,让青漪三山中诸位修行同道都见识一番龙虎山紫府神雷符的威力。这么有面子地事情,张修当然答应了。 就在方正峰上那个巨大的广场平台中,张修当众演示了紫府神雷之威,众人是惊叹不已称赞连连。趁热打铁,梅振衣取出另一张紫府神雷符,也当众演示了一次,威力当然不小,可是相比张修的手法,控制的还不够精妙。张修安慰他不要太失望,第一次施用就能如此已相当不易。 演示完了,又出了个新问题,梅振衣手里已经没有紫府神雷符了,学会施用又有何用?他没提这个茬,张修则主动对梅振衣说,等回到龙虎山之后,会派人送来几张紫府神雷符。 青漪三山风水与风景一流,主人有待客之雅量,另有种种灵丹妙药与美酒佳肴,张修在这里待的挺开心,一直住了小半年,直到快五个月后龙虎山掌门张士元来信催他回去,这才收拾行装准备告辞。 临行之前张修主动提出来,要和梅振衣结为兄弟,梅振衣当然立即答应。龙虎山张天师一脉是世系传承,张修是张士元的嫡长子,只要他没犯什么大错,修行还算出色的话,不出意料将来就是下一代龙虎山掌门。从真心而论,梅振衣与他的交情也是极好,此人温良敦厚,是个可以结交地兄弟。 两人结拜,自然在随缘小筑中庭设宴庆祝,席间大家兴致都很高,酒也喝得不少。张修地脸红扑扑的。使劲拍着梅振衣地肩膀说:“兄弟,打扰这么长时间了,哥哥终于要告辞了,你有空的时候,别忘了到龙虎山来作客。” 梅振衣端杯道:“一定一定,喝酒喝酒。” 张修:“我回去之后,就派人多送几张紫府神雷符来,你以后使用这种符箓一定要注意。只在关键时刻克敌制胜,绝不能太为依仗,紫府神雷符可不是好玩地。” 张修又讲了不少龙虎山弟子使用紫府神雷符的注意事项,使用时一定要时刻小心不能勉强出符。曾经就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有一位龙虎山的长辈与妖魔相斗,一连发出几十道紫府神雷符,后来自己送命了。 这位前辈不是被妖魔所杀,而是摔死的。怎么回事呢?使用紫府神雷符也消耗法力。而且是突然间一次性的,这和斗法时逐渐的神气衰竭不一样,那位前辈扔出最后一张紫府神雷符时,恰好神气耗尽,施展不了任何法术神通。从天上掉下去了。 梅振衣趁机问什么样的修为一次可以使用多少道紫府神雷符?张修也说不太清楚,但他告诉梅振衣,自己的父亲张士元修为通玄,一次可以连续发出九九八十一道紫府神雷符。那威力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梅振衣闻言在心中暗自推演了一番,假如像在方正峰上演示那般,以自己地修为也可以发出七、八十道紫府神雷符。假如是在与西海妖湟相斗的那种情况,有满天的雷云增势,他一次最多只能发出十几道,使用符箓要借助天时地利,威力越**力消耗也越多。 酒到酣处,梅振衣第一次明确的提出了一个请求:“哥哥。小弟已经见识了紫府神雷之威,但还一直没有领略制作符箓之妙。哥哥离去之前,能不能现场制作一张紫府神雷符,让小弟开开眼界?” 这句话问的妙,会用不等于会制作,制符比用符难多了。在龙虎山传承中,能够制作紫府神雷符,就意味着可以传法收徒了。如今张修的修为勉强可以制作。还没有通过门中正规的考核。但他自信有此把握。 年轻人都有好胜之心,席间有那么多双期盼与赞赏的眼睛都看着他。张修怎么好拒绝呢?当即点头道:“制作紫府神雷符一定要诚心正意,这样吧,我晚走几天没关系,今日酒喝地不少,明日休息一天,养足精神,后天就在方正峰上画一道紫府神雷符。” 第二天张修休息,梅振衣特意送来了一匣“熏鱼干”,让张修补益元气。第三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方正峰广场平台的正中央放了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铺平的黄绫与调好的朱砂,却没有放笔,画符地笔也是一种特殊的法器,梅振衣没有。 张修用那十三枚阵符,围着这张桌案五丈方圆亲手布置好了一座引雷阵,然后走到桌案前提笔画符。 玉符只是死物,需要施法引出它的妙用才能成阵,张修站在阵中施法,梅振衣在远处小心以神识体会,发现此阵引来的是天地灵枢中地锋锐之气,却引而不发,全部凝聚在张修的笔尖。张修神情凝重,这道符画的很慢,你如果不连续观察,几乎怀疑他是一座不会动的雕像。 这道符一共画了两天一夜,从第一天的清晨画到第二天的黄昏,一张紫府神雷符才大功告成。画成这张符有几个方面的要求,首先是画符者本身的修为,修为越高当然画得越快,修为不到连笔都提不起来,张修地修为恰恰在门槛上。 其次是引雷阵凝聚的锋锐之气多少,如果在满天雷云密布时是最快,但这并不意味着越多越好,一定要在法力可控制引而不发的范围内,缓慢的通过笔尖释放到符箓上。 梅振衣就在方正峰的巅峰坐了两天一夜,收摄心神仔细看着张修,将他的一举一动、每一笔的步骤与玄机,都印在心中。有些玄机是能看见的,比如张修用笔,有些玄机是能感应到地,比如引雷阵地微妙变化,但有些玄机是看不到也感应不到的。 梅振衣毕竟没有学过五雷天心正法,也没有学过制作各种符箓地根基法门。他无法以同样的方式划出一道紫府神雷符来。他再聪明,也不可能表面上看一遍就会了,否则张修也不会答应当场演示。 但梅振衣却另有收获,他心中考虑地是自己所悟的神宵天雷术。张修布置引雷阵,并用手中笔将天地万物中的锋锐之气凝聚到笔尖,梅振衣的神宵天雷完全可以借鉴其运用之妙。张修没有指妖针,用了一个阵式和一支笔,就发挥了类似的神通。而且法力消耗要舒缓得多,他可是接连不停的画了两天一夜啊! 张修放下笔的时候撤了法术,引雷阵凝聚的锋锐之气耗尽,他也累地几乎走不动路了,是两个仆人用轿子把他抬下方正峰的。回到听松居中,自然还有大补元气的“熏鱼干”可服用,在梅振衣这里就有一个好处,不缺各种辅助修行的灵药。 张修虽然筋疲力尽。但兴致却很高,人也显得格外的兴奋。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梅振衣,他虽然学过如何制作紫府神雷符,也自信有把握制成,但今天还是他第一次亲手制成了紫府神雷符。这一张紫府神雷符他可舍不得送给梅振衣。要留在身边做个纪念,同时也拿回去向父亲表功,自己在青漪三山这五个月可不是白待的,成功制出了紫府神雷符。 张修第二天就要告辞离去了。回到听松居休息几个时辰,稍微缓过乏来,人仍然很兴奋,派仆人到随缘小筑去请梅振衣,一定要与义弟秉烛夜谈。谈就谈吧,梅振衣命人制作了几样药膳点心,跑来与张修夜谈。 张修终于说了实话,向梅振衣承认这是自己所画的第一张紫府神雷符。梅振衣向他道贺,张修呵呵直乐。天南地北的闲聊间梅振衣问道:“哥哥能将所施法力凝聚到一道符箓中,然后一次引发,威力当真不小,此法地使用是否有极限呢?” 张修笑道:“当然有极限,如此施法控制起来非常艰难,一张符箓的承载也有极限,从修行而言。制作紫府神雷符已经到了极致。如果运用过度,反而偏离了修行的本意。……兄弟。我问你,画符是为了什么?” 梅振衣:“我想有三点,一是为了施展法术妙用的方便,二是为了给弟子防身,三也是自身的一种修炼。” 张修一拍桌子:“说地对,就像前几天你说的炼器之道,炼器也是炼人,你看我的画符过程,本身也是一种修炼过程,虽然很累,但也有助于修行。如果超出这个度,就会伤损自身,我们既然是修行人,没有必要因外物符箓而损及自身吧?” 梅振衣:“不错,符有所用,而制符之道修的却是身,与炼器御器之道相通,不能沉迷于外物之用而忘了修行本意。……哥哥,我还想问一句,有没有人只是为了制符而制符,却偏离了修行地原意呢?” 张修:“当然有了,其实修行各门道法只要涉及神通妙用,弟子都容易出现此类偏差,传授符箓之道,师父首先就要提醒弟子这一方面的问题。……还有另外一种情况,有的教派只为制作符箓而制作,只求其用,甚至耗损自身元气来画一张难得的符箓。” 梅振衣:“哪门哪派,我怎么没听说过?” 张修:“非我道家,景教修士有此一说,但他们画的符箓不叫符箓,而叫卷轴,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这些人也有意思,他们信仰唯一的最高的神,一切荣耀归主。” 梅振衣听说过卷轴没有?当然听说过,但那是在穿越前看玄妙小说,穿越到大唐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张修提起。所谓“唯一的最高地神”,现代汉语中称为“上帝”,但在西文原意中就是一个很原始的词“神”,因为在景教的教义中,上帝就是唯一的至尊神灵,没有必要用什么特别的名词。 近代史西方传教士将《圣经》中的“神”翻译成“上帝”,因为在汉语语系中神太多了,以示区别。实际上这是个误会与窃名,如果你在道家修士中提上帝这两个字,没有人会以为是耶和华,传统汉语中的上帝指的是随先生——玄穹高上帝,这是他在天庭地专有称号。 大唐盛世风气,怀柔致远胸襟开阔,关中一带有各教修士立足,其中就包括景教。景教修士也有跑到龙虎山一带去传教地,当地老百姓不待见,张修倒私下里接触交流过,了解一些底细,当作一段见闻说给梅振衣听。 梅振衣很感兴趣的问道:“他们所做地卷轴威力如何?” 张修:“威力也就与一般的符箓差不多,通常也不至于伤及自身,但也不排除他们以耗损自身精元的方法,专门加工极少数威力极大的卷轴。如果威力过大超出一人所能承载,制作和使用过程都可能伤及自身,而且十分难制成,只是纯粹为了追求物用之极。但根据我对符箓之道的了解,再怎么穷奢物欲,卷轴本身也有承载的极限。” 梅振衣:“这种威力极大,接近于承载极限的卷轴,比紫府神雷符如何?” 张修笑了:“紫府神雷符的威力可大可小,你自己也用过应有体会,一看天时地利,二看你自己有多大本事,这与御器之道是相通的,不完全在符箓本身。要是弄一种威力最大的卷轴来相比,它可能不如,也可能更强,所以说紫府神雷符已经是符箓之术的极致,指的就是这种境界,而不是某一道符运用时的威力。” 梅振衣拱手道:“听兄一席话,胜读千年书啊,有一件事情我终于明白了。” 张修:“兄弟你太夸张了,哪能用‘千年’二字来形容?” 梅振衣:“夸张就夸张吧,我的确是真心感慨!” 次日,在尚未完全建成的五湖山庄门前,张修登船离去,出青漪湖入青漪江沿水路而走,梅振衣领着众人挥手告别,直到帆影消失于天际。 众人准备转身离去时,提溜转飘过来道:“梅公子,你什么时候去龙虎山作客呀?带着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也想出门看热闹,就像上次去丹霞峰一样。” 梅振衣哼了一声道:“就想出门看热闹,也不想好好修行吗?你早日凝聚成实形,出门也方便啊,否则也不好自夸三山大总管的威仪。” 提溜转缠着梅振衣道:“你既然这么说,一定有更高明的道法教我。” 梅振衣:“你想学吗?先去青漪湖边给我弄一大碗沙来,送到齐云观厨房里。” “梅公子要我弄一碗沙送到厨房干什么?又不能做菜。”提溜转很是不解,旁边的其它人也非常好奇。 梅振衣:“我就是要做一道菜,至于怎么做你先别问,把沙子弄来就是了。”他的嘴角微翘表情颇有几分神秘,心中暗叹恍然有时光轮回之感,今天的提溜转好似当初的梅溪,而他却成了梅溪眼中高深莫测的梅太公。 196回、踏转三山神宵步,引剑凭空画雷符 196回、踏转三山神宵步,引剑凭空画雷符 大少爷要亲自下厨做菜,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所有人就连知焰仙子都好奇的一起来到了齐云观,把厨房里的米缸团团围住,把梅家的下人们都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少爷怎么突然对米缸来了兴致? 提溜转没有用碗,施法从湖边凌空捧着湿漉漉的沙子来了,弄的可不少,梅振衣说一大碗,它至少弄来了一脸盆。常人看不见提溜转的身形,只能看见一大捧沙子漂浮在半空,湿漉漉的却不往下滴水,这要在别的地方可是会把人吓坏的。 “沙子来了,梅公子要我怎么办?”提溜转急不可待的问道。 梅振衣:“先捧着吧,还缺一样东西。” 齐云观东院的厨房不是梅太公家的小院,没有抄虾的网,梅振衣吩咐下人去找,过了半个时辰,梅二南送来一个渔民用的,带手柄的兜网。 梅振衣接过兜网,吩咐提溜转把沙子都倒入米缸中,紧接着插入兜网顺手向上一抄,沙子和米粒都从网眼中漏了下去,抄上来的却不是河虾,而是满满的一网青漪湖中特产的银丝鱼。这种银丝鱼细长半透明,一般只有三寸长,肉质异常鲜嫩,可以做汤羹也可以煎鸡蛋,是当地的一道特色菜。 众人齐声惊叹,提溜转叫道:“这是什么法术,我想学!” 梅振衣:“想学吗?把我教你的阴神炼形之术习练纯熟,然后才能教你这些。现在嘛,把这缸米里的沙子挑干净,再施法把米粒里的水气都弄干了。” 提溜转:“我知道了,梅公子以后一定别忘了教我,这叫什么法术?” 梅振衣:“神宵天雷。” 知焰在一旁掩嘴笑道:“龙虎山张道友真没白来,你自悟的神宵天雷术已可传人了。只是方才看你施法,并不是圆转无碍。” 梅振衣点头道:“这里你的修为最高,看的也最明白,我需要闭关静思,将以前所学种种与自己所悟融会贯通,也到时候了。” 修行人“闭关”分为两种情况,一种就像知焰曾在随缘小筑中定坐三年,元神退守断绝一切外缘。不历苦海不得出关,往往需要有人护法。这种闭关要有相当高深地修为与定力才行,一般人定坐三年是不可想象的。 另一种闭关并不是完全断绝外缘元神退守而枯坐,而是归隐于山林或静室,不见外客,专心做一件事或思索什么问题,不希望被其它的纷扰打乱。其间可能有短期的定坐与灵台推演,其它的时间还是能与人交流的。只是其它人不能主动去打扰他,出关也是自愿,未必就是解决了问题。 梅振衣在方正峰那个广场平台的尽头,面临巅峰的绝壁下,开凿了半间石室。将将只容安身定坐。他带着一只白葫芦在此静坐,往往一坐就是好几天,偶尔回随缘小筑与谷儿、穗儿等家人见面,并到书房记录下什么。过几天又去方正峰独坐。 就是从这一年开始,梅振衣正式搬出了居住了十年地齐云观东跨院,隐居入青漪三山中。玉真、谷儿、穗儿、梅毅等人也居住在青漪三山。 梅振衣刚刚闭关,就在方正峰独坐了一个月,除了知焰仙子之外,其它人都不得进入方正峰打扰。阿斑和小葱奉命守在方正峰山脚下,成了一对镇山瑞兽,这是提溜转的命令。其实也用不着它特意发号施令,整个青漪三山中只有这一对小家伙会乱跑,其它人都不会去打扰梅振衣。 一个月后知焰仙子与梅振衣在方正峰上来了一场斗法切磋,两人整整斗了三天三夜,整个青漪三山都能听见天空传来的鼓乐与风雷之声,斗法的结果当然是不分胜负,这只是一种印证并不是真正的相斗。知焰用的法器是穿云梭,梅振衣用的法器是得自西海湟的鱼骨剑。 然后两人一起下山。梅振衣又在随缘小筑中住了七天。白天在书房中与玉真公主还有两位夫人谈论诗词歌赋,也不知他都了悟了什么。 七天后他又回到了方正峰。将十三枚玉符围绕着终年云雾飘渺地方正峰绝顶布置了一个引雷阵。梅振衣擅长炼器,却很难炼制鱼骨剑,于是想到了西海湟曾用过的办法,引天雷淬炼。 玉符布成的引雷阵需施法方能发动,梅振衣不可能总是站在方正峰顶上引天雷来劈自己,他把法阵布置在这个位置,就是利用九连山地脉的灵气来成阵,这里恰好是整条地脉的灵根所在。 在张修那里学来地奇门术,结合自己所悟,梅振衣将指妖针就放在了方正峰最高处做为阵枢,借九连山地脉灵枢之气激引天雷,鱼骨剑就安置在指妖针上方,剑尖向上凌空而立,就似有看不见的力量扶持,远看上去像一根引雷针。 利用天然的力量来淬炼鱼骨剑,这里也不可能每天都打雷,但方圆数百里之内只要有雷云生成,都会向这一带汇聚,雷电之力会被指妖针引下来击在鱼骨剑上,尤其在雷雨季节,方正峰上的雷声滚滚最为密集。 后世地《芜城州府志》记载:“自大唐载初年间,青漪湖中隐隐有惊雷,一年四季断续不绝,再十余年,湖中三山一夜不见,疑为神迹。”这一段其实是记载梅振衣淬炼鱼骨剑以及最终将三山形迹隐去的过程。 引雷阵布好后的三个月,梅振衣仍坐在方正峰绝壁下的半截石室里,在滚滚惊雷中安稳定心闭关修行。三个月后,他把梅毅叫上了山,向他要过镂金剑,当场演示与讲解了一套剑法。 只见梅振衣披发持剑,剑尖直指天空,身形急转脚步交错在地上滑过,尘埃中没有留下半点足迹。但九连山地气涌动,天空随之发出共鸣的雷音。当他停下脚步时,问梅毅道:“毅叔,刚才的感受如何?” 梅毅:“少爷的剑一直指着天空没有落下,我有一种感觉,只要你把剑指向我,我避无可避,只有施法硬受一击。” “梅振衣。你方才所踏,是什么步法?”梅毅话音未落,他身后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再看清风、明月两位仙童不知何时已来到方正峰中。开口问话地是清风,他不问是什么“剑法”却问是什么“步法”。 梅振衣收起镂金剑上前施礼问候:“二位仙童,今日为何有兴致光临青漪三山?” 明月微笑着答道:“你刚才踏这套步法,带动了九连山地气汇聚和天空阴阳云气分离,我们也被惊动。有些好奇所以来看看。” 梅振衣:“方才的步法,名为神宵天雷踏罡步。” 梅振衣向张修请教紫府神雷符,并不是为了偷学符箓之术,而是为了印证自己地修行。他刚才以身体为笔,手中剑为引。在地上画了一道紫府神雷符,运用的步法就是当初张修画符的笔法。 凝聚的威力却不在于地面上这道无形的符,而在于他手中的剑,他给梅毅演示地时候。剑并没有劈下来,但是法力地扰动却惊动了清风、明月。 “神宵天雷踏罡步,以你地修为竟然能自创这等法术,悟性实在惊人!”清风微微点头说道,然后又转头问道:“梅毅,你学会了吗?” 梅毅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只看了一遍而已,未得其心法玄妙,我还踏不出同样的步法。” “我学会了。梅公子踏的每一步我都记住了,飘飘乎乎很好玩!”提溜转在绝壁半空喊道。刚才梅振衣演示的时候,它与知焰仙子就站在半空看着。 梅振衣好气又好笑道:“既然你学会了,就来演示一遍。” 提溜转飘下半空来到广场中央,它本就像足不沾地的一阵风,速度非常轻快的转了一圈又一圈,身形滑过的轨迹就是梅振衣方才地步法,学的是一丝不差。演示完毕之后站定道:“梅公子。我学得怎么样?我知道这是什么步法。就是张修那天画的紫府神雷符的用笔顺序。” 明月被逗的咯咯直笑,连清风都忍不住莞尔道:“世人常说鬼画符。眼前所见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换地鬼画符!” 明月接着笑道:“提溜转,你的步法虽然一丝不差,但也没有丝毫作用,就是学了个样子而已,未得形神之妙。……梅振衣,你今天要**吗?那就讲吧。” 梅振衣今天找梅毅来,就是要讲解自己新创的神宵天雷踏罡步,踏出这种步法的基础是“御天下大块之形”地修为,也就是修行人通常所说的神行之术,其中还借鉴了星云师太的云形步。但它特殊的玄机在于将画制紫府神雷符的笔法转化为步法,施用的心法是梅振衣自创的神宵天雷术。 他将其中玄理介绍了一番,清风听明白了之后道:“既然是你梅氏秘法,我就不与听闻了。……梅毅,以你的修为,完全能够掌握,只要悟透其中心法。你先学吧,一个月后,我再来,你尽管踏出这套步法,我自会助你一次功成。” 清风还挺关心梅毅修行地,虽未正式收他为徒,但也不忘为其考虑。明月则笑眯眯的对提溜转说:“你就不行了,现在还学不会这套步法,但我教你一个法子,就以阴神炼形术,炼形之时踏这套步法。” 梅振衣又补充道:“我教提溜转神宵天雷心法,它在炼形同时不知能踏出几步?” 明月:“如果这样的话,提溜转若能将这套步法重头到尾演练下来,那就意味着阴神炼形圆满了,只差一步即可入妄。若破妄成功,也可凝聚实形。” 清风似笑非笑道:“那可就是鬼真人了,可惜呀,对于提溜转来说,非三年五载之功可成,还是先老老实实修炼阴神炼形术,莫想着一步登天。” 几个人都拿提溜转的修行说事,把这小鬼说的有点发懵。凑到明月身前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我踏出这套步法就可凝聚实形?” “不是说你踏出这套步法就可凝聚实形,而是说你有了可凝聚实形的修为,才能以神宵天雷的法诀,踏出这套完整的神宵天雷踏罡步。”知焰也飘落到梅振衣地身边解释道。 明月一指提溜转:“梅振衣,你就教它心法,我也过一个月再来,看提溜转能踏出几步。” 两位仙童说完话已准备告辞,梅振衣上前一步道:“清风仙童。我新创地神宵天雷,能否请您试招?” 清风瞟了他一眼:“想和我动手?那好,来吧!” 梅振衣刚才给梅毅演练时,剑一直没劈下来,因为新创的法术难以预测后果不敢轻易对人施展。现在清风来了正可以拿他试法,以他地修为之高也不怕被神宵天雷所伤。既然要和清风试,正可发出威力最大的一击。 梅振衣手中威力最大的紫电剑已被张果带走,此刻飞上方正峰顶撤了引雷阵。取下了那柄鱼骨剑。众人都远远的退开,只有清风还站在原地。 梅振衣从方正峰顶上飞身而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施法了,此时就看出地仙修为的境界妙处。他刚才给梅毅演示神宵天雷踏罡步,是站在地上一步步踏出。为了让梅毅看清楚。但此时他地身形在空中并没有踏步,而是以元神之力在周身之外踏出紫府神雷符的笔画轨迹,激引神宵天雷,半空中一剑劈下。 半透明的鱼骨剑发出耀眼的金光射向天空。空中有一道百丈金蛇般的闪电直劈而下,却听不见霹雳之声,只有周围空气受激膨胀发出一连串的轻微爆裂声,就算离得很远,也能感应到那锐利无匹的气势。 清风祭出金击子,朝天一挥正好接住了这道闪电,一团爆射的金光陡然将他包围,连他身上地银丝羽衣也被一道道电光所笼罩。此时才传出震耳的霹雳声,滚滚回音久久不绝。 梅振衣只发出了一击,已经尽了全力,飘然落地问道:“仙童,这一记神宵天雷威力如何?” 清风露出了些许赞叹之色:“以你的修为,竟然能发出这样的一击,虽伤不了我,但威力也当真了得!我若不事先出手破法。你这一击劈来的时候。我也躲闪不开,只能硬接却无法同时反攻。” 提溜转惊呼道:“如此说来。清风仙童也奈何不得梅公子喽?” 清风笑了:“我只是说他那一击劈来地时候,我无法闪避与还手只能硬接。但我可以事先出手破法,也可以接住这一剑之后再还击,比如我现在就可以一击把梅振衣打出芜州境外。……梅振衣,在我接住神宵天雷还击之前,你能再发出同样的一剑吗?” 梅振衣喘了一口气道:“不能,我得歇会。” 清风:“你毕竟只修行十年,资质再高、福缘再好、灵药再多,法力根基还是浅薄的很。十年成就地仙已是惊世骇俗,莫要贪求精进,根基扎实是当务之急。若论法力深厚,你根本谈不上,虽可借洞天灵气、修行灵药相助,但过程却一点都偷不得懒。”这话的意思很直白,梅振衣修为精进确实很快,但法力远远不够精深。 梅振衣抱拳鞠躬:“多谢仙童指教!” 清风却又以神念悄然道:“像你这种情况,真应该去找镇元子弄一枚人参果服用,对你修行中地法力增长大有裨益。” 明月看了看方正峰绝顶,又看了看梅振衣手中的鱼骨剑,皱了皱小鼻子问道:“梅振衣,你布了一个阵式,天天在山上打雷,是为了淬炼这柄剑吗?” 梅振衣赶紧把鱼骨剑递过去道:“就是为了淬炼此剑,这天材地宝加工太难,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布阵激引天雷,正想请教明月仙童,如此炼器是否最佳?” 梅振衣炼器之道越精,就愈加意识到明月的不凡之处,想当初明月把左游仙的指妖针炼化成现在这个样子,梅振衣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有此机会当然要请教。 197回、洞天成诀二十四,乱象未雨先绸缪 197回、洞天成诀二十四,乱象未雨先绸缪 明月只是看着递到眼前的鱼骨剑,却没有伸手去接,皱着眉心摇头道:“好重的血腥杀气,我一点都不喜欢。如此淬炼是对的,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少说只需几十年,应该就能把这柄剑淬炼纯净。” 提溜转在一旁惊讶道:“少说几十年?那么多说岂不是上百年?老天,我最怕这雷声了,离得近都能将我的神识震散,每次打雷我都远远的躲开方正峰,难道青漪三山要听一百年的滚雷吗?” 明月看了一眼清风道:“清风哥哥,你就帮他们一把。” 清风点:“行,我可以施法,隐去青漪三山中的雷声与法力波动,让它传到外面去,这山在大湖之中,雷声传出之后,对外界也没什么惊扰了。” 这时知焰仙子开口道:“明月仙童,我还有一事请教。随先生送给梅振衣的那面镜子,上面有神识灵引,有什么办法可以洗去?” 明月一伸手:“拿过来给我看看。” 梅振衣取出镜子递了过去,明月拿在手里左照右照,不时还摸一摸自己的脸,就是天真可爱照镜子的小女孩模样,清风站在一旁也不阻止。过了一会,明月口中念念有词,一指镜子回头道:“清风哥哥,这镜子真是神妙,我看见天地灵根了。” 清风似乎并不意外,柔声道:“数一数,树上还有几枚果?” 明月:“还有五枚,我记得当初剩七枚来着,看来六十年过去了,镇元子又摘了两枚。” 这灵宵宝殿的照妖镜真是妙用无穷,明月拿在手里,能照见万里之外五观庄中的天地灵根。看来只要有机缘引动神识。又有足够的法力御器,这面镜子可以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 明月照了一会,放下镜子用小手抚摸,叹了一口气道:“下灵引之人法力比我深,修为比我高,我有办法把它抹掉,但法力不够,只有借助外力帮助慢慢去洗。” 梅振衣:“请问如何借助外力?” 明月:“很难。但你已经有办法。你是不是在山顶上布了一个引雷的法阵,用指妖针激引天雷淬剑?我已经施了洗去神识之法,你只要把它镜面朝天放在指妖针上,以天雷淬炼之力洗去灵引,大约需要接连不断的十年时间。这么做还有个好处,此镜能反激天雷,相当于双倍地淬剑之力。” 梅振衣欣然道:“太好了,仙童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清风却脸色一沉:“别总想着好事。这么做隐患多多,还要问随先生答不答应。” 镜子中有随先生下的神识灵引,与随先生的神识相感应,镜中所见随先生也能知道。假如以天雷淬炼灵引,随先生当然也会有感应。天雷劈击的同时也会惊扰随先生的神识。就算以随先生的修为完全不在乎,也绝对不会高兴。 假如随先生不高兴了,他可以随时收走这面镜子,让梅振衣前功尽弃。另外还有一点。这面镜子是跟着梅振衣的,假如把它放在方正峰顶的法阵中,梅振衣本人也不能离开方正峰,否则镜子会自动消失出现在梅振衣怀里。 听了清风地提醒,梅振衣与知焰对望一眼,笑道:“你当初问过随先生,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他不能反悔也不能怪我们。要么食言把镜子收走,要么只能看着我引天雷淬炼十年洗去灵引。” 知焰也道:“你长居青漪三山中,这方正峰石龛是你的闭关之地,只要你在这里,就把镜子放上去,断续炼它十年就是了。” 清风瞅了瞅他们两个人,忍不住又提醒道:“你们明知随先生是什么人,还要这么做?” 梅振衣笑道:“当初知焰问过随先生。我们能不能把镜子上的神识灵引洗掉?随先生亲口说有能耐就试试。他要是不愿意的话,就请自把镜子收回。” 清风:“话已出口。怎能收回?据我推演,用不了十年,随先生自会将神识灵引收回,镜子给你留下,不过你这么干,也够烦人的!” 梅振衣:“仙童怎么只说我?这可是明月的主意。” 清风:“明月无心,你是有意。” 知焰:“无心也罢,有意也好,是随先生自找,既有此法可洗去灵引,求雷得雷又何怨?” 明月把镜子递了过来:“既然这样,你们把镜子放到指妖针上面吧,也伤不了随先生,就是有点烦人。” 梅振衣接过镜子却没有着急上山布阵,又对清风道:“仙童,能不能再求你帮个忙?” 清风微微一皱眉头:“来见你一面,怎这么多事?” 梅振衣:“这件事与您也多少有点关系,我炼的九转紫金丹与大罗成就丹也有你一份,不能只向波若罗摩求药却不帮她找人。我方才见明月能在镜中看见天地灵根,是否有办法以这面镜子找到韦昙?仙童你也见过他。” 清风接过镜子照了照,抬头答道:“若是他炉鼎身形未变,人离得又不太远,我可以用这面镜子找到他,但是找到他又怎样,你能与他说什么?韦昙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还是等波若罗摩来了之后再说,届时让她自去见韦昙。” 韦驮天因何故陨身落入人间,现在的韦昙又是什么状况?清风并不是很清楚也没去打听,梅振衣打算过一阵子自己去问熊居士。他虽然去不了观自在菩萨地普陀道场,但可以去翠亭庵找那尊有熊居士神识依附的神像说话。 梅振衣又重新布成了引雷阵,将照妖镜放在指妖针之上,反激天雷得到双倍的淬剑之力,同时也一点点洗去随先生留在照妖镜上的灵引。清风在引雷阵中施法,青漪三山中雷声隐去。清风、明月告辞后,梅振衣将神宵天雷心法分别传授给梅毅与提溜转,告诉梅毅自去修炼。而提溜转心中有数即可。 一个月后,清风、明月又来到方正峰上,看提溜转与梅毅演示神宵天雷踏罡步。提溜转首先出场,没踏出几步就转不动了,软绵绵的趴在那里就像一阵要散开地风。明月上前把她拉了起来,像掸灰尘一般在它身上拍了好几下,提溜转这才缓过气来知道厉害,它的修行还差地很远。 等到梅毅出场的时候。他刚刚举剑跨出第一步,清风地身形就突然不见了。清风并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一道神风罩住了梅毅,牵引着梅毅踏出步法,剑上作激引的不是天空分离的阴阳二气,而是清风化作的神风之力。 一套步法踏完,梅毅本应收剑,却不由自主的挥剑向梅振衣击去。一股浩荡的无形神风之力猝不及防扑面卷到。梅振衣吓了一跳反应也是极快,全身霞光爆射尽全力抵挡这一击,耳边就听见嗡地一声响,然后眼前的天云乱飞,什么都看不清了。 不是天云在飞。而是他自己被梅毅这一剑给卷飞了。神宵天雷只是法术地名称,能激引的力量不仅仅是雷。 梅振衣不知飞出多远才张牙舞爪的摔落在地,周身霞光灭去,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也是金星乱冒,过了半天才恢复过来,却发现周身上下毫发无伤。整理衣襟站起身四下张望,才发现已飞出芜州境内,竟落在了长江北岸。 清风这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也告诉他一个事实,不论法术神通如何,论修为法力,他还差得远呢。清风上次接他神宵天雷全力一击。站在原地若无其事,而此刻借梅毅之手还了他一击,直接把他打出芜州了。 这一天,有上万名芜州百姓大白天看见一道七彩流星向北飞去,以为神迹。刺史程玄鹄也是官场老油条了,恰逢武后登基改朝后的第一年,也就此机会上表祥瑞。梅振衣听说后哭笑不得,如果这也算祥瑞的话。自己岂不成了飞天人瑞? 回山之后。梅振衣再度闭关,这次是真正地定坐断绝一切外缘。元神退守只在灵台中推演、印证种种往日所学。被金仙打飞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梅振衣最关心地是另外一个问题,如何建立自己地传承体系? 就他个人而言面临的考验很多,门下有提溜转这种阴神、梅毅这种剑术超绝地高手、梅氏五兄弟这种刚入门的修行人,从长远考虑,还有五湖岛上那几个水妖,甚至还可能有左游仙那种早已有出神入化修为的弟子,他怎么办? 梅振衣修行时日只有十年,就算把穿越前一点皮毛经历加起来也很短,然而所学却颇为庞杂。外丹饵药之术已是冠绝天下,还有借鉴丹霞派自创的餐霞术,借鉴符箓之道与指妖针妙用自悟地神宵天雷术。然而一个修行人无论有多少涉猎,修行根基只来源于一个体系。 比如梅振衣,他早年的修行根基就是孙思邈所传的省身之术与灵山心法,结合外丹饵药辅助修行。破妄大成之后,钟离权传了他九转金丹直指法诀,让他重头开始筑基印证,却与修为无关。但再往上的修行却是承袭九转金丹直指的丹道,钟离权单独点传法诀。 梅振衣不可能要求其它人都有自己这样复杂的经历,他必须把自己所学理顺了,成为一种不同人皆可互相借鉴、统一修习的完备体系。“九转金丹直指”虽然简练,但梅振衣觉得这套法诀只偏重于修行境界,直指向上,对一些修行中可能遇到的枝节问题并未提及,而这些容易被忽略地枝节,在日常行止中往往很重要。 这一次闭关的时间可不短,直到年末快过春节时才走下方正峰。他将自己往日种种所学在灵台中相互印证,自筑基入门时起,直至破妄大成,各种法诀境界彼此融会贯通,自成一门法诀,名为“二十四洞天”。 “二十四洞天”修行次第依次为存思、初阳、三关、内景、摄欲、炼形、退病、五气、抽添、玉液、重楼、归壶、璇玑、开光、结丹、御物、炼器、外景、内息、九转、辟谷、御形、破妄、不堕(大成真人)。 其中“炼形”之前的六层洞天法诀为显传,可以公开流传于世。它是丹道修行的基础,也是平常修身养性的法门,就算你练不成,照之习练也并无危害。梅家弟子,包括到齐云观来求医问道的芜州百姓,愿意学都可以学。 前六层洞天法诀也是接连好几道坎,若无相当的资质与悟性,过不了这么多关。就意味着这一世与仙家妙诀无缘。 从“炼形洞天”之后,法诀为师传,必须拜师入门受戒才可修习,修完二十四洞天,就算是道法大成了,有资格传法收徒。至于“不堕洞天”再往后,就属于秘传,需要师徒之间一对一的点传心授。没有成体系地法诀,钟离权就是这么教梅振衣地。 梅振衣有个愿望,就是想整理一套完备的传承法诀,直至世间法地尽头。但他本人还未修行到出神入化的尽头,这样的法诀现在还不可能整理出来。目前只有这二十四洞天。自己修为有多高是一回事,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又是另一回事,能留下什么样的完整传承更是另一回事了。 年终岁尾,梅振衣回到菁芜山庄与家人团聚。弟弟梅振庭已经十六岁了,是个俊朗地少年,一直在家塾中学习。梅氏子弟家塾如今已是当地最大最有名的私塾,请的教师也不拘一格,文史经典、刑名经济、各教玄学、数术格致都有人教。 唐代以杂科取士,并不像后世明清两朝那样只以八股文章为重,另一方面梅氏办家塾并不偏重于科举,这些弟子也不可能都去当官。能拥有各方面的学问是最重要的,在世间皆有用处。 除了梅氏家塾,芜州一带最有名的就是柳氏家塾了,梅振衣的舅舅柳直也效仿梅家,为族中子弟兴办入学私塾。梅、柳两大世家后来在芜州一带传承千年,是最悠久的名门望族,出了不少赫赫有名地人才,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家塾传统一直绵延千年。 梅振衣在菁芜山庄中过年。年后又带着谷儿、穗儿去宁国县拜见舅舅也是自己的岳父大人。在柳家住了七、八天。然后回芜州与玉真等人一起入城赏花灯,过了上元节才回青漪三山。 过完年之后。梅柳两大家族的私塾又多授一门功课,结合道家经典传授二十四洞天中的前六层洞天修行法诀,并不勉强,愿学就学。 在修行界往往不是徒弟拜师父,而是师父找徒弟,传人当然先从自家子弟挑起。梅家地子弟可不一定都姓梅,像何家村何木生这样的人家,也算是依附于梅家的田庄佃户,他们的子弟只要自备笔墨纸砚,每年交三百文塾资都可以入家塾受教。 新地一年到来了,再过大半年,波若罗摩花即将开放,经历了白牡丹、梅六发等伤心事种种波折之后,一切看似很顺利。但梅振衣心中隐约总有预感,这种平静的日子不可能太久,不出十年,世间必有乱象,自己的日子绝不会象这十年那么轻松了! 穿越十年所见唐代,与历史记载并无太大差异,但诸事种种内情与以前的想象完全不同。从玄奘西行,到人皇印出现、武后登基改朝,人间看似平静,但仙界纷争苗头已起。以他对历史的了解与现实中的修行经验,大周再改回大唐的历史绝不会很简单,仙界的矛盾迟早会卷入到人世间。 梅振衣只希望在这几年难得地平淡岁月中,努力做好自家的事情,好好在山中修行,同时加紧青漪三山仙家洞天的凿建,为将来不可知的事情多做一些应对准备。 张果与星云师太仍然未回,梅振衣有些为他们担心,但想想也正常,当初知焰历苦海劫可是整整三年,不可能人人都像他这样七天走过奈何渊,却未见前世种种。 闲话少述,只说新年正月十五这一天,城中灯会,芜州地方还有传统的庆祝节目,各乡各族都派出舞龙队、高跷队、花鼓队等进城表演,在各家商铺门前讨赏,还要在州府门前集会比赛,这是老百姓一年中最喜庆的时候。 198回、忆君迢迢隔青天,寻来看取明镜前 198回、忆君迢迢隔青天,寻来看取明镜前 梅振衣带着家人进城去看热闹,玉真尤其之兴奋,这一天按照往年的习惯,还要给翠亭庵送去一年的奉银百两,星云师太不在,另有尼姑主事,银子还是照收不误的。 梅家有个高跷队,这种高跷可不是普通小孩玩的,绑在腿上有一丈多长,踩高跷的扮作三国人物,绕场而走各持道具刀枪来回比划,表演的是三国时作战故事。他们表演的场子就在翠亭庵前的空地上,踩高跷的只是演,还另有人敲锣打鼓的在场边唱,配合高跷表演者的动作,宛若双簧戏。 老百姓看热闹的很多,把这一片空地挤的水泄不通,翠亭庵对面关小姐的水果摊也挡的严严实实,梅振衣带着梅大东等几名仆从进了翠亭庵。先奉上纹银百两,再单独打赏大小尼姑,尼姑们都乐得合不拢嘴。 梅家大少爷进香,劝退闲杂人等,赏完银子之后梅振衣也请众尼姑退到了后面的庵堂,仆从把住大门,他独自来到山门殿中熊居士的神像前焚香礼拜,奉上供品。然后发动灵山心法中“心如印”的神通,将神念送了过去,恭恭敬敬道:“熊居士,能否请教?” “梅振衣,大过年的,你还没有忘记我?又是进香又是上供,有什么话说吧。”熊居士并没有现身,神像中传来神念。 梅振衣:“我想问佛国灵山护法韦驮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韦驮天的事情熊居士听说过。据说当佛陀释迦牟尼在婆娑世界圆寂后,有一位长着三千六百手三千六百眼的恶神,趁诸天不备盗走一对佛牙舍利。韦驮天奋起直追,斩其三千五百九十八臂,刺其三千五百九十八眼,并将其打落世间重入轮回,夺回了佛牙舍利。 韦驮天受到诸天称赞。褒扬其能驱除邪魔保护佛法,为佛国灵山脚下守护神。 一千六百年后,有一妙行天女来到灵山脚下,为无量光献宝奉花,飞翔于山腰奏乐歌舞,歌喉优美舞姿妙曼,韦驮天一时为其所迷,竟未察觉有人偷去了灵山上的佛心舍利――此地最重要的守护之物。 等韦驮天惊觉过来。佛心舍利已失,显然是有人趁机盗走,事情也太巧了,他立刻拿下妙行天女查问。天女自称是佛国净土中的一位妙音伽蓝,专事花香乐舞供奉,下界时结交一位修士名叫梅丹佐,俊美绝世极善人意,不由动了爱欲之心。 梅丹佐自称有求佛之心。欲往灵山向无量光问道,又恐身为外道被韦驮天所阻,求妙音伽蓝帮忙。妙音伽蓝还真帮忙了,她从来就没遇到过什么坏人,没想到梅丹佐会盗走佛心舍利。 佛心舍利被盗。韦驮天失职之罪不可免,妙音伽蓝也是梅丹佐的同犯,韦驮天一怒之下举降魔杵将妙音伽蓝从仙界打落。至于后来诸天菩萨如何责问韦驮天地具体过程,熊居士就不太清楚了。 但韦驮天守护灵山时曾立下誓言:“佛心在。韦驮在,佛心失,韦驮灭。”于是他也自愿殒身落入轮回为韦昙居士。据说他在殒身之时发下宏愿心,要斩除梅丹佐,渡妙音伽蓝成道,迎佛心回灵山。 听完之后梅振衣问道:“这位韦驮天出手也够狠的,自己殒身也就罢了,竟然将妙音伽蓝从仙界打落。” 熊居士:“韦驮天在仙界诸天之中号称忿怒第一。铁面无私不留情,不是这种人,也守护不了灵山,派个笑眯眯的老好人行吗?” 梅振衣:“我觉得这手段太重了一些,妙音伽蓝罪不至死。” 熊居士:“你这话,本就带着凡尘之心,在佛国仙界没有什么生死可言,只有出离之说。妙音伽蓝所行。确实是帮了梅丹佐盗走佛心舍利,出离佛国仙界重入轮回并无不妥。那不是凡人所谓的死,只是她与梅丹佐纠缠的恩怨因果。” 梅振衣此时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妙音伽蓝”这个名字他曾经听说过。当年他被左游仙所虏,行至彭泽县城外遇见刘海捉金蟾,却被一对狐狸精姐妹韦九蓝、韦九真偷袭,劫走了金蟾。那一对九尾狐狸精自称来自昆仑仙境青丘山,在瑶池岸边碰到妙音伽蓝帮忙,才能离开昆仑仙境来到人世间。(详见061回) 如此说来,妙音伽蓝确实曾下界,很可能就是在那段时间结识梅丹佐的,这人也真够单纯的,喜欢帮别人的忙,将一对九尾狐狸精放入人间,又将梅丹佐带上灵山,却没有考虑到不良地后果。梅振衣又想起了波若罗摩,她也是单纯的像一张白纸,不知世间险恶。 “以韦驮天的修为定性,怎会被妙音伽蓝的声色所迷呢?”梅振衣又问道。 熊居士:“妙音伽蓝的歌舞号称仙界第一,我老熊看了也一样会入神,这与定力无关,主要是韦驮天当时没有戒心。” 这个回答让梅振衣莫名想起了色艺双全的白牡丹,不禁有瞬间的失神,甩了甩头又问:“佛心舍利是何物,为何如此重要?”在他的印象当中,佛舍利在后世并不少见,虽然很珍贵,但还不至于如此夸张。 “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熊居士回答之前先开口念了四句偈,同样地偈语守望和尚离开龙空山时也念过,然后答道:“不可以声色见如来,诸天菩萨求见无量光,是在灵山对着佛心舍利礼拜,自观灵台心印而悟佛旨。” 这句话梅振衣听懂了,想当初孙思邈离去时,就曾给他留下灵台心印,并且留下了一句话:“莫说是师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传人心中也要做到‘在与不在,并无分别’。”看来那佛心舍利就象征着佛之灵台心印,却不是单为某人所留。而是为所有前来问佛之人所留。 “诸佛究竟是几佛?”梅振衣最后问了一句很让人头疼的问题,各种佛究竟是什么来历?释迦牟尼与无量光有什么关系?佛家经义中所讲的典故梅振衣都知道,但与他修行所知又有偏差。 熊居士:“佛非人之尊号,果位而已,在婆娑世界为释迦牟尼,在佛国仙界为无量光,诸佛是一佛,亦是亿万万佛。实无分别。……再问下去,就非我所能答了。” 梅振衣:“可这庙里的小尼姑,却不是象你这般说。” 熊居士:“众生慧根不同,有便宜说法引人入门向佛,这里的小尼姑不是你这般地仙,总得说她们能听地懂的。……要不然你找人去问清风――太上忘情所忘何情?他也答不了。” 梅振衣合什行礼:“多谢熊居士赐教!那我就不多问了。” 梅家重金张榜寻找曾在濠水河边为船夫地韦昙,写明其曾出现的时间地点,还画出了图样四处张贴。这一年多还真来了不少人。有人对着画像修剪胡须,找上门来非说自己就是韦昙,还有人说在什么地方见过韦昙,总之要领那三百两黄金地重赏。 梅三西负责此事,派人核实皆是子虚乌有。有人化装成韦昙的样子。想上门蒙赏金,自然不能给赏金。但还有人自称发现韦昙,远来报信辛苦,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赖在梅家门前不肯走,梅三西无奈,给些盘资打发了这些人。 结果来的人越来越多,自称发现韦昙的地方越来越远,要的盘缠钱也越来越多,梅三西知道不对也不答应了。然后就有人不干了,围在菁芜山庄门外聚众闹事,说梅家仗势欺人。说话不算数云云,总之不给钱不肯走。 自从梅六发出事之后,梅振衣对家中下人约束甚严,梅三西生性老实,也不敢轻易出手教训人。而这时梅毅与梅振衣都在青漪三山中闭关,玉真公主发话了:“梅家自不应仗势欺人,但以梅家之势,竟被无赖所欺。有理也成无理。仗势不被人欺。无可厚非。” 玉真公主命梅三西将那些上门自称韦昙居士,开口就要三百两黄金的人。送到州府治欺罔之罪,赏钱没有板子倒有一顿。而那些自称在某地见到韦昙地人,梅三西派人查实是胡说八道,来者就是想骗盘缠钱的,一样送官府,不仅治欺罔之罪挨板子,还要倒赔梅家派人查实地盘缠钱。 一送官府,结果发现这些人都是附近州县游手好闲之徒,听说有便宜可占,有的自称从岭南来,有的自称从关中来,在某地找到韦昙云云,无非想多骗几个盘缠钱,不给就在门外闹,反正梅家人好像很客气。 凡是有人自称见过韦昙的,梅三西也不敢怠慢,一律派人查实,然后再谈其余。其中也有误会的情况,比如润州有个卖豆腐的,长地很像韦昙,至少有十几个人来到菁芜山庄,说是在润州找到了韦昙要领赏钱,赏钱领不到就要来回的盘资,梅三西倒不好得罪这些人,因为少爷地命令毕竟是要找到韦昙。 知焰仙子听说了这件事,将梅氏五兄弟都叫到青漪三山,嘱咐道:“修行人不该做地事情不做,是为戒,但不等于该做的事情也不做,是为修于行止。梅六发曾经错了,是违戒,梅三西做地也不对,是有失于行。” 她下令,只要没有找到真正的韦昙线索,一律不给赏钱与盘缠钱,提供的线索查明属实的,事后打赏。 提溜转不解地问:“那有人看见了长得很像韦昙的,跑到梅家来报信,结果又不是,不是白废功夫吗?梅家也不缺那几个小赏钱,这样岂不是招人骂?” 知焰笑了:“我等修行人遇事要看得通透些,他们看见的人是不是韦昙,上前问一句就可确认。比如润州那个卖豆腐的,那些看到的人却没一个去问他本人,先急着跑到芜州报信。这么做本就是冒查明不失白费功夫之险,求万一属实三百两黄金赏钱之巨,侥幸之心未成,又有何怨?……你我不能因为怕人骂,求人赞。就曲意矫行。” 提溜转无形之身做了个点头的动作:“对,菁芜山庄被刁徒围门是自找的,还指望那些人夸你吗?” 梅大东一皱眉:“如此一来,梅家倒是少费不少人力物力,但无助于少爷尽快找到韦昙。” 知焰:“三百两黄金赏格已出,该怎么打赏就怎么打赏,一文也不会少,但不能因为一事之求。就改变应有之行止。” 梅三西回去之后照此办理,结果又有人闹事了,原因很简单,比如有人叫嚷:“前几天王麻子说在润州看见一个卖豆腐的,你们赏了他从润州到芜州来回地盘缠钱,我也看见了,特意赶来报信,怎么不赏钱了。这不是欺负人吗?不行,我不走了,就在你梅家吃住!……大伙跟我来,冲进他家厨房看看有什么。” 这回梅三西迎门嘿嘿笑道:“我赏错了,当然要改。而你们也闹错了地方!”一声令下,将闯进山庄大门闹事地人,都架出去扔进了句水河,没等淹死又都捞了起来。全部扔到了对岸。从这一天开始,才算彻底消停下来,但是韦昙的消息一直没有。 梅振衣出关之后,听说了这些事以及知焰的处置,也没多说什么。看来要想找到韦昙,还是得请清风动用照妖镜试试。 上元节后这半年时间,梅振衣没有走出青漪三山一步,一直在闭关修行。九转紫金丹所需的各种灵药全部炼化入拜神鞭,就缺最后一味波若罗摩花。算算时间,应该再去昆仑仙境乾元山了,波若罗摩花即将开放,也该将波若罗摩接到芜州,帮她去找韦昙。 离开芜州的前一天,还发生了一件趣事,梅振衣本打算上方正峰将照妖镜取下来。免得自己一离山。照妖镜自动离开引雷阵打乱了阵法。刚走到山顶还没动手,神识中突然传来随先生的声音。应该就是从照妖镜中发出的神念―― “臭小子,算你狠,便宜你了!”然后神念感应完全消失不见。――随先生不想食言收回照妖镜,又不想白白被雷击扰动神识十年,干脆主动将灵引收回了。 梅振衣朝天拱手而笑。 波若罗摩花枝叶翠绿,花香四溢,洁白地花瓣如成片飞雪簇拥成朵,花蕊绽吐艳丽动人,这一株共开六朵碗口大小地花。站在花丛旁的波若罗摩,也是一抹同样明媚地秀色,她此时已脱身而出,而这一丛波若罗摩花却留在了乾元山药田。 作为花神,波若罗摩自然有此神通,白牡丹当年也散尽自己最后的元气,让洛阳牡丹开遍山野。只是仙界的波若罗摩花,对地气的要求极高,在人世间只能生长在特殊的洞天药田中,费时两年才得开放,从此人间也有了波若罗摩花。 梅振衣摘下了四朵放入盘古葫芦,风清在一旁建议道:“九转紫金丹炼成之时会惊动鬼神,此丹太过神奇恐会引来不测之争夺。昆仑仙境修士众多来历复杂,荒野之中潜伏妖孽,并不是我们不想帮忙,但在乾元山炼丹并不稳妥。既然清风前辈在芜州,梅公子最好到他那里去炼丹。” 梅振衣:“多谢提醒,我正是这么打算的。” 波若罗摩废话不多,很直接地开口:“梅公子,波若罗摩花有了,你找到韦昙了吗?” 知焰拉着她的衣袖道:“不要着急,一到芜州,我们就帮你去求一位金仙,就是那位清风前辈,他有办法找到韦昙居士,你和我们走就是了,尽量先帮你找到韦昙,然后我们再炼丹药。” “你就是从仙界出走的波若罗摩?”在敬亭山中,清风打量着她开口问道,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之意。 “是的,就是我,听说您能在一面明镜中找到韦昙,特来求助。”波若罗摩小心翼翼地欠身施了一礼,这种礼数还是刚和知焰学的。 清风语气似是带着叹息:“你想没想过,就算找到他,又能怎样?” 199回、彼岸穿行花溪谷,情歌只伴流水声 199回、彼岸穿行花溪谷,情歌只伴流水声 波若罗摩的形容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且不谙世事单纯的很,她眨了眨眼睛答道:“原先我只想先找到他,没想别的,后来知焰仙子问起,我就想了,像当初在灵山脚下那般与他相伴就行,如果能象知焰仙子与梅公子这般,更好。” 清风:“如果韦昙根本不认识你,也不理会你,你怎么办?”他今天一连串的问题有些奇怪。 波若罗摩被问住了,皱起眉头露出担忧的表情。知焰赶紧开口安慰道:“就算这样,也没什么,我当初也不认识振衣,有缘结识,这才成为道侣。”听说了这话,波若罗摩的神情才重新变得缓和。 梅振衣觉得有些不对劲,清风并不是言语刻薄之人,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他暗中以无语观音术问道:“仙童,难道事情有什么不对吗?” “梅振衣,我问你,韦昙已不知前世之事,怎么去找梅丹佐?殒身之后,神识中还是有印记的,见到梅丹佐他能想起来,见到转世的妙音伽蓝,他也能想起来。……但如果见到波若罗摩,他却毫无印象,说明在殒身之时没有在神识中留下她的一丝印记,轮回入人间的愿心也与波若罗摩无关,波若罗摩可能是空寻一场。”清风也在暗中答道。 梅振衣:“那又怎么样,知焰说的好,不认识可以重新认识,何况现在还没找着呢。” “未必能如波若罗摩所愿,她一出现,可能还有不可知后果……”清风还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明月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清风哥哥,你就帮帮她吧!假如是你不见了,我也会到处找的。” “明月,不要这么说话!”清风虽然是喝止。但语气并不重,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无奈,转身对梅振衣道:“我没说不帮忙,把镜子给我。” 梅振衣掏出照妖镜递了过去,清风接过镜子用手拭了拭镜面,神色微微一惊道:“这么快,灵引就洗去了?” 梅振衣:“不是洗去,是随先生自己收回。” 清风笑了笑:“比我预想的还早了一些。这面镜子就是你的了,但建议你不要乱用。” 梅振衣点头:“多谢提醒,我不敢轻易动用,所以来请仙童施法。”这面镜子地厉害之处梅振衣已经试过,以御器之法刚一催动,立刻就收了手连妙用也尚未仔细研究。 这面镜子不是不能动用,但神识延伸的范围几乎是无限的,就像进入一个空旷无边的深渊世界。神识延伸所及的范围你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有问题了,你的心念能不能承受这么大范围的信息?一起涌入神识会把元神击散地。 同时催动它消耗法力之大难以想象,神识延伸的范围越大,瞬间消耗的法力数倍增长。它若是一般的法器用不了也就算了,可是这面镜子你会御器之法偏偏就能用。它就像一个陷阱,稍不小心能在一瞬间将你的元神击散、元气抽干。 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修为不足之前干脆不要动它,梅振衣也想看看清风如何用这面镜子。 清风接过镜子却闭上了眼睛。梅振衣能感应到他已经在御器施法了,神气波动蔓延而开似乎发散的无边无际。然而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清风就收了法术,睁眼道:“韦昙不在千里之内。” 听见这句话,梅振衣就明白清风是怎么用这面镜子地。他就把神识延伸的范围控制在千里之内,扫过一遍立刻收回。 明月能在照妖镜中看见万里之外的天地灵根,因为那本来就与她的灵觉相通,只看一地不等于扫过万里方圆。而清风找韦昙难度就不一样了。需要地毯式的搜索,因为事先不确定他在什么地方。 这倒是告诉了梅振衣将来该怎么使用照妖镜?并不是尽量远地去延伸神识,而是尽量控制神识延伸的范围,搜神之法扫过之后立刻收回,如果发现了要找的目标,可以用神识锁定重点观察,不必再大范围使用法力。 但是有一点他还不知道,如此御镜也有限制。有些地方神识是难以扫过的。比如仙家洞天结界。有些地方是需要避开地,比如其他的高人立足修行之地。如果被对方察觉,可能会被理解为敌意的窥探,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韦昙不在千里之内,波若罗摩有些失望的问:“那怎么办?仙童还能找到他吗?” 梅振衣安慰道:“不要着急,仙童一定有办法。” 方才见清风施法搜神千里,梅振衣想到了一个如何寻找韦昙的办法,但他却没有说出来,看清风会怎么办?是扩大神识搜索的范围,还是用自己想到的办法? 清风说了一句:“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言毕化为一道神风,带着照妖镜飞上天空,向千里之外而去。 看来清风也不笨,用地就是梅振衣想到的办法,只将镜中神识控制在千里方圆扫过,人却飞走了,绕着芜州每隔千里转圈搜索。他说去去就来,结果梅振衣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清风从天而降回到敬亭山。 这位金仙神情明显很疲惫,举起照妖镜只说了三个字:“找到了!” 镜中没有照出倒影,而是一幅定格的画面,两边是树木茂盛的山地,蜿蜒的山路经过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河上没有桥,岸边停着一条船,船头坐着一个人。 他是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服,短打扮衣袖卷起,留着浓密地短须国字脸棱角分明,手臂上地肌肉纠结有力,皮肤是细腻的浅牙黄色,正是在濠水岸边见过地船夫韦昙,此刻还是一位船夫。镜中的韦昙恰好抬头看来。眼中有精芒闪烁,似乎已被清风地神识搜索惊动。 “是他吗?”知焰轻声的问波若罗摩。 “就是他,我能认出来,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波若罗摩嘴唇有些发颤,神情也很激动,语气中带着痛惜。衣衫破旧的船夫韦昙,当然不能与灵山脚下光彩照人的守护神将韦驮天相比,波若罗摩花看了只觉得心疼。 “是他就好。”清风手一抖。镜中光影消失,将这面镜子扔回给梅振衣。 梅振衣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在邵州以南……”清风直接发了一道神念,将复杂的山川方位印在梅振衣的神识中,挥了挥手道:“你们去吧,我累了。” 梅振衣拿出一个包袱,打开之后在阳光下金辉耀眼,他躬身行礼道:“我梅家悬赏,谁能找到韦昙。愿奉上黄金三百两为谢。仙童虽不贪求世间钱财,但我也不能食言,这三百两黄金请您收下,如何处置则请随意。” 清风没有伸手去接,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就放下吧。”梅振衣就放下了,三百两黄金都放在地上。 明月伸手扶着清风,很关心的说:“清风哥哥,你真地很累了。我扶你去绿雪的神木林中休息。”两位金仙走了,梅振衣等人也离去,只留下一堆黄金在山野中反射着阳光。 清风在什么地方找到的韦昙?按现代的地理方位,是湘黔交界的乌龙山地区,离芜州三千里之外。也就是说清风绕着距离芜州每千里飞了三大圈,一面还以照妖镜搜索韦昙,难怪会累成这样,就算是金仙修为。在人间也不是无所不能。 此处是自古三苗与汉人杂居之地,就算是近代,也是消息相当闭塞的山区,何况在唐朝,梅家重金悬赏的消息,根本没有传到乌龙山一带。 韦昙驻足之地叫花溪谷,谷中那条河叫落花溪,名字虽然好听。可是水流相当险恶。山民来往过河。要走十里之外悬崖上的一座索桥。十里距离听上去不远,但在险峻山路上绕行往往就是一白天时间。 山路不仅险峻。而且密林中多野兽毒虫,还有瘴气弥漫,只能在太阳升起后数十人结伴而行。阴雨天、人数少地时候,几乎无法通过,有人因为急事一定要走,常常在山中遇难,总之来往极不方便,还经常出各种意外。 几年前这里来了一个人叫韦昙,在花溪谷中打造了一条船,一次可容十人渡河。韦昙力大无比,用一支鹅蛋粗的长槁,竟能将这条船穿过落花溪稳稳的撑到对岸,来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这里本就是边远山区,消息闭塞经济落后,平均下来一天过河的没有几个人。但自从韦昙到来开通了这条渡河之路,落花溪两岸地交流就多了起来,尤其是山区苗寨与北边邵州一带的货殖通商与走亲访友一天比一天兴旺,渐渐发展到每天都有近百人渡河。山寨中的物产可以方便的运到州城中,州城地商品带回山寨也比以前方便多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韦昙,他撑船来回只收一文钱,一人一文钱可携货物一挑,多一挑货物多收一文,将人送到对岸,等回来的时候可免费过河。令人惊异的是,不论过了多长时间,韦昙都能记住每一个过河的人。有人一年前过河到北方寻亲友,回来的时候,韦昙也不收船钱照样送他。 也有人谎称上个月渡河时付过了船钱,企图白过,韦昙也不多废话,竹槁一横道:“你诳我,交船钱过河!”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山区虽民风淳朴但也不见得全是好人。曾经就有一伙黒苗,非说自己上次过河交过钱了,冲上船拔出弯刀逼韦昙送他们过河。韦昙一竹槁把他们全部打下船,其中一人失足滑落水中,被岸边激流卷走淹死在落花溪。 因为一文钱挨顿揍本身就不值,因为一文钱送了命那就太不值了。韦昙撑船渡河之举造福当地万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旦翻脸也够无情。但这种事只此一例,淹死第一人后,再也没人这么做。韦昙依旧每日撑船,当地也无人追究此事。 会有人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吗?有!在当时一文钱可以买两升米,山区贫民在封闭的自然经济条件下用现钱的时候不多,有时候手头也缺现钱。于是过河的山民偶尔也会以两升米面、一只山鸡、一篮竹笋等等抵做船资,韦昙也照收不误,有点像当年在齐云观行医地孙思邈。 有的时候,乡民有急事要过河,又实在没钱没东西。可以先赊欠,但累计赊欠不得超过十文,也就是十个来回。韦昙虽不记账,但是心里清楚的很,假如某人欠了十文船钱未付,就别想再白上他地船。 哪怕那人站在岸边哭天抹泪把自己说的可怜无比,甚至要投水自尽云云,韦昙在船头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绕行十里外的索桥。韦昙做事,该不留情时那真的就是丝毫不留情。 随着落花谷两边人员、贸易流通的逐渐兴旺,当地不少山寨、大族都意识到这条通道地重要性,夸张地形容,它在当地的影响。就如今天美洲地巴拿马运河。 控制这条通道,就等于控制了往来交通与贸易中的利益,但通道就是韦昙撑的这条船。于是当地不少有势力的宗族明里暗里都在打韦昙的主意,企图威逼与控制他。结果嘛,一律没有得逞。据说落花溪中又淹死了七、八个,都是半夜落水的,后来也就没有人敢暗中打韦昙的主意了。 不打坏主意,好主意总可以吧?这一带山区,不论是苗寨汉寨,没有人不想与韦昙结交的,可是怎么结交呢? 韦昙是个单身男子。身体健壮相貌堂堂,在当地受万人尊敬。他地收入也很高,就算船钱只收一文,每天也有上百文,手头相当宽裕了。而且此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就在落花溪岸边建两间草堂居住,大多数时候待人很谦和,但也不怕任何人欺负。 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种地方。那就是金龟婿啊! 当地只要是有女儿未出嫁的人家,无不想与韦昙结亲。女孩家的父母如此。有不少姑娘自己也看中韦昙了,没事就拿一文钱去坐船,就是想借机多接近。还有苗家女子比较奔放,经常跑到落花溪南岸唱情歌,唱的内容之大胆直白让人脸红心跳。 前来提亲说媒的络绎不绝,甚至还有山里女子直接夜奔上门,韦昙却一律拒绝,至少到现在为止没听说他与哪位女子相好。 还听说当地最大苗寨族长廖服之女廖凤也看上了韦昙,求爱不成,甚至去请求自己地父亲也是当地最有名的巫师,给韦昙下“同心蛊”一类的巫术,以使韦昙不得不与自己相好,但是廖族长没有答应。 ——以上这些,是进入乌龙山区后,提溜转打听来的民间传闻。梅振衣听说后在心中暗道:“看来波若罗摩地‘情敌’还不少呢!”这一次是梅振衣与知焰陪同波若罗摩花来到乌龙山区的,爱凑热闹的提溜转也跟来了。 “郎在船头心做浪,我待郎君入桑房,春蚕吐丝情多绕,阿妹心思歌中藏,白日穿梭激浪里,盼得日落享霞光,阿妹笑颜赛霞艳,莫叫绣锦铺空床,郎撑船来听妹唱,我弄蚕桑诉丝长……” 梅振衣等人来到落花溪边的时候,对岸站着几名苗服女子。其中一人大约十七、八岁,高鼻梁大眼睛,颧骨也微微有些高,容颜俏丽颇有异族女子的姿色。她穿着蓝布碎花裙,赤着脚,裙裾下面露出光溜溜的小腿,正在朝河中一条船唱山歌,用当地的俚语唱出,声音清脆悦耳甚是好听。 知焰听见这俚语唱词,瞄了梅振衣一眼忍不住脸红了。梅振衣首先联想到《诗经-鄘风》中的一首情诗《桑中》,接着又想起了后世地一首情歌《纤夫的爱》。提溜转飘过来暗中道:“那唱山歌的,就是苗女廖凤。” 波若罗摩却没有理会对岸的女子在唱什么,一看见溪水中撑船的韦昙,她的眼神就再也移不开了,站在小山坡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韦昙的身影。 200回、伊人粉面含嗔意,梅郎何故称吕郎 200回、伊人粉面含嗔意,梅郎何故称吕郎 花溪谷两边人来人往,韦昙撑船来回,波若罗摩就在山坡上看着。山谷中的黄昏来的比平原稍早,太阳在西边的峡谷中隐去时,也就不再有人渡河,忙碌一天的韦昙该休息了。他将船撑到北岸,伸手拖到了岸边高地上,虬结有力的手臂上肌肉的弧线充满了力感。 对岸的廖凤喊道:“韦家哥哥,我阿爹请你去寨里吃饭。” 韦昙头也不回的喊道:“多谢,不必了!天快黑了,你也早些回家。” 这时梅振衣已经飘然走下了山坡,知焰挽着波若罗摩也跟了过去,提溜转紧随其后。韦昙在岸边放下船正要回自己居住的草堂,梅振衣上前迎住拱手道:“韦昙居士,好久不见!” 韦昙看见他微微一怔,随即还礼:“这不是吕纯阳道长吗?怎么来到乌龙山了?” “当日在落欢桥边,我是携了一份吕纯阳的箓书,但我在尘世间另有身份,我姓梅,叫梅振衣,来自江南芜州。此番造访花溪谷,就是为了找你的。” “找我,何事?”韦昙的眼光从眼前众人脸上扫过,梅振衣注意观察他的神色,韦昙看见了知焰,看见了波若罗摩,甚至也看见了提溜转,但他看见波若罗摩时的眼神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变化,也就是说——眼前的波若罗摩对他而言是个陌生人! “韦家哥哥,你小心,他们带着鬼仔!”对岸的廖凤还没离开,站在那里大声喊道。看来她学过苗人巫术,也有几分特殊的本领,远远的察觉到提溜转的存在了。 韦昙回头喊道:“多谢提醒,我看见了。没什么,阴神而已。” 提溜转微有些不满的嘟囔道:“什么鬼仔,我明明是个女儿家。” “韦昙,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是波若罗摩!”波若罗摩已经情不自禁走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韦昙说话,眼神中充满了难言的委屈。 韦昙:“对不起,这位小姐,我真的不认识你。……请问梅公子。你来找我究竟为了何事?”他还是向梅振衣说话。 看来清风担忧的没错,韦驮天殒身之前,愿心中根本就没有波若罗摩。可怜她离开仙界到人间寻访韦昙这么久,见了面却形同陌路。波若罗摩鼻子一抽,已经快哭出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知焰赶紧牵住她的袖子,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什么。 梅振衣苦笑道:“这位姑娘与你前世有缘,今生前来寻找。我万里迢迢送她来此,不料你却已不认识。” 韦昙答道:“我观梅公子也是修行人,应明白前世已去,只修今生之行。我看这位波若罗摩姑娘不是凡人,何苦寻访至此呢?一动念。则再入苦海。” 韦昙对寻访至此的波若罗摩没有什么特别的热情,甚至没有多看几眼,梅振衣又无法说他什么,毕竟眼前的韦昙不是当年地韦驮天。就算是韦驮天又能怎样?这时知焰小声道:“波若罗摩已见韦昙,我们的事情也办到了,还是走吧。” 历经千辛万苦找到韦昙,就这么走了吗?这不是梅振衣希望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心中有说不出的遗憾。但知焰的眼神中却另有深意,梅振衣与她对望一眼,又冲韦昙道:“我承诺帮这位姑娘找到你,既见居士。也不多打扰了,欢迎你有空到芜州作客。” 他们要走,但波若罗摩却要留下来,因为知焰暗中对她说了一番话:“他不认识你又怎样?现在不就认识了吗?你的愿望就是长伴在他身边,此时此地,不是不可能实现,又何必伤感呢?若他就是你要找的韦驮天,那这花溪谷就是灵山脚下。我看也没什么不同。” 还是女人懂女人地心思。知道该怎么劝。波若罗摩就在花溪谷住了下来,梅振衣等人帮她在离韦昙所住草堂不远的地方。一处小高坡上建了一所竹舍。波若罗摩就在竹舍中栖身,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在花溪谷南岸种满了各色鲜花,一年四季长开不谢。 仙界的波若罗摩花想在此地开放很难,但波若罗摩毕竟是仙界花神,乌龙山中所有的各色山花,她都有办法移植到此谷中开放。她每日就在花丛中看着韦昙撑船来回,宛如又回到了仙界地灵山脚下。 三天后,梅振衣等人建好竹舍离开花溪谷的时候,廖凤又来到了对岸,这一次却没有唱山歌,而是望着河对面山坡上的波若罗摩,眉头紧锁充满担忧之色。她感到了一种威胁,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位天仙般美丽的女子,就住在了韦昙家地旁边不再离去。 “梅公子,那苗女看花神的眼色,颇有些不善呢!”提溜转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嘟囔道。 梅振衣:“这很正常,她是担心波若罗摩抢走了韦昙。” 提溜转:“那苗女会巫术,会不会对波若罗摩不利呢?” 知焰:“这倒不用担心,波若罗摩毕竟是仙界花神,非凡人之躯,那些巫术伤不了她。” “可是波若罗摩一个孤身女子,长的又那么美,住在山谷里,有坏人欺负她怎么办?别人又不知道她是仙界花神。”提溜转还不甘心,总觉得事情的结果不够圆满。 梅振衣笑了:“波若罗摩不懂俗事,不会欺负坏人,但坏人欺负她也不容易,她毕竟有仙家法力。……再说了,韦昙就在一旁,他虽然不认识波若罗摩,也不会允许坏人欺负这样一位孤身女子的,最好真的有人上门找波若罗摩的麻烦,韦昙又可来一场英雄救美,宛如当年在灵山脚下,未尝不是这一世结缘地开始。” 如果能看清提溜转的表情,它此刻一定是眼神一亮,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你与知焰仙子推演的结果吗?难怪会让波若罗摩就那么留在花溪谷!……要不,我们派几个人冒充坏蛋去骚扰波若罗摩行不行?事先商量好。让波若罗摩半夜喊救命,韦昙一定会来救她,这一救一谢,两人不就交往上了?” 知焰挥手朝提溜转脑门的位置敲了一记,这钟离权“师传”地动作她也学得挺像,笑着斥道:“世上总不缺奸恶之徒,何必我们再去多事?假如落到韦昙手里,下场能好吗?” “我总觉得那个唱山歌的苗女。肯定会去找波若罗摩的。”提溜转还是没完没了。 梅振衣:“天下这么大,韦昙为什么偏偏要到这偏僻的花溪谷来?一定有原因,我看那苗女廖凤,十有**就是被韦驮天打落地妙音伽蓝,韦昙要渡地人就是她。” 提溜转的语气严肃起来:“很有可能啊,她地山歌唱地很好听,就不知舞跳得如何?这是梅公子推演出的结果吗?” 梅振衣:“我哪能推演出这种仙界轮回之事?是猜的。” “你为什么缠着韦大哥不放,他又不理你?”这是在波若罗摩的竹舍前。苗女廖凤问她的话。自从波若罗摩来到此地,廖凤总是心神不定,终于忍不住跑上门来说话。 “我没有缠着他,只是每天看着他。”有陌生人上门问话,波若罗摩一点也不惊讶。和颜悦色的回答。说话时带着浅浅的微笑,笑容中有开心的满足感还有一丝淡淡地遗憾。 “你能为他做什么?你会做饭吗?会洗衣服吗?会铺床叠被吗?会养蚕纺丝吗?会操持家务吗?” 眼前的波若罗摩是那么的明媚秀丽,廖凤不自觉中有自惭形秽之感,她在苗寨中也是受人瞩目的美女。但站在波若罗摩面前却无法与对方完美的容颜相比,不甘心地问出了一连串的话,手也慢慢的伸向了腰间的短笛。 正在河上撑船地韦昙似乎也有感应,眼中寒芒一闪,回头望向北岸高坡。 “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种花。”波若罗摩毫无心机的答道,然后眨了眨眼睛又说:“你说的这些,你会吗?韦昙需要吗?” 廖凤挺胸道:“我当然会。是男人就需要!” 波若罗摩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既然会,为什么不去做呢?” 廖凤愣住了,就像看什么怪物一样打量着波若罗摩,握住短笛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然后她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对呀,谢谢你提醒。” 河中的韦昙也转过了头,继续专心地撑船。不知何时。他握住竹篙的右手腕上,多了一串菩提数珠。 从这一天开始。廖凤没有再找波若罗摩什么麻烦,倒是韦昙多了在常人眼里看来也许是幸福的烦恼,因为廖凤带着三个婢女经常找到他家里去做事情。生火做饭、打扫房舍、缝补衣物之等等家务。 韦昙是个单身汉,白天撑船家里没人,廖凤非要跑到他家去做事他也没办法。廖凤总能找到事情做,柴禾不缺可以多砍几捆,房子不脏也可以多扫几遍,韦昙回家已经把饭菜做好。廖凤是当地最大的苗寨族长之女,有的是闲功夫,因为这种事情,韦昙总不能打她骂她。 暂且不提韦昙之事,梅振衣回到芜州之后,就要开始炼制九转紫金丹了。炼丹之前,按他两年前的诺言,要去见何幼姑一面。上次别后,一狠心这么久都没有再去过何家,梅振衣心中也有些忐忑。 这两年甚至没有刻意打听何幼姑的情况,梅振衣似乎是在有意无意的躲避些什么。算一算,何幼姑已经年满十七岁,这个年纪地女子应该早就嫁人了吧?如果她嫁了,究竟会嫁给什么样地人,日子过的开不开心? 想到这些,梅振衣地心情多少有点矛盾,只有暗自叹了一口气。 梅振衣换上道装,再次来到何木生家门前,还是那所大宅,但门庭有了一些变化。大门上有了匾额,写着“何府”二字。两旁挂着圆柱状的灯笼,上书“敬享堂”。在古时,普通人家连夜间的灯油都很节省,门前挂两盏一夜长明的灯笼,一定是有富贵身份的。 再看大门前立了一根栓马石桩,这是两年前没有的。梅振衣这才意识到如今地何木生已经是八品承务郎出身了,在当地也是何老爷。 这其实是梅振衣的安排,当初他给芜州刺史程玄鹄以及京中的父亲都打过招呼。设法给何家一个出身。芜州地处江南水乡物产丰饶,但也有一点不好,每年的汛期几乎总有水患,就是水势大小而已。 前年夏天汛期,官府组织民夫上堤抢险,梅家也主动出力了,率领梅家民夫上堤的负责人就是何木生,这老实人做事情一向认真负责。一点都没偷懒耍滑,把一千民夫约束的很好,钱粮都由他经手一文差错都没有。 汛期过后,程玄鹄上表梅氏家人护堤有功,特别褒扬了何木生。文昌台回文,赐何木生从八品下阶承务出身,以示嘉奖。虽是一个无职无权的文散官,但也是光耀门楣的身份。 何家门前如今也有了一位看门地仆人。梅振衣上前行礼道:“这位小哥,我来自齐云观,姓吕,求见何老爷,烦情通报一声。” “什么?齐云观的吕道长!……请您稍等,我马上就去通报!”仆人似乎被梅振衣报出的名号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就进门通报去了。 “看着门僮的反应,难道他们一家人一直在等我回来?”梅振衣在心中暗问自己。这时听见院子里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何火根冲了出来。 何火根满眼惊喜之色,冲到近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拱手行了一礼道:“道士兄弟,你终于回来了!” 梅振衣愣住了,何火根竟然给自己行礼!按何火根的脾气,应该是当胸先给一拳,责怪他这么久没有上门,然后再一把将他抱住。高兴的拍他地肩膀。然而今天何火根却在两步前硬生生的止住脚步行礼。压抑住惊喜。能看出何火根很高兴,但眼神中却有一丝畏缩。不敢抬头与梅振衣直视。 梅振衣心中一惊,想到了好几种可能,上前把住何火根的手臂道:“哥哥,好久不见,你怎么与我如此生分了?……我自昆仑采药方回,快陪我去拜见叔叔、婶子。” “都在,都在,快进来吧!”何火根的声音有一丝慌乱,挽着梅振衣的手臂走进大门。 一走进正厅,梅振衣就更加觉得不对了,因为何家上下地人几乎全到厅中来迎接了,包括何木生夫妇,何火根媳妇,还有家中新添的丫鬟婆子等下人。但是众人中却没有看见何幼姑,难道她已经出嫁了? 迎接一位云游而回的道士,不应该有这么隆重的礼数。梅振衣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地身份恐怕已暴露了,是怎么暴露的呢? 心里在琢磨,面上却没露出什么异常,因为何家人并没有戳穿。他首先上前给何木生下拜行礼,何木生赶紧伸手搀扶没让他拜下去,托着他的手臂道:“回来就好啊,小吕道长,这两年辛苦你了,云游昆仑给我家幼姑采药,我们何氏一家不知怎么感激才是。” 何木生开口的时候,厅中人虽多却无其他声响,就连一向能说会道爱讲话的何仙姑也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梅振衣笑道:“是呀,我回来了,叔叔何必说话这么客气?我与幼姑从小一起长大,就如亲兄妹一般,采药为她治病是应该的。……幼姑哪去了,我怎么不见她,是不是已经出嫁了?” “没,没,没……”何木生一连说出三个没字,这时就听见厅后侧门处有一人气哼哼的娇声喝道:“姓吕地,你给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一屋子人都恭恭敬敬的大气都不敢出,有什么人会这么对他说话?抬眼一看,正是刚刚走进厅中的何幼姑。 何幼姑面带愠色还有一丝潮红,离几尺远就伸手指着梅振衣的鼻子,神情有些激动。她如今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当年的曲怡敏,就是从气色上看来没有那么健康,人也显得单薄了些。梅振衣陪笑道:“原来幼姑妹妹在家呀,我去的时间太久,你这是恼我了吗?” 201回、山雨来时风漫天,子夜雷鸣隐惊魂 201回、山雨来时风漫天,子夜雷鸣隐惊魂 何幼姑不说话,一转身从后面离开了大厅,梅振衣朝何家夫妇尴尬的笑了笑:“看来妹妹真是恼我了,我去看看她想问我什么。”也朝后面去了。 何木生的表情也很尴尬,抬起手想劝阻,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等梅振衣走远了,这才冲婆娘小声道:“幼姑这孩子在使小性子,莫要冲撞了梅公子,他虽未告诉我们身份,但也没有丝毫对不住我们的地方,要不你也去看看?” 何仙姑道:“这么多年不知道他是谁,幼姑有些着恼也不意外,责他几句而已,想必不会让梅公子下不了台。……他这次上门,会不会是来提亲的?” 何火根面露喜色道:“我们家要办喜事了吗?” 何木生:“别忘了幼姑的病还没治好,梅公子这次来应该是说治病的事吧?” 不提厅中何氏一家如何议论,何幼姑一直走到后院,在梅振衣当初从天而落的水塘边站定脚步。梅振衣跟了过来,低头问道:“妹妹还在生气吗,你想问我什么?” 何幼姑转过身来,仰起脸看着他,直截了当的问道:“吕道长,这一次到我家,没发现大家看你的眼神有什么不同吗?” 梅振衣长揖及地,赔礼道:“幼姑妹妹,我不该瞒了你们这么多年,我就是梅府长子梅振衣,早想对你们明说,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你们是如何知道的?”他一见这个架式,也就不再兜圈子,痛痛快快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这么说还好,话一出口就见何幼姑一跺脚,眼圈都红了。质问道:“你还问我,两年前你说我有先天不足之症,天年不过三七,你刚走没几个月,你们梅家就来人了。” “谁?我可是吩咐过家中下人,谁也不许向你们泄露我的身份。”梅振衣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 何幼姑:“原来你一直想把我们蒙在鼓里,还讲什么早想明说?来的人是六老爷梅六发。他找上门告诉我们一家,小吕道长就是梅家地小公爷,还说我的病梅家大少爷一定能治好,让我们放心等待。然后又告诫我们全家人,谁也不可泄露消息,大少爷不暴露身份必有深意。” 原来是梅六发干的,可惜这小子已经死了,梅振衣也无法再去追究。梅家的下人中知道他与何家的关系,又能私下里干出这种事的只有梅六发了。梅振衣叹了口气又问道:“六发还说什么了?” “这些还不够吗?当时我娘正在张罗着给我找婆家,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她是左挑右选。而我爹不同意我出嫁,认为病没治好。嫁出去是害人家,时常与我娘拌嘴。……但是六老爷一登门,谁也不敢再提这些事了,甚至都不敢让我多出门!……六老爷没明说。但意思谁不清楚?梅大少爷,你好威风!就让我这么不明不白的等着你吗?” 何幼姑发出一连串地质问,有些气喘,忍不住咳嗽起来。梅振衣上前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道:“幼姑,生气可以,但别伤了身子,是我不对,可我真不知道六发来过。确实不是我让他来的。” 何幼姑:“他是你们家的奴才,若不知揣摩主子的心思,敢背着你这么做吗?” 这一句话问得梅振衣难以回答,是啊,六发若不是揣摩他的心思,敢做这件事吗?说到底还是他与何家的关系太暧昧了,六发才会私下里挑明,以为猜中了少爷的想法。梅振衣也不想多做辩解。只有哄着幼姑道:“错都在我。妹妹想怎么责罚我,才能不生气?” 幼姑一扭身子上前一步。甩脱了梅振衣轻抚后背地手,红着眼睛低头道:“我哪敢责罚你,梅公子一个不高兴,芜州都要颤三颤,我们何家可承受不起。” 何幼姑说出这种话来,梅振衣也不知心中什么滋味,他不是想欺瞒何家人,没说明身份怕的就是今天这种局面。如今何氏夫妇以及何火根对他很恭敬,但却有了一种难言的生疏感,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上门蹭饭惹人疼的小吕道长。 只有何幼姑把他叫到后院红着眼睛斥责一顿,才能感觉到她还是把他当作从小一直认识的那个人。想到这里,梅振衣干脆把脸色稍微一板:“幼姑,你何苦这样说我?我是那种人吗?这些年来,我可曾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一家人地事?你们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里。” 见梅振衣也有些动气了,幼姑撅着嘴扭过脸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从一开始就骗我,独自一人在齐云观父母都不在身边,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还隔三岔五来我家骗吃骗喝,害得我和哥哥还经常上齐云观给你送东西。”虽然还是在数落,但责问的语气淡了不少。 凭心而论,何氏一家人对“小吕道长”是很不错地,何木生甚至把他当作了半个儿子。梅家虽然私下里帮了这一家人不少忙,但论家业根基,何家对他的付出未必不如梅家对何家的付出。 梅振衣为什么要“骗”这一家人,这个历史遗留问题追究起来就复杂了。他第一次上门送药,也许是因为何幼姑眉目之间酷似曲怡敏吧,牵动了他穿越前记忆中的情怀,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是怕吓着这一家人。 如果就是这么一次交往也就罢了,但是后来与何家兄妹弟结识就不那么简单了,扪心自问,梅振衣也不是单纯的要给何幼姑治病。那时候他刚刚穿越不久,仍处于孙思邈离去后有些迷茫困惑的时期,尤其是对自己的身份有些迷茫,他身边甚至都没有真正地亲人。 在与何家人的交往过程中,他找到了一种很平凡的普通人之间的亲切感,这种心境正是他当时所需要地,所以也不想开口说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微小的误会越积越深,到现在还真不好开口说出真相。梅振衣甚至有些感激梅六发,已经挑明了,省得自己再去为难,如果不想瞒何家人一辈子,总是要面对今天这一幕的。 “幼姑妹妹,如果我说就是为了骗你,从当初见到你第一面开始。你信吗?”梅振衣这一句话问到了关节上,想当初何幼姑只是一个五、六岁面黄肌瘦头发稀疏地小丫头,何木生也不过是个老实憨厚地农家汉子,梅家大少爷能骗他们什么? 幼姑也不再生气了,期期艾艾的说道:“其实我没什么好怪你地,你没骗我们家什么。如果说这是骗,不知有多少人家都希望能被你这么骗一次?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是梅公子?” 梅振衣一耸肩:“我也没办法。自从一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是梅振衣,开始有点想不明白,但后来也就认了。……假如叔叔婶婶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你还会当我是道士哥哥吗?” 前面几句话何幼姑听得似懂非懂。后面一句何幼姑却听明白了,假如当初就知道小吕道长是梅家大少爷,也不可能有这些年自然而然地交往了。何幼姑站在那里沉默了半天,咬了咬嘴唇抬头问了一句:“好吧。梅公子,我还把你当成道士哥哥,只想问一句,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此刻何幼姑的神色含羞带嗔,说话时微微喘着气胸脯也在起伏,恍然就是曲怡敏的模样,梅振衣看着她不觉中心神有些恍惚,不知自己究竟是回到了穿越前。还是穿越后的那个妄境,忽然觉得有些晕眩,扶住何幼姑的肩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明日我就要闭关炼丹,等灵丹炼成,或许能治你的病。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此事一定需要你自己点头。” 何幼姑却误会了,低着头看着脚尖道:“我听说梅公子认了府中从小伺候的一对丫鬟为表亲。后来娶为媵妻。是个有情种子。但我等的是道士哥哥,你若上门提亲。我想要明媒正聘,梅公子能做到吗?” 明媒正聘这四个字,在当时地年代,以梅振衣的身份几乎是做不到的。就算何木生有个小小的承务郎出身,南鲁公的嫡长子也不可能娶他地女儿为正妻,婚姻大事父母之言,梅振衣自己也做不了主。 何幼姑说这句话的时候很伤感,不知道是有意为难梅振衣还是她自己的真想法,或者就是为了赌气?她明知道这个要求梅振衣肯定答应不了,但还是说了出来。 梅振衣怔了怔,随即道:“好说,但我与妹妹商量的事,却不是这个。” 何幼姑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神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你要和我商量的是什么事?” 梅振衣:“你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不能再耽误下去必须服药。但我炼的灵药,药性相当猛烈,你能否承受尚在未知之数。若不服药还有三、四年光阴,若服药,可能生也可能死。” 何幼姑的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不再说别的,上前拉住梅振衣的袖子道:“道士哥哥,你是孙老神医的徒弟,说话我信,有几成把握?” 梅振衣:“七成把握。” 何幼姑看着他,眼中有水光,就这么默默地凝视了半响,这才闭上眼睛道:“我服药,这条命就交给你了,刚才那些话算我没说过,这些年你也是真心待我和我的家人,我不想为难你。” 梅振衣:“既然你答应了,我再去问问你的父母,这话一定要提前说清楚。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的,明日就进山炼药,下个月就来接你去服药。” 梅振衣炼药的地方在敬亭山后山的一片幽谷中,就是梅毅等人当初击杀明崇俨之地。这里如今已经成为敬亭山仙家洞天的中枢,这一片山区有法阵守护,一般人进不来。而山中另有玄机,就算进来了也找不到这片幽谷,除非山神绿雪放开门户――此地叫作神木林。 梅振衣进入神木林闭关炼制九转紫金丹,清风站在离山顶不远斜伸出峭壁的望天石上,对知焰道:“有我与明月在。一定不会让梅振衣受半点惊扰,你还是回去吧,守好青漪三山就行,不论敬亭山这边有什么动静,你约束好门下谁都不要过来。通知提溜转安抚满山鬼神,不要靠近敬亭山。” 知焰走了,明月在一旁问道:“梅振衣炼制丹药会出什么事,连知焰也帮不了忙?” 清风抬头看天:“那种灵丹。本就不该在人间炼制,成丹之时必然天生异象,也惊动鬼神。风刃、雨箭、卷云、落雷,如此种种惊扰不断,炼丹者必须有人护法。” 明月:“我听清风哥哥地语气,担忧地不仅仅是这些?” 清风:“丹方已改,天生异象不会太难对付,只护住梅振衣一人的话就更容易了。如果就是这些,以知焰修为勉强可为梅振衣护法。但是敬亭山不高也离人烟太近,山下不到十里外就有田舍村庄,要控制这些天象惊扰不波及人烟,就不是知焰所能。” 明月:“这对你我而言并不难啊?你为何不让知焰留在这里?” 清风:“这些都不是值得担心地。我只是怕出不可测地意外,浑沌之事无法推演,梅振衣为炼丹四处寻药,早已牵扯到人间与仙界太多的人。……明月。一会儿你去神木林以法力相护绿雪,她虽是山神但修为毕竟低微。” 明月:“知道了,有山神道场与仙家洞天依托,以我的法力帮绿雪,山中出什么事都不怕,清风哥哥就看好山外吧。” 说话间起风了,一片树叶被卷到半空,突然间无声无息的凭空被裁成整齐的两半。紧接着又化成很多碎片,明月吐了吐舌头道:“这架势,与瑶池结界中的罡风阵差不多。” 清风:“风刃已落,你去神木林吧。梅振衣的炼药之法最后成丹虽然简练,但至少也要一天一夜时间,这一天你就帮绿雪守好敬亭,无论山外发生什么事都别管。” 明月一闪身就不见了,满天的风刃却没有到落到敬亭山中。在半空就遇到一层无形地阻隔。发出一道道摩擦的火花,敬亭山上空就像落下了一片火花雨。还有一阵阵如炒豆般的噼啪声。 这是看不见的仙家洞天守护结界阻隔,清风只是背手站着并未理会,有明月相助绿雪守护敬亭山就足够了,不需要他出手。 梅振衣是从正午开始炼丹的,这一天快日落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开始变了,不断有云层在敬亭山上空生成,越积越厚,风也越来越大,厚厚的云层被满天狂风卷成了巨大地螺旋状,开始下雨了。 这雨滴十分奇异,夹杂在风刃中闪着冷森森的寒光,盘旋激射宛如利箭。风越来越大,雨越来越密,云层也越垂越低,但清风的脸色毫无变化就像没看见。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半空中一阵震耳的惊雷炸响,不是一道闪电,而是数十道刺目地闪电从云层中直击敬亭山。 这时清风终于动手了,却不是迎击闪电,这些惊扰明月自然能帮助绿雪挡下。他一挥衣袖,一片弥漫的神风从敬亭山脚下升起,盘旋而上如一只倒着张开的大袖,将波及范围不断扩大的天生异象约束在敬亭山上空,不使其冲击到山外。 这一天夜里,芜州一带很多人都没睡踏实,总是莫名觉得心里慌慌地安定不下来。从远处看敬亭山,星月无光,山上隐约有滚雷声和微弱的亮光闪烁。假如到了山中那又是另外一番光景,风刃雨箭、卷云翻腾、电闪雷鸣,到半夜子时达到了极致,简直是惊天动地。 天生异象看似惊天动地,却没有给清风、明月两位金仙带来太大的麻烦,到天色微明时已渐渐开始减弱。太阳刚刚露出远方的地平线,西偏北方向出现了一片涌动的乌云,颜色漆黑如墨,急速向敬亭山飞卷而来,清风的脸色微微一沉。 202回、三十六翼梅丹佐,火云腾空气焰汹 202回、三十六翼梅丹佐,火云腾空气焰汹 平常人只能看见天际疾速翻滚的乌云,清风的神识中却听见了震撼的咆哮,抬眼在乌云中看见了两条黑龙! 这两条黑龙一大一小,大的足有百丈身形,带角长须颌下逆鳞,全身乌黑发亮,小的那一条也不小,有数十丈长,它们正在天空疾速的逃窜,似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赶。清风虽施法掩住了敬亭山上的天生异象,但那两条龙却能看见这里的雷鸣电闪与风云翻卷。 飞龙能借云雷之威,这是它们的天生神通,一见如此异象当然求之不得,向下朝敬亭山冲来,企图借助此地的风云雷电甩脱身后的追兵,这道理就与一般人逃跑时往混乱的地方钻一样。 清风可不能让它们冲到山上,一招手,羽衣上的银丝刺绣陡然间“活”了过来,化作道道丝状银光迎向天际,像一张交织的网迎向了两只黑龙。乌云裹挟着黑龙猝不及防撞在这张网上,翻卷的前锋一片片消散,似是被丝状银光剿灭,两只黑龙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清风以神念喝道:“二位请绕道,此地不得惊扰!” 黑龙从云飞天速度极快,被清风所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这时天空突然出现了一轮月亮。没错,就是在大清早刚刚日出的时候,中天现出了月轮,皎洁如镜还倒映出几分东边的霞光,远处有一女子的声音喝道:“孽畜,还不受缚!” “九天玄女宫,指月玄光鉴?”清风少见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忍不住脱口自言自语。 指月玄光一出,立刻照破了黑龙隐藏在乌云中的行迹,满天的黑雾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无形地月光似乎带着强大的束缚之力。将黑龙的身形定格在天空。小龙昂首作长嘶状却一时没有挣开清风的银丝与空中的玄光,大龙尾巴一挥凶悍的回身,挣脱了银丝纠缠,似乎并没有完全被玄光定住。 “好凶的畜生,再吃我一记息壤神珠!”空中又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飞来一枚滴溜溜旋转地珠子,颜色灰黄却带着五色光芒,只有李子大小却似有千钧之力。 黑龙似乎很忌惮这枚珠子。不敢以身体硬抗,吐出一道光华与神珠相击,就像撞在了一座山上,身形一震又被逼回清风布下的银丝大网,清风的身体也微微震了震,衣袂似随风荡开。 追黑龙的应该是两名女子,持指月玄光者主困,持息壤神珠者主攻。两条黑龙后路被清风所阻,看来就要被制服。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咆哮,听声音像震耳的狗吠,带着一**冲击之力。指月玄光暗淡了不少,天空的月轮也出现了阴霾。 清风暗叫一声不好,喝道:“明月,你助绿雪护住敬亭上空!”已化为一道神风冲天而出。 沿敬亭山脚射出无数青光。如一片光幕罩住了空中的风刃雨箭与电闪雷鸣,天生异象最猛烈的时候已经过去,明月帮着绿雪不仅护住敬亭山,也掩住上空外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在梅振衣炼制成丹地紧要关头,天上偏偏出了意外,清风可不能让这些人闹到敬亭山上,同时也有相助九天玄女宫弟子之心。 说时迟那时快。空中传来女子的惊呼,两个人的身形露了出来,一人穿月白色长裙披发无钗身形窈窕,手托一轮如月圆光,玄妙的是,它从每一个方向看都是一个圆盘状,连上面出现的阴影都是不变地。 两条黑龙也趁机挣脱束缚,咆哮着向两名女子冲去。清风从侧面追了上去。大袖银丝一卷阻了阻它们的身形,随即又被黑龙冲破束缚。他却没有再作理会。喝了一声:“你们斗黑龙!”接着盘旋绕了过去扔出金击子打向虚空。 金击子似是在虚空中打中了什么东西,就听嗷的一声叫,一个穿着黑披风的男子翻着跟头摔了出去,落在云端中一滚变成了一只狗。这条狗地身形很细长,尖鼻子长脖子细长的尾巴与四条腿,张嘴露出利齿发出低吼声冲着清风就扑了过来。而那边两名女子与两条黑龙已经缠斗在一起。 金击子打中狗后又盘旋飞回到清风手中,看着那只狗冲过来,他又扬起了金击子作势欲击,就在此时突然神色一变,一回身改变方向朝天空招架。天空极高处忽有一把三尖两刃兵延伸百丈当头就向清风打了过来,有一人喝道:“打狗也要看主人!” “我管它是谁家的狗!”清风也喝了一声,金击子架住三尖两刃兵,发出一声震天巨响,把这件兵器给磕了回去,迎面有一人飞来接住。此人是一位威风凛凛的金甲天神,白面黑须相貌甚是英武,眉心有一道细线似有光华吞吐。 “灵宵神将杨戬?”清风心中暗暗一惊,但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已经交上手也来不及说别的。此刻杨戬的哮天犬趁刚才清风招架三尖两刃兵的功夫,已经闷声窜了过来,朝着清风地小腿肚子就是一口。 但这一口却没咬中,金击子已缩回袖中,清风手中多了一根金黄色半透明的盘古藤,如一条长鞭抽向哮天犬的耳侧。这条狗还算机灵,猛的一扭身子脑袋一躲,被鞭梢抽在了后背上,又翻着跟头飞了出去,发出嗷的一声惨叫。 这时杨戬挥三尖两刃兵当胸直刺过来,清风一侧身,挥动盘古藤,同时衣袖上飞出千道银丝,绕着盘古藤舒卷,随即移换身形与杨戬斗在了一起,哮天犬倒也凶悍,挨了一击又被抽了一鞭,此刻嗷嗷狂吠着又冲了上来。 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修为到了杨戬与清风这种境界,对付普通人种种的玄妙手段都没太大用处了,就是以法力与法宝相斗,看上去更像普通人之间的武斗。当初清风与韦昙斗心猿悟空的场面就与之类似,清风似乎并不擅长这种打法,所以后来特意向梅振衣请教打猴鞭法。 此刻他以盘古藤施展打猴鞭法也是有模有样。虽不像梅振衣那么花巧,但这一根盘古藤上地法力可有山崩地裂之威,在空中舒卷带着风雷之声。清风地鞭法中规中矩,杨戬更不是吃素的,一支三尖两刃兵千变万化,眉心神目开合,不时有一道道神光射出偷袭清风,旁边还有一只见空子就往前钻地哮天犬。 清风有些顶不住了。一边舞盘古藤斗杨戬,一边大袖连挥挡住神光,以银丝追缠住哮天犬的身形,一点一点往后退,已经来到了九天玄女宫那两名女子的后面,喊了一声道:“莫慌张,我们三人结阵。” 事情来的太突然,难免显得混乱。无法一一分说。现在再看高空中相斗的场面,绿雪发动仙家洞天守护法阵,有明月相助,青光如幕护住敬亭,不仅拢住了满天异象。也护住了敬亭山道场。 往西偏北方向数十里外,高空中两条黑龙咆哮着攻向两名女子,龙须卷起化为飞云,口中光华吐出。甚至还低着头以坚硬的犄角硬往前撞。月白裙女子手捧一轮玄光,散射出束缚之力阻挡黑龙的攻势,黑裙黄绦女子祭出息壤神珠,小小一枚珠子滴溜溜飞旋却带着千钧山岳之力,追着黑龙猛砸。 哮天犬的天生神通似乎对指月玄光地妙用有天生的克制,刚才它突然出现,两名女子险些吃了大亏,幸亏有清风拦住了哮天犬。清风此刻与两位女子背对背而立。互为犄角守护无后顾之忧,挥盘古藤放出大袖银丝与杨戬缠斗,这个阵势倒是免了哮天犬的偷袭之患。 他们在高空云端之上相斗,虽然互相显露了身形,但还是刻意隐去了行迹,普通人是看不见的。九连山一带的芜州百姓却能感觉到天上的异常,抬头只见天空极高处云层翻滚,不时有道道光芒闪烁。还带着隐隐的轰鸣之声。似乎整座天幕都在微微的颤动。 大家都被惊呆了,田间劳作地农夫们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张嘴看着天空露出惊骇的表情,村庄里的狗都趴在地上不敢多叫一声。 “你是清风?素不相识,为何要打我的哮天犬?”相斗中地杨戬也知道了面前的对手是谁,挥舞三尖两刃兵开口问道。在人间突然遇到一位金仙,又是这样一身打扮,就算不认识也能猜得到。 “我在此地为人护法,突有两条黑龙惊扰,它们被九天玄女宫弟子追赶,而你的狗跳出来相助黑龙,眼见同道遇险,我不过顺手相救。……你是杨戬?为何一言不发与我动手?”清风也反问道。 杨戬:“我是被哮天犬所惊,感觉到它遇险所以下界赶来,恰好看见你挥舞金槌要打它,所以出手相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到这里,两人同时开口问道,搞了半天杨戬也不清楚出了什么状况。 说话间杨戬已经喝住了哮天犬,两人发出的法力已经渐渐缓了下来,都是成就仙道之人,数千年修行功果不易,谁也不会莫明其妙生死相搏。出了什么事还要细问九天玄女宫地两名女子,假如事情就到此为止,也就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 就在两人刚刚准备收手的一刹那,清风突然大喝一声不好,转身就向侧前方扑了过去,袖中的金击子直击而出,他是突然撤出斗法的,杨戬一个不留神三尖两刃兵就打在他的肩头上,打得清风七窍中有火光随着神风喷出。 杨戬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手了,原来清风发难不是朝他,远处有一团带着火焰的飞云如闪电般疾射而来,看去势就是要冲过这一片战团朝敬亭山的方向。 清风被杨戬打落云端直坠百丈这才稳住身形,但金击子已经飞出去了,正砸向飞来的火焰彤云。彤云中有一名男子穿着红色长袍,满头卷曲地棕发,手持一支金色长矛,背后衬托着三十六只飞翅状的火焰。 清风挨了杨戬一击,金击子力道已弱,红袍男子挥舞金矛砸在金击子上。这件法器盘旋着落下云端。他的去势丝毫不减,擦过战场仍往敬亭山方向去,杨戬一见这个场面,大喝一声:“且住!”伸出三尖两刃兵从侧方阻挡红袍男子。 红袍男子身形一顿,举金色长矛架住三尖两刃兵,背后火焰升腾从四面八方舒卷而来,杨戬是仓促出手,而红袍男子带着冲击之威。杨戬被震退很远,恰好飞入两名九天玄女宫弟子与黑龙相斗的战场中间,眉心神目陡然张开,一道神光射出抵住恰好飞来的息壤神珠。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黑裙女子祭出息壤神珠击向大黑龙,杨戬飞了过来发现息壤神珠正砸向自己,赶紧施法抵挡,看上去就像替大黑龙挡住攻击。月白裙女子吃了一惊。指月玄光一转就向杨戬照来,刚才相斗地时候,杨戬本就是与对方一伙,她们向他出手也不奇怪。 杨戬一晃三尖两刃兵,刃尖在空中划了几个明亮的圈。抵住指月玄光的束缚之力,开口喝道:“有话慢说,莫要再斗!”就这么一个差错,那两条黑龙趁机转身就逃。现在地战场乱成一团糟,其它人也顾不上去追黑龙。 “三只眼,你放走了孽畜,是何居心?”那两名女子本就是追黑龙到此,眼见一番苦斗就快得手,又突然出了这种变故,黑龙是追不上了,指月玄光和息壤神珠都冲着杨戬来了。杨戬无奈举三尖两刃兵招架。既不想伤人一时也难以摆脱纠缠。 这边在斗那边也没歇着,红袍男子打退杨戬仍向敬亭山地方向扑去,身形刚动突然在空中顿住,原来下方无声无息飞来一根盘古藤将他的脚踝缠住,像放风筝一样拉紧了,哮天犬怒吼一声也扑了过来。 红袍男子冷笑一声挥舞金矛刺在盘古藤上,顺着这根古藤发出一连串爆响,像冲击波似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蔓延而去。下方百丈远之外清风地身形一震。手腕一抖盘古藤松开了。他刚才吃了杨戬一记三尖两刃兵,玄功运转不灵所处的位置也不占便宜。 红袍男子的手段还不止如此。背后火焰状的翅膀飞出,交缠卷中哮天犬,哮天犬一连撞散了三片火焰,发出一声痛呼溜出了战团外,好似受伤不轻已失去了再战之力,今天它是最倒霉的,先是挨了清风两下,又被红袍男子所伤。 就在这时又出了变故,空中有一人喝声如霹雳:“梅丹佐,你休得猖狂!” 这是韦昙居士的声音,随着喝声,天空有一根扁担飞出,化成五爪降魔杵,随即尖端的五爪分开变成五条金龙,从天而降扑向红袍男子梅丹佐。 梅丹佐怪叫一声,身体迎风而长高达百丈,背后的火翅映红了半天,金矛挥舞将五条金龙同时挑开。一声长啸传来,韦昙居士收回金龙又成了一根扁担,挥着扁担又迎头砸了下来,梅丹佐金矛一挑,把韦昙地身形在空中挑了个跟头冷笑道:“这点手段,还要与我争锋?” 天空又传来一声佛号响,一朵白云涌起如莲台状,有一人的百丈法身凭空出现,正是身形妙曼容颜姣好的关小姐。这里的相斗也惊动了芜州城中的翠亭庵,观自在菩萨下界,本尊与关小姐法身一体,此刻也出手了。 梅丹佐与观自在都在云端中现出了百丈法身,仙家法力尽展,世间手段虽不过出神入化,但如此可以施展种种变化神通。这样一来却出了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再也隐藏不住身形,脚下地芜州百姓几乎全看见了。 身披万丈火焰手持金矛的天神,长着棕色的卷发,相貌俊秀已极,白皙的皮肤宛如大理石雕,高高地鼻梁深邃的眼眸,是一位世所罕见的美男子。而他对面莲台上的妙龄女子,手捧净瓶身披璎珞,相貌端庄秀丽出尘,一看就是一位显圣的菩萨。 芜州乡民哪见过这种场面,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涌到院子里、大路上、田野边朝天跪拜祈祷。 万民跪拜,天空上的神灵也没闲着,观自在菩萨一现出法身,就挥起杨柳枝向梅丹佐刷来,一片清光弥漫而过,梅丹佐背后的火翅被扫灭了七、八根。 203回、九转丹成人已逝,多年辛苦落空亡 203回、九转丹成人已逝,多年辛苦落空亡 梅丹佐火翅一灭,随即背后又腾起火焰,飞翅重生,但一时之间气焰暗淡了不少。观自在菩萨杨柳枝出手,韦昙也从上空挥扁担砸下,清风自下方飞身而起举起金击子,身形如一道电光直撞梅丹佐。 清风这是斗出真火来了,也不玩什么花哨的招数,见梅丹佐现出百丈法身,他身形化为神风与金击子合一硬往上撞。梅丹佐火翅舒卷张开身体被一片火海包围,清风的身形如一道金风冲入火海中,然而他却打中了另一件东西! 观自在、韦昙、清风先后出手,尤其是清风以金仙之身硬冲,梅丹佐也招架不住,以金矛挡住韦昙凌空一击,运转神力使背后的火翅化成火海,身形往后急退,企图摆脱这上、中、下三方遭遇合击的被动局面。 火海被金风冲开一片,只听见一声刺耳的脆响,清风的金击子打在了指月玄光鉴上。 原来梅丹佐向后一退就来到了九天玄女宫两名女弟子的身边,那两人正在斗杨戬呢,持指月玄光的女子猝不及防就被梅丹佐百丈法身摄在手中,迎向飞击而来的清风。那女子被巨手抓住,突然发现一道金光射向眼前,惊骇之下自然祭出指月玄光去挡。 火海不仅挡住视线也能挡住神识,等清风发现眼前指月玄光照来时已经来不及收法了,假如在平时他还能收放自如,但此刻人器合一而且玄功运转稍滞,在空中硬生生停下现出身形,但人已冲破指月玄光,金击子正打在指月玄光鉴上。 一般人无论用各种手段也很难毁损一件神器,但对于仙家高人来说情况不同,要分什么样的法宝以及什么人出手。九天玄女宫的神器指月玄光鉴。与韦昙的扁担以及清风的金击子不一样,它不是用来格击的兵器,而是放出指月玄光隔空攻击的,并不与对方地法器直接相击。 一般情况下,有什么东西碰到指月玄光鉴,会凭空穿过去,就像穿过一轮虚光。但凝聚法力的神器,又是一位金仙飞击出手就完全不同了。这一轮光华似的神器也发出了碎裂声,一轮圆光中出现了几道裂纹。 御器时身心一体,法器被损人也同样会受伤,何况是指月玄光鉴这等神器?月白裙女子悲呼当场就晕厥过去,指月玄光也从手中跌落。此女修为不低,至少有数百年的修行法力,但尚未成就真仙。 从观自在菩萨的杨柳枝刷过,到清风击中指月玄光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清风合身一击并非全然无功,他将梅丹佐飞翼化成的火海冲开了一大片,再度露出了梅丹佐的身形。 月白裙女子突然被一只巨手摄去,对面相斗地杨戬反应也是极快,当即大喝一声。手中的三尖两刃兵前端突然延伸膨胀,变化成一把巨大的陌刀,一刀就斩断了梅丹佐的手臂。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百丈法身上巨大的手臂被斩断。随即化为无形消散。 月白裙女子随着指月玄光鉴一起跌落,清风左袖一挥,将人与法器在半空中接住,同时发出一声厉吼,右手中的金击子化为百丈金光,横着就向梅丹佐扫了过去。黑裙黄绦女子惊呼一声,息壤神珠空中一旋也绕过杨戬直击梅丹佐的后背。 空中一声霹雳,韦昙地扁担被砸飞后化为一根硕大的降魔杵。如金色巨桩当空落下仍砸向梅丹佐招架的金矛。观自在菩萨口念佛号,将手中净瓶也抛向了空中,一滴净露洒下化为雨雾浇熄了一大片火海。 四面八方一起揍,对方全是高人与神器,梅丹佐再凶悍也是硬抗不了的。只听他厉呼一声,背后十八根飞翅离开了身体,在空中架成一张网,人向下急落企图逃走。 十八根数十丈长的血色飞翅。化成千万分支。漫天都是凌厉地火舌状飞羽,紧接着被尽数打灭。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正往下急飞的梅丹佐发出一声尾音悠长的哀号,背后地翅膀全部化成乱舞的火焰,还发出带着焦糊味的浓烟,身形如一颗陨星突然向下急坠。 杨戬的三尖两刃兵从云中伸出追击,被一道金光架住,那是清风的金击子,清风的身形晃了晃几乎控制不住。息壤神珠也追着打向梅丹佐下落的身形,却被观自在菩萨的杨柳枝一刷扫回天空。――地面上就是人烟村庄。 韦昙举着降魔杵怒目圆睁作势欲击,然而看见清风与观自在菩萨分别挡住了三尖两刃兵与息壤神珠,他这降魔杵终究没有落下去。 梅丹佐却毫无顾忌,重伤之下法力大损,本尊法身几乎被毁了一大半,只有以最快地方式逃命。他重重的砸落在地面上,满身的浓烟与火光瞬间湮灭。他落地的位置是一个村庄,连着这个村子数里方圆之内瞬间化为了齑粉,没有火焰与爆炸声,一片灰白色的粉雾冲天卷起。 清风的心陡然沉了下去,他看清了,那里就是何家村!以他所在的位置,本来是可以施法阻止梅丹佐以这种方式落地遁走的,能不能挡住是另外一回事。但事情发生地太快,众高人合力一击又太强,他一边出手一边接住坠落地月白裙女子,已经没有余力去阻挡梅丹佐落地了。 梅丹佐遁地不知所踪,韦昙大喝一声向远处追了过去,观自在菩萨紧随韦昙而去。清风在半空中抱着月白裙女子,一手托着出现裂纹的指月玄光鉴,与杨戬面面相觑,哮天犬哀号一声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趴在杨戬的脚下。 “你,你究竟把我师妹怎么样了?快放开她!”黑裙黄绦女子指着清风颤声道。 “刚才的情形你看的清楚,是我失手误击了她,打坏了九天玄女宫的法宝,我自会相偿。……现在只想先问一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清风说话的语气几乎毫无波动,头也没回。眼神只是直直的望着何家村原来的位置。 “这位姑娘,我也想知道,哮天犬如何与你们起了冲突?”杨戬也收起三尖两刃兵发问。 这两名女子来自九天玄女宫,月白裙女子叫持月,刚刚修成地仙,黑裙黄绦女子叫抚尘,已有真仙修为。九天玄女宫号称人间仙界,在人世间地浮生谷中。寻常人难以寻觅。 据说九天玄女宫是九天玄女所立,她也曾是唯一一位在人间安置仙家洞府的金仙,据说九天玄女修为传承得自女娲残存在天地间的神识。想当初智诜在敬亭山封绿雪为山神,清风要带明月走,想送她去的地方就是九天玄女宫。 九天玄女宫的传承十分奇特,共有日、月、星、风、云、火、水、土、灵九门道法,只有女子才可入门修行,而且弟子入门只能学习其中一门道法。师父收徒弟。却不能传授当年自己入门学习的那一门道法,只能传另外八门之一。 没学过怎么传呢?这就是它的传承特殊之处,弟子只有将本门道法学到尽头,自悟突破关口,修成日、月、星、风、云、火、水、土、灵九门化身大成。可无师自通另外八门道法。 九天玄女宫的弟子并不多,它有九件镇宫神器分属九门掌管,分别是金乌弓、指月玄光鉴、七星峒、携风扇、挥云杖、火灵幡、碧水烟帔、息壤神珠、灵极佩。就在不久前,有两条神通广大地黑龙潜入浮生谷。企图闯入土门神殿盗走五色祭坛上的息壤神珠,与自己的千年龙丹合炼。 它们当然没得逞被发现了,于是冲出宫外钻入地下水脉突围跑掉。九天玄女宫岂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地方,两条黑龙突围斗法时把土门殿搞得一塌糊涂,执掌土门的抚尘仙子与执掌月门的持月仙子追了出来,一定要拿下这两只黑龙问罪,结果就一路追到了芜州。 梅振衣在敬亭山中炼药,敬亭山上天生异象。风雨雷电翻滚,两条黑龙想借此甩脱追兵,于是就往山上闯,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听完这些杨戬也有些纳闷,这里关哮天犬什么事?他喝问道:“哮天犬,你怎么搅和进去了,是不是那两只孽龙的同谋?” 哮天犬受了伤化为犬形,但还是能以神念说话。原来这件事情与它无关。它也并不知情。前一段时间它在人间游荡时认识了那两条黑龙。起了收服之心,想把这两只黑龙收为自己门下。或者把它们收为杨戬地门下算是自己的手下,所以也有结交。 哮天犬为什么跑到人间游荡?是它请求杨戬让自己下界的,算是阅历一番。它是杨戬的随身护法,也有真仙修为,忠心耿耿跟着杨戬上千年了,出来溜达溜达也不能不允。这条狗不能说不懂事,但极少涉足人间,做事也够直接的。 它看见两条黑龙遭遇凶险,马上就要被人拿下,就跳出来相助,情况紧急没来得及问明情由,旋即挨了清风当头一槌,它说地事情经过就这么简单。 杨戬向抚尘仙子拱手道:“看来这是个误会,哮天犬并非孽龙同谋,既然没有伤着人它自己又伤得这么重,贵宫也没有丢失息壤神珠,还是暂且让我先带它回去疗伤,改日定加责罚,再上九天玄女宫赔罪。” 杨戬有护短之嫌,看着哮天犬的惨样也有些不忍,想先帮它治好伤再说。抚尘仙子道:“杨仙长,你要带走哮天犬我不敢阻拦,但那两条黑龙就这么放走了吗?” 杨戬一指脚下被毁灭的村庄道:“黑龙没有偷走神珠,九天玄女宫也无人伤亡,虽然惩戒应当,但何苦追得这么紧呢?”说完话抱着哮天犬就走了,抚尘仙子想留也留不住他,只有转身冲清风道:“仙童,我师妹受伤甚重,师门神器损坏,这叫我如何交代?” 清风没看她,似是自言自语的答道:“她地炉鼎形骸并未受伤,我这一击大损她的法力,因此一时之间神识封闭。我自会设法帮她复原,九天玄女宫的神器,我承诺修复,总之还你完好的人与器。……你现在可以回去,如此禀告九天玄女。” 抚尘仙子:“不行,我怎么放心将师妹交到你手里?你这么抱着她,已经甚为失礼。” 清风:“为救人,不得不失礼。” 就在此时。远方脚下何家村灰烬中传来一个人撕心裂肺的长呼:“叔叔、婶婶……你们在哪?……幼姑――!” 时间已过正午,天生异象不知何时消失地无影无踪,掩护敬亭山上空的法阵也消失了。神木林中的梅振衣很是疲惫,但心情却异常地兴奋,这一次炼药,炼成了六枚九转紫金丹。他离开敬亭山时非常、非常的高兴,简直想大声欢呼,向每一个人说声谢谢。自从梅六发死后,他的心情还从来没有这么爽朗过。 梅振衣飞出敬亭山,随即就感应到了不远处空中残留的神气与法力波动,不久前应该爆发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心中微微一惊笑容随即凝固,因为他低头望见了何家村地方向。 清风也看见了梅振衣飞出敬亭山。脸色一变想阻止但终究没有动,眼睁睁的看着梅振衣的身形如失控一般栽下去,直接跌落到何家村残留地焦土灰烬中。 何家村没有火焰,没有浓烟。甚至连一片瓦砾都没有留下,方圆几里内,离地十丈深,所有地东西都化为了灰白色的粉尘,在阳光下泛着毫无生气地死光。梅振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自己几天前刚刚来过,与何幼姑软语轻言地何家村吗? 何家村什么都没留下,然而神识中还能感应到残余的法力激荡。梅振衣就算没有亲眼看见,也能大致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近百户人家,几百人,随着房舍一起化为了齑粉。 梅振衣跪倒在尘埃中,双手插入滚烫的粉尘,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呼。 清风就在天上远远的看着跪倒尘埃地梅振衣,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怎么去劝慰他?也许此刻说什么话都是多余。从天空看去,尘埃中的梅振衣就是个不起眼的小点。一片灰白中突然出现了火光。是从那个小点上发出的。 灰白地粉尘看似寂静无声,但炙热的温度尚未散尽。身处其中不亚于被烈焰灼烧。梅振衣身上的拜神鞭、盘古葫芦自然不怕这热度,但他穿的衣服可是普通的平凡之物,此刻已经被烤着了,全身都燃起了火焰。 梅振衣发出那一声长呼时,天空似乎也有反应,上空极远处天幕微微一颤,一个巨大的灰色漩涡生成,似乎通向不知名的无穷远处,漩涡中还有黑色的螺旋状闪电无声无息地盘旋劈击。这是天刑雷劫,此刻出现却不是劈向谁,而是有人从仙界来到人间。 一片片淡绿色的光芒扫过,带着仙灵之气分开黑色的闪电,一名高簪道士挥舞芭蕉扇从灰色漩涡中飞了出来。来者是钟离权,原来他去了仙界闭关清修,与人间时日不同,难怪这么久没有露面。此刻徒弟心境遭受重创,钟离权也被惊动了,匆忙下界赶来。 钟离权出现的时候,恰好梅振衣身上腾起了火焰,清风也看见了,两人不约而同正要施法灭火,就听梅振衣又发出一声长嘶“为什么――!”声音惨烈宛如受伤的野兽,突然飞天而起向着天空直射而来,身上还带着浓烟。 梅振衣咬紧牙关目眦欲裂,脸上一片焦黑之色,神情充满悲愤之意,显得十分狰狞可怖。他就这么直冲上来,抚尘仙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祭出息壤神珠,清风赶紧以神念喝止,身形一转抱着持月拉开了抚尘。 梅振衣仿佛已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身形急速飞射擦过了清风的身边,上空的钟离权挥起仙风扇迎头拍来扇灭梅振衣身上地浓烟,他全身地衣服也都化成了碎片。但这一扇却没有挡住梅振衣的身形,他光着黑乎乎地身子仍然向天际疾飞。 钟离权一惊,紧急撤法收回了仙风扇,身形也往旁边一让,以他的修为不是挡不下梅振衣,但在这种情况下强行把他挡住恐怕伤及性命。看梅振衣的去势,就冲着天际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灰色漩涡,这下坏了,不出手硬拦也不行了! 钟离权一咬牙,仙风扇飞出化作一扇巨叶,宛如一张轻飘飘的大幕向着梅振衣的身形就拍了过去。而清风出手比钟离权更快,袖中的盘古藤飞出,追上梅振衣的身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正抽在梅振衣的脑后耳侧。 梅振衣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形一顿随即向下栽落,被钟离权施法接住。清风向梅振衣学来的打猴鞭法,第一次施展昏厥鞭绝技,抽中的却是梅振衣本人。 204回、玄鉴重圆知有日,燕钗再合已无缘 204回、玄鉴重圆知有日,燕钗再合已无缘 一晃三年过去了,芜州没有人见过梅振衣,钟离权抱着昏厥的梅振衣回到青漪三山后,这位梅家大少爷就再未公开露过面,梅家下人只说少爷在山中修道不问世事。问及芜州百姓,大部分人连这位赫赫有名的贵公子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想当初刚刚从昏厥中醒来的时候,梅振衣并没有痛哭流泪,连全身的烧伤都浑然不觉,甚至都忘了以省身之术为自己疗伤,就是那么茫然的睁开眼睛,良久空洞无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谷儿、穗儿惊慌的哭声让梅振衣回过神来,首先看见的是师父钟离权。 “想一想白牡丹临终的话,善待眼前之人。”这是钟离权说的第一句话,他居然在这个伤心的时候又提起了白牡丹,连知焰都吃了一惊。 梅振衣闭上了眼睛,神识变得清晰起来,周身内外的痛楚一起袭来,白牡丹还有遗言,可怜何幼姑,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留下。 此时钟离权又说了第二句话:“你若想报仇,也是理所当然,但你得想好该怎么去做。” 三年之后,表面上的悲愤已平复,梅振衣仍旧时常坐在方正峰绝壁下的石龛中闭关修行,与以前不一样的是,这三年来他定坐时不再面朝开阔的广场平台,而是对着冷冰冰的石壁。全身上下的灼伤早已治好,以梅振衣的修为加上曲振声的回春妙手,连一块伤疤都没留下,但心中的伤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梅振衣蓄起了胡须,颌下三缕黑髯已有半尺长,古时男子成年后大多蓄须,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样子看上去却变化了不少。与相貌改变相对应的是。梅振衣的心境仿佛已经成长了几十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精通种种江湖手段自以为无所不能地少年。 又到了农忙插秧的季节,水田中的农夫们挽起裤管,在腰带中掖起衣襟,正在一步一退的插着秧苗。飞尽峰顶上,有两名仙人遥望人烟对坐而谈。 清风:“何家村已毁,眨眼三年,村外农庄犹在。再见农人耕作,真有桑海苍田之感。” 钟离权:“众生既处生死轮回中,成日指天忿恨也无助益。” 清风开口吟唱道:“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城上兮风寒,井径兮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这是他在人世间学会的一首歌谣。 三年前,天神与菩萨显灵。芜州万民跪拜,眼看着菩萨打落了天神,落在养贤乡何家村。街头巷尾皆传那是菩萨镇压天魔之举,据说那带着火焰的天魔作恶多端,但已经被菩萨斩灭云云。议论甚为神奇。 有好事的官吏欲上表祥瑞,表文写好送给刺史程玄鹄过目,程玄鹄勃然大怒轮起桌案上的汉白玉纸镇就砸了过去,斥道:“一百二十七条人命无辜横死。尔等竟称什么祥瑞?玄鹄无能,属下府衙无法锁拿作乱神灵,但也绝不能呈此无耻之表!……此事万民所见,据实上报,勿添褒贬,更不要称半点祥瑞之语。” 何家村死了一百二十七人,当时正值农忙季节,有不少人在离村远处地田庄中耕作。侥幸躲过一劫。但何木生老爷一家人那天却没有出门,全部不幸遇难。 听见清风的吟唱,钟离权默然半晌才说道:“其实以你我的修为,早就看透了这些,我成道虽不如你长久,但经历三国两晋、五胡乱华、隋末争雄,人世间之生死别离早已历尽。” 清风止住吟唱问道:“苍海桑田之变,众生物类之变。天道循回之变。此三者,你也历尽了吗?” 钟离权微微笑了笑:“前二者。虽不敢言历尽,但也接近了悟堪破,若不是振衣这孩子出事惊扰了我的清修未历化形天劫,说不定此刻已成就金仙。至于后者,仙童你也没历尽,否则早证太上忘情成就大罗金仙。” 清风:“你我口中,不应总是提及‘说不定’这三字。若梅振衣不炼九转紫金丹,说不定就无当日之祸,若他不洗去照妖镜上的神识灵引,大天尊那日可能会及时赶来,说不定也没有何家村之灾。”所谓大天尊,就是天庭众仙对玄穹高上帝的称呼。 钟离权微微点头又连忙摇头道:“梅振衣做的事,可谓因果缘起,但错不在他。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这种话,他的心境刚刚平复未久,乍闻此言,又可能会想不通地。……谁能想到呢,有你与明月两位金仙坐镇,在人世间小小芜州,竟然还出了那种事情。” “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多的是,只不过世人不知,你我跳出轮回后也不曾尽遇,却让梅振衣赶上了。”清风淡然说道,但此刻淡淡的神情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这是他离开昆仑仙境前不曾有过的神色。 钟离权似乎察觉到他地变化,又问道:“仙童你的伤势如何?” 清风:“我早已恢复,只是九天玄女宫的持月仙子想要恢复如初,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钟离权:“她是你失手打伤的,仙童地修为不伤天下有灵众生,持月并未成就仙道,你怎会伤了她?” 清风:“她没受伤,别看指月玄光鉴已裂,但她的炉鼎完好无损,我那一击削了她的法力,修为境界仍在,但神通玄功大损,修行精进大受影响。” 钟离权:“仙童的金击子,还在九天玄女宫吗?” 当初清风承诺将指月玄光鉴修复,也设法帮助持月恢复修为,这都是很难办到的事情,无奈之下,将自己随身千年的神器金击子交给了抚尘仙子以作抵押,只有自己办到了这两件事,才会去九天玄女宫将金击子取回。抚尘仙子把裂开的指月玄光鉴也留在了敬亭山。 清风从怀中取出一轮圆光,它就像一轮虚空凝聚的光华,上面还残留几道裂纹,但是比当初已经淡了许多。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轮圆光都是不变地,连裂纹的形状也不会改变,也就是说总像是同样地一面朝着你。 清风看着指月玄光鉴道:“明月告诉我,她可以将这些裂纹都修复。但需要时间,修复之后这面神器也会发生改变,不再是指月玄光鉴就是指月玄光,非虚非实,纯净光华凝聚。” 钟离权:“如此甚好,指月玄光鉴成为指月玄光,虽有改变但妙用不减,九天玄女宫也不会计较的。只是那持月仙子修为若想恢复。恐怕不是那么好办,无论你有再高的手段,也无法替她修行。” 清风:“只有另一个办法,助她修为精进弥补法力之失,需要一枚大罗成就丹就圆满了。持月仙子也算因祸得福。这只有梅振衣去找镇元子才成,他也早有这个打算。……但如今我又怎能催他去炼制大罗成就丹,炼丹二字,恐是他此刻的心境之伤。” 钟离权叹气道:“他的修为也未到。只有修成种种阳神化身,才能以拜神鞭同时炼制几炉丹药。你我所见所历已经够多,但梅振衣不一样,他只有短短十几年的修行。” 清风:“最重要地是他在苦海中未历前世种种,与一般地地仙心境还不一样,也堪破不了化身关口。” 钟离权:“其实他地堪破机缘已经有了,这孩子地情形,难道真要去轮回地狱中走一遭吗?” 清风遥望着芜州城方向。话风很突兀的一转:“该去就得去,假如当日来的是地藏王而不是观自在,可能就省事了,梅丹佐未必跑得掉。” 钟离权却仍然在谈梅振衣:“一十三年出摄阳神,振衣这孩子修为已经足够精进,况且他还遇到了许多波折。其实就他本人的修行来说不必着急,哪怕再等数百年也没关系,只怕世事变化不容多等。” “出摄阳神?”清风微微一惊。转头看向青漪三山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抿道:“我虽擅推演,但你的弟子修行还是你更清楚。梅振衣果然出山了,却是以阳神出游。” 钟离权:“算算日子,他的修行也该到了这个地步,这三年可没闲着。他也不能总是待在青漪三山中不见人,是时候出山了。仙童,你猜他会问些什么?” 清风:“还能问什么,定是梅丹佐地下落,以他的性子是一定要报仇的,不过你这徒弟做事有分寸,应该不会着急乱来。” 说话间飞尽峰上有一个人形的光影凭空出现,至少在普通人眼中他是凭空出现的,事先毫无察觉就来到了近前。梅振衣定坐方正峰中,初次以阳神出游还不是很熟练,一现身是**,紧接着身边光华流转,身上多了一件青色地道袍,上前给师父行礼。 钟离权手捻长髯,摇扇点头道:“很好很好,你修为更进一层,能出摄阳神,初出游时一定要小心。” 清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梅振衣,你的胡须很漂亮,比你师父的好看。……你不想惊动其它人,阳神出游而来,有什么事吗?” 梅振衣地神情不再像往日那般带着嬉笑的神色,朝清风拱手道:“是有问题请教,当日你持照妖镜在一个时辰内就找到了韦昙,假如有时间慢慢去搜寻,能不能找到那逃走的梅丹佐?”清风猜的不错,梅振衣果然一开口就问这个问题。 清风没有答话,钟离权开口道:“徒儿,你坐下,你的修为精进虽不慢,但见识的仙家境界太多,远超出了你本人的修为,为师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今天正好对你解释一番。” 清风手持照妖镜以搜神之法,很快就能找到三千里外偏僻山沟里的韦昙,巧妙之处在于两点:第一他找地就是人并不是别的东西,山川河流草木禽兽沙石微尘等等都没看。第二是韦昙并没有刻意隐去形迹,谁都能看见他,所以清风的神识扫过就发现了。 高人的神识可以延伸很远,比如明月一眼就能在照妖镜中看见万里之外的天地灵根。只是以一物为灵引,并不等于将万里路途中地所有东西都容纳到灵台中纤毫毕现,那样所需的法力太大了,有时在人间是无法想像的。 还有一种情况,假如修为相当地高人在很远地地方刻意隐藏形迹的话,以搜神之法是难以发现地。如果另有仙家洞府庇护,那就更难看清虚实。以那梅丹佐的神通,如果刻意想躲藏地话。以一般的搜神之法是很难搜出来的,除非以照妖镜施展破法神通,正面撞上了。 当初梅振衣在龙空山与姚妖王打赌躲猫猫,有藏神真如佩的相助,姚妖王在白雾中发现不了他的形迹,却用了一个笨办法――定点排除,神识搜索不清的地方定是梅振衣藏身所在,但这样的笨办法却不能在这广大的人世间使用。 梅振衣找姚妖王。用了他原身上地一根毛发为引,施展神宵天雷术直接从地洞里把他揪了出来。但这也有限制,假如姚妖王不在那片黄雾中,而是斗法时逃到了十里之外,神宵天雷术想揪他就不好用了。施展不同的神通,神识延伸的威力范围是有限的。 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在人世间各种神通就有这种限制。而且在人间施法,就算威力再大。也影响不到人间之外,比如无边玄妙方广世界。 梅振衣皱眉问道:“我少年时曾听星云师太讲佛法,佛陀法眼能看遍大千世界,一念之间,一沙一尘无不了然于心,这又做何解?” 钟离权笑了:“这不是佛法,这是佛家弟子结俗缘之**,不能以凡人通俗之理解。” 清风:“我也有这个神通。假如在我自行开辟的造化仙界中。再比如此时我一眼能看透你周身炉鼎,并不等于我看见了你这个人,明月一念之中天地灵根无所遁形,但天地灵根还是被心猿悟空所毁,你明白其中地区别吗?” 梅振衣:“不太明白。” 钟离权:“不明白就不明白,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就是这个道理,你现在修为还早。” 梅振衣:“那好吧,修为不到也不强行问道。我只想知道。该怎么找到梅丹佐?” 钟离权:“现在还是将来?” 梅振衣:“将来。” 钟离权:“在大千世界中找一人或一物,高人最简便的方法是下神识灵引。比如随先生当年对你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最自然的办法是灵台中神识牵动,比如你有事我会赶来。……你很难用这两种办法找到梅丹佐,除非他主动现身难以隐藏形迹,否则只能用寻常之法,或猜测或推演他会在何处,然后去找。” 梅振衣:“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当初清风与韦昙、观自在、杨戬这么多高人对付一个梅丹佐,却让他给跑掉了?” 钟离权:“以他们四位地修为,当然远胜梅丹佐一人,但在人间斗法,将对手逼退并不难,完全斩灭却不容易。”四个人打一个自然更顺手,但四个人追一个未必更快,而且放手硬拼想把梅丹佐完全斩灭,毁掉的可能就不止一个何家村了。这个道理也许很简单,可是梅振衣总是觉得有些心中不顺。 清风又补充道:“当场斩灭也许非观自在与韦昙所愿,如佛心舍利不在梅丹佐身上,再找起来就麻烦了,连我也不知道此人的来历,但我可以猜测他如今可能在什么地方。” 梅振衣连忙追问:“梅丹佐可能在何处?” 清风:“三年前我伤的并不重,但也修养了一年多才完全恢复,那梅丹佐伤得比我重多了,没有数十年的功夫是恢复不了的。” 钟离权顺着话说道:“我虽不知梅丹佐的来历,但他的修为与我们不同,可能来自另一片仙界。此人纠缠地业力不小,不会带伤历天刑回仙界,只会留在人世间。” 清风接着道:“人世间养伤最好的地方,就是昆仑仙境,广漠蛮荒之中易于隐藏不为人知,仙灵之气充盈便于疗养恢复,况且梅丹佐去过,当年妙音伽蓝就是在昆仑仙境遇到他的。” 205回、小神君扬言芜州,狄梁公外放彭泽 205回、小神君扬言芜州,狄梁公外放彭泽 钟离权最后总结道:“梅丹佐其人可能就躲在昆仑仙境蛮荒中疗伤,至于他盗走的佛心舍利,可能藏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某处,所以前世守护佛心舍利的韦昙也无法找到。” 这两人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相互补充,将梅丹佐以及佛心舍利的下落推导出来。但这个结论并没有太大的价值,以昆仑仙境之广,如果梅丹佐刻意隐藏的话,找他比大海捞针还难。 听完这些之后,梅振衣想了半天,沉吟着说道:“也许我知道梅丹佐的来历,也能猜到他将佛心舍利藏于何处。” 清风微微动容:“噢?韦昙找不到,你却能找到,告诉我佛心舍利在哪里?” 梅振衣:“我只是一点猜测,需要做一番印证,现在不敢随便开口。” 钟离权与清风对望一眼,眼神有点奇怪,似乎做了什么私下的交流,又转脸问梅振衣道:“徒儿啊,你要如何才能印证?” 梅振衣:“不可说,不可说,至少要等到我成就仙道之后。……师父,我能请教您老一个问题吗?” “但问无妨。”钟离权看着徒弟,眼中有赞许之色。 梅振衣:“梅丹佐并非佛门弟子,怎么去的佛国仙界?”这个问题有些多余,其中的原因梅振衣不是不知道,清风也非佛门弟子,想当初梅振衣在入境观中亲眼看见清风去了佛国的普陀山道场。 钟离权却不嫌他多余发问,很认真的答道:“很简单,其一要有超脱生死出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修为;其二要曾听闻佛法,了解佛家修行的超脱之道,不论是否皈依尊崇,于心境有可印证之处。梅丹佐既认识妙音伽蓝。可能曾听闻她讲解佛法。” “据我所知,梅丹佐并非是从妙音伽蓝处听闻佛法,否则怎能骗她将自己带上灵山?他曾在西域巴米扬山谷听闻龙树菩萨法会。”梅振衣不动声色的抛出了一个“猛料”。 清风脸色微微一变,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梅振衣:“相传数百年前,龙树菩萨曾在巴米扬山谷开讲上、中、下三品华严,并朝摩天山壁大哭三声。当年**之时,有一位三十六翼天神于云端中听讲。……我曾被左游仙挟持至西域热海,恰好听军营中地异族兵士闲话议论提及此事。也不知真假。” 钟离权:“民间口口相传至今,已难辨真假与本来面目,若真有此事,那听法的天神有可能就是梅丹佐。……但这件事,无助于如今找到此人。” “弟子明白,但解此惑,有助于将来找到佛心舍利。……清风仙童,我听说九天玄女宫的持月仙子修为大损。你的随身神器也因此留在了九天玄女宫,如何才能早日帮她恢复修为?”梅振衣突然岔开了梅丹佐的话题,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清风:“那要看你何时能炼成真正的九转紫金丹了,就是你说的大罗成就丹。” 梅振衣有些遗憾的摇头道:“现在尚无此能,非炼药之道不精。而是修为境界不足。我也想请教仙童,我几时才能堪破?” 清风:“你修行多少年了?” 梅振衣:“十三年。” 清风:“那就再来二十三年吧,三十六年修至世间法地尽头,算是精进神速了。” 梅振衣:“你能推算的这么准?” 钟离权插话道:“清风不是推算你的修行。而是推演你遭遇的机缘,该如何修炼是你自己的事情,还有什么问题吗?” 梅振衣下拜行礼:“多谢师父与仙童指教,我没别的事了。” 钟离权一挥扇子道:“你回去吧,不久就会有人来找你,不论将来的打算如何,眼前的事情还是要做好地。” 梅振衣告辞离去,阳神消失在原地。又过了良久,清风以无语观音术悄然道:“你徒儿的话大有文章啊,阳神开口以神念发出,芜州一带凡有声闻智慧神通者全听见了,也包括暗中窥探他的人。……而你,和他配合的很好,把他想宣扬的都说了出来。” 钟离权也悄然道:“他本就是想借此番问答,将那些话传扬出去。他一开口。我就知道用意了,毕竟是我徒弟。”两位仙人地对谈此刻变成了私下里的密语―― 清风:“他会不会骗人?” 钟离权:“你我都是言出必诺之人。他是我的传人,行骗当然不能,可是用足心机是一定的。” 清风:“三年后第一次出山,就来了这么一出,看来伤心之余他地心境并未沉沦不振。” 钟离权:“何幼姑死了,不等于梅振衣就傻了,回过神来他绝不会善罢干休的,而这小子最不缺的就是心机手段,看他怎么用了。他以前做事,是尽量避免牵扯纠缠,只想安安稳稳的修行,而今天这一出,是主动把自己卷进去了,唯恐牵连不广。……看来何家村惨剧,对他的触动很大。” 清风:“假如他确认不了梅丹佐的来历,也找不到佛心舍利的下落,可是等于将满天仙佛都给涮了,这胆子不小!” 钟离权:“他也没说自己一定能确认,只是说成就仙道之后才有可能去印证。……再说了,经过三年前的那些事情,他对满天仙佛能有好印象吗?梅丹佐是首恶,但所有出手之人都有份,包括你,甚至也包括他自己,他不仅想找梅丹佐报仇,还想追溯因果源头啊。” 清风叹了一口气:“我虽尽了力,心中无亏欠,但所行也有亏欠之处,毕竟没有守好敬亭山外。他若对我有怨意,我会离开此地。” 钟离权:“仙童何必这么想?他对满天仙佛不满。非指具体地一人一事,也并不是对你或对哪位菩萨本人有什么怨言。” 清风:“他倒是机巧,想一心一意先灭了梅丹佐再说,不因为佛心舍利的下落而有所顾忌。……想想也对,佛心舍利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就是要斩灭梅丹佐!” 钟离权:“佛心舍利与你我无关,与梅振衣更无关系。对于佛门弟子,佛法在,传承在。等同无量光照耀灵山,但象征意义不同。” 清风:“想斩灭梅丹佐,还要摆平后面的事情,代价可不小。” 钟离权:“梅振衣不怕付出这个代价,但他也不傻,所以他需要大罗成就丹,保住自己与相助之人的法身炉鼎。” 清风:“他还需要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不想再有那么多高人有意无意牵扯纠缠。这二十三年就是时间。你能推演一下,二十三年后梅振衣有何气象?” 钟离权:“待到他炼成大罗成就丹之时,知焰、左游仙已成仙道,张果不容小觑,龙空山十大妖王也成为臂助。其中或有几人成仙,就连那个小鬼提溜转,也脱胎换骨成就地仙。青漪三山洞天已成,谁再想动他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清风:“你这徒弟。真是千年来的异数,你事先也没想到吧?也就是此时,你才能推演地这么明白,一时三刻之前我都不是很清楚。但刚才这番推演,却不涉及梅振衣本人,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钟离权:“就是他的修行我推演不清,总在浑沌之中,当年随先生想必也是这个感觉。所以留下了照妖镜。” 清风:“你也将成就金仙,有事情叮嘱梅振衣就去交代,然后回去清修,历化形天劫去吧,芜州有我,暂时还镇地住。” “先多谢仙童地吉言了!”钟离权起身长揖,眨了眨眼睛又说了一句:“当年你出走五观庄,打出昆仑仙境。也是个不怕将天捅个窟窿的人。” 清风一摊双手:“是吗?可惜我现在连金击子都离身了。” 钟离权说有人来找梅振衣。清风说树欲静而风不止,不久后果然有人上门。还带着梅孝朗地与另一位长辈的信,这位长辈就是刚刚被贬出洛阳的彭泽令狄仁杰。送信地人梅振衣也见过,竟然是曾在彭泽城外斗金蟾的刘海。 张果与星云师太未回,左游仙也尚未赶来拜师,左游仙的弃徒刘海怎么带着狄仁杰与梅孝朗的亲笔信上门了呢?事情还要从大周神都洛阳说起―― 武皇登基之后,要做的事情就变了,以前的首要任务是扫除改朝登基路上的一切障碍,现在愿望已经实现,首要目标就成了整顿朝政巩固江山。不是穿上龙袍坐在皇位就是皇上,也不是拿着刀让人听话就能坐稳江山,武皇深明此理,虽身为女子,但相比史上很多帝王她更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 任用酷吏可以清洗朝中政敌,却不能治国承平,朝中故臣经过一番清洗之后,急需提拔一批真正有治国才干地中、上层官员。武皇于长寿元年(公元692年)改元加恩,下诏天下举荐贤才,凡被举荐者受考核有才皆录用,不论原先出身高低。 后世有人说武则天爱才,也有人说武则天不论愚贤乱提拔,实际上这是她登基初年一个筛选的过程,朝堂上进进出出的新贵很多,有人很快就被淘汰。历来帅才与良相难得,也有人脱颖而出,由梅孝朗举荐,武皇任命狄仁杰为地官侍郎同平章事,入阁拜相。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堂上也一样,如今的朝臣主要可分四派:一是武家亲族,以武承嗣等人为代表,无论谁上台这一方面势力都不可缺。二是功勋故臣,以梅孝朗等人为代表,他们是保持国家稳定地重要力量。三是一班酷吏,以来俊臣等人为代表,他们曾是武皇清洗政敌的工具。四是新近提拔的一班治国之臣,以狄仁杰为代表,他们是巩固统治与治理国家的依靠。 这四派势力中,武家亲族与朝中酷吏多有勾结,功勋故臣与新近权臣之间也所有结交。彼此之间互有争夺。来俊臣与诸武子弟,对狄仁杰这批新掌朝中大权地人很不满,按一贯对付政敌的做法,总想搞掉他们,却不知形势已变。 就在长寿二年(公元693年)正月,新年刚过来俊臣就率先发难了,罗织罪名将狄仁杰卷入谋逆案,告他勾结同党欲反周复唐。并将朝臣任知古、裴行本、裴宣礼、卢献、魏元忠、李嗣真一并牵连进去。 《唐律》中有一条“一问即承反者例得减死”,按现在地话来说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主动认罪可以罪减一等。等到来俊臣审问时,狄仁杰不等用刑就很干脆的说道:“反是实。” 他认罪,来俊臣问他如何勾连朝臣谋反,狄仁杰反问道:“来君说我反,我不反也是反,何苦麻烦?至于如何反。还要辛苦你等上疏了。” 其他人一见狄仁杰这么说,也纷纷认罪,只有魏元忠开口辩论。来俊臣一见这个局面,既问不出什么又无法动刑,只有将他们收押。单审魏元忠一人,严刑拷打不必多提。 天气渐热,狄仁杰在狱中托探监的判官王德寿将自己的棉衣送回去,要家人撤去棉絮换成夹衣送来。并且密写伸冤血书夹在棉絮之中。狄仁杰之子狄光远得到血书,入朝上告,血书落到了武皇手中。 武皇命通事舍人周琳查问,来俊臣将自撰的狄仁杰等人的认罪书交了上来,并且上奏道:“臣并未动刑,仁杰等在牢中也安适,若心中无鬼,为何要自认谋反呢?” 恰在此时。梅孝朗入朝面圣,武皇将认罪书与狄仁杰地血书交给他看,问道:“南鲁公以为此事如何,狄仁杰为何先认罪又暗写血书呢?” 梅孝朗深知这位武皇什么都好说,就是最恨人谋反,当即答道:“若让来俊臣推问,天下无人不是反贼,陛下英明。何不亲问呢?臣观这血书与供状。非一人手迹。”见武皇沉吟不语,他又说道:“陛下乃英明之君。深知治国之道,狄仁杰才可为相,来俊臣之流可为相吗?” 武皇招狄仁杰等七人入朝,当面问讯,狄仁杰等一齐呼冤,武皇问他们为何翻供,狄仁杰答道:“如非如此,哪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武皇亲问,谋反之事确无实据,下令放他们回家。来俊臣阴谋未成去找武承嗣商量,武承嗣发动朝中同党联名上奏,请诛狄仁杰等七人,朝堂上争地不亦乐乎。秋官郎中徐有功看不过去,出班奏道:“陛下有好生大德,俊臣等不能顺美,反劝陛下为暴主,究竟何意?请陛下明察!”当廷反奏了一本。 武皇道:“诸位勿争,朕自有主张。”随即宣布退朝。 第二天宫中传旨,涉案七人全部贬出洛阳,狄仁杰被贬为彭泽令。不久后又下一旨,削去魏王武承嗣的左相之位,这番风波才平定,但狄仁杰与武承嗣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狄仁杰离京之前,曾到南鲁公府向梅孝朗告辞,梅孝朗安慰他道:“陛下将你外放,是惜君之才,如今朝中纷争正烈,这也是保全你的身家性命之举。且去浩州,待到朝中稍定,我料想陛下定会招你还朝。” 狄仁杰:“陛下用意我知晓,放我离京保全性命。俗话说打蛇不死恐遭后患,在京中,武承嗣与来俊臣等人不会放过我。但是我去了彭泽,也未必好过啊。” 梅孝朗笑道:“怀英兄何苦自比为蛇?假如在彭泽有人暗中使坏,你可以去找小儿振衣求助,他是修行之人,颇有些手段。” 狄仁杰上任彭泽途中,曾遇到多次盗匪劫杀,幸亏身边护卫李元中武艺高超,一路护送狄仁杰来到彭泽。到了彭泽之后仍然不得安宁,夜间县衙常受惊扰,来的都是妖精鬼怪一类的东西,会种种神通法术,李元中还受了伤。 狄仁杰下令追查,结果听闻有人事先在彭泽一带散布传言,说狄仁杰要尽拆此地淫祠,根治巫风。前文说过,荆楚之地自古盛行巫祝之风,尤其以浩州彭泽一带为甚,山野之间有众多淫祠,供奉各类精怪,梅振衣当年行游时就曾遇到过。 206回、群魔乱舞行无忌,终究引火自烧身 206回、群魔乱舞行无忌,终究引火自烧身 传言一起,彭泽一带各路精怪视狄仁杰为大敌,时常半夜去县衙滋扰,百姓人心惶惶。有人建议狄仁杰发安民告示,还有人建议狄仁杰到各地淫祠祭供,以安抚神灵之心。狄仁杰都没有采纳,反而张榜招贤,请修行高人前来降妖除魔。 话又说回来,那些山野精怪难道全是傻子,一听传言就主动与官府作对?这也是有原因的,狄仁杰有过“前科”。想当年徐敬业叛乱平息之后,狄仁杰曾任江南道巡抚使,对江东吴越一代的供奉淫祠的弊俗十分反感,曾奏请下令焚毁来历不明巫祝淫祠一千七百余所,一举革除巫风之弊。 当时狄仁杰大权在握,可以调集江南道军马,有不少高人听命,山野精怪也奈何不得。据说当年有不少作乱的妖人在吴越一带无法立足,逃到了彭泽一带显弄神通要挟乡民立祠,继续勒索百姓的香火供奉,荆楚一带巫风本就不亚于吴越。 这些精怪一听说狄仁杰来此要尽拆淫祠,自然是深信不疑。如今已不比当初,狄仁杰只是小小一县令,众精怪当然是有仇报仇,想先下手为强除掉狄仁杰这个大患。 然而狄仁杰坐镇县衙,冲天威势守护,鬼神竟很难闯入。偶尔有修为高深的妖精潜入县衙,狄仁杰竟能看破行藏,呼护卫拔剑斩之,总之很不好对付。 就算如此,狄仁杰也不得安宁,来滋扰的鬼神精怪越来越多修为也越来越高,得力护卫李元中也受了伤。与此同时,狄仁杰在彭泽一带张榜寻访降妖之人,应者了了。 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不是抓两个小怪弄点钱花。江湖术士们也不敢冒险,况且彭泽一县能出的赏格不可能太高。真正有些本事的人,不想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只求这么小小的赏赐,与之相比,控制几个精怪为己趋用要轻松舒服多了,比如当年凌虚子在五湖岛所为。 真正有本事地只来了一个,就是披发道人刘海。这位道长当年被彭泽县王县令请来收服金蟾,结果却受妖怪的戏弄烧掉了一座城楼。还伤了几位在城上看热闹的当地士绅,事后连累王县令丢了官。刘海降妖却被妖戏,已在彭泽一带传为笑谈。 没想到此人并没有远走,他将此事引为平生之耻,入山修炼数年,并重新修复了当日损毁的捉妖法器血煞天罗,此刻出山又来到彭泽,揭榜入衙愿助狄县令降妖。 有人劝狄仁杰不要用刘海。并将当年的“笑话”讲给他听,说刘海道术华而不实。狄仁杰却摇头对左右道:“当年之事,证明刘道长确有降妖之术,无非技不如人一时失手。曾被妖物戏,如今仍敢来。足见其人无惧且勇志可嘉。况且如今是用人之际,笑刘海之人,又有几人如他?” 狄仁杰将刘海迎入县衙,十分礼待。并未因当年之事轻视嘲笑。刘海十分感激,自称狄公对他有知遇之恩。 其实刘海的资质与悟性都相当不错,否则左游仙也不会传他道法。但这个人有很多小毛病,比如好偷懒、爱卖弄,学了点道法就喜欢耍小聪明不肯下苦功,因此入门之后精进有限,左游仙就不爱理会这个徒弟了。 左游仙自己的修为很高,但在调教弟子方面不是很擅长也不是很用心。他为人太过狂放也有些好高骛远,一看徒弟的修行精进不符自己期望,首先就放了鸽子。左游仙当年一眼看中了梅振衣想收之为徒,梅振衣确实是好苗子,但这样地好苗子不仅可遇不可求,而且也要下功夫悉心去栽培,是孙思邈为梅振衣打好的根基。 当年左游仙与梅振衣在彭泽城外看刘海斗金蟾,他祭出木剑在水下与金蟾相斗。木剑被金蟾折断。在此之前刘海先弃了法器。左游仙骂道“没用的东西”,而梅振衣却说“不是没用。是聪明,既然挡不住金蟾的法力,还不如先弃器,否则法器被毁,人也会跟着受伤。” 由此可以看出,左游仙与梅振衣的评价是不同的,在左游仙看来刘海弃剑很没出息,在梅振衣看来是明智之举。但是梅振衣当初也看不惯刘海把场面搞得很大,爱显摆的脾气,这恐怕是师父没有调教好的责任了。 当年收妖却被妖物所辱,连累有人受伤县令丢官,刘海在浩州一带声名扫地。这件事对他地打击很大,几乎抬不起头来,他的脾气变了不少,为人也扎实了很多,没有远走他乡去混日子,而是入山老老实实的修行道法,以求一雪前耻。 人的成长,要么遵从教导少走弯路,要么是从挫折中汲取经验教训。没有修行上师的指点,心性又不知反省地话,有人会越错越深,幸好,刘海及时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决定痛改前非。如今的他,修为法力比以前高深不少,易经洗髓圆满,离到达脱胎换骨境界只有一步之遥。 刘海还没有破妄成就大成真人,因为没有人传过他洗炼妄境的心法,这一步要想自己摸索实在太难,弄不好还会误入歧途。世间种种道法,能破妄未必成真人。 刘海来到彭泽县受到狄仁杰重用,李元中得以安心养伤。在击退了两次夜间惊扰之后,刘海实话告诉狄仁杰,来地不仅有鬼神精怪,还有修行人。有修行人冒充神灵精怪占据淫祠享受供奉也不奇怪,当年凌虚子就这么干过,被过路高人“吕纯阳”拿下,如今吕纯阳的大名还在浩州一带民间流传。 刘海还告诉狄仁杰,长此以往,他一人之力肯定挺不住,需要请真正的仙家高人相助。狄仁杰想起了梅孝朗的叮嘱,梅孝朗在他临行前还给了一封亲笔信,说有事可以派人到芜州找梅振衣求助。狄仁杰于是也写了一封信,与梅孝朗那封信一起交给刘海,让他火速赶到芜州。 刘海赶到齐云观时。梅振衣正随缘小筑与知焰仙子在商量事情。知焰道:“既然要谋划将来,就要将一切所需尽量备足,青漪三山洞天凿建虽非一日之功,但世间人力物力可凭财力增速。我建议启用白牡丹留在洛阳的财宝,埋于园中弃之不用,也辜负了白姑娘一片苦心。” 青漪三山的规模很大,完全不亚于昆仑仙境中任何一派的道场中枢洞府,至于开放的道场外围可不用考虑。它外面就是人世间,有青漪湖和九连山。就算是洞天内地凿建,也是相当浩大的工程量。梅振衣虽然有钱,但也不可能一时之间拿出那么多巨资,只有慢慢来,原先的规划是六十年。 这个规划暂且不变,但安稳的日子可能过不了六十年,知焰建议在两方面提速。 需要以仙家法力建造的地方只能慢慢来。但首先凿建道场的守护法阵,争取在二十年内,使之成为一片**的洞天结界,宛如人间仙境不受外界所扰。至于洞天内的楼阁、药田、静室、殿堂可以慢慢续建。 另一方面,可以凭世间财力尽快解决地问题。比如各种材料地采购与运输、雇佣普通人工的建设,那就花钱尽快解决。一时拿不出那么多巨资,可以启用白牡丹留下地财宝,它如今还埋在洛阳南鲁公的后院中。 知焰早有这个想法。但一直没有说,直到梅振衣心情平复后才开口。梅振衣眼神中充满遗憾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点头道:“好的,我们不用,确实也辜负了她。明天我就去一趟洛阳,命人启出宝藏运回芜州。” 知焰牵着他的衣袖柔声道:“玉真说了,在承枢峰中建一片牡丹园,移植洛阳山野牡丹于此处。我也是这么想的。” 梅振衣:“你们想地很周到,那就这么办吧,谢谢了。” 正在说话间,有人通报,一位披发道人刘海从彭泽来,拿着南鲁公与彭泽令狄仁杰的亲笔信求见。梅振衣诧异道:“左游仙未来,刘海倒先来了,他曾是左游仙弟子。与我也算有缘。既然带着我父与狄公的信。我去见他一面。” 刚刚走出随缘小筑,钟离权迎面走来道:“彭泽之事我已知晓。你就在这里见刘海吧,先进去,我有话要说。” 梅振衣命梅三西去齐云观接刘海来随缘小筑,随师父走进随缘小筑西花厅,知焰也来到一旁,不知钟离权有什么吩咐。 钟离权倒也简单,直接发来一道神念解说彭泽发生的事情,最后道:“巫风淫祠盛行,仗神通小术勒索乡民财物供奉,于人于己,究其根源实有百害而无一利。我等经过大官湖捉拿凌虚子降伏五妖,虽还一时清静于百里,但毕竟不是根治之策。如今狄仁杰有心肃清,是正经缘法,你当助他功成。” 钟离权说的是正理,他们当初捉拿五妖是遇事而为,但却根治不了当地地淫祠巫风。身为过路修行人,总不能无缘无故一家家挨个去拆乡间的祠堂,世间事以世间法取,这是浩州地方的责任,不在其位无法越俎代庖。 程玄鹄当年为浩州刺史,有心治理却无力完成,如今狄仁杰为彭泽令,却遇到了各种麻烦,是时候该彻底清理整顿一番了。梅振衣答道:“弟子谨从师父教诲,一定全力相助狄公。” 知焰也想一起去,钟离权却暗中密语道:“知焰,你就先让振衣自己去吧,以他的修为法力对付那些精怪并不难,但如何处置稳妥并不简单。通过这件事地处置手段,可以推演他将来会有多大的成就,我正想借此机会考察他一番。” 既然知焰不去,那总不能让梅振衣一个人去,出什么事总得有个通风报信的吧。彭泽淫祠中多有鬼神之属,那就让提溜转跟着,还可以顺便打听各种消息。 把提溜转叫来一说,这小鬼高兴的不得了,又问道:“那我也得带着手下吧?对付那么多精怪呢!阿斑和小葱也该出去历练历练长长见识了。” 知焰好气又好笑道:“你就是随行护法,还带什么手下?倒可以将阿斑带去,它是梅真人坐骑。虽不必刻意摆什么威风。但为了震慑鬼神精怪,高人的威仪还是要有的。” 这时钟离权又对梅振衣密语道:“狄仁杰的来历不凡,我见过这个人,似曾相识却又不认识,暗中猜测他是某位金仙的化身入世,很可能是我地传法上师。” “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王玄甫?”梅振衣也吃了一惊,以无语观音术暗中问道,“师父你能确定吗?” 钟离权:“我无法确定。就算去问狄公本人,他也不可能知道。此种历世化身,与金仙本人不是一回事,狄仁杰在人世间就是狄仁杰,只是在身后不入轮回,带着神识中这一世经历回归仙界。但你对他,一定要恭敬才是。” 梅振衣:“这是当然,狄公本就是我地长辈。我的字‘放为’还是他给起的。……其实师父想确认也简单,你去仙界找王玄甫前辈一趟不就清楚了?” 钟离权不是王玄甫的正式弟子,想当年他在山中偶遇一人自称东华帝君,给了他一卷丹诀而去。后来钟离权将这卷丹诀整理成“九转金丹直指”,他身边的童子得传丹道建立的东华门。奉东华帝君为祖师,这是世间东华门的来历。 上古之时,王玄甫与西王母在昆仑仙境并称“东西双璧仙王”,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俩会成为一对道侣。结果西王母却和玉皇大天尊欢好结为夫妻道侣,出乎不少人地意料。后来王玄甫也去了天庭开辟碧桑洞仙府,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这些都是仙家旧闻了。 梅振衣不是东华门弟子,但从传承礼数角度,他如果遇到东华帝君,也是应该持弟子礼敬待。钟离权怀疑狄仁杰是王玄甫地化身入世,或者就是他的本尊法身历世轮回。所以提醒梅振衣对他要恭敬。 想想这也不是不可能,武皇明显受到佛门地扶持,仙家怎会不闻不问?有一位金仙化身入世在朝为官,以世间法化解此局面也是完全合乎情理,但一定不能暴露此化身的来历,多年来极少露面的王玄甫是最合适不过的。这种轮回化身没有天生的神通法力,但却有种种因果福报。 钟离权只是猜疑,也不能肯定。听见梅振衣的提醒。暗中答道:“你这孩子还不懂仙家事,我若见不到东华帝君。无法确定他是否下界为狄仁杰,就算见到了,他若不说我也无法追问。而这种事,他是绝不会说地。……但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要去天庭的碧桑洞一趟。” 梅振衣:“师父去仙界做什么?” 钟离权:“在仙界修行,以求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这一去时日不短,你要好自为之。我对狄公来历的猜测,不论是真是假,你要守口如瓶切莫对任何人透露,也不要去问任何人。”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刘海已经到了,梅毅也随他一道求见。 话说刘海来到芜州,从青漪湖边登上齐云峰,就被此地的灵秀山水与仙家气象所折服,心中不住暗赞道――这才是仙家高人修行的地方! 他没去过昆仑仙境,见到此地气象已经是大开眼界了。到齐云观通报求见,接待地下人们很客气,把他迎到东院一间客厅内等候。时间不大,有一人走进客厅,只见此人腰悬镂金剑,龙行虎步英武逼人,举手投足间隐然威仪不凡,给人的感觉宛如宝刃藏于匣中锋芒不吐。 这就是梅振衣吗?果然名不虚传!刘海赶紧起身行礼:“梅公子安好!贫道刘海受彭泽县狄大人所托而来,还带着南鲁公的亲笔信,有事相求道友。” 那人赶紧还礼:“不敢当,我是梅府家将梅毅,我家少爷可比我年轻多了。” 原来认错人了,刘海闹了个大红脸,连声道歉,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就是梅毅将军?我曾听狄公手下护卫李元中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英武不凡。” 梅毅笑道:“我与李元中是故交,当年在长安时,他曾向我请教剑术。今天听说道友来此,特地询问故人消息,元中还好吧?” 207回、仙家妙诀修行地,也如名利试心神 207回、仙家妙诀修行地,也如名利试心神 刘海叹了一口气道:“李元中在彭泽被妖物所伤,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梅毅脸色一变:“元中剑术高超武功了得,有什么妖物伤得了他?” 就在此时梅三西进来通报,说少爷请刘海道友入青漪三山相见,刘海起身道:“还是速去见梅真人,事情紧急,路上慢慢说吧。” 梅毅陪着刘海越过断崖一起进入青漪三山,路上听他讲述彭泽发生的事情。刘海进了青漪三山,就像《红楼梦》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左顾右盼一脸惊叹之色,此地仙家洞天虽然凿建未成但已初具气象,刘海有生以来哪曾见过这种仙家场面?走入山中如梦里一般,这就是传说中的仙境吗? 等上了承枢峰进了随缘小筑的西花厅,看见仙风道骨的钟离权与仙子临凡一般的知焰,他张大嘴都忘了上前行礼,一脸吃惊的神色――这就是仙人吗? 梅振衣看见刘海的反应倒不意外,此人就是个江湖中混日子的术士而已,见识自然一般。但他也有吃惊之处,此时的刘海修为法力远胜当初,看来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见刘海走神,梅振衣上前笑道:“道友的来意我已知晓,就算没有我父亲笔相托,我也当相助狄公。” 梅毅在一旁主动开口请求道:“我与狄公护卫李元中是故交,听闻元中在彭泽县被妖物所伤,我也想去探望,同时助你一臂之力。” 知焰在一旁点头道:“如此也好,以梅将军之威,正可震慑妖邪。” 刘海这才确认梅振衣是谁,上前一一行礼,梅振衣为他引荐众人。见礼完毕刘海说道:“事不宜迟,请梅公子速行,我不在彭泽,恐形势有变。” 梅振衣:“不妨,你远道而来想必累了,先吃顿午饭休息片刻,我保证黄昏前可赶到彭泽。” 刘海一路赶来没有停歇,路上连一顿饭都没来得及吃。先让梅毅陪他下去用膳休息,梅振衣吩咐了几句家事。他原本打算亲自去一趟洛阳,现在不必了,在书房中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交代彭泽之事已知晓请父亲大人尽管放心,另外提到了要将埋在后院的一批箱子运回,让父亲协助办理沿途的通关手续。 他将这封信交给了梅四北,命他与梅五中两人一道赶往洛阳。带领车马队押运白牡丹留下的财宝回芜州。梅振衣想了想,又命他俩将弟弟梅振庭与妹妹梅素节也捎上,回洛阳一趟,自己可以飞天来回去见父亲,但弟弟妹妹已经多年没有见过父亲了。这正好是个机会。 这些事办完,梅毅陪着刘海已经在承枢峰下等候了,梅振衣带着阿斑与提溜转走下山道:“好了,我们出发吧。” 得到梅毅这样的高手助阵。刘海挺高兴,正在猜测梅振衣还会带多少高人出山,结果却发现这位梅公子只带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畜生和一个提溜乱转的阴神,不禁有些惊讶也有些失望道:“梅公子,彭泽一带淫祠数百,你只带这些人吗?”最后这个“人”字出口还很勉强,因为那两位都不是人。 梅毅在一旁笑道:“兵贵精不贵多,对付一批山野精怪。暂且有我们几人就够了。” 梅振衣说黄昏之前可赶到彭泽,自然不会是坐车骑马,他飞到云端之上,放出丈二霞光将刘海裹挟其中,立足于阿斑地背上,提溜转牵着梅振衣的衣角也在霞光中飞行,梅毅御剑紧随一旁。 这是刘海第一次被人带着飞天,一开始大气都不敢喘。等了半天见没什么异状这才恢复平静。梅振衣看在眼里心中暗叹。想当初自己第一次被钟离权带上天也有些惊慌失措。如今也不算真正的御器飞行,不过是摄人飘空而已。没有修成种种阳神化身之力,很难带着另一个人御器飞行,弄不好会把人弄死的。 假如刘海不是修行有些根基,假如梅振衣没有自悟这护身霞光术,还真不好带着他飞天。在路上梅振衣问道:“刘道友,你身着道装,为何披发不簪呢?” 刘海:“我师父曾为道士,但却披发不簪,以示与天下道门的区别,我也披发不簪,以示尊师之意。” 原来如此,他这发型是跟左游仙学的,看来左游仙不再理会这个徒弟,刘海却没有忘了师父。梅振衣笑道:“刘海,你的师父是左游仙吧?” 刘海吃了一惊:“梅真人如何知晓?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他了,想必是我修炼不用心,让师父失望了。” “我见过左游仙,也和他打过交道。……刘海,我问你,你看我青漪三山气象如何?”梅振衣突然岔开话题试探着问了一句。 刘海恭恭敬敬的答道:“真乃仙家修行福地,我羡慕地不得了,今日还亲眼见到了东华上仙,是我的平生福缘。” 梅振衣笑眯眯的接着问:“相见即是有缘,我见道友根基不错是可造之才,想不想拜入我门下,在青漪三山福地修行,得传仙家妙法?” 梅振衣抛出了一个天大的诱惑,像刘海这种修行人谁不想有洞天福地可托身修行,谁不想受到更高明的上师指点?尤其对于他来说,左游仙多年毫无音信,修行正到关口,正苦于无人指点。而且青漪三山的仙家气象他今天已经见到了,一度惊叹的合不拢嘴。 刘海眨了眨眼睛,咽下口水,喘了几口气这才答道:“梅真人若肯指点,小道感激不尽,我正有很多修行关窍想请教。……但是拜入门下之事,还要请师父他老人家首肯,我不敢擅改门庭。” “好徒弟啊!老左呀老左,你真是走眼了!”梅振衣在心中暗赞一声。天底下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很多,这种人一旦遇到超乎想像地好处诱惑,有人会忘乎所以,会眉飞色舞趋之若鹜。但也有人还能保持清醒不失分寸――这种心性就很难得。 辛辛苦苦培养的传人弟子,别人给点好处就把师父忘了跟人跑了,这种徒弟谁想要?这样的心性也修不成金丹大道。刘海面对梅振衣抛出这么大的诱惑,仍然能守尊师之礼,回答的很有分寸。这个人虽然有些小毛病,但若下功夫好好调教,地确是可造之才。 这时提溜转忍不住插嘴道:“刘海,这回你可搞错了。左游仙就是我家少爷的门下弟子。” “这怎么可能?”刘海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小鬼,想当年左游仙纵横江湖之时,梅振衣只怕还没出世吧。 梅毅在一旁道:“提溜转说的没错,七年前在芜州,左游仙与我家少爷打赌,说大唐江山若在十年内改朝换姓,他就拜我家少爷为师,如今武皇登基大周已立。左游仙三年内应该就来拜师了。……其实左游仙我也认识,少年时在吴王杜伏威军中,他曾指点我御剑术。” “还有这等事?我师父会御剑术,怎么没教过我?”刘海让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已经有点蒙了。 “你非战将。左游仙只教你道术未教其它也正常,你若真想学地话,可以拜入青漪三山,我教你呀。”梅毅跟随少爷多年。一听梅振衣的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也趁热打铁开口诱惑刘海。 刘海在云端上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小心翼翼的答道:“若有此事,梅真人是我尊长,待到我师上青漪三山拜师之时,我也当拜见。”他没有立刻答应什么,只说左游仙如果真来拜师,他也愿意拜入青漪三山。 梅振衣一挥袖:“这是正理。等彭泽之事已毕,你可随我回青漪三山,等待左游仙到来。……这些暂且不提,先把彭泽除妖之事办好吧。” 说话间一路前行,太阳尚未落山他们就已经到了彭泽县城外,落下云端的位置正好是当年刘海斗金蟾地湖湾附近。梅振衣叫住刘海递给他一样东西,这是一柄短剑,二尺长非金非玉似是木制。呈淡紫色表面还有金、青光华流转闪烁。他说道:“降妖要有法器,这柄金乌玄木剑就暂借道友使用。可不要轻易再让妖物折损了。” 就这一句话暴露了很多事,刘海人很聪明心念转的也快,一看周围就明白了,接过剑问道:“我当年曾在此地斗法时弃过一柄木剑,难道梅真人亲眼见过?” 梅振衣笑了:“我与左游仙当日就在一旁看着呢,所以今天借给你一把一样的木剑,此事慢慢再细说吧,先入城见过狄大人。” 这柄剑从哪里来的?想当初在昆仑仙境蛮荒中得到阿斑收藏地一根奇异树杈,带回青漪三山后,经钟离权辨认是难得的天材地宝金乌玄木。这种东西炼制起来很难,消耗的法力甚巨,加工成器也要相当小心。 钟离权取了最前端二尺长的一截,先加工提纯了一番,再把半成品交给梅振衣让他试炼,断断续续历时两年才炼成一柄金乌玄木剑。今日一见到刘海,梅振衣就想起了当年他用地那柄木剑,出山时顺手把金乌玄木剑带了出来,借给他暂用。 刘海得了这般法宝自然欢喜,谢了一声收下。入城时守门的兵卒见梅振衣带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吓得脸都发白了,以为又来了什么妖怪,刘海上前打了声招呼,没遇到什么麻烦就过去了。 通报进入彭泽县衙,狄仁杰得到消息已迎出大堂之外,老远就欣喜道:“贤侄啊,你来的这么快?……哎哟,这不是梅毅将军吗?还带着一只大花豹和一个小鬼?”狄仁杰此世未修神通道法,在朝只是文官,却也颇有特异之处,一眼竟然能看清提溜转地行藏,毫无惧意还笑着打招呼。 “这不是花豹,是我地坐骑瑞兽斑节豸,名字叫阿斑,至于这位,是我的随行护法阴神提溜转。”梅振衣一边介绍,一边撩衣襟跪拜行礼。 “贤侄千里迢迢赶来相助。老夫感激不尽,不必一见面就行此大礼,快进厅中用茶。”狄仁杰赶紧将梅振衣扶了起来,把着他地手臂一起走进客厅。 狄仁杰没有梅孝朗那等好出身,多年宦海沉浮至今,已年过六旬,但形容举止还很健硕,谈笑之间也非常爽朗。不久前曾贵为当朝宰相。如今贬到江南就是小小一县令,如此大起大落的经历,在他脸上却看不出任何颓废之色。 “梅公子,这位狄公带着天生地威杀之气,能看破鬼神行藏,我竟不敢靠近。”提溜转跟在后面悄然以神念说道。 “无妨,他是我的长辈,也就是你地长辈。一道进厅中来坐吧,你炼形也有些成就,不必太害怕。”梅振衣也以神念答道。 在厅中落座,提溜转找了最远的靠门的位置也坐下,不论仆人们能不能看见它。狄仁杰也命人给它倒茶。寒暄几句之后,梅振衣问道:“狄公,先不谈鬼神精怪听信传言来扰,你确有禁绝淫祠巫风之心吗?” 狄仁杰捻须道:“山野精怪仗着些许神通幻术。号称神灵显圣威逼乡民供奉香火财物,还发话说供奉则得护佑,不供奉则得灾祸云云,我看全是灾祸!百姓既要交朝庭赋税,又要出更多财物供奉淫祠,大多敢怒不敢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确有治理巫风之心,但力有未及尚在犹豫。偏偏这些精怪前来寻事滋扰,所以才会请贤侄出山。” 梅振衣:“狄公想如何治理巫风?” “焚毁此地所有淫祠,彻底根治,以求釜底抽薪之计,正想与贤侄商量。”狄仁杰说了这一番话,梅振衣吃惊不小。 狄仁杰的想法可谓雷厉风行,在彭泽一带,除了各宗族祖祠、有据可查的先贤祠、来历清楚的封神祠。其它一切来历不明、有妖物做怪要挟乡民供奉地淫祠一律焚毁不留。 在有些人看来。有少数妖精鬼怪显弄神通,要求乡民立淫祠供奉骗吃骗喝骗些香火。倒也没什么大恶。但从根治这股风气的角度,狄仁杰不可能一一去分别,更不可能挨个淫祠去问:“老妖啊,你是怎么吓唬老百姓地?在这里混了多少年了,平常吃了乡亲几头牛,收了多少钱,都拿去干什么了?” 从根源上整顿巫风、禁毁淫祠才是正理,也是地方长官该用的手段,但这样一来只怕会引起众妖群起而攻之,原先没来捣乱的精怪恐怕也会来报仇,说不定就有什么厉害角色出现。 狄仁杰不怕这些,梅振衣却要为这位长辈考虑妥当,想了想问又道:“狄公张榜招贤,只来了刘海一人吗?” 狄仁杰:“这次是真有妖物轮番滋扰,那些行骗糊弄的江湖术士自然不敢登门,只来了刘海道长一人。……其实我此次张榜还想寻找另一位高人,他曾在浩州江北双峰集拿下一名修行败类,并焚毁了当地五间淫祠,百里巫风为之一肃。” 梅振衣笑了,摸了摸胡须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您是说吕纯阳吗?这是个误会,当年的事就是我做地。”当下也不隐瞒,将当初五湖岛收妖地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狄仁杰一拍大腿欢呼道:“太好了,原来我要找地人就是你!振衣啊,你可不知道,如今纯阳道长地大名在浩州一带可是传开了,很多老百姓都在私下议论――为什么纯阳道长当初没有经过他们所在的村镇呢?……既然如此,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想再借一次纯阳道长之名。” 狄仁杰要向梅振衣借吕纯阳之名,其中原因很多。首先是因为纯阳子有名,在浩州一带事迹传扬,暗中被不少百姓尊敬,都希望他能再来经过自己的家乡。 其次狄仁杰的身份有限制。浩州一带巫风盛、淫祠多,也不是全在彭泽县,据狄仁杰统计这一带地淫祠有九百多座,在彭泽县境内只有三百多座,要想全禁的话就超出了狄仁杰的管辖权限。狄仁杰只有上报请求浩州府长官同意他这次行动,主持全境根治巫风之事,这里面还另有讲究。 208回、传书红尘留三戒,端午约战大孤山 208回、传书红尘留三戒,端午约战大孤山 名义上浩州府管着彭泽县,州府长官管着彭泽县令,但实际上没有人会轻易指挥狄仁杰,他老人家毕竟是朝中宰相下来的,地位尊崇门生故吏无数,实际的影响远远超过一任知县的地位。况且这种外放的官,说不定哪天就被一旨招回官复原位,所以还是不要开罪的好。 但如果浩州府同意狄仁杰的请求,一旦出了什么闪失,谁来背这个黑锅呢?浩州府也是两难,狄仁杰久经官场当然知道其中的门道。所以他想到了借吕纯阳之名,彭泽县受精怪滋扰,请来一名道人降妖,范围可超出彭泽一县在浩州全境,且此人早已在浩州境内做过焚毁淫祠之事,那就让他去干吧。 干成了是浩州府的功劳,出了什么差错,那是道士吕纯阳的疏失,再要追究大不了也只是狄仁杰用人不当。如今想到借吕纯阳之名,当初为什么不借刘海之名呢?因为刘海在当地名声已经臭了,而且他也没那么大本事。 狄仁杰一说梅振衣就明白了,当即点头答应再充一次吕纯阳。他又建议道:“我是修行人,考虑的事情更多,那些山野精怪自感成灵,有了些许修行法力,但无上师约束难免自行其事,误入歧途而不自知。假如一举焚尽淫祠,精怪恼羞成怒大举来攻就无法善了,我只得将他们全部斩杀,也算不教而诛,还是另想个稳妥的办法比较好。” 梅振衣心中略一推演,如果直接焚尽淫祠的话,必然会引来一番滔天杀业,所以还是要处置妥当,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杀劫。 狄仁杰沉吟片刻也问道:“这些山野精怪无上师指点,行事不知约束,那像贤侄这等有上师指点的修行人呢?” “修行人传法既受戒。比如我,受东华门之戒,按修行次第不同,先后有入门九戒、传法三十六戒、大成十八戒……”梅振衣讲解了一番东华门之戒。 狄仁杰又问道:“那是否可为这些山野精怪立戒呢?” 梅振衣摇头道:“没那么简单,修行中戒、定、慧一体不可分割,不能只传法不受戒,也不便只受戒不传法。我不可能将这些山野精怪都收入门下,他们也不可能都答应。但狄公的建议可以考虑,想当初我师钟离权就在五湖岛立约,我想可以这么办,先发榜立约,然后再焚毁淫祠。” 狄仁杰:“此计甚好,就按贤侄说的办,但有一点你恐怕不知,我不是不想饶人。可彭泽最近发生了一件事,说明此地淫祠妖类真地是大多当诛!” 出了什么事?――彭泽一带大旱! 此刻正值秧苗抽穗灌浆时节,彭泽一带艳阳高照,已快一个月没下雨了。彭泽一带并不缺水源,但天不下雨。老百姓只靠车马运水与手提肩挑灌溉农田,实在是苦不堪言。假如这一个月内再不下足够的雨水,很多地里的庄稼秋后就要绝收。 最近又起了传言,说是狄仁杰到任要整治神祠。开罪了当地的神灵,众神灵联手施法,驱逐雨云不落彭泽,以示惩罚。 彭泽一带地处江南水乡啊,这个季节正是雨多的时候,况且外围州县雨水很正常,恰恰到了彭泽县境内就不下雨了,肯定是有人捣鬼。而且干旱这么大规模这么长时间。说明是一批妖邪联手做乱,而不是一、两个人捣乱。 妖邪一党这么做的目的可能是想引起民怨,最终赶走狄仁杰,但最直接的结果是老百姓先遭殃。这些精怪多年来享受乡民供奉,不仅不护佑而且还联手祸害,有什么私怨可以冲狄仁杰来,为什么要裹挟当地百姓呢?此种做法让狄公如何不恨,连梅振衣听说后都起了杀心。 在客厅中说完话。梅振衣又陪着梅毅去后堂看望李元中。亲自为他治疗伤势,此时李元中已无什么大碍。这天晚饭后。梅振衣与狄仁杰在书房里私下商议,一直谈到深夜。 第二天,彭泽县传出一条令人振奋地消息,狄大人张榜求贤,终于请来了当年降妖除魔的纯阳道长。还有人亲眼看见气度超然的纯阳道长骑着一只花斑瑞兽进了彭泽县城,百姓议论纷纷,很快传遍浩州全境。 事情很快得到了确认,彭泽县令狄仁杰上报浩州府,称县衙接连遭到妖邪滋扰,经查夜袭者来自浩州一带山野淫祠中供奉的鬼神精怪。他请来仙家高人吕纯阳,主持降妖既禁绝巫风之事,此事涉及浩州全境,请州府恩准并协助。 浩州府很快就准了,说是协助也没派什么人帮忙,就是在狄仁杰送去的公文上盖了官印而已。 而在此之前,梅振衣留下梅毅和阿斑镇守彭泽县衙,自己带着提溜转渡江北上出了彭泽境,去了双峰集外大官湖中的五湖岛。他去找当年收服的那五个水妖寻问情况,浩州一带淫祠中众妖邪联手做法让彭泽大旱,这件事非常严重,他不能仅凭推测,需要确认。 只有胡秋水在岛中修行,见梅振衣带着提溜转来此,赶紧将胡龙腾、胡鱼跃、胡双全、胡冲天等人从大官湖中都叫了回来,一起上前拜见给师父请安。梅振衣虽然还没有收徒,但这几位水妖倒也很有眼色,已经以师礼相待。 五人这几年倒是很老实,隐居在五湖岛修行,保护大官湖中的乡民入水平安,遵守钟离权当年地约定一丝不苟。梅振衣招呼他们起身,安慰夸奖了几句就提起了正事,他问道:“正逢多雨季节,周边一带包括此地雨水正常,彭泽境内却连日大旱,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知道,就是浩州一带淫祠神灵干的。”、“挑头的是一对九尾狐狸精,来这里的时间不长。”、“要不是被东华上仙禁足不得离开大官湖,我早就想去芜州禀告师父了。”一听梅振衣问话,几个水妖七嘴八舌的开口了。 “慢着。别这么乱,我来问,秋水,你来答。”提溜转摆出了三山大总管地威风,打断了众妖乱哄哄的声音,等安静下来它问道:“有多少人参与这次行动了?” 胡秋水:“我听说先后滋扰县衙地有一百多,但是联手驱逐雨云的,彭泽一带受淫祠供奉地不论是人是妖。几乎全部参与了。” 提溜转吃了一惊:“怎会有这么多,他们是商量好的吗?” 胡秋水:“有人挑头串联集合了一批精怪,假如不参与,往后在这一带的日子只怕不好混。如果不是当年东华上仙与师父收服了我们,如今说不定也跟着他们一起作乱了,想想好后怕呀。” 挑头串联的是一对九尾狐狸精姐妹,姐姐叫韦九蓝,妹妹叫韦九真。她们十年前来到此地。占居一家淫祠赶走了原先妖类,她们拥有落宝金钱、蟾光散、软魂散等种种手段,是附近一带很厉害的精怪,听说当年道士刘海就是被她们戏弄的,在这些淫祠妖类中“声望”很高。 更厉害地是。这一对狐狸精很聪明心眼很多,号称足智多谋能想出种种手段,特别是那只大狐狸韦九蓝。狄仁杰任彭泽令,有传闻说他要焚毁境内淫祠。有不少妖物受蛊惑趁夜去攻击县衙企图行刺狄公,一直没有成功,去的妖怪也不算很多。 这时韦九蓝出面了,走山窜野与众淫祠妖邪商量,想出了一条借刀杀人地毒计,那就是让彭泽大旱,同时放出传言说是狄仁杰开罪神灵招致的惩罚,企图激起民怨赶走狄仁杰。假如换一个县令弄不好真会因此丢官。但狄公却不是那么好惹的,人没走却把梅振衣给引来了。 这些妖物有这么大本事吗?俗话说“兴风作浪易,润物化雨难”,想保此地连年风调雨顺不可能,做些破坏性的事情还是能办到的。一来人多有九百来号,二来大多是水妖,本就有驱逐**之能,联手轮番施法不让雨云落入彭泽县境。 韦九蓝与韦九真?不就是当年在彭泽城外与左游仙一起遇到的那两只九尾狐狸精吗?她们从昆仑仙境青丘山来。得到妙音伽蓝之助穿过瑶池结界来到人世间。想当初她们刚来到浩州就戏耍了刘海。但还没有什么别地大恶,梅振衣就放过了她们。如今之事。看来不能再轻易放过这一对狐狸精了。 梅振衣在心中思忖,却没有说出往事,只淡淡道:“很好,我知道了。” 离开五湖岛之前,梅振衣留下了五件法器,几乎是一样的五柄弯刀。刀身细长约有三尺,刀背稍厚,刀刃呈弯曲地月牙形,质地是亮白色半透明还带着银光,看上去很像当年梅振衣在战场上见过地突厥人使用的骑战弯刀,很适合高速飞行中劈砍。这是用那条西海湟地肋骨炼制而成,名叫“妖湟刺”。 五妖一人得了一件法宝妖湟刺,高兴的眉开眼笑口呼师父连连称谢。梅振衣不仅赐法器,还为他们举行了入门受戒仪式,下心印传授自创的“二十四洞天”丹诀的前十二洞天。这些妖物修为可能已经超过了这个境界,但梅振衣让他们从头开始筑基修行,以印证得失。 这个道理与当年钟离权教他是一样地,想当年梅振衣已成就大成真人,但钟离权教了他九转金丹直指,要他重头开始筑基修行,以印证以前的修行得失,与孙思邈所教相互融会贯通。为什么只传前十二洞天?一来时机还不成熟,二来妖物修行毕竟与人不同,梅振衣将丹法稍加改变适合这五位水妖修炼,后面十二洞天境界他还不能做到这般传法自如。 问道、受戒、赐器、传法已毕,这五位水妖就是梅振衣的门下弟子了,一上五湖岛他们一口一个师父叫的很亲热,也不能让人家白叫。但钟离权所立十年之期未满,梅振衣仍然让他们留在大官湖中,待期满后再去青漪三山。 离开五湖岛后,梅振衣又命提溜转去附近乡间打探消息,毕竟胡龙腾等五妖未离大官湖,外界的情况所知也有限。特意叮嘱它要小心行事,只问消息不要招惹精怪。 提溜转如今也有些修行根基,而且它的灵觉特别敏锐,最擅长潜行神出鬼没,如今也有自己的法宝――二十四片飞神鳞。梅振衣得自西海湟的天成法宝二十四片飞鳞,拜神鞭可虚可实地妙用给了他启发,想把这轻若无物、几乎透明不可见、却又锋利无比地飞鳞炼化为无形,交给提溜转使用。 提溜转是无形之身。一般的法器用不了,但将有形之物炼化成无形妙用不是那么简单的,提溜转还是用不了,主要是不能随身携带。后来还是明月仙童主动帮忙,用了个匪夷所思的办法,不仅将二十四片飞鳞炼化无形而且与提溜转的阴神之身合炼为一体,祭器之时突然出现,化虚为实十分诡异。 提溜转的修为如何不好说。但据梅振衣推演,假如刘海与它相斗,此时一定是刘海输。 梅振衣回到彭泽县衙,告知狄仁杰自己的调查结果,两人又在书房中商量了很久。梅振衣请教了很多问题,还把大唐地律令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后来梅振衣一个人留在书房中,取出纸笔开始写字。 他将东华门、妙法门、龙虎山、丹霞派等等自己所知地修行各派戒律都写了下来,又写出西海湟、大官湖五妖、韦九蓝、韦九真等一串名字。在书房中长思了一夜。 第二天走出书房去找狄仁杰,他们商量好了上报浩州府的公文,派梅毅立刻送往浩州,当天就取得了回复。第三天,狄仁杰派出彭泽衙役,由梅毅带队,以浩州府地名义通知全境乡村,在境内所有淫祠外张贴和宣读一道榜文。 榜文如下―― 浩州山野淫祠妖邪之属。兴妖法袭扰彭泽县衙,聚众做乱驱雨云致大旱于彭泽,罪实不可恕。贫道受彭泽令狄公所请,领浩州府之命,于此地斩除妖邪。 念上苍有好生之德,山野精怪自感成灵向缺指点约束,贫道亦不欲不教而诛,特在此与各路山野散居修士张榜立约三则。 其一。不得矫众显灵自称圣。惑乱乡里。 其二,切勿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 其三,禁止仗道术以图淫邪,勒索黎民。 此三则,贫道及门下弟子,受之为戒一律护持之。将助彭泽府根治荆楚巫风,张榜以告,望此地山野修士自戒之,实为利民之福、利己修行之举。 若有不受,仍欲袭扰行惑乱者,五月初五端午节,贫道于彭泽湖中大孤山持剑以待。后三日,将焚尽浩州境内淫祠。 榜文最后署名是吕纯阳,却加盖了浩州府的官印,散发于各地淫祠外张贴,并以州府的名义命令当地官吏当众宣读,在浩州一带民间起引悍然大波。纯阳道长下书与彭泽众妖,约定于五月五日端午节,在彭泽湖大孤山岛一战,他能赢吗?当地百姓议论纷纷,无不希望纯阳道长能够一战平定浩州巫风。 插述一段,梅振衣在这道榜文上立约三则,后来传开对世间影响很大,被称为“散行戒”,全称是“世间散修行止戒”。这三条不是随便立的,他考虑了很长时间很多事情,不仅仅借鉴了各派戒律中护持修行的本意,也想到了穿越前那千年之后的世界。 这些自感成灵地山野妖类,也是广义上的江湖散修,梅振衣立此三条规定,愿心发端就是针对这一特殊的修行人群,他见过很多,包括五湖岛上的五名弟子都是这种来历出身。这其实对他们的修行是一种保护,因为梅振衣很了解修行根本,从入门筑基直至成就金仙地完整境界都有见识。 再后来,这立约三则成为世间修行共守之戒,被称为“神君戒”,全称是“人世间红尘内外三大戒”。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此时梅振衣只是为了协助狄仁杰整治荆楚巫风,张榜告戒彭泽一带的作乱精怪。他还没预料到影响会那么大,也谈不上什么世间三大戒,只是针对眼前事端的一种约定和警告。 修行戒律与俗世间地法律是不一样的,并不仅是规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而且也告诉弟子遇到什么事应该怎么做。这道榜文中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此三则,贫道及门下弟子,受之为戒一律护持之。” 没有这句话前面那三则约定就成了一纸空文,后世也无法流传,意思就是这三条约定,你们听不听我左右不了,但是我和我的门下弟子将它作为一种修行戒律,遇见了这种情况就会出手阻止。说完这句话梅振衣从自身做起,挺身而出约战群邪于大孤山。 如果彭泽一带的妖邪想阻止焚淫祠、禁巫风之举,那就先过了梅振衣这一关,端午节那一天去与梅振衣相斗。其后三天,梅振衣将在浩州一带毁尽淫祠。 榜文发出,浩州万民既欣喜又担忧,担忧的当然是纯阳道长能不能一战而胜?而后天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了。 209回、金剑斩空飞血雾,银鞭舒卷尽杀劫 209回、金剑斩空飞血雾,银鞭舒卷尽杀劫 大孤山是彭泽湖中露出水面的一块巨大的礁岩,高约三十丈,方圆有百丈左右,三面都是峭壁,只有西北角有个浅湾可容舟船靠岸。端午节的前一天,梅振衣、提溜转、梅毅、刘海、阿斑、狄仁杰、李元中等五人一兽一鬼坐一条大官船登上了大孤山,打发官船离去,他们就在岛上留宿一夜。 狄仁杰自己要求一定要前来观战,还特意佩了一把宝剑在腰间,文官佩剑未必就是要打仗,在古时是一种仪仗装饰。狄仁杰来了李元中一定要贴身护卫,他的伤已无恙。梅振衣也点头同意了,狄公来此也好,他与梅毅来了大孤山,免得彭泽县衙空虚被人偷袭。至于更多的人就不必了,在这种场合普通人多了没用,还要分心去保护。 提溜转听说有近九百号精怪作乱,榜文发出之后,不知会来多少人挑战,不禁有些担心,建议梅振衣将青漪三山中的知焰仙子、积海道长等高手也请来,这样对付起来更有把握。 梅振衣却拒绝了它的建议,吩咐道:“对付这些宵小,有我与梅毅就足够了,我当空对敌,梅毅冲突斩杀,你与刘海负责保护接应。” 还有一句话梅振衣没有明说,那就是这一战恐怕所造的杀业不小,这种将来要顶雷的事,还是亲自动手比较好,不要再把知焰等人卷进来。至于梅毅曾在万马军中杀人无数,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痒,也不怕多添这一笔。 几人登上大孤山,在山顶上铺开席子取出酒菜,席地而坐谈笑闲话。当他们来到山中之后,湖中不时有水流浪涌在周围乱窜,显然有妖物提前来到此处窥探。他们就当作没看见,仍然在大孤山上谈笑自若,只有四处溜达的阿斑,不时跑到悬崖边嗷嗷吼两嗓子以示不满。 浩州府早已下令,这两天严禁渔民出船入湖,以免发生意外。因此偌大的彭泽湖空空荡荡看不见一叶小舟,其上唯白云飞鸟,其下唯碧波浪涛。坐在大孤山上视野极其开阔,风景也很不错。 一夜无话,第二天日出的时候,点点金光荡漾在湖面上,几人都站在山崖边看风景,湖中窥探的妖类也在暗地里看着他们。日上三竿时,湖面上起风了,阴风阵阵带着哀嚎之声十分渗人。远处有灰雾升起渐渐遮蔽了日色。 风越来越大,夹杂着几声如野猫叫春般的嘶鸣,梅毅眉头一皱道:“有法力袭来,他们动手了?” 梅振衣淡淡一笑:“只是几只小水妖按捺不住出手试探,真正的大场面还没来呢。不必当回事。”他叫住了有些躁动不安地阿斑,命提溜转与刘海出手护住大孤山,凡有暗中试探的一律挡住打回。 刘海跃到山崖边祭出了血煞天罗,这一张红色的丝网不断从水中扫过。不时卷出一、两个挣扎的水妖,提溜转化为一道阴风,二十四片飞鳞盘旋,不等妖物挣脱就射了过去当场斩杀于水中。他们两人绕大孤山转了一圈,一人“撒网”一人“射鱼”,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很快消灭了十余个暗中偷袭的小妖。 真正的大战还没来,这只是小试牛刀。梅振衣喝了一声:“你等只固守此岛。不要入水杀敌。” 提溜转退了回来,刘海的血煞天罗化成一片红雾不再入水,只是守在山崖之上。刚才他们斩杀的只是十几个私自行动地水妖,这些水妖平时作威作福惯了,自以为有些神通不知天高地厚,敢擅自向大孤山上的众人出手。刘海与提溜转一动手,散乱行动的妖类都老实了。 此时阴风一收,鬼哭狼嚎之声却更盛。远处的灰雾越来越浓。在几十丈外团团围住大孤山岛。梅振衣开口朗声道:“诸位,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现身呢?” “你就是纯阳子吗?好大的胆子!”随着话音,灰雾中出现了形形色色奇形怪状的身影,大多是人形,也有现出各种妖类原形的,牛鬼蛇神不必一一细述,一眼扫过去有数百人。梅振衣以神识感应,包括没有现出身形的、潜伏在水中地,大约有七百来号,看来自己发的榜文还是有用的,有二百左右作乱的精怪没来。 站在梅振衣对面的是一对姐妹,瓜子脸尖尖地下巴媚态十足,肤色白里透红穿着束腰长裙,裙裾呈五颜六色的杂彩就像倒放的花朵。开口说话的梅振衣认识,就是一对九尾狐狸精中地姐姐韦九蓝,多年不见她是还老样子,体态丰腴婀娜多姿。 “不错,我就是纯阳子,我的胆子大,你们的胆子也不小,十年前我放过了你们,没想到你们姐妹二人不知检点,竟然在此聚众作乱残害百姓。……若此时率众退去入山修行莫要祸害浩州百姓,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休怪我不念故情了。贫道再问一句,你们这么多人,都是不听榜文劝戒,执意要来此厮杀的吗?” 韦九蓝咯咯笑了,脚踏波涛笑得花枝乱颤,乳波臀浪耸动,弯弯的细眉大眼睛波光流转异常勾人,她笑道:“道长是我的老相好吗?十年前我可不认识你!我见你长的挺俊,命丧此处未免可惜,今天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帮我们一起杀了狄仁杰,大家相安无事。” “梅公子,她不认识你了,十年前真是你的相好吗?”大战在即,提溜转还有闲情逸致悄悄问了这么一句,把梅振衣差点气乐了,板着脸没有回答。 他认识韦九蓝,但对方不认识他,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嬉皮笑脸地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留起三缕长髯,修为早已脱胎换骨,从内到外改变很大。 这时小狐狸韦九真眨着眼睛说道:“纯阳道长,你真的认识我们吗?其实你只要说服狄仁杰不再烧毁淫祠,我们就可以不为难你,听说你的本事也不错。可以分两间神祠给你,大家一起做个伴,日子岂不过的逍遥,何苦自寻绝路呢?” 大孤山上的狄仁杰没有说话,只是手按宝剑冷冷的哼了一声。梅振衣以神念下令道:“梅毅,动手!提溜转,为梅毅护法。刘海,你协助李元中保护狄大人。” 到了这个地步还啰嗦什么?榜文已经发出。该劝戒地话已经说了,真动手的时候就不必再打招呼了。神念发出,梅毅一声不响拔剑飞身而起,朝着梅振衣身后另一个方向冲进了灰雾。 这一击太突然了,缕金剑光芒大盛刺穿灰雾,众妖猝不及防被斩杀了十余人,如砍瓜切菜一般。梅毅直接冲出灰雾到了包围圈之外,又挥剑回旋绕着战场外围转圈击杀。缕金剑如游龙一般已脱手飞出。迎向群妖纷纷祭出地法器。 梅毅地风格是只进不退只攻不守,飞剑杀人如斩乱麻,道道剑芒如雨洒落,却不纠缠而是飞天绕圈游走,将群妖包围圈的外围冲地一片混乱。 梅毅只有一人一剑。战阵中无法将身形护得周全,提溜转化为一道阴风绕着他游走,二十四片飞鳞盘旋夹杂在剑芒中难以辨认,偶尔有精怪冲破剑芒袭至。或者有人从水中跃出偷袭,都被提溜转挡住。提溜转只专心为梅毅护法,好让他放手杀敌。 一支笔很难描述同时发生的很多事,梅毅拔剑冲出杀了群妖一个措手不及,场面陡然就变了。梅振衣长啸一声周身霞光大盛,站在阿斑背上冲天而起,立足于半空,袖中飞出一支银蛇似的长鞭。化为一道舒卷地白虹带着无数片点点银光,向外扫射而开。——他和梅毅是同时出手的。 “卑鄙!……”韦九蓝刚想叫出半声就被阿斑一声巨吼打断,她身边好几只妖物差点被震落水中。群妖也反应过来,一齐发出各种怪叫,大孤山一带连成一片轰然巨响,怒吼厉啸不绝。 灰雾翻卷,湖中腾起巨浪向大孤山拍击而来,无数奇形怪状的法宝与各种法术攻击也向着岛上发出。梅毅突然冲出灰雾从外围掩杀。打乱了群妖围歼大孤山的布置。众精怪反应过来主攻方向还是冲着大孤山岛,最外围的精怪们转身截击转圈击杀的梅毅。 众精怪们的攻击绝大多数被梅振衣接下了。这些精怪的修为在梅振衣眼中大多并不高,连一个飞天高手都没有,但数百人围攻威势也很骇人。他仗着飞上半空地优势,以数丈霞光护身,阿斑的连声巨吼震落从水中跃起的精怪,祭出拜神鞭相斗。 梅振衣的法宝很多,甚至不乏各种神器,但对于他这种修行人而言,往往有一件随身法宝用起来最顺手发挥的威力也最大,比如心猿悟空地金箍棒与清风的金击子,梅振衣的随身法宝就是这支神器拜神鞭。 梅振衣使用其它法宝掌握的种种神通法术,比如切菜刀法、神宵天雷术,都可以借助这支拜神鞭施展出来,千变万化妙用无穷。长鞭盘旋飞舞时聚时散,时而为剑雨,时而为刀丛,时而为针雾、时而为丝丝电闪。 梅振衣居高临下,也不能将所有地攻击在第一时间全数化解,有的攻击穿过拜神鞭扫射的范围攻到了岛上,也有精怪趁乱冲上了大孤山。刘海祭出了金乌玄木剑,与李元中一起紧护在狄仁杰身边,与冲上大孤山的精怪相斗。 偶尔有几个修为高深的,能够与刘海、李元中纠缠不退,没过片刻天上就有几道电光击下,将他们劈得晕头转向,刘、李二人趁势斩杀。狄仁杰毫无惧色,也拔出宝剑虎视眈眈,然而没有一个妖物能够靠近让他挥剑。 像这种被围攻的场面,最难对付的就是对方摆好阵势合力出手的第一波攻击,梅毅精通各种战阵厮杀之法,事先建议,由他先冲出去打乱对方地第一击。 梅毅的御剑飞天速度极快,没有几个精怪能追得上,他在外围掩杀却不纠缠于一处陷入包围,众精怪追也不是不顾也不行,只能迎着他杀来的方向被动的群起攻之,而梅毅却很狡猾。哪人少往哪钻,剑芒飞舞锐不可挡。 韦九蓝一见阵形乱了,连声呼喝,集中力量合攻大孤山,外围群妖连成阵势阻挡梅毅。群妖的首要目标是狄仁杰和纯阳道长,只要把他们斩杀就算成功。 梅毅取得了最大的战果,而梅振衣承受了最大地攻击压力。大孤山一带杀声震天,连拍击岩石的波浪都带着血光。梅振衣已经毫无保留地尽了全力,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放手大开杀戒,袖中甚至暗扣了好几张紫府神雷符,准备在最凶险地时刻祭出。 最猛烈的攻击只持续了半个时辰,阿斑累了,不再连声巨吼只在霞光中喘粗气,梅振衣也累了,虽然时间不长但如此相斗确实太吃力。可是他地拜神鞭丝毫没有手软。如果再这么打下去,他只能带着狄仁杰跑路了,然而此时群妖的攻击也渐渐弱了下来。 最开始的合力攻击是最难对付地,但梅振衣顶住了,手舞拜神鞭如天神一般在半空不可欺近。外围还有一位杀人如切菜的梅毅。群妖尽全力攻岛半个时辰不仅没有奏效,反倒折损了近二百人。 众精怪实力受损士气也大打折扣,这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此时不禁心生怯意。不少人后悔今日来此送死了。有些人虽然还在勉力作战,但已经不敢往岛上冲,只是祭出法器做远程攻击,有个别人已经开始逃散,有水妖悄悄潜入湖中企图离去。 想逃?哪有那么容易!今天只要来到此地出手的精怪,梅振衣是一个都不想放过。他在空中长啸一声振作精神,拜神鞭脱手飞出如一只银色巨龙,带着无边的杀意冲入了众精怪的战阵中。卷起一片片血光。对方实力受损士气低落,正是梅振衣反击的时候。 假如剩下的这五百多精怪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勇士,不顾一切就要往岛上冲,梅振衣未必能拦得住,他修为虽高但毕竟对方人多。但此时众精怪战意已失,他们哪见过这种血肉横飞地场面?就连岛上的刘海心里都有些发寒。 拜神鞭反击卷来,如收割生命的电光绕着大孤山岛盘旋,众精怪已经乱了。不少人觉得今天不可能取胜。开始自谋退路逃跑。有第一个逃的就有第二个,一伙又一伙的都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们已经吓破胆了不想送死。 想逃还得看运气,外面还有个梅毅呢,这位将军韧性绵长,杀到现在剑势不见一丝衰竭,甚至越战越凶悍。现在他改变策略了,哪儿人多往哪追,谁想逃跑他杀谁,只见大孤山远处地湖面上剑光如飞蛇四处闪动,惨叫哀号之声此起彼伏。 群妖气势汹汹而来,一鼓作气攻岛,然而等到见势不妙崩溃的也快。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快走啊!”原本只是慢慢逃散的群妖一下子就乱了,呼啦一下转身都往外跑,有的入水有地凌波神行,唯恐自己的速度慢了。 敌阵已溃散,梅振衣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将阿斑放回岛上,闪身形就飞了出去,拜神鞭钻入水中激起连番巨浪,专杀神识中搜索到的入水妖类,浪花中翻出了一片片红色。而梅毅与少爷配合的很好,剑光专斩贴水踏浪逃窜的精怪。 这些精怪中不仅有妖,也有真正的人,比如凌虚子那样的修行败类,也不是所有的精怪都精通水性,有不少家伙带伤落水淹死。这一番厮杀混天黑地,梅振衣斩妖约三百,其余几乎都是被梅毅所杀,只有少数几十个精怪趁混乱最终逃走。 最后在岛上丧生地是那一对狐狸精姐妹,梅毅没杀她们,少爷与姐妹俩的一番对话有些暧昧,梅毅也摸不清她们俩和少爷曾经有什么关系,所以混战之中有意没向这一对狐狸精出手。 这一对狐狸精在群妖中修为很高,也是这一次攻岛的头目,群妖溃逃时梅振衣杀出岛外,姐妹俩一见形势不好,自己的目标太显眼恐怕很难逃走,灵机一动冲上了大孤山,企图打败刘海与李元中,劫持狄仁杰保命。 210回、兴风作浪成灾易,行云布雨润物难 210回、兴风作浪成灾易,行云布雨润物难 梅振衣一直在注意她俩,她们刚刚冲上岛,背后就有两道电光击来,她们各持一对九尾幡回身抵挡电光,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将韦九蓝当场轰杀。原来是刘海祭出了紫府神雷符,这本是梅振衣交给他关键时刻保命的,此时却用来对付狐狸精。 韦九真一见姐姐被劈死,惊叫一声就想跳下大孤山,迎面撞入一片红雾中,是刘海趁机祭出的血煞天罗。韦九真被红网卷中刚想施法挣脱,刘海已经弃网祭剑,金乌玄木剑飞来正中她脑后,韦九真也当场殒命,尸身现出九尾狐原形。 “这么美艳的女子,死的真叫人可惜。据我打探的消息,这个妹妹韦九真没什么主见,只是什么事都听她姐姐韦九蓝的……”提溜转站在大孤山上,有些惋惜的说道。 此时厮杀已经结束,太阳升到了正当空,风中有淡淡的血腥气息,阳光下附近的水面泛现微红血色。梅毅看了一眼少爷,叹息道:“战阵之中,岂有分别?既然她来到此地,已无可回旋。” 他说的有道理,已在战阵中互相厮杀,不可能再去问对方:“您贵姓啊?为什么要上战场啊?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几口人啊?你看我这一剑,是把你砍死好呢还是拍晕好呢?”今日一战场面上大获全胜,但梅振衣等人已竭尽全力,胜负推演只在一线之间。 刘海冷冷说道:“享受乡民多年供奉,竟然联手驱雨云致彭泽大旱,这已不仅是勒索,而是裹挟与残害恩人。梅真人张榜以劝,仍要来此行凶者,皆死有余辜之徒!行其事。当其责,受其果,莫要推过于人。” 他说的是另一番道理,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责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而不能总指望别人为你找出种种借口。在不少人内心中,多少都希望能与这些淫祠妖类一样,仗着手段占尽便宜却能侥幸逃脱惩罚。不由自主将怨念发在惩罚者的身上,有种种诡辩反诬之辞,却忘了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梅振衣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韦九真尸身摇了摇头,对梅毅道:“此战已定,速去湖边通知官船接狄大人回衙,将消息告知浩州百姓。” 纯阳道长端午约战群妖于大孤山之事已轰动浩州,有不少老百姓都围在彭泽湖边。眼巴巴的等着结果呢,应该赶快将消息送出去,让大家过个好节。 就在这时,咕、咕几声叫,韦九真的尸身下面跳出一只铜钱大小地金蟾来。梅振衣伸手将这只金蟾拿了起来。轻叹道:“我当年教韦九真豢养金蟾之法,十年过去了,这金蟾还未成气候。”金蟾在他的手中又咕咕叫了两声,声音有些欣喜。似乎是认出了梅振衣。 大狐狸韦九蓝的尸身已被紫府神雷符劈为焦灰,梅振衣俯身在余烬中拿起了一枚金光闪闪的方孔钱,转身对刘海道:“你还记得这金蟾与落宝金钱吗?它们与你真有缘,既然这一对姐妹是你诛杀,就把它们交给你吧,我再教你豢养金蟾之法,希望你能善用、善待、善教此异兽。” 刘海得了金蟾与落宝金钱,拜谢之后收于袖中。狄仁杰上前施礼道:“贤侄。我为彭泽及浩州万民向你致谢。” 梅振衣赶紧伸手相扶:“我当为之事而已!彭泽百姓应该谢你才对,我也是你请来的。” 狄仁杰:“今日是端阳节,贤侄正好随我痛饮庆祝。” 梅振衣摇头道:“我就不去彭泽县了,妖邪虽除,但彭泽之祸未解,狄公是否忘记了什么?” 狄仁杰一顿足道:“妖邪虽除但雨季已过,只怕今年彭泽旱灾难免,难道贤侄有神通能行云布雨?” “可勉强一试。也无十分把握。此事就不必声张了。”说话间梅毅已经飞回大孤山,梅振衣又对他道:“再辛苦将军一趟。赶回芜州通知知焰,让她带着鱼骨剑与分水屏来大孤山。提溜转,你也随梅毅回去,这一战消耗不小,就留在芜州休息吧。” 梅振衣不随狄仁杰回芜州,要留在大孤山等知焰来。今日大开杀戒之事他没让知焰参与,等到暗中行雨救旱攒功德之举,则把道侣叫来帮忙了。 梅毅与提溜转离去,远远看见大官船开向大孤山,旁边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渔船,湖面上传来锣鼓之声。有不少百姓闻讯,主动驾着船敲锣打鼓迎接狄大人与纯阳道长凯旋而归。梅振衣问刘海道:“此地事已毕,你将去青漪三山等候左游仙吗?” 刘海:“我很想去青漪三山,但此地之事未尽了,恐有精怪余孽顽心不死前来复仇,梅真人自不必担忧,但狄公首当其冲。狄公待我有知遇之恩,我应留在彭泽护他周全,直至确无余患风波。” 梅振衣点头赞许道:“做的对,应忠人其事,那你就随狄公去吧,此地无事之后再来青漪三山找我。” 刘海取出金乌玄木剑递过来道:“大战已了,这暂借的法宝还请梅真人收回。” 梅振衣有意没有提金乌玄木剑地事,就是存心想试试刘海,一般人借得这样的宝物,对方不提归还之事,巴不得留在身边连交还的念头都没有,而刘海离去前却主动还了回来。梅振衣笑着摆手道:“这件法器你先留着,也好为狄公护法,等到了青漪三山,再交给我不迟。” 梅振衣早就看好了刘海,有收为门下弟子之心,也挺舍得下本钱的。 此刻大小船只已经驶近大孤山,周围全是锣鼓与欢呼之声,梅振衣一挥袖隐去了自己与阿斑的身形,狄仁杰、李元中、刘海等三人走下大孤山向众百姓拱手致意,只说纯阳道长已离去,然后登船返回彭泽县。 众百姓没有见到纯阳道长,但是见到了协助纯阳道长斩除妖邪的披发道人刘海。十年了。自从当年声名扫地之后,刘海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今天总算能抬起头来。 浩州府的榜文说三日后将焚尽境内淫祠,但实际上没等三天,也没让官府动手。大孤山一战的消息传开,附近地乡民就主动放火焚毁当地淫祠,浩州境内从午后到夜间各地烟火升腾不绝。 烟火就是一种信号,比人传递消息快多了。一夜之间九百余座淫祠一间不留全部毁尽,那些没有参与大孤山之战地精怪们也作鸟兽散,或入山修行不复祸乱乡间,荆楚巫风为之一肃。 有的乡村日子过得比较节俭,没有放火,而是一起动手拆毁淫祠,将砖头、木料拿回家磊鸡窝、砌猪圈,也算是物尽其用。总之这一年的端阳节。浩州一带比过年还热闹,家家户户兴高采烈,还有放火、拆房等“节目”。 夜深人静之时,彭泽湖中大孤山上的梅振衣却没有什么兴奋之情,孤身独坐于夜色之中凝神调息。阿斑在一旁为他护法。白天地一战消耗甚巨,他需要尽快恢复,以便做法行雨。知焰从空中飘然而下,静静的站在一旁。 当霞光再度升起的时候。大孤山一带已经看不出多少惨烈厮杀的痕迹,今天地浩州万里无云,是个大晴天。梅振衣睁开眼睛看见了知焰,起身微笑道:“你来了?” 知焰微有嗔意,撅着嘴责问道:“问过提溜转,才知道昨天一战的凶险,你心志虽坚不畏艰险,但也太过逞强托大。应该叫我一起来的。” 梅振衣也不多解释内情,歉然笑道:“没想到冥顽不化的妖邪会有那么多,但我与梅毅还能应付的了,此刻要行雨于彭泽,就要请道侣相助了。” 知焰皱了皱眉道:“以你我神通,兴一时风浪、聚一处云雷自然容易,但是在彭泽全境施法化雨润物,实在太难了。”行云布雨均匀洒遍彭泽这么一大片地方。可不是兴风作浪、凝聚雷云与人斗法搞破坏那么简单。对法术的运用及控制要求极高,法力的消耗也是极大。弄不好会耗损己身,谁也不敢轻易为之。 梅振衣想了想:“有多少力尽多少力吧,实在不能尽全功也不勉强自己,我们可借法器妙用一试。” 知焰:“要是紫电、青霜剑在,还可省力不少,如今鱼骨剑可代紫电之用,但分水屏却不如青霜。” 梅振衣:“你的法力比我深厚,届时你负责以分水屏行云,我以鱼骨剑布雨,等入夜之后再动手。” 分水屏是什么东西?其实就是西海湟地尾巴,被梅振衣炼成了一件扇形法器,展开了象一扇屏风,质地柔韧可以卷曲披拂,其妙用可以分流击水,还可聚水汽为雨云,化为雨箭散落。梅振衣炼制时当然是根据材料本身的物性,同时也借鉴了青霜剑的妙用。 斗法时以分水屏凝聚水汽化为雨箭,威力很大范围也有限,但以之行云布雨就不一样了,要求范围很大却落雨轻柔不带伤人法力,控制起来很不容易。所以梅振衣与知焰联手,由他以鱼骨剑化云为雨,指引雨滴均匀散落彭泽境内。 梅振衣是位炼器高人,但是他炼制法器求精不求多,炼器也是炼人,这些年来他所炼成真正法宝只有八件:藏神真如佩、五根妖湟刺,金乌玄木剑、分水屏。其中藏神真如佩与金乌玄木剑的炼制还得到了钟离权的相助。 至于提溜转地飞神鳞,则不是梅振衣炼制,是明月仙童的杰作,她喜欢和提溜转在一起玩耍,顺手帮了这小鬼很多忙。还有一件最重要的法器就是鱼骨剑,它本就是西海湟炼制千年地成形法器,但梅振衣却用了另一种办法继续加工,使之成为一件真正地神器。 如今的鱼骨剑,外形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四尺剑身凝缩成了二尺八寸,就像一柄常见地佩剑尺寸,质地更加透明还带着隐约的金光,这是长久以来引天雷不断淬炼的结果。 这一天入夜以后。知焰飞上高空祭出分水屏,迎风挥舞招展,法力激荡而出,彭泽湖中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渐渐形成一个又一个巨大地漩涡。空中传来声音似带着音节的乐曲,湖面漩涡中不断有雾气升腾而起,在空中凝结为厚厚地云层。 知焰向着岸上飞去,仍然不断施法。引云层飘向陆地上空。梅振衣也飞身而起,紧随知焰,手中鱼骨剑抛出激引云层,带着隐约滚雷之声,化云为水滴均匀散落。这可不是斗法,一定要掌握好分寸,否则一个不小心水如瀑而下落于一处,那就不是救旱灾而是害人了。 这两人之间配合的相当默契。用的就是当初紫电、青霜合击之术,法力一收一放,一人行云一人布雨。从前夜亥时到次日凌晨丑时,已经灌溉了彭泽县境内一大半的农田,而梅振衣实在有些难以坚持了。 他的法力本就不如修炼百年的知焰深厚。更加上前天那一番竭尽全力地大战,这么短时间内不可能完全恢复。再勉强坚持下去,他就难以控制法术了,还有可能耗神过度伤及己身。对他这种修行恢复起来就难了。 他正想招呼知焰停手,算了吧,就到此为止,彭泽农田浇灌大半,秋后已不致成灾。就在此时,江北方向忽然有风吹来,带着奇异的法力弥漫。这风没有卷走云层,却化云为雨润物无声。等于在帮梅振衣地忙,连知焰地压力都减轻了不少。 离湖岸越远,施法凝聚雨云就越来越吃力,知焰也觉得神气疲惫,此时吹来的风还带着舒卷云层之力,算是帮知焰分担。 有仙家高人远程施法相助,所用法术十分巧妙精微,梅振衣与知焰不禁精神大振。其实说实话。主要还是他们两人在作法。相助者没有露面只是分担一部分压力,但感觉是截然不同地。有时候一辆车你实在拉不动了。来一个人在后面推一把,你又能走出很远,道理与此类似。 道侣二人一鼓作气,行云布雨灌溉了整个彭泽境内,天色微明时落在彭泽城外,他们累得连飞回大孤山接阿斑的余力都没有了。 他们看上去不像平常人那样充满疲惫,精神很好没有任何异常,但自己心里却清楚,此时已不能妄动法术神通了。 知焰苦笑道:“我已无余力,你的情况只怕更甚,半年内不可妄用神通了,需好好修养一番。” 梅振衣也笑了:“于修炼无碍,恢复之前只要不强行动用法力,也无损修行。” 知焰:“现在怎么办?还是进城去找狄仁杰,让他派船去接阿斑。” 梅振衣:“还得问狄公借一辆马车和一些路上歇脚喂马地盘缠,我可不想走回芜州,出门的时候连一文钱都没带。” 知焰打趣道:“堂堂梅家大少爷,竟然沦落到出门要和人借盘缠回家的地步,我记得你小时候出门,谷儿、穗儿会在你小衣盘扣中缝金珠的,现在越活越破落了。” 梅振衣上前伸手刮她的鼻子道:“堂堂妙曼飞天知焰仙子,沦落到回山要坐马车地地步,也是道侣我的责任啊。” 知焰红着脸道:“我们直接回芜州吗?我想应该先去龙感湖一趟,见一见出手相助的高人吧,就不知能否找到她。” 昨天夜里出手相助的人虽然没有露面,但以其法术地精微来看,绝对是已成仙道之人,法力来自江北龙感湖一带,梅振衣与知焰能猜到是什么人出手。要说龙感湖一带有谁具备这等神通的话,就是当年行游时遇到的龙隐姑。 梅振衣答道:“一定能找到,找胡春不难,找到胡春就能知道龙隐姑的消息。上次她现身,不是为了见我们,就是为了与胡春结缘。” 知焰沉吟道:“那龙隐姑两次出手相助却没有现身相见,上次见了面也不说破仙家底细,可能是不欲被打扰或有难言之隐,否则狄公张榜求贤时她怎么不出面呢?……我们若贸然登门,会不会招致反感?那样反而不美。” 211回、寂寞红尘结仙侣,人间慰语忒多情 211回、寂寞红尘结仙侣,人间慰语忒多情 “只是上门相见,如果她不愿说出身份,我们也不必点破,总之表达谢意也是应该的,不能白领这个人情不闻不问。”梅振衣与知焰商量道。 “胡春与龙隐姑现在究竟会是什么关系?”渡过长江之后,知焰坐在马车中问道。 “说不定已经成亲了。”前面驾车的梅振衣答道,说话时不禁想起了董永与七仙女的传说,念头刚起又止住――这传说的结局可不是喜剧。 知焰:“师父给你在五湖岛找了五个水妖徒弟,而你自己看中了刘海,上佳传人确实难得。依我看那胡春的心性一流,淳朴但绝不迂腐,算是很出色的人物了。你说,龙隐姑会不会传他修行法诀?” 梅振衣:“一定会的,假如他们真的结缘的话。” 知焰:“你就这么肯定?那龙姑娘可是不愿意说破身份的。” 梅振衣笑着问:“假如你是龙隐姑,我是胡春,你传不传我修行法诀?” 知焰想了想答道:“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资质和悟性了,如果有,心性也合适,我当然要传你,期待共享仙缘。” 梅振衣:“可惜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不是这般情景,一见面就被你揍了,出手可不轻啊。” “那能怪我吗?是你自找的,当时你说话可够难听的,活脱脱一恶少!”知焰掩嘴而笑,忽然又眉头微皱道:“其实得传仙法未必一定是福缘,龙隐姑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胡春不知道也就罢了,假如传授仙法说破身份,等于将胡春卷入未知的麻烦中。” 梅振衣:“就算如此。我若是胡春,也愿意。” 知焰:“这种事当然是你情我愿。”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龙感湖畔,渔村的变化不大,湖边仍然停着不少渔船晒着渔网,村民见到一辆马车驶来纷纷好奇的驻足观望。梅振衣下车向村民打听胡春的住处,有人以手一指道:“村边那座新盖大宅就是胡春家,你是他家亲戚吗?” “多谢指路!我是胡春故友,路过此地特来拜望。”梅振衣一边答话一边招呼知焰下车。两人一起往胡春家走去。 距上次来此已经过去五年多了,渔村旁多了一座大宅院,青砖绿瓦垂柳绕墙,显得既气派又不失雅致,在这样一个渔村中十分的显眼,没想到是胡春地家。这座宅子门前有一片空地,空地再往前有石阶直通湖边,尽头入水处两旁打着两根木桩。系着一新一旧大小两条船,那条小的旧船梅振衣认识,就是当年胡春的船,新刷了桐油养护的很好。 远处的村民望着他们在小声议论―― “马车不错,人也好气派。胡春几时有这样的朋友?” “胡家娘子来历奇怪,会不会是她娘家人?” “那胡家娘子十有**是从大户大家偷跑出来的,现在人家找上门了。” “真的吗?我早就觉得胡家娘子来历不正,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说有什么娘家人。原来如此!” “唉,这种好事怎么没让我胡老三遇上?” “得了吧,谁能看上你胡老三,一副邋遢样!我胡小四还差不多,那胡春就是运气比我好,现在他地好日子也快到头了,苦主找上门了。” 听见这些议论,知焰以神念道:“你猜对了。龙隐姑果然嫁给了胡春,而且未露身份。”说话间已来到胡春家门前,梅振衣对守门的童子道:“这位小哥,麻烦通报你家胡春老爷一声,就说故人梅振衣与知焰来访。” “梅公子,知焰姑娘,久违了!今日才得知二位名号,快请进。二位怎么会来找我?”院中走出一人。迎门抱拳施礼,正是胡春。他的形容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服色鲜亮不少,不再是当初简朴寒酸的打扮,神情仍是很谦和有礼。 梅振衣还礼道:“胡兄好记性,一眼就能认出我们来?我们前日有事得此地高人相助,特来拜谢,顺便走访故友。” “二位神仙一样的人物,自是一眼难忘,何况当初正是你们雇船游湖,我才结识了娘子,当然记得清楚。”胡春笑着解释道,却没有追问梅振衣提起的高人相助是怎么回事。 “胡春兄娶亲了?这么说,娘子就是那位龙姑娘喽?”知焰也问道,同时以神念对梅振衣道:“胡春有修行,而且根基不浅,易筋洗髓圆满,不在刘海之下,看来是龙隐姑教的。他见到我们一点都不意外,想必龙隐姑已料到我们会来,他应该知道自家娘子的底细,却不欲点破,我们也就上门做客莫多言了。” 胡春答道:“正是当年偶遇地隐姑,一会儿就会见着,我们夫妻结缘还要多谢二位呢。” 等进了厅堂,有丫鬟献茶,四下一打量,看来胡春娶了龙隐姑之后日子过得很不错,难怪村里人既羡慕又妒忌。刚刚寒暄几句,就听后面钗环响动,龙隐姑走了出来,梅振衣与知焰赶紧起身相见。 龙隐姑绾起青丝已为人妇,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众人还聊起了当年相遇之事,就似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中午在胡家吃饭,席间梅振衣试探着问道:“我与胡兄一见投缘,若有空,可与家人一起到芜州做客,我派车船来接也行,青漪湖风光与龙感湖各有千秋,也颇值得一游。” 胡春致歉道:“隐姑身体柔弱,舟车远游恐水土不服,而我也不便离家太久,多谢梅公子的好意了。” 龙隐姑身体柔弱?梅振衣这位医家大师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料想只是借口而已,也就不再提这个话茬了。吃完午饭不便多打搅,两人拱手告辞,胡春也不挽留。龙隐姑却回到后堂取出一件东西道:“我略通医道望诊之术,见二位身体强健无患,却有神气疲惫之象,这里有一匣丹药,请二位收下。此丹每日只可服一枚,服药前后不可饮酒,有大补神气之效。” 知焰连忙道谢:“路过打扰,连一份礼物都没带。如此款待已经不好意思,怎好再收你如此珍贵的丹药?” 龙隐姑却以神念悄然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二位务必收下,梅公子既与我家郎君投缘,将来若有事,还请尽量关照,隐姑感激不尽”。一旁地胡春不知娘子的密语,虽有些意外。也尽力劝梅振衣收下礼物。 在离去之前,龙隐姑终于露了修行,赠送灵丹并以神念传音,知焰也就收了丹药,不动声色的道谢离开。渔村地闲人们见他俩从胡春家出来。胡春夫妇客客气气送到门口,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像来做客地,不禁有些奇怪也有些失望。 梅振衣驾车离去,等走出很远知焰才取出丹药仔细打量。装药的匣子形状与质地都十分奇特。像合在一起的贝壳,打开一看里面是十三枚红彤彤的丹药,似乎还带着火光。她问道:“振衣你看,这是什么丹药?” 梅振衣头也没回的答道:“朱果炼成的龙首丹,龙隐姑一说药性我就知道了。” 知焰:“看来那龙隐姑确实从未离开龙感湖,对世间事所知也不多,居然会送你大补灵药,她修为虽高。却不知你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外丹大宗师。”这句话倒不是吹捧,不提医道仅论外丹饵药,在梅振衣炼成九转紫金丹之后,世间恐怕无人能比得上他了。 梅振衣:“她可能对我地情况不是很清楚,也没有人告诉过她。但她所送地龙首丹确实是大补神气的灵药,正适合我们此时服用。九转紫金丹方中就有一味,须用朱果十三枚,而一枚朱果仅可炼成一枚龙首丹。这一匣丹药不论出自谁手。都是相当珍贵的馈赠。” 知焰:“两次出手相助。又赠送灵丹一匣,我们上门本想道谢。结果欠的人情更大。……她早料到我们会来,最后还是露出了修行,赠药时话中有话,似是有事相托却不愿明言。” 梅振衣点头道:“听她语气,似乎是担忧胡春将来万一有意外,希望我们能帮忙,以她的修为还要说这种话,看来确有身不由己的苦衷。谁叫我们受人恩惠又主动上门,真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吧。” 龙隐姑能有什么事为胡春担忧?梅振衣不禁又想起了董永与七仙女的传说,假如真是这样地麻烦,现在地梅振衣还真管不了。但传说中地天庭与他所知的仙界天庭不是一回事,胡春也不是董永,真有什么变故只能到时候尽力帮忙了。 梅振衣回到青漪三山修养,他没有服用龙隐姑赠送地龙首丹,却服了另一种更神奇地丹药――自己炼成的九转紫金丹。 九转紫金丹有移换炉鼎之功,不能带伤服用,但梅振衣并未受伤,只是神气耗损过巨一时无法恢复。不论九转紫金丹再珍贵,也是因为用处神妙,既然炼成有余,自己没有不服用的道理。 凡人服用九转紫金丹,化尽药力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梅振衣也一样,只是过程没有普通人那么凶险罢了,相当于又重新脱胎换骨一次,化尽药力的过程也是修炼地过程。 梅振衣不仅完全恢复,且法力有增,定坐修炼时感觉法力精进之速也明显胜过当初,更能得到青漪三山灵枢地气之助。他阳神出游已然知常无碍,神识不依肉身炉鼎,能从容行走四方且有显形如实之妙。 此时的他才真切的体会到太上所言“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这七七四十九字“长生诀”的妙趣。 他已经达到神识不灭、阳神自如的境界,这也是借九转紫金丹的妙用相助。但外丹饵药毕竟不能代替心境修炼,梅振衣虽法力修为精进,仍没有修成种种阳神化身,只出神未入化。 一炉炼成六枚九转紫金丹。只可惜白牡丹与何幼姑都已不在。这六枚丹药,他自己服了一枚,如前约给了清风一枚,留下一枚为提溜转修行准备。提溜转本是阴神之身自己无法服用丹药,但梅振衣却有办法以神龙百草鞭化实为虚之术,直接将药力化入它的阴神之身。 梅振衣把这小鬼叫来说了一番话:“你此时服丹,仅可凝聚实形而已;若破妄之后服丹,可化阴神之身为真正的大成真人炉鼎;若修为有地仙境界再服丹。不仅可以凝炼真身实形,还不失无形阴神之妙,虚实变化自如。” 知焰在一旁道:“振衣把话都说清楚了,提溜转,你自己选。” 提溜转想了半天,下了很大决心才说道:“我愿意有地仙修为之后再服丹,先等着!”梅振衣与知焰相视一笑,提溜转也有能沉住气地时候。看来这些年地心境修炼有进步。 剩下的三枚九转紫金丹还真不好说给谁,梅振衣心中却有计较,理所当然有一枚是道侣知焰的,知焰暂且收下却没有立即服用。另外两枚,一枚孝敬师父钟离权。一枚送给父亲梅孝朗,这是应尽的孝道。 钟离权在仙界清修未回,他这一枚丹药先收好。这一年的秋天就是梅孝朗的五十岁寿辰,梅振衣与知焰赶到洛阳为南鲁公庆贺。顺便捎去了柳家以及玉真公主的贺礼。梅振衣告诉父亲九转紫金丹地妙用,说此丹普通人也可服用,虽不能长生不死,但可换一副全新炉鼎,形容不衰以尽天年。 如果梅孝朗要服丹药,可以告病请假四十九天,梅振衣为他护法服丹。 儿子炼制灵丹地事梅孝朗是知道的,也清楚这对于修行人来说是难求地至宝。拒绝了儿子的好意,并劝说道:“我若服此丹,千辛万苦炼制的仙家修行药力无功,无异于暴殄天物。若真有孝心,以你的医道修为,可教我善加养生。我非体弱之人,一样可以安享天年,何苦费此仙家宝物呢?” 梅振衣一再请求。梅孝朗就是不受。儿子到底争不过老子。后来转念一想,九转紫金丹对于一个体格无缺的普通人的这点效用。以自己地手段,可以借助其他的饵药达到,无非麻烦一些而已,也就没有再坚持了。 梅孝朗没有服用九转紫金丹,并说明了缘由,这一枚灵丹梅振衣也没有给玉真公主,基于同样的原因。 关于种种修行筑基的方法,梅振衣教玉真公主的,与他传授谷儿、穗儿地几乎没什么区别,但谷儿、穗儿已入修行门径,如今修为已达到二十四洞天丹法中的第十九洞天“九转”境界,而玉真公主却无入门资质。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仙家法诀,却不能替人修行成仙,玉真公主若服用九转紫金丹,无非是炉鼎轻健、容颜不衰以尽天年。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很难,梅振衣有另外的手段帮助玉真达到。――玉真自己习练餐霞术,梅振衣经常以内劲帮她省身巡行,这也是闺房之趣,同时十二天服用一枚碧针黄芽丹。 一炉碧针黄芽丹可服用近三年,虽然炼制起来也很麻烦,但是比起九转紫金丹可容易太多了。丹霞三子当年送地那一匣碧针黄芽丹早已服完,后来梅振衣又向丹霞派要了一炉,自己也炼了一炉。 最后这一枚九转紫金丹,梅振衣又给了知焰,并说:“此丹由你保管,也由你随意处置。” 知焰:“那我就先留着吧,将来不论是谷儿、穗儿还是其他人,等修为到了,总会有大用的。” 九转紫金丹的处置暂且不提,梅振衣与知焰去洛阳庆贺梅孝朗生辰,刚刚回到青漪三山,就有一位很特别的“客人”登门拜见,就是当年号称“左道至尊”的左游仙。 左游仙很尴尬,前些年他跑到昆仑仙境,找了个清静之处隐居修行去了,才听说武皇改朝之事。当年那个赌是他输了,他虽性情狂放却不是言而无信之人,硬着头皮来“拜师”。 212回、敬亭山仙童试法,左游仙再战清风 212回、敬亭山仙童试法,左游仙再战清风 左游仙不是一个人来的,也不是从齐云观方向来,他的举止向来狂诞,穿着紫色长袍,有两名美女左右相随,从青漪湖中凌波踏浪直奔法柱峰后山五湖山庄而来。他想不知不觉突然带着人出现在青漪三山中,让“师父”梅振衣大吃一惊,也是借机告诉对方――我来拜师是遵守约定,但修为还是在你之上,用这种方式找回一点面子。 可惜左游仙一入芜州境,清风就以神念传音告诉了梅振衣,等他一入青漪湖,知焰就发现他了,青漪三山早已今非昔比,想悄然潜入哪有那么容易? 左游仙大袖飘飘凌波而来的时候,梅振衣早就领着知焰、提溜转、阿斑、梅毅等一众修士在五湖山庄门前等着呢。左游仙微微有些意外,梅振衣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左游仙还有闲情逸致带着两位异族美女,而且是他认识的。 左游仙身边的两位女子二十多岁,衣服嘛――很省料,背心式的小坎肩腰肢露在外面,纱裙及膝开腰却低,嫩生生的小圆脐很晃眼;身材嘛――很性感,丰胸细腰肌肤呈健康的浅麦色,稍深的眼窝眸子很漂亮,却戴着薄薄的面纱挡住半张脸。光溜溜的手腕和脚踝上不仅有手镯、脚链,上面还挂着小金片,走起路来响声清脆,比汉族女子的环佩之声更有一种韵味。 这就是当年在突厥人的军帐中见过的、车簿可汗送来伺候左游仙的一对龟兹女奴,她们的变化并不大,就是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当年清风在终南山斗法逼退左游仙,这位左至尊后来又回到了热海军营,其时车簿大军已败,梅孝朗挥军杀来,热海军营大溃。左游仙见事不可为也就离开了。临走时动了恻隐之心,从乱军中带走了这两名一直很小心伺候他的龟兹女奴。 这两位龟兹少女是车簿挑选出来伺候左至尊起居的,模样身段自然一流,她们连汉地地话都不会说,也不知左游仙的来历,只知道他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神人”,也是自己的主人。左游仙被她们照顾的很舒服感觉很惬意,后来也就长留在身边为姬妾了――他常年奔波江湖独来独往。身边也没什么舒心的伴侣。 左游仙与梅振衣打赌后去了昆仑仙境,立一处洞府清修,把这一对龟兹女奴也带去了。闲来无事教她们说汉地语言,另起了名字,也传了她们修行法诀,这两位女子资质不错,竟过了入门这一关有些成就,左游仙就更欢喜了。 左大至尊说是闭关清修。日子过的可一点都不清苦,有美人相伴离俗务劳神,修为也有精进,简直是啥也没耽误。这一次到青漪三山来拜师,他把两名龟兹女也带来了。倒不是为了炫耀,而是按规矩认师门。 他刚刚踏上岸边,梅振衣就迎上前笑道:“左游仙,我已等你多时了。” 左游仙在水边站定。长揖道:“贫道左游仙,给梅真人见礼,依当年之约前来拜师。”这话说的倒也干脆,尚未拜师,此时见面只揖不跪。 两名龟兹女子见左游仙给梅振衣行礼,也连忙行礼道:“奴婢左金奴、左丹奴给梅真人见礼。”竟然是吴越一带地口音,与左游仙一样。 左丹奴?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左游仙给起的,怎么像穿越前听过的一个服装牌子?梅振衣伸手虚扶。微微点头道:“左游仙,你真是信人,不要在此地说话了,随我进五湖山庄吧,这里也是为你准备的修行地。” 五湖山庄如今已基本建成,作为出入青漪三山的门户屏障,规模当然很大,梅振衣心目中在此坐镇的最佳人选就是左游仙。但他也清楚山中未必能长留左游仙。进了正厅。众人都坐下,拜师不着急。先聊平起平坐几句闲话,也算给左至尊面子。 提溜转很好奇的问了一句:“左游仙,与梅公子打赌后这些年,与你前些年念念不忘四处捣乱相比,有什么区别吗?”这小鬼虽多嘴,但说话往往一语中的。 左游仙闻言神色一肃:“矢志不忘,精进之源;执念不消,也是修行之障。我虽有出神入化修为,却未历出世清静之心,总有关口难越。这几年清修暂忘一生之念,竟得多年未有之精进,仅此点化之缘,也可前来拜师了。” 梅振衣:“听你地话,心中有不甘,却守诺无怨。以修为论,我如今尚不如你,也不必再教法诀。所以你不必是我门下的传人,今日结师徒之名份,来日持弟子之礼则可。左游仙,拜师之后你还有什么打算?” 这话什么意思?左游仙不是梅振衣教出来的徒弟,他的修为甚至在梅振衣之上,因为诺言而拜师,这种情况很特别。所以梅振衣没有让他以传人身份拜在门下,也就是说左游仙奉师命持弟子礼,只是梅振衣私人身份的弟子,却不是青漪三山地传人,也不受青漪三山这个“门派”的其他约束――假如梅振衣在此开宗立派的话。 梅振衣处置的很得体,左游仙很满意,当即起身相谢,答话道:“我有一事请求应允,清风仙童就在芜州,我想向他出手请教。” 梅振衣脸色变了变,摇手道:“左游仙,你地修为确实比当年有所精进,但怎会是金仙的对手?退而言之,就算你能胜,为了当年曾败,就要无端挑战辱人吗?狂放非罪过,但如此轻狂自寻事端却是不该。” 左游仙解释道:“您误会了,绝无挑战之意,就是试法请教,以印证这些年修行得失,希望师父帮我请求清风仙童。”说到这里,他不自觉中改口叫师父了。 知焰的手指轻轻敲击几案,笑着说:“左游仙的意思我明白了,有印证修为之心。希望清风仙童成全。……这样吧,今晚举行拜师仪式,明天我与振衣带你去敬亭山求见清风。” 当天黄昏时,就在五湖山庄举行了拜师仪式,积海、曲振声等人也到场观礼。拜天、问道就免了,直接受戒、赐器。 入门戒、门中弟子行止戒也免了,沿袭东华门的“大成十八戒”,天下共守的无伤戒。以及梅振衣在彭泽立约的那三则,直接作为师传戒律授给左游仙。最后取出昆吾剑道:“此器曾在你我之手来回数番,当真是结缘之物,今日正式赐予你。我名为尔师,实则互为师徒。” 左游仙接过昆吾剑以师礼拜谢,仪式就算完成了。 梅振衣为左游仙准备的修行居所就在五湖山庄,但是当晚左游仙却被他叫上方正峰。好不容易有这样地一位高手可以放手切磋,正好试一试自己新创的神宵天雷术的威力。当然不能错过机会。师徒两人试法切磋,没有让人来旁观,过程如何外人不知,如今的梅振衣论神通法力还是斗不过左游仙的,但左游仙也不好击败“师父”。 这一夜方正峰上神雷滚滚。法力激荡澎湃。左游仙带来的那一对侍姬左金奴、左丹奴也没在五湖山庄歇着,她们被知焰叫到随缘小筑的内宅说话去了。她们跟随左游仙来拜师,一起向梅振衣与知焰行跪拜礼,也不能白来。知焰赐给她们一人一支短刀和一瓶丹药。 这短刀不到一尺长,配着很漂亮的墨绿色皮鞘,看上去就是龟兹人佩在腰间切肉食常用地弯刀。其实刀鞘与刀身都是法器地一部分,各有其妙用,刀鞘当然是湟鱼皮炼制,刀身是妖湟头部后方那两片弯曲的骨头炼成。女人炼制地法宝除了实用之外,还讲究漂亮好看。 第二天梅振衣与左游仙走下方正峰,在五湖山庄看见左金奴与左丹奴。对望一眼神情有些古怪,都尽量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原来她们换了装束,乌亮的长发披在肩上,这与左游仙是一个发型,但妙龄女子披发与男人披发视觉效果不同,多了几分秀丽飘逸。 发型如此也就罢了,关键是衣服变了,换成了浅紫色长衣。似道袍又非道袍。是在道袍的基础上做了女性化的改动,束腰垂绦更显腰肢曲线。饰以璎珞衬托双肩窈窕。这衣服如果是立岚穿着肯定十分得体自然,但是穿在这两人身上举手投足总觉得有些别扭,尤其是那一双大袖,两个女子都不知道把手怎么放才好。 还好,面纱还在,原先的装束总算留了一件,然而就是这面纱看上去与这身服饰最不协调。 怎么回事?原来昨天刚见面时,梅振衣觉得她们眼熟多看了两眼。提溜转在一旁注意到了,以为是她俩身材好又穿得少地缘故,很不喜欢她们在青漪三山中这种打扮。当年晚上在随缘小筑趁说话的功夫,就攒动她们换衣服,不知它都说了些什么,知焰也命两人换装。 上好衣料当然不缺,谷儿、穗儿又是裁缝好手,大家出意见,连夜就给她们做了一套新衣服。梅振衣看见了心中暗乐,这些人如果放到现代社会可以去做服装设计师了。左游仙冲二女微微一笑道:“这身装束很好,你们将面纱除去吧。” “左游仙,听说你要向我试法请教,究竟想如何出手啊?”这是在敬亭山谷中清风说的话,他神情淡然背手而立,站在五丈开外。 左游仙躬身施了一礼:“就像当年在终南山中一样,以昆吾剑御器直击。” “好,你出手吧。”清风回答的很干脆。 左游仙神色凝重,口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昆吾剑激射而出,爆发出无数耀眼地光芒。随着短剑的飞射,剑身上不断散出一道道短剑状的光芒,形成一片耀眼的剑雨带着呼啸之声。 站在谷地边缘地梅振衣与知焰看得仔细,一切仿佛就是当年那一幕重现。 清风站在那里没动,仍然是伸出了一只手,竖起一根食指指向前方。剑雨就在两人之间呼啸飞行,好像又始终没有前进,仿佛这不到五丈距离被无限延伸。梅振衣有一种错觉,不是空间延伸而是时间被延长。急速飞行的昆吾剑看起来去势很慢。 上次斗法的结果是左游仙祭出昆吾剑几乎延伸到神识的极限,却怎么也击不到清风身前,不得不收回法器。这一次情况却有了变化,只听他低喝了一声,昆吾剑光芒尽收又现出了普普通通一把短剑的模样,却似穿越了什么屏障,眨眼间就忽然飞击到清风面前。 清风羽衣飘荡,突然一弹指。已飞到三尺远的昆吾剑上爆发出剧烈地法力激荡,似有无数细小精微的激风散射而开,昆吾剑首当其冲倒卷而回。左游仙大喝一声腾空而起,身形往后疾飞好几里远,这才收回了倒射地昆吾剑。 “不错,放下化身中种种执念之障,这些年果然没有白白修行。不如此,你虽有出神入化修为。这一世也别想修至世间法的尽头。仅此一缘,你叫梅振衣一声师父也不冤了。”清风朝落回谷中的左游仙说道,语气很平淡,彷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左游仙的神色却有些遗憾:“我这一剑虽可击中你,但你弹指破法。连法器都没动。” 清风笑了:“你在人间修为虽不错,但毕竟只有百年修行,法力怎可与我相比?况且你刚刚堪破世间法的终究门径,修炼尚未到尽头。一对一,假如你能逼我原地动用法器,那就离成就仙道不远了。” 左游仙拜谢清风离开敬亭山,又在五湖山庄盘桓几日,然后向师父请求离山。与清风再度斗法,他印证了自己这些年的修行得失,也清楚哪里尚有欠缺,接下来地修炼就直指世间法的尽头了。青漪三山虽好。左游仙却觉得不是很自在,还是这些年在昆仑仙境地隐居地更舒服,于是想带着金奴、丹奴一起回去。 梅振衣很清楚他地想法,当然不会劝阻,只让他留下在昆仑仙境的隐居地址,有事可以派人去找。昆吾剑上有梅振衣炼制地神识灵引,三百里内只要没有洞天结界的屏蔽,梅振衣可以感应到。亲自找起来也容易。 临行之前。梅振衣特意提起刘海之事,左游仙毕竟只是名义上的弟子。他真正想收地传人还是刘海。左游仙决定亲自去一趟彭泽,见刘海当面交代,以后刘海就拜在青漪三山门下。左游仙还听说了大孤山战群妖之事,直呼来晚了,假如当时他也在,何至于一战那么凶险? 梅振衣笑道:“当日我连知焰都没让帮忙,其中自有缘由,等你成就仙道之后就明白了。” 左游仙去了昆仑仙境,可是有两个人一直在昆仑仙境未回,时间已经过去快五年了,就是星云师太与张果。难道他们进入奈何渊历苦海未成?这么多年也没消息,梅振衣不禁有些担忧,正与知焰商量再去龙空山一趟,恰在此时两人回来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两人回芜州后举止有些奇怪,好似都遇见了什么特别的事,首先说张果―― 梅振衣问他为何一去这么长时间?本就是随口一问,知焰定坐中历苦海劫用了三年时间,张果用了快五年也不算太离奇,不料张果先跪下道:“老奴请少爷恕罪!” 梅振衣吃了一惊,把他扶起来道:“张老何必行此大礼?出了什么事,慢慢说!”同时心中暗自猜疑:“他不会是将星云师太怎样了吧?难怪师太回到芜州却不回翠亭庵,而是暂住在青漪三山的听松居中。” 张果的回答却出乎他的预料:“老奴擅做主张,炼化了少爷交给我地一件神器,此神器再也不能有别的用途了。” “哪一件神器?究竟是怎么回事?”梅振衣很奇怪,他交给张果的紫青双剑与妖王扣,都是能随化身神念变化的神器,不必再炼化了,而且以张果之能也根本炼化不了。 213回、泠泠习习来何处,飘落云行自谁家 213回、泠泠习习来何处,飘落云行自谁家 张果炼化了什么神器?不是紫青双剑也不是妖王扣,而是那个白色的盘古葫芦。 清风亲手种植了一根盘古藤,就缠绕着天地灵根的树干生长了一千八百年,是闻醉山药田中除了天地灵根之外最珍奇的一株瑞草。清风定坐修行就在盘古藤破土之处,它见证了明月出世,清风修成金仙,得到天地灵根汇聚的的仙灵不染之气滋养,又是两位上仙亲手浇灌培育。 当天地灵根移植到五观庄之后,盘古藤已经成熟,金黄色半透明的藤身与上面所结十二个雪白晶莹的葫芦不仅是天材地宝,本身就已是神器。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再让清风去种也很难有同样的机缘,就算回到天地灵根下能种成也要再过一千八百年。 清风先后给了梅振衣两个葫芦,梅振衣自己当然要留一个,另一个打算送给师父钟离权做酒葫芦,可比他老人家原先那个葫芦强多了。这一次却让张果给炼化了,而且是再也不能做他用,那就意味着最终炼化定形,有了特殊的、无法改变的妙用。 盘古葫芦虽是神器,但也是天材地宝,炼器材料本身就已经是神器,足见其珍奇。张果有这么大本事吗?连梅振衣都没把握去炼化这种东西,事情的经过还要从头说起。 张果自从听了奈何渊的事情,就时常在定坐中见到奈何渊的景象,注意,不是做梦,就是在灵台定境中真切的看到,而他这一世从来没有去过昆仑仙境,更别提见过蛮荒深处的白蝙蝠了。 星云师太听说了这件事,认为张果看见的是前世景象。历苦海机缘已到,两人之间还有一番私下里的对话。星云师太问道:“过奈何渊如历苦海,那么白蝙蝠来去自如,难道皆已有缘觉成就吗?” 这个问题很刁钻,张果也回答不了,临行前,两人到敬亭山去问清风。清风反问道:“星云,你为何不去向观自在菩萨发问?你可去问神像。我也可以告诉你去找一个人。” 张果在一旁道:“这是我想问的,请仙童赐教。” 清风取出白葫芦道:“此物为神器,却非神灵,有其神用而已。白蝙蝠称异兽,此为其异处,音波障能穿透震伤炉鼎,却不伤它自身。更厉害地是它能激发神识中所遇种种念,以为袭扰。使定心散乱陷入渊中沼泽,此念只在你心中激起,与白蝙蝠无关。” 张果:“白蝙蝠就无前世吗?为何袭扰不了它自己?” 清风:“若有那么一只白蝙蝠,灵智已开自感修行,修为达到苦海岸边。也会受音波障袭扰神识,见前世种种,是祸是福那就难料了。” 星云师太插话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何音波障能激起神识中的种种念。见前世种种呢?” 清风笑了:“那是因为本人修为已到苦海岸边,音波障只是引发历劫的机缘,你带着一个葫芦穿过奈何渊,你可成地仙,葫芦成不了地仙。” 星云师太:“贫尼之修行,无地仙一说。” 清风:“所依心法不同,佛门弟子不求炉鼎形神飞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一世修行未成或修来世。修行已成或寂灭往生佛国,但都要过了苦海神识明净才行。” 张果:“苦海中可以见到仙界经历吗?” 清风摇头:“苦海中只可见众生轮回之事,跳出轮回之外的经历见不到。” 谈话大概就这么多,金仙开口玄妙非常啊。张果去了龙空山,亮出信物盘古葫芦,十妖王放他进奈何渊。与梅振衣的经历不同,梅振衣是过去了就完了,他穿过奈何渊用了三个月时间。然后在毒舌岭下定坐了一年。 张果前世曾经就是一只白蝙蝠。灵智开启自感修行,修为达到苦海岸边。历苦海未成葬身奈何渊中。 星云师太是在张果历劫圆满后才穿过奈何渊的,张果就陪着她一起再度穿行,生怕星云师太出什么意外陷落沼泽。星愿师太过了奈何渊在毒舌岭下定坐了三年多,张果也在她身边陪了三年多。 这三年时间内,张果经常在奈何渊施展盘古葫芦的妙用,企图用收集音波障,也就他才会有这种念头,那是前世曾有的天生神通,结果……盘古葫芦给炼化定形了!音波障没有收集到,葫芦却炼化出一种妙用,能发出与白蝙蝠一样地音波障,是张果自创的独门法术。 法术威力的大小取决于两点,一是张果本人的修为,二是他平日修炼时注入到葫芦中的法力。前者相对固定,后者可以蓄积威力一次发出但有极限,有点像一张可重复使用的符箓。 白蝙蝠不是白色,通体漆黑,脑门到后背以及两翼上有三道醒目的白纹,此时盘古葫芦的样子也变了,仍是通体雪白,但是上面多了三道醒目地黑纹。 听完了事情的始末,梅振衣笑道:“恭喜张老炼成这一件威力极大的神器,记得我的第一件法器长鞭,就是你给我炼制的,这个葫芦就送给你吧。……但这事情做地确实不妥,还是得罚一罚,就罚你半年的大管家奉银,同时在听松居亲自凿建园林。” “多谢少爷,老奴惭愧啊!……听松居,星云不是住在那里吗?” “星云?你这称呼连师太两个字都给省了?在听松局做照顾花朵的园丁,不是正合你愿吗?……你的事说完了,我倒想问问师太事情,她为什么不回翠亭庵?” 张果欲言又止,有些尴尬地说道:“少爷为何不自己去问她,老奴有些不好开口,星云想还俗呢。” 梅振衣:“你不好说我也不好问,万一当面问出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呢?这几年你一直在她身边,我不问你问谁?……师太和你去了一趟昆仑仙境,回来就要还俗?还躲在青漪三山不出去。你究竟把她怎么了,难道是有了动情之举?以你的修为,如果不是故意的,不至于暗结珠胎啊……” 张果的脸已经臊成了紫红色,连忙打断道:“我与星云最亲近的举止,不过是携手而行,她确实有事,但与我无关。是她自己的身世。” 梅振衣:“难道是前世业障不能堪破?不对呀,如果是这样,她也过不了苦海。” 张果:“不是前生之事,就是她地身世,已历苦海当然能看透,但一样会伤感啊,就连仙人也有流泪时候。……唉,我全说了吧。看少爷能不能帮忙拿个主意。” 星云师太的身世梅振衣以前听说过,她是前朝宰相褚遂良之女褚云行,但还有一段往事他不知道。星云师太地生母姓殷,是褚遂良在同州刺史任内所娶,也是当地官宦之女。姑且称之为殷小姐吧。 褚遂良在高宗永徽元年被弹劾,外放同州刺史,永徽三年召还,任史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复为宰相。当圣旨招褚遂良回京的时候,他轻骑简从先行,在同州的家眷就是新娶的殷小姐随后进京。 殷小姐在渡河之时被强人劫去,其时她已有身孕,为了腹中胎儿忍辱偷生。同州府追缉强人未得,近一年后却因为一家尼姑庵中的师太报信,救回了殷小姐与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褚云行。 世人传说地版本是这样的——殷小姐温柔且聪慧,生下女儿之后对强人说:“我已被你所虏回不得家。只得随你。我母姓佛,我也自幼信佛,昨夜观自在菩萨托梦,说我与你是前世地冤孽,今生难免有这番纠缠,我也就认了。菩萨还说,让我在女儿百日之时到庵中烧香谢罪,同时把女儿和交代地书信留下。庵中的师太们自然会把女儿送回褚家。” 巧合地是。他们的住处附近就有一家供奉观自在菩萨的庵堂,更巧合地是。那强人姓刘名洪,昨晚也做了一个梦,梦中有菩萨自称观自在,命他将殷小姐之女交还褚家。刘洪惊疑不已,想想此事对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就答应了殷小姐的请求。 褚云行百日这一天,殷小姐抱着她到尼姑庵中给观自在菩萨烧香还愿,刘洪也跟着监视,离去前找了个没人的机会趁机将褚云行放下。没想到的是,殷小姐在婴儿襁褓中秘密留下了另一封信,庵中的尼姑拣到婴儿立即送到了同州官府。 官府按密信中线索很快就找到了刘洪地藏身之地,刘洪伏法供出一切,而殷小姐与女儿得救回到褚家。不久后,殷小姐趁身边无人之时从容自尽以全名节,这是最大的遗憾。 当时褚云行尚在襁褓之中,当然不会知情,但这段故事曾传遍京中,褚云行长大记事后自然有所风闻。数年后褚遂良因开罪武昭仪被贬,客死岭南,褚云行颠沛流离,感叹身世飘零落发出家,自谓与观自在菩萨有佛缘。她后来住持翠亭庵供奉观自在菩萨也是有缘由的。 以上是公开流传的说法,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之处,但真人真事有据可查,同州府也有追缉与问案地公文记录,细节上虽有些出入,而事情经过大致如此,除了一些附会添加的传说。 但是星云师太在苦海劫中的经历,却了解到自己真正的身世,虽然是一样的经过,但内情大不相同。苦海中能见前世种种,也能唤醒此世有生以来的一切见闻。当年殷小姐确实去了一家叫行愿庵的寺庙烧香还愿,不是百日,而是在褚云行满月的这一天。 她对刘洪是这么说地:“郎君,我们做下今日之事是迫不得已。我母姓佛,我也自幼信佛,等孩子满月的那一天,我们带着她去行愿庵烧香许愿,求观自在菩萨慈悲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安,更不要因为你我的罪孽将来让女儿遭遇不幸。” 殷小姐说这番话的时候就抱着女儿,历苦海的星云师太当然也听见了,还有一些事她没有亲身经历,但根据所见所闻略一推演,事情的真实经过已如明镜一般。 刘洪是殷府对面一家杂货铺兼绸缎庄掌柜的儿子。殷府内宅中买的东西,诸如衣料阵线、胭脂水粉之类,都是刘家店铺送货。刘洪小时候就经常出入殷府送东西,很早就结识了殷家小姐,算是两小无猜地交情。 殷小姐长大后也经常到刘家店铺卖东西,喜欢到店铺后面地内堂中,把各色货物摆出来慢慢挑。这时刘洪已经成了掌柜,每次殷小姐上门。他都尽量对外歇业只让她专心挑选货物,宛如现代名品店的闭店贵宾服务。这些都是幌子,其实是殷小姐与刘洪有私情。 刘家还算有钱,却没有太高地社会地位,配不上殷家小姐,殷小姐的祖父可是已故大唐开国功臣陈国公殷峤。但殷小姐偏偏喜欢刘洪,暗定终身,并嘱咐刘洪设法谋一功名出身。好到殷府提亲。这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殷家将女儿许配给了新近丧妻的褚遂良,恰在褚遂良奉旨还京官复原职之前。这种巧合也不知其中还有什么内情。这样的婚姻殷小姐是抗拒不了的,只得嫁给了褚遂良。 殷小姐成亲之后,刘洪就卖掉了店铺遣散了伙计,据说是回邻县老家去了。不久后褚遂良先回京。殷小姐在进京地路上遭遇强人不知所踪。不用说,强人就是刘洪领着一伙人扮的,他用这样的方式抢回了心爱之人。 殷小姐根本就没反抗,自己愿意跟刘洪过日子,官府并不清楚这回事,殷小姐到了刘洪的老家一直深居简出,这案子当然很难追查。大约十个月后殷小姐生了一个女儿,就是褚云行——她是刘洪之女。 在女儿满月这一天。刘洪与殷小姐去行愿庵烧香许愿,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年风声早淡,再说这个地方没人认识殷小姐,行愿庵离家也不远,他们也就放松了警惕。就是这一天出的事,殷小姐在行愿庵被住持认了出来。 这个尼姑法号清远,原先在同州城中的一家庵堂中修行,殷小姐随母亲进香时见过她多次。如今来到了此地为行愿庵住持。殷小姐一见到清远师太就花容失色。抱着女儿私下哀求,并许以重金。希望她不要声张出去。 回家的路上刘洪问殷小姐在后堂与师太都说了什么?殷小姐道:“祸事临头了,郎君快准备一笔钱给行愿庵送去。”刘洪大吃一惊,一边紧急商量对策,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贵重细软。然而还没等他出门,当地的衙役就已经找上门来,清远师太报了官。 清远师太为什么不拿刘家重金而报官?可能是维护自己心目中在当时年代地正义,也可能是害怕事情败露把自己也牵连进去,还可能是想拿一份“安全”的赏钱——殷家与褚家也出了悬赏,这些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刘洪被捕了。 后来的事情还有另一点转折,刘洪在公堂上并没有把他与殷小姐的私情供出去,他招供的内容就是自己劫走了殷小姐,劫财也劫色。而清远师太地证词也没有提及殷小姐私下央求不要声张之事,只是说在行愿庵认出了殷小姐。 招供中还有一点与事实不符,那就是褚云行的出生时期,当时她刚刚满月,刘洪却说已经百日,那就意味着殷小姐被劫时已有身孕。其实褚云行什么时候出生不难查证,但没有人去查证,刘洪一招供就立刻定案了。 这样一来,殷小姐仅仅是受害者,殷、褚两家也保住了起码的颜面,而且恶人已伏法,是最理想的结局。 应该说刘洪这个人很聪明,也敢作敢为,他招供地就是官府想问的。当地官府也想不审出他与温小姐有私情一类的事情,那样就成了是殷、褚两家的丑闻,想遮掩还来不及。 刘洪在被捕前短短时间内,还交代了殷小姐几句话,大意是:“万一被缉拿,我已罪不可免,只希望能保全你与女儿,若有人问起,你就这么说……” 214回、有情无情何牵绊,直言无忌问童心 214回、有情无情何牵绊,直言无忌问童心 褚遂良是否知道褚云行的身世有问题?就算没有查证实情恐怕心中也有数。在那样的年代,中下层官僚中可能有昏聩无能之人,龙椅上也可能有昏庸无知的君主,但是能爬到宰相位置上的官员没一个不精明的,无非是忠臣、奸臣、清官、贪官之别,更何况一代名臣褚遂良。 但褚遂良什么都没说,也没流露出任何异状,所以褚云行对自己的身世从未起过一丝疑心。至于传闻中观自在菩萨显灵之说,是在流传过程中附会编纂的,也不知出自何人之口添油加醋,有了这些传闻,那家行愿庵一度香火鼎盛。 星云师太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后,心中感慨可想而知,又无他人述说,身边只有张果,于是就对张果讲了,并说道:“我不欲再为翠亭庵寺主。” 星云师太不想当翠亭庵的住持了,原因很复杂不是很容易说清楚,总之获悉当年的真相之后,她落发出家这段经历多少显得有些荒诞,至少从缘起上来讲就是个误会,令人心酸的误会。 不去翠亭庵她又能去哪里呢?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还好有张果,直接把她安排进青漪三山的听松居中,她曾是梅振衣文读启蒙老师,在这里当贵宾住着也没人说什么。 但总不能让一个尼姑在听松居不明不白的住一辈子吧?星云师太究竟有什么打算,张果想问又想劝,却总觉得开不了口,而星云一直很沉默,在听松居中足不出户。今天听少爷提起,他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希望梅振衣能给拿个主意。 梅振衣听完之后有些发晕。第一念想到的不是星云师太,而是《西游记》中描写唐僧的身世。西游记正文中没有这一段,但在第八回与第九回之间插了一段很突兀的附录,标题是“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报本”。 这里面给唐僧杜撰了一段身世,说其父陈萼,字光蕊,中了状元。夸官游街的时候被绣球砸中,扔绣球的是殷开山的女儿温娇,标准地才子佳人故事,陈萼娶了温娇。不久后陈萼外放江州做官,却在半路上遭遇强人,陈萼被杀温娇被劫,这个强人的名字就叫刘洪。 刘洪带着温娇冒充陈萼去江州赴任,其时温娇已有身孕。为了腹中的孩子忍辱偷生。等孩子生下来到了满月这一天,趁着刘洪出门,她抱着孩子来到江边,在襁褓中留下一封血书,将孩子放在木板中顺江流飘走。这孩子飘到金山寺外被一位名叫法明的和尚所救。 这孩子在金山寺长大。剃度出家就是玄奘,十八年后法明长老拿出血书告知他的身世。玄奘带着血书去了江州暗地里见到了母亲,确认身世之后到长安外公家报信,结果自然是刘洪伏诛。其时陈萼被龙王所救起死回生。一家人又重新团聚,但后来殷温娇自尽了。 这一段完全是杜撰的,梅振衣穿越到唐朝之后,玄奘法师早已名满天下。玄奘的身世来历清白,父亲陈惠祖父陈康都是一时名士,根本没有陈光蕊这回事。而且抛绣球择婿的传说也出自编撰,自古以来汉地绝无此事,壮族倒是有抛绣球地风俗。但也是节日里的一种游戏,有男女借此传情而已,总之这样的传说只是古代文人的一种意淫。 那么《西游记》中为什么会给玄奘描写了这样一段身世呢?大凡神话故事的编撰,都有自古以来各种民间传说的影子,估计作者是将褚家的这段传说改头换面按在了玄奘头上写成故事,而故事中那一段江流僧的经历,也能看出传说中岳武穆公地影子。 梅振衣可以确定后世之人写《西游记》,附录这一段的素材来源就是星云师太的身世。因为星云师太的父亲就叫刘洪。而母亲也姓殷,是大唐陈国公殷峤的孙女。他又想到了吕洞宾戏观音以及与白牡丹之间地传说。那不就是自己经历的故事吗?但是在民间口口相传到了千年之后,已完全是另外一个版本。 想到这里,梅振衣长叹一声,张果很紧张的问道:“少爷有什么主意吗?” 梅振衣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落在谁的头上都不好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真不好说什么。师太毕竟是女子,又是难以启齿事,我也不好问更不好劝。……既然师太对你说了,肯定是希望你能帮着拿个主意,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劝慰她呢?” 张果也叹息道:“我也不好开口啊,既不能劝她回翠亭庵,但若劝她还俗,又仿佛显得我有私心。” 梅振衣一瞪眼:“你难道没有私心吗?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我说实话,事到如今,你对星云师太究竟是什么心思?” 张果憋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说道:“若师太是殷小姐,我愿做那刘洪!……但是这话在这个时候,叫我怎么开口?” 梅振衣追问道:“张果,我再问你一句实话,师太对你说这一段往事地时候,你抱没抱过她?” 张果把肩膀一缩头一低,仿佛要在脚尖前面找一条地缝,嗫嚅着说道:“抱了,我当时把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肩头,仅仅是安慰,绝无别的意思。……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梅振衣一拍桌案:“那样的场景不难推测,你连尼姑都抱了,就要负责到底!” 张果又叹一声:“我倒是很想负责,但也得人家愿意啊,这种时候我如果多说一句话,就有趁人之危嫌疑,星云若是尴尬,也不好待在青漪三山了,你让她往哪里去?” 主仆两人在这里面对面叹气,过了半天梅振衣说道:“女人的心思,去问一问知焰吧。” 等找到知焰一说,知焰眨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的建议。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这种隐秘心酸、不好启齿之事呢?知焰能将青漪三山的大小事务处理地十分妥当。这种事却没什么好办法,看着张果只说了一句:“星云师太确实不是出家女尼的心性。” 梅振衣在一旁道:“是的,我们都知道,早就看出来了,但师太此时似有心结未解。” 知焰沉吟道:“这种事情,我还真没什么主意,倒有一人见识很多,或许可以问问它。”知焰说地当然是提溜转。这小鬼曾经最爱四处打听张家长李家短,各种隐秘的私家闲话听得不要太多,对这类事情绝对是见闻经验丰富。 破天荒头一遭,主动把提溜转请来对她讲别人的私密往事,最后还问它有什么建议?提溜转很少见的没有多嘴多舌,而是很认真的思索了很长时间,最后道:“这种事情我有经验,别人还真不好说什么。可以找一个全无心机。没有丝毫恶意,与此事无关,说话直指关窍地人却当面问她,就算解不开心结,师太也不会有其它地想法。” 提溜转这个主意倒不错。找一个全无心机、没有丝毫恶意、与此事无关、说话直指关窍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别说青漪三山,就算搜便芜州也难以见到。但提溜转一开口大家都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敬亭山上地明月仙童。天下没有人能比她更符合这几个条件了。 梅振衣连连点头道:“请明月仙童来,三言两语就可以,别忘了师太不是普通人,也是心念通透的修行人,只需要别人点明她自己心中的想法。” 明月是不会主动管这些闲事的,自然是提溜转去请,谁叫它与明月平时关系好呢,也只有它才能厚着脸皮去缠着明月央求。 “星云师太。你的身世我听说了,众生在轮回中出身不能自择,你既已历苦海自然明白,打算怎么办呢?”这是在听松居中明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确实够直截了当的,旁边没有别的人,只有张果陪着明月一起来。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地,星云师太或许会有想法。但是从明月嘴里说出来。就是毫无心机之语。星云起身行礼:“既然仙童开口,星云正想请教。” 明月眨了眨眼睛。没等她发问就说道:“如果你对着一尊不愿意看见的菩萨,还要矫意供奉,那就不是真修行。” 这一语道破了关窍,星云师太不回翠亭庵,就是因为不愿意再供奉观自在菩萨,原因当然与她的父母遭遇有关,连她自己都讲不清楚,总之就是不愿。然而对于一位数十年来一直持戒守礼的女尼来说,这话确实说不出口。 “菩萨会怪罪我吗?”星云低着头轻声的问出这一句。 “你怪罪菩萨吗?”明月反问了这一句。 星云师太:“我父母地事,是他们自己所选,与菩萨无关,我有什么可怪罪菩萨的?” 明月:“那菩萨凭什么怪罪你呢?” 也就是明月,劝一位师太不要供奉菩萨,还能说得这么干脆利索。星云师太仍然低着头:“天下之大,我行往何处,修往何处,愿心安住何处?” 这是问道之语,明月的回答却很直白:“你不就住在听松居吗?除了你自己不好意思,我看这里的人都挺欢迎地。你可以还俗做在家居士,也可以继续做尼姑,你若还俗的话,张果一定会很高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实你自己也愿意。” 张果对星云的心思,星云能不知道吗?一开始可能不清楚,这么长时间还看不出来那才怪了!而明月直接点破了一句话――你自己也愿意。 张果的脸一瞬间变得通红,要是别人这么说,他一定会呵斥“小孩家不要胡言!”但是明月说话他却不好呵斥,只能在一旁老老实实听着,心中还带着暗喜滋味很复杂。 星云师太的脸也给臊红了,刚念了一句佛号又赶紧打住,喃喃道:“罪过罪过!” 明月:“你有何罪?” 星云师太:“我不合在此时念佛。” 明月摇头:“为什么不能念,在家居士也念佛。” 星云师太突然跪了下去,抬头道:“多谢仙童指点迷津,非是我不能堪破,只是有些为难,心中还是受名与相牵绊。……只想求教一句,我此世修行有望吗?若有望,何时有望?” 明月皱了皱鼻子:“根本就没这种说法,修为到了就是有,说也没用。你毕竟尚未超脱轮回,今日不愿供奉观自在,则不必伪心,待他日见观自在菩萨能安然自在,就算真修行。” 星云师太瞄了身边的张果一眼,低下头问道:“请问仙童,你如何看情之牵绊?” 这句话可问错人了,她想问的是男女之情,问谁也不该问明月呀。明月果然被问住了,伸出小手挠着后脑勺,鼓着腮帮子想了半天才答道:“我清风哥哥说过,既不受情之勾牵,亦不受无情之勾牵。否则金仙求什么忘情,菩萨谈什么慈悲?” 明月是转述清风之语,这句话什么意思?人们常说修行人追求心境超脱,不受七情六欲勾牵挂碍。但这种说法也可能导致另一种误解,那就是有人认为无情才是真修行。清风强调地是――既然不执着于“情”,同样也不应该执着于“无情”,这才是真修行。 “明白了。”星云师太顿首行礼。 明月一拍手:“既然如此,就没我什么事了,我去找提溜转了。” 明月一转身就走了,连个多余的招呼都没打。刚才星云师太跪下的时候,张果也紧跟着与她并肩跪下。明月虽是金仙,但从来还没有人朝她跪拜过,她只是有些好奇,竟忘了伸手去扶,由着两人跪在面前。等她走后,张果和星云还跪在那里呢,搞得跟拜堂一样。 215回、菩萨听评书打赏,坛上半吊子福音 215回、菩萨听评书打赏,坛上半吊子福音 张果先起身,将星云扶了起来,咳嗽一声低着头道:“星云,仙童的话说的很明白,你有什么打算?如果留在青漪三山……” 星云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去祭奠父母,也想去祭奠褚河南公。”她已改口称褚遂良为褚河南公,那么口中所说的父母就是指刘洪与殷氏了。刘洪死于狱中连坟茔都不知何处,而殷氏在长安自尽,褚遂良客死岭南,星云想去祭奠恐怕这一路要走很远。 张果:“我很想陪你一起去,但是少爷罚我在听松居为半年园丁,凿建洞天园林。” 星云:“也不急于这半年,你我既为道侣,我就陪你一起在此凿建洞天园林,半年后你再向振衣请求远行,好吗?” 两人说话时面对面也就离了一尺来远,却都低着头看着对方的脚尖,星云的语气很轻很淡,而听在张果耳中无异于天音震撼,因为那一句“你我既为道侣”。张果的心愿居然已是既成事实了,当然巴不得答应星云的请求,几乎高兴的要跳起来,想一把搂住星云大声欢呼,然而只是柔声的答了一个字:“好。” 星云与张果一起凿建洞天园林,半年后要去远游祭奠星云的父母以及褚遂良,梅振衣当然高兴,把张果叫去道了一声恭喜,并且托他办一件事。他让梅毅弄来一份关中一带的行军图册,指着一个地方对张果道:“张老,你若路过黄河南岸,顺道去一趟此处,我托你把这片地方买下来,开垦田园。” 梅振衣要买的是什么地方?是初溪、祖溪汇流入梅公河的那一片谷地,也就是穿越前的梅家原所在。在唐时,那里还是一片杂树丛生的荒野。张果是梅家忠心耿耿的老家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就点头了,自会认真去办。 梅振衣还交代,建造田园地一切费用尽管支取,托星云师太设计。闲话少述,星云与张果行游一圈回到青漪三山后,没有再居住接待宾客的听松居。而是一起住到了张果平时修行的百蝠草庐,星云有单独的院落。而且星云师太回来后,已经蓄起了长发——她还俗了。 梅振衣要买下梅公河谷一带的荒野,花不了多少钱,主要是建设园林开垦田地的费用,但比起青漪三山的凿建远不算破费。梅振衣这么做的目地,一方面是对一千三百年后自己的家乡有特殊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想给张果与星云师太一份礼物。这二人可是从小就照看他的长辈。 张果与星云皆有飞天之能且苦海已历,飞天来去监督田园建设也很简便。等田园建成后梅振衣去看过,此时看不出穿越前梅家原的景象,星云师太是按照私家庄园的格局来设计的。一片乌梅林环绕的小山坡上建有房舍,两条溪水间地原野中有花园、农田、鱼塘。已经有不少佃户与仆从居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乌梅林中主人房舍所在的位置,恰好就是当年梅太公的小院坐落之处,梅振衣暗叹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张果在一旁道:“少爷。此处田园规模已成,是梅家在芜州外的另一处产业,少爷要派何人来打理经营?” 梅振衣笑了:“张老,今天可以告诉你了,这处产业是我送给你与星云皆道侣地贺礼。千万不要推辞,我自幼父母不在身边,是你照顾长大的,星云又是我的启蒙业师。这一点心意算不了什么。” 张果当然推辞,梅振衣坚决要他收下,最后还以少爷的口吻下了命令,张果只得从命。梅振衣又说道:“此处是安星云地意思建造的,我想你们一定满意,将来如果在青漪三山中待闷了,还可以到自家田园来散散心,我也可以来做客。” 张果和星云得了一处田园产业。而且是他们亲手规划建设而成。自然是喜出望外。张果也不常在此处,与少爷求了个人情。把梅五中调来做此地的大管家,梅振衣答应了。这里也算梅家一片外围基业了,业主是张果。 待到万寿通天元年,武皇启用狄仁杰为魏州刺史,彭泽一带早已平静,刘海也如约来到青漪三山拜见梅振衣交还金乌玄木剑。梅振衣见到他就笑了:“左游仙应已对你说明,我欲收你为徒,若愿受戒拜入我门下,这金乌玄木剑就算为师赐器。” 刘海当然愿意,当场以师礼跪拜,几日后正式举行仪式入门,为梅振衣座下弟子,坐镇五湖山庄。刘海向师父请教修行关窍,这几年来他的修为日见精深,却总觉得难以更进一步。梅振衣先未传丹诀,而是教他炼制蟾光散,并以蟾光散引刘海入妄境。 妄境中几番出入,刘海也破妄大成,梅振衣又从头教他二十四洞天丹诀,与以前的修行相印证得失。他对这个徒弟非常满意。左游仙在昆仑仙境清修,每三年来一次,带些仙境中的天材地宝前来拜见以示礼数,梅振衣也回赐不少灵丹妙药。 这一段时间,芜州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景教徒欲立寺,名为景福寺。 唐代天下各教流行,而芜州这个地方也够热闹的,先有翠亭庵入城,后有九林禅院建寺,现在连景教也来了。建此寺名义上说是奉诏,但官府只划了城中一块空地,让教徒们自行建寺未拨钱粮。 景教是基督教的一个分支教派,与后来所谓地天主教、东正教、新教这三大教派都有些区别,甚至被传统的基督教众称为异端,直到公元1994年天主教会才正式收回了对景教的异端之称。 这一教派的创始人是南北朝年间君士坦丁堡大主教里斯托利,他主张基督有“人神二性二位一体”。对传统基督教义最有特色的解释是关于耶稣他妈妈玛利亚的,里斯托利认为玛利亚生下的耶稣只是一个凡人的肉身,玛利亚只是耶稣地生母却不是圣母,而耶稣是受到了上帝地感召,受通往天国的道路指引,唤醒了心中神灵地力量与德行。成为了基督。 这个解释很有趣,可以视作一次古老的宗教改革,接着这个思路阐述教义——每个人都能以虔诚之心接受上帝的感召,想应基督的召唤,唤醒心中的力量,打开通往天国地大门,得到永生。 这其实与基督教各教派的根本教义没什么实质区别,但是他对于基督人神二性二位一体的阐述。被其它教派斥为异端。 里斯托利被革去了大主教之职,但是这一教派却流传到了古波斯,再由波斯传入大唐。贞观年间,有一景教修士阿罗本带着景教经文到长安献于李世民,太宗对于这种“四夷宾服”之举很高兴,下令在长安建护国景教寺,后世称为大秦寺。 当时的长安绝对是世界第一大都市,经济、文化交融的中心。有很多西域人在长安城中经商或居住,其中景教徒也有不少。 到了武则天当权的年间,武氏崇佛,各教之间多有争端,景教也受到了冲击。这时有一名景教修士也是一位西域富商。名叫阿罗撼,募集巨资在洛阳城中建了一座经幢,刻福音书于其上,并刻有有“天命归于大周”等各种颂扬之词。名为“大周颂德天枢”。与此同时,他在景教寺院中供奉武氏追封的历代武家祖先。 武皇凤颜大悦,下诏肯定了景教的合法地位,并允许其在各州府所在地建寺。 武后崇佛天下皆知,景教想取得政治地位,很多教义地包装以及传教方式都有了微妙的改变。比如它不反对教徒祭拜祖先。要知道,在一个以孝道为先的强大国度里,要是宣扬只能拜上帝不能拜祖先。弄不好在乡下传教时会被一帮乡民用锄头砸死,而官府可能都不会管。 另一方面景教最大的改变就是做了类似佛教化的包装,比如景教修士也自称为“僧”,也象僧人一样食素,所修地道场不叫教堂而称为“寺”,翻译的经典中也吸收了很多中国传统的哲学用语,同时也借鉴了当时流传的道教经文,比如“上帝”地称呼是“阿罗诃大天尊”。 关于景教教义以及如何成为“异端”。现代人可以做各种考证。但是唐代的老百姓却不清楚这些,只知道这是西域流传来的一种胡教。宣扬阿罗诃大天尊与救苦基督,信奉它可以得到救赎,前往光明天国。所谓“景”,就是汉语中的光明之意。 这种包装以及传教方式的改变,是在当时情况下一种技巧的权变,对很多字都不识、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基督的老百姓,必须用一种他们能够听得懂、好接受的方式传教。 但是从旁观者地角度,景教这个流派虽然与如今的天主教派有所区别,但其教义内核并未改变,仍然是上帝是唯一的神,信我者得永生,听从基督的感召得到救赎,罪恶者将受到地狱的惩罚。至少在“上帝”眼中,其信仰没有实质差别。 周武年间,景教在各州立寺,自然也来到了芜州。建寺不仅得有地还得有钱,和尚可以化缘,景教僧就搞募捐。想要老百姓信奉并愿意掏钱,首先要传教布道,入乡随俗也称为景教法会。这一段时间芜州城中的景教法会很热闹,很多老百姓都跑去看稀奇,还有很多小商小贩挑着担子推着小车去附近做生意。 这些小商小贩中也有卖水果的,其中还有一位秀美端庄的关小姐。 景福寺地道场在芜州城地西北角,一片高坡空地上,这一天梅振衣与知焰也换上便装,混在老百姓中来观看景教法会。他们一眼就看见会场外摆摊卖水果的关小姐,水果摊后面还站了一个少年,神色淡然看着临时搭起来地宣讲台。 这少年就是仙童清风,他没说话,但能猜到私下里也许与关小姐以神念在交流。梅振衣看到他们微微有些意外,金仙与菩萨也有闲情逸致凑这个热闹?想想也正常,梅振衣与知焰不也来了吗?况且这就和江湖人的“争棚”一样,在芜州立道场的观自在菩萨不可能不来看看对方是些什么人。 人群中还站着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大汉,竟然是船夫韦昙。再往周围仔细打量。梅振衣发现还有好几位是自己的神识不能轻易窥探的,他以前都没见过,看来各路高人来地不少啊。 这么多高人来参加一次并不算很起眼的布道法会,看来这登坛讲话之人应该相当了不得,说不定有惊天动地的修为神通。梅振衣正在暗自思量,听见台上锣鼓响,这是法会即将开始的信号,台下的百姓都安静下来。有人还在做合手顶礼状。 “无欲无动,则无求无为;无求无为,则能清能净;能清能净,则能悟能证;能悟能证,则遍照遍明;遍照遍明,是安住乐缘。”讲台周围有十余名景教徒开始诵经,按法会的仪式,这是迎接**之人登坛的垫场经文。 梅振衣听了之后却有些犯迷糊。想起了当年何仙姑登坛作法时念的“东请东方朔,西请西方朔”这一类滑稽地“咒语”。 此时景教徒念的这一段经文,与梅振衣所了解的《圣经》以及相关的基督教经义扯不上什么关系,听字句倒有些像改编道家的《道德经》,又有些似乎是借自佛家的《金刚顶经》、《大光明经》。他略一思索。也就释然而笑了。 这不是什么真正的严肃经文,只是一种江湖手段,编纂这样一段经文念出来,似乎融合了佛道两家的经义。普通老百姓平时有所耳闻但却似懂非懂,很能糊弄人,气氛显得高深莫测,让人不自觉中肃然起敬。——江湖手段就是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在一片神秘肃穆地气氛下,布道之人登台宣讲了,这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国字脸五官周正身材也很挺拔。穿着镶边长袍胸前挂着锦绣丝绦,看上去神气活现还有几分威仪。梅振衣看见此人微微吃了一惊,不由自主与知焰对望一眼。 他们不认识这个人,这倒没什么奇怪的,关键是这个人在神识中察看不出任何一丝异处,这与他见到清风、观自在这种金仙、菩萨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梅振衣的神识无法窥探清风,只要清风收敛神气,他甚至都感应不到清风地存在。看见了这个人。也无法察觉到他的神气波动。 但台上这位男子,梅振衣的神识可以扫过他。对方就站在那里,你看不出任何与普通人有区别的地方,察觉不到任何特异之处与破绽。如果在别地地方遇见他,是不会引起自己特别的留意与警觉的。这人的修为难道比清风还要高,已经到了彻底道法自然的境界?连自己的都察觉不出任何异状? 看知焰的眼神,与梅振衣完全是一样的反应,她也没看出台上之人地任何异常。 这时提溜转从人群中钻了过来,以神念道:“梅公子,我打听出来了,今天主**会的其实就是芜州当地人,他姓江……” 台上的男子叫江泉居,今年三十七岁,芜州南绩县人,从小就跟随行商的父亲去了玉门关外一带,主要与西域人做生意,也信奉了景教。景教徒欲在芜州立寺,他自告奋勇回到家乡主持其事,以商人的嗅觉感觉到其中有利可图。 提溜转还打听出来不少东西,比如江泉居在芜州发展的第一批“信徒”的就是他家乡的三姑六婆七伯八叔等亲族,拉着这批人来到芜州城中摆开场子招集法会,一边搞募捐一边传教。这江泉居最近还纳了几房小妾,说什么跟了他就是投靠了阿罗诃大天尊云云。 提溜转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说完后又要去打听。梅振衣暗中喝止道:“今天到场地仙家高人不少,非你能随意刺探,还是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听这位江先生开讲吧。” 提溜转说闲话地功夫,江泉居已经登台开讲了,他今天讲了两出“经文”,一是“摸西天王出蛮荒记”,二是“马**王说救苦福音”。如果梅振衣没有记错的话,这些应该就是后世《圣经》旧约中地“出埃及记”与新约中的“马太福音”。 但是江泉居讲得好啊!口若悬河精彩纷呈,带着评书风格抑扬顿挫,难怪有这么多老百姓愿意来看热闹,比和尚讲经通俗好听,故事几乎都能听懂还不用费什么脑筋。讲完经文后,江泉居在台上动情的呼吁道:“拿什么奉献给你,阿罗诃大天尊!” 然后就有人捧着小竹箩开始绕场募捐,老百姓也纷纷掏钱,芜州富足且民风淳朴,台上的故事又讲得那么精彩,就算是听评书也不好意思不打赏吧,更何况还是以“阿罗诃大天尊”的名义。 捧小竹箩收钱的有好几个,其中一人绕的圈子比较大,走向了关小姐的水果摊前。清风不知暗中对关小姐说了什么,关小姐微微一笑取出半吊子铜钱,分给了清风一半,等收钱的走过来,他们每人放下了二百五十文。 这两人给的挺多啊,收钱的大婶停下脚步很激动说:“虔诚忠贞的人啊,阿罗诃大天尊一定会保佑你的!……二位只要每人供奉五百文,就可以接受圣水洗礼,受天国光辉沐浴,比观自在的菩萨的净瓶甘露还要灵验。” 关小妹的脸色未变看不出喜怒,清风却双眼朝天,一脸淡然的把衣袖一挥,那意思分明在说:“已经打完赏了,别再啰嗦。” 等捧箩收钱的人走了,清风取出一块金锭扔给了关小姐,这一幕梅振衣都看在眼中。原来清风是向关小姐借零钱打赏,然后还给她一锭金子。清风哪来的钱?想当初梅振衣为答谢他找到韦昙,在敬亭山留下了三百两黄金。 这位仙童也学会进城花钱了,不过象他这么花钱的可真少见,不愿意把金锭放在箩中,用它向关小姐换了二百五十文铜钱打赏。那一枚金锭至少也值两万五千文,而关小姐什么话都没说就收了。梅振衣在琢磨这两位高人,那边的法会还没结束,再度开场迎来了**——召唤神迹! 江泉居重新登台,回顾了方才“马**王说救苦福音”中基督的种种神异事迹,最后说道:“乡亲们,只要唤醒心中对大天尊的虔诚与忠贞,没有什么奇迹不可创造,没有什么苦难不可战胜,如果没有做到,只能说我等的诚心还不够坚定。……请睁大双眼,一起见证神迹吧!” “差点以为是在编排我呢!梅振衣,你们慢慢看热闹吧,我走了。”耳边突然传来随先生的声音,梅振衣转身望去却未见人影,想必他已经离开了。 216回、古今多少高坛上,神语激引万人狂 216回、古今多少高坛上,神语激引万人狂 “原来也不是在编排我,走了!……梅振衣,你看着办吧,这里是芜州。”耳边突然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竟是好久没遇见的小和尚法舟,梅振衣再度扭头望去,仍然不见其人踪影,想必也走了。 台上这位江泉居开坛**,竟然来了这么多高人,化身随先生的玉皇大天尊与化身小和尚法舟的弥勒菩萨看了一半热闹都走了,但还有很多人留在这里。这位江泉居究竟是什么来头,能把场面搞这么大?梅振衣越想越疑惑,还是看台上是如何召唤神迹罢。 看着看着,梅振衣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觉得在这种场合不太合适,收住了笑声。知焰以神念问道:“你怎么了,因何发笑?” 梅振衣回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看不穿这江泉居的底细吗?” 知焰:“我也甚为疑惑,难道你看出什么破绽了?” 梅振衣的笑容有些古怪:“不,他没有破绽,我们看不穿底细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根本没什么底细,就是个普通人,没有半点修行。” 知焰噢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此时江泉居正在台上带领大家诚心祈祷,按统一的姿势与仪式屏除杂念专心听他的话语指引。没过多久功夫,台下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晃有人抖,有人说听见了阿罗诃大天尊的声音,有人说看见了天国净土的光芒。 这一套是什么手法?平常的识神进入半失控的状态,而灵台元神尚未显现明净,内外感应错位自然会导致种种异常反应与举止。按现代心理学的说法,是受引导的自我暗示,表面意识约束力薄弱之后导致地种种行为异常。 如果再进一步,这种不自主的神识受到外缘有意干扰。可以进入一种引导者希望的状态,就类似于现代所说的催眠了。很多人集体的削弱自我神识控制,主动的接受外缘内扰,引导者只需要掌握一些技巧,不需要任何神通法力,而且人越多效果越明显。 这种手法普通老百姓看起来当然神奇,但在梅振衣与知焰眼中就是一眼能看穿的小把戏, 梅振衣为什么会笑。因为他想起了穿越前的五叔梅正齐最擅长地就是这一套,完完全全的江湖手法,如果让五叔梅正齐上台,一点都不会比这位江泉居差,不用抬出阿罗诃大天尊的名头,顶一个气功大师的帽子就可以了。 梅振衣一开始为什么没有看出来?他被观众“骗”了,有金仙、菩萨与那么多仙家高人在台下看这场法会,台上之人他也不敢小看。他与知焰都没敢往这方面想。等到他梅振衣起了五叔,这才突然明白了,不由自主笑出了声,不仅是笑台上的人也觉得自己好笑。 “你莫管他是人是仙,就看他如何与人打交道。”师父孙思邈说的话他差点又忘了。莫管台下观众是谁,应该就看台上之人在做什么。 现代有很多研讨会、学术交流会,喜欢请一批大牌专家或业内名流坐在台上充场面,看上去似乎档次很高很有权威。但实际上发表的观点一样还是狗比倒灶胡扯八道。同样的话同样地事,由一个世外高人说出来或做出来,似乎比一个乡下老农显得更加深奥高妙,但在一个心念通透的修行人眼中,不应有所区别。 台上接下来的“表演”,不出意外是现场治病。有不少事先安排好的“托”纷纷登台,说自己有这个病那个病,有人长了个瘤子有人扭了腰有人受了风寒等等。提溜转暗中告诉梅振衣。这里面有谁和谁人就是江泉居家亲戚或者与他是一伙的。 其实不用提溜转说,梅振衣也能看出来有多少人是装地,又有多少人就是现场临时上台的老百姓。以他的修为以及在医道上的修养,只要神识一扫过,再以内省之术察看,大概就知道这些人有什么毛病。 果然,现场效果十分神奇,许多人纷纷宣称瘤子没了、腰也直了、头不疼了、鼻子也通气了云云。这其中当然有江泉居安排地托。还有很多上台的老百姓并不知情,他们原先感觉有些不适。此时有没有效果呢?应该说也是有效果的。 假如没有人内在修复机能与的生命力,那么世界上所有的药物与手术治疗手段都是无效的。自我强烈而专注的愿心也可以激发一个人的生命力,众人地心愿力气氛感染也是一种外在的精神推动力量,它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起到身体机能激发。 当然了,这种效果是内在的、有限的、逐渐显现的,不可能被忽悠一顿就能治好各种病,但与此同时,精神上自我欺骗的效果是很明显的,有人上台之后真的就觉得自己好多了,或者相信自己感觉好多了。 其实有很多人并不明白,有很多奇迹是自己创造地。当人们越来越多地依靠外物,尤其在现代社会,往往已经忘记了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它可以自我激发、自我完善、自我轮回、自我超脱,同时也可能自我堕落、自我沉沦,否则谈不上修行的存在。 梅振衣这个老江湖当然明白其中地各种门道,但芜州的大部分老百姓哪明白这些?一时之间台下的气氛热烈无比,他们“真”的看见了诚心向往阿罗诃大天尊带来的奇迹! 就在这时有一位中气十足的老者高声开口,压住了所有乱糟糟的声音:“泉居大师,能不能请阿罗诃大天尊帮一帮这个孩子,他还年轻,这条腿从此废了,实在太可惜。” 随着话音,一个老者搀扶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小伙分开人群走向台前。这小伙微黑的皮肤长的很粗壮,但一条腿明显有残疾,拄着一支树杈做的拐杖。在老者的搀扶下吃力的在人群中走了过去。 这小伙叫元充,是芜州城外地一个瓦匠,今年十八岁,去年冬天从房顶上摔下来伤了一条腿,后来这条腿又受了寒,表面上筋骨养好了但却变得软弱无力,再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走路。 元充听说了前几次景教法会的传闻,今天也满怀希望的来到现场。但是他拖着一条残腿挤不到人群最前面去。其实他挤到前面去或许也上不了台,江湖人开这种场子,挤在台下的不一定都是看热闹的观众,会有人暗中控制不放这种人上去公开亮像,否则等于砸场子。 梅振衣看见这两个人,首先注意到了却不是元充,而是扶着元充的那位老者,他一开口梅振衣就感觉此人深不可测。 老者说话的声音就虽然哄亮却也普普通通。但却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下清晰地送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他扶着元充往前走的时候,拥挤的人群不由自主让开一条道路,仿佛是无意识中量好的一般,就算有人想拦,时也不好出面了。 这老者灰白的头发。却有着细嫩如婴儿一般的皮肤,神色温和,却隐约让人不由自主产生尊敬之意。梅振衣以神识扫过,却发现无法窥探。赶紧收回不再冒犯。这老头是谁呢?正在疑惑中,耳中听见清风的以无语观音术传来地话:“他就是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最早延伸开辟天庭仙界的十二金仙之一,灵宵宝殿守护神将杨戬的师父,大名鼎鼎的仙家高人,没想到今天也混入人群看热闹了,还把元充给扶上了台。 梅振衣今天有两点意外:一是想不通为什么有这么多高人跑来看一个江湖骗子,人间这种事多的是。芜州这场法会算不了什么特别隆重地大场面。二是既然来了,为什么不闻不问就看着这江湖骗子在台上耍。? 现在玉鼎真人终于出手了,等于是来砸场子的,却用了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但梅振衣却更疑惑了,以玉鼎真人之能,要想惩戒这个江泉居有的是办法,何必这么做呢? 不提梅振衣怎么想,元充已经走上了台。很兴奋也很激动全身都在微微发抖。脸涨地通红,一手拄着拐单掌行礼道:“泉居大师,我对阿罗诃大天尊完全信服。心诚的不能再诚,神仙能治好我的这条腿吗?” 元充上台的时候,江泉居心中有一阵慌乱,虽然表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状,但梅振衣感应的很清楚。修为到了阳神出游的境界,种种神通早已无碍,神识扫过可以感应到普通人的情绪波动,他不由得暗道一声:“这个骗子,心里素质还不错。” 江泉居仍然做高深莫测状,一手按在胸前说道:“苦难是大天尊对人间罪恶地惩罚,只有专心供奉大天尊为唯一的心灵指引,天国的大门才会对你敞开。神迹能否召唤在与我也在于你自己。我们心中是否还有罪恶?我们的信仰是否纯正?要这样问自己。……阿罗诃大天尊会指引所有人,但不会护佑拒绝被天国光辉照耀的心灵。” 这段话倒没什么破绽,但听在梅振衣耳中分明就是江湖术中的“抽门坎”,江湖人必须会这一招给自己留后路。他的意思分明是说如果治好了那自然是神迹,但不能保证每一次神迹都能召唤成功,还需要各种方面的因素配合,如果失败很可能是元充自己地原因。 抽门坎漂不漂亮,能看出一个江湖人地经验老不老道,而且还不能露出任何心虚与慌张来。江泉居说完这番话面不改色的说道:“你准备好了吗?如果准备好了,那就诚心向阿罗诃大天尊祈祷吧!” 然后他又向台下大声呼道:“乡亲们,所有信奉阿罗诃大天尊地道友们,让我们一起以最虔诚的愿心为这个年轻人祷告吧!” 有很多人都手按心口做祷告状,口中念念有词看着台上,这时知焰以神念悄然问道:“振衣,那小伙子的腿,你能治好吗?” 梅振衣皱着眉头答道:“让他此刻在台上走路,对我而言并不是很难,但要根治他的腿疾。需要下一番功夫,不是那么容易的。” 元充的腿部经脉凝滞不畅,虽还有冷热刺痛感觉,但生机元气运转虚弱,有半年没有正常行走,筋骨肌肉已经开始有萎缩的迹象。普通的医生可以用针灸、熏炙,梅振衣能以内劲点摩之法慢慢疏通经络,根据反应用汤药补益调匀五脏五气。使他地身体机能恢复均衡。并没有什么神奇的一针见效的办法,还要看这小伙子的体质如何,这是根治之道。 如果连梅振衣都治不了,这世上恐怕就无人能治了,换神仙来都不行。 但让元充在台上走路则要简单的多,直接以内省之术将神识切入他的经洛,催动体内元气运行,他也可以正常行走。这种办法也是一种辅助治疗手段。能够坚定病人的信心,毕竟自己曾经能走路了,如果病症不是很重的话,他有可能会经常挣扎着行走并慢慢地有所恢复。 假如这个人心念力与意志足够坚强的话,无需他人以神通施法。在这种气氛下自己都有可能放开拐杖走几步。但对于元充的病症,这种一时激发之法无法根本扭转症状,他可以一时能走路,但回家之后腿还是好不了。梅振衣对病症的诊断自然不会有误。神识扫过已看的清清楚楚。 此时台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元充颤巍巍的放开了拐杖,迈出了那只残废的右脚,脚尖先点地小心地试了试力道,然后稳稳落地走了出去。他越走越稳,已经完全是正常人的脚步,绕着台上转了好几圈,神情兴奋的已经接近于癫狂。张开双手朝天高呼道:“感谢阿罗诃大天尊!” 台上的江泉居脸色变了,这个元充绝对不是他按排的托,他根本就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不是他干地! 台下的梅振衣脸色也变了,看元充的脚步,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力量,当然不是江泉居召唤地神迹,而是暗中有人出手帮忙。 在场有很多高人啊。谁会暗中出手?这个时候出手分明是帮江湖骗子圆场!梅振衣目光一闪抬头看天。半空中有人隐藏形迹施法,刚才没有察觉。现在一施法术就露出了形藏。 围观的百姓沸腾了,纷纷与元充一起大声欢呼,有人声音兴奋的已经嘶哑,这时又有人趁机捧着小竹箩进场募捐,老百姓纷纷掏钱如雨而落,给的比刚才可多多了。 梅振衣想施法阻止,然而心念刚动又硬生生的止住了念头。在场的高人如观小姐、韦昙、玉鼎真人、清风等,谁都不愿意看见有人帮这个江湖骗子圆场,但他们为什么没有出手阻止呢?因为台上的元充。 天空那人正在施法切入元充的右腿,催动他地元气运转,而元充在台上很兴奋,绕着圈子疾走不停。如果此时突然出手打断那人的法术,那么元充可能会受法力激荡之伤,他那条虚弱的腿根本受不了这种冲击。假如那样的话,元充的右腿就彻底废掉再也治不好了,所以在场的高人虽多,谁也没有出手阻止这一幕的发生。 “梅振衣,你在彭泽县张榜为众祠立约三则,而后大开杀戒,那么如何看待今日之事呢?贫道且求你一件事,请为那小伙治疗腿疾,我以温心寒玉髓一枚相谢,只是请求,你可以不答应。”玉鼎真人的声音在耳边传来,梅振衣寻声望去,刚才那位扶元充上台地老者也不知去向。 “梅振衣,你自称成就仙道之后,可追查佛心舍利下落,我先谢过了,芜州若有事扰你修行,可来找我助一臂之力,先告辞了。”韦昙地声音也从耳边传来,然后只见他提着扁担离开人群而去。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哪一个修为不比我高?有人看了一半热闹就走,有人惹了事不收场,有人就站在那里不管,为什么偏偏都冲我说话?”梅振衣以神念放声喝道,眼前闹哄哄的法会场面似乎变得地很安静,天地之间只有几人说话而已。 217回、身后随凶犹背手,眼前无路笑回头 217回、身后随凶犹背手,眼前无路笑回头 “若不是因你,我们也不会来此,不对你说话又对谁说话?……闲话无关,只问眼前的一件事,梅真人精通医道,已见此情此景,你愿不愿治元充的腿?”关小姐的声音传来,然后推着卖水果的小车也离开了法会现场。 关小姐走时留了一个问题,问梅振衣会不会治元充的腿?别看元充此刻在台上走的欢,但是他的腿并没有治好,回家后过不了多久仍然不能行走。 要是在别的场合遇到,或者元充上门求医,梅振衣没有理由不给他治病,这违反了孙思邈的教导。但此时如果答应玉鼎真人的请求,找上门去把元充的腿治好,别人也说不清是谁治的,等于帮着江泉居这个骗子宣扬神迹。 玉鼎真人临走时还留下一个问题,梅振衣在彭泽向淫祠众妖立约的第一条“不得矫众显圣自称神,惑乱乡里”,今天景教法会发生的这一幕,梅振衣遇见了该怎么办? 玉鼎真人绝不是刁难他,因为梅振衣在那道榜文上说的清楚——“贫道及门下弟子,受之为戒一律护持之。”也就是说他遇见了这种事一定会管,虽然是以“吕纯阳”的名义,但“天上”的高人都知道是他,自从梅丹佐一战逃亡后,梅振衣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仙界的关注。 但今天的事梅振衣怎么管,又该去管谁?江泉居与那些淫祠精怪不一样,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骗子,正常的世间众生相之一。菩萨、金仙不是衙门里的捕快,他们已跳出轮回完全不必主动参与这些事,只是留下道法点化或教诲世人而已。 仙佛们只留下了问题,却没有问答梅振衣大声的喝问,一个个都走了。包括人群中没有开口的、他不认识的高人。只有清风还站在那里,梅振衣只得看着清风,眼神仍是在问。 清风有些无可奈何,以神念反问道:“想知道这些仙家为什么来,先问问你自己为何会来此?” 梅振衣为什么会来这里凑这个热闹?是因为梅丹佐!这些年没人知道梅丹佐躲在哪里,清风曾说过梅丹佐地伤势要想彻底恢复至少需要十几年,并推测他很可能在昆仑仙境某处疗伤。 梅振衣曾自称能查出梅丹佐的来历,并且能找到佛心舍利的去向。但需要成就仙道之后才能印证。他并不是空口说白话,龙虎山弟子张修曾经和他提到过景教的一些事,他了解到信奉上帝的景教徒中也有真正的修士,他们也有修行法力。 根据自己的所知推演,那么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存在一个景教徒所谓的天国也是很正常地,梅丹佐很可能就来自于那个天国仙界。梅丹佐如今的状况可能回不去,仍然猫在昆仑仙境哪个犄角旮旯疗伤。但是他以前偷走的那枚佛心舍利,很可能就藏在天国仙界中。 要想去天国仙界有两个条件,一是能够穿越天刑雷劫到达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对梅振衣而言就是成就仙道。第二个条件按宗教术语来说,就是找到“通往天国的大门”。 以梅振衣的见闻。当然知道进入天国仙界并不一定要象基督教义所宣扬的那样虔诚的信奉唯一的“上帝”,比如清风不信奉佛,一样能够进入佛国仙界。但这并不等于想去就能去,你要了解他们地修行发愿、种种修为境界、以及最后所求的心境。结合自己的修行能够领悟与印证,这样你才能去得了。 龙空山的张妖王永均,已历天刑雷劫成就真仙,却没有去得了守望和尚在毒舌岭上指引的佛国,因为他从未听闻佛法也不了解佛法。据张果带回来地消息,在听闻九灵元圣主讲的乾元山法会之后,张妖王曾到天庭的东极妙岩宫转了一圈。 如果那个“上帝”真的存在地话,又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开辟了天国。那么他至少也是金仙以上的修为。“我是你唯一的神”,《圣经》中的这句话从某个角度去理解并不错,如果天国是“阿罗诃大天尊”开辟的,那么这一片仙界中一切都是他的灵台造化而成。 有谁希望超脱人世间的苦难轮回来到天国,无论是在此凿建洞府还是延伸开辟,都是依附于阿罗诃的灵台造化,这个过程等于清晰无碍地向“上帝”展示自己的灵台。 怎么形容这种教派修行的过程?可以说教义引导弟子入修行的门径很干脆,一开始就直指最终点——就是要到唯一的仙界天国。并且用戒律来排除其它的任何道路。以坚定修行之心不受干扰。这种“道法”很绝,不论能不能修行到达终点。它希望天下所有人都能走到这条道路上,仙界的天国才能更完美。 梅振衣要想进入天国,不必向景教或者基督教其它教派的修士那样奉上帝为唯一地神,他只要找到这条道路地门径,能够印证与领悟那种心境就可以了,这是镇元大仙给他的启发。 镇元大仙邀集各派散修召开闻醉山法会,讲解“万流归宗诀”,其目地一方面也是为了传法,更重要的是希望这些散修成就仙道之后,能够去他的万寿山仙界。镇元子还有另一种方式去邀请人,那就是结交仙界各路高人,相互交流切磋修为境界,当年五观庄的人参果法会就是其中一出。 梅振衣是一位尚未成就真仙的修士,但已经了解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各仙界开辟的玄妙以及出入的方法,不得不说是个异数。 今天来听景教法会,本是想听闻真正的景教修士宣讲入门法诀,了解他们修行愿心的发端。这种东西不能完全靠凭空猜测与分析,必须有真正的了解与印证才行,结果却令他很失望,现场看到的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的表演。 清风反问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梅振衣想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高人来听景教法会。这些高人谁也不是傻子,一个个粘上毛比猴还精。他们肯定是在猜疑梅振衣会如何确认梅丹佐的来历。 韦昙自不必说,清风与观自在都是那一场混战地参与者,玉鼎真人虽然没有参与那一场混战,但是他的徒弟杨戬有份。而随先生与法舟早就关注梅振衣了,同时也看看景教在芜州想干什么。至于在场还有其它的高人没露面——老百姓能看热闹,还不允许神仙看热闹了? 梅振衣一念及此,对清风道:“多谢仙童提醒,别人都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清风:“我知道你是因梅丹佐而来,当年何家村之事,我也有守护不周之责。听见你刚才的喝问不能说走就走,我想知道,你如何答应玉鼎真人的请求?他其实是给你一个结缘的机会。” 梅振衣笑了:“仙童,有些人太小看我了,这不需要谈什么大神通境界,治个病哪有那么啰嗦。收拾一个江湖骗子也没那么复杂。” 清风:“是吗,不用啰嗦很简单?那么天上出手的那位呢,就算你能对付他,能对付他背后的那一片仙界吗?我既受你师父钟离权所托,在芜州坐镇照看你修行。不得不提醒你。” 清风地话是正理,不要忘了江泉居是来干什么的,他是来为景教布道立寺的,梅振衣能收拾这个江湖骗子。但是他不能阻止景教传道。在暗中帮助江泉居圆场的高人,应该是一名有修行的景教修士,梅振衣如果收拾了江泉居能把他引出来,到时候该怎么办? 就算这个人能对付,梅振衣所作所为就等于阻止景教在芜州布道,可能引起整个天国仙界的仇视。这个结果恐怕既是随先生愿意看见的,也是小和尚法舟不反对的,弄不好梅振衣被人当枪使了。成为一枚冲锋陷阵棋子,而仙界之争是背后推手。 梅振衣稍有不慎卷到其中,恐怕就是个粉身碎骨地下场,这小小的一场江湖骗子召开的法会,背后的纠缠文章可不小。 “仙童,这是你推演的结果吗?”梅振衣皱着眉头问道。 清风:“不是推演地结果,对你的所作所为很难推演,只是按事理推测。我若是你。这些年应该在青漪三山中闭关修行不问世事才对。” 梅振衣:“可惜,有些事是我必须要做的。比如杀了梅丹佐,确认佛心舍利的下落。” 清风叹息一声:“那你就先从元充地腿开始治起吧,我想看看你怎么做,又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梅振衣,我发现你变了。” 梅振衣:“我怎么变了?” 清风:“你不再是一个清静无为,只求成就仙道的修士,有些话,等你处理好眼前事再说罢,我就在敬亭山等你,希望你不要酿出大争端。” 元充父母已亡,跟着哥哥嫂嫂一起过日子还没有单独成家,他哥哥也是个瓦匠。自从他一条腿摔伤后没法再出门干活挣钱,在家里没少遭嫂嫂的白眼,要不是哥哥从小疼爱弟弟很照顾他,按嫂嫂的意思他在这家里都待不下去了。 元充那天从景教法会回家后很兴奋,因为他又能重新走路了,他哥很高兴,还特意买了点酒肉回家庆祝,嫂嫂也难得露出了笑脸。但是过了几天情况又不对劲了,他的右腿越来越无力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从一瘸一拐渐渐变成了无法支撑,又得拄着拐走路。 他去问过泉居大师,得到的回答是对阿罗诃大天尊地信仰还不够虔诚坚定,只要坚持祷告以及向众人宣扬阿罗诃大天尊,就可以得到天国光辉的照耀,信仰不在于一条腿是否有伤,还要看自己的内心是否纯正。 元充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毕竟亲身见证了奇迹,回到家中之后仍然坚持每日虔诚的祷告,他在祖宅的偏屋祷告时,又隐约听见了嫂嫂的碎语:“天天念经,能当饭吃吗?一条腿残了,两只手还可以做些活计吧?” 哥哥喝止道:“不要在这里乱说。充弟愿意就让他去做吧,那么多乡亲都看见了,只要诚心信奉阿罗诃大天尊,二弟真的能走路了。” 元充看着屋梁暗中祷告道:“阿罗诃大天尊,原谅我嫂子吧,她不了解您的神奇。” 就在这时,元家门外停下了一辆马车,走下一位身姿挺拔五官俊朗地公子。连赶车地仆人都相貌堂堂仪表不俗。仆人先在门外朗声问道:“请问元充在家吗?” 家主元福来到门前一拱手:“请问这位大哥,你找我二弟何事?” 喊门的梅二南往身后一指:“这位是我家公子,受人之托,来给元充治疗腿疾。” “我已信奉阿罗诃大天尊,只要诚心祷告,大天尊会保佑我恢复地,就不劳二位贵人了。”这时元充也拄着拐走了出来,看了门外两人一眼。连声开口拒绝。 哪有病人不希望治疗自己的残疾?就算是虔诚的信徒,生了病大多也会去找医生的。但元充一看门外两人服饰华美,那辆马车以锦绣为帘,拉车的两匹马也神骏非凡,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之人。自己哪有钱请这种医生看病? “郎君,是你请的郎中吗?……我们小门小户人家,可请不起二位。”元充地嫂子也走出来了。 梅二南:“是受仙家高人所托,不受你们家钱。只是治病。” “是阿罗诃大天尊让你们来的吗?他果然听见了我的祷告。”元充突然间激动起来,他只能想起这个理由。 梅二南喝道:“什么阿罗诃大天尊,我家公子是孙思邈真人的传人,姓梅名振衣。” 这一句话把元家三口人吓了一跳,芜州百姓没几个人见过梅家大少爷,但谁没有听说过呢?他们连说话都打颤了,赶紧道歉说刚才失礼了,将梅振衣迎到堂屋中坐下。元家没有茶。元充的嫂子到厨房将两只细瓷碗刷的干干净净倒上温水待客,连声说礼数不周。 贵客登门,元家三人忐忑不安,怎么也想不明白梅公子为何突然前来要给元充治病。看这个架式梅振衣没多说闲话,直截了当问拄拐站在堂前的元充道:“你前几天是不是去看了一场法会,还上台走了几步?” 元充连连点头:“是的,梅公子也听说了吗?是阿罗诃大天尊展现地神迹,若梅公子也想供奉景教。可以去找泉居大师。” 梅振衣摇头:“我是来给你治病的。你回家之后是不是又不能走路了?” 元充:“是的,泉居大师告诉我。是因为信仰之心还不够坚定,供奉阿罗诃大天尊的时间还短。” “他骗你的!”梅振衣断然说道。 “不,梅公子,你不能对阿罗诃大天尊不敬,不能这样说泉居大师!”元充地脸突然涨红了,壮着胆子反驳道。 “二弟,不得对梅公子无礼!”元福连忙喝止,一面还向梅振衣道歉。 梅振衣一摆手:“无妨,他被骗了自然要这么说,其实那不是什么阿罗诃大天尊独有的神迹,无非是有人暗中施展法术,而这法术我也会。……元充,你若不信,就放开拐,走两步。” 元充将信将疑的松开了拐,脚尖点地试了试,然后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越走越稳行动如常,他哥哥嫂子在一旁瞪大眼睛已经呆若木鸡。梅振衣没有忽悠,而元充已经不瘸了。 “现在相信了吧,我不是阿罗诃大天尊,是孙思邈真人的徒弟,这只是一时激发元气运转之法,让你能走几步,但你地腿疾并未根治。”梅振衣不紧不慢的说道。 正在转圈疾走的元充突然停下,跪倒在梅振衣面前:“梅公子,求你治好我的腿,我元充这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梅振衣:“不必求,我今天来就是给你治病的,你心中还有什么疑问,此刻都可以问。” 元充:“梅公子能让我走路,泉居大师也能让我走路,你们都会一样的法术吗?” 梅振衣:“我已说过了,那天出手施展法术的不是他,那江泉居就是个骗子,不信你问问他自己。”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飞进来一个人,吧唧落在地上摔的七荤八素,定睛一看是鼻青脸肿地江泉居。元充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这不是泉居大师吗?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江泉居趴在地上半支起身子,带着惊恐的神眼看了梅振衣一眼,哆哆嗦嗦的说道:“我没有治好你的腿,召唤神迹也是蒙人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搞不清楚,我到芜州开法会立寺,就是想带着一批族人趁机捞点钱财。……梅公子,实话我都说了,可以放过我了吧?” 梅振衣一摆手:“行,再到公堂上说一遍吧。……二南,把他押送衙门,要让他自己一瘸一拐的走着去,让芜州百姓都看见。” 梅二南像提小鸡一样拎着的江泉居走了,元充等人都傻了半天没敢说话。梅振衣喝了一口水缓缓道:“元充,你的腿要想完全治愈,我估计需要一年时间,但三个月后你就可以扶墙慢行了,自己要注意多锻炼。……我每半个月来一次,给你用针施药,不收你诊金,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全凭梅公子吩咐。” 梅振衣:“往后不论是谁问起你地腿是怎么治好地,你都要实话实说,将今日所见所闻与我治病的经过,如实地告诉他们。” 江泉居被梅二南押到衙门自首,如实的招供自己带领族人在芜州借布道之名行骗之事,私下吞了多少银子,合伙的又私分了多少等等。此事很快在芜州传开了,据说是梅家大少爷亲手抓住的他。 芜州府给江泉居定的罪名不止行骗,还有另外一条:亵渎神灵冒犯景教阿罗诃大天尊,扰乱立寺之举,加罚脊杖八十。 这一条罪名定的很有讲究,因为在各州立景教寺是武皇点头的,要罚也只能罚江泉居借景教之名行骗,而不能说景教行骗,也不能不让景教在芜州布道立寺。有罪之人是江泉居,不是景教,江泉居不仅欺骗了芜州百姓,还冒犯了阿罗诃大天尊,这样的判罚才能说得过去。 官府的板子只打在江泉居身上,没有针对景教,更与阿罗诃大天尊无关,但景教的“传道事业”在芜州遭遇重大挫折。其后长安又来了一名修士叫罗章,带着一批景教徒来到芜州重新传道,然而芜州百姓却相应寥寥,看样子那一座景福寺很难修起来。 梅振衣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找他的,那天暗中出手帮江泉居圆场的高人不会不闻不问。这一天他又出山行游,提溜转也在一旁跟着,在万家酒店喝了一壶老春黄,然后沿十里桃花道背手漫步,不觉间走到了敬亭山脚下。 道路在山脚下消失,已经是敬亭山道场结界的入口,梅振衣转身微笑道:“朋友,一路跟了我这么远,眼前已无路,何不现身相见呢?” 218回、仙府门前谈异教,请入洞天论神灵 218回、仙府门前谈异教,请入洞天论神灵 眼前光影晃动,不远处的空气似乎如流水一般折射汇聚成形,一个人出现在那里。这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看面目应该是汉人,个子不高眼神很明澈,穿着深青色长袍,胸前戴着十字架链坠。 梅振衣看得很仔细,他的十字架上并没有受难的基督像。那人一现身就以右手按心口微微鞠躬行礼:“在下景教僧罗章,给梅公子问安,愿阿罗诃大天尊保佑你。” 一见这人很客气,梅振衣也拱手还礼道:“多谢吉言了,为何跟了我这么长时间?” 罗章:“就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有些话想与梅公子私下谈谈。” 梅振衣:“若是因为江泉居的事,我想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他行骗是实。” 罗章笑了:“不是为他而来,世人不因信奉而有罪,也不因信奉而无罪,这个道理我明白。” 梅振衣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你就是那天在空中出手的人吗?” 罗章:“就是我,但今天是为了另一件事来请教梅公子的。” 罗章来找梅振衣是什么事?当然是为景教立寺的事,出了江泉居这件事,芜州府虽然没有反对景教立寺,但是老百姓却不太愿意支持了,景福寺很难建起来。 一方面是因为江泉居败坏了景教徒的声誉,大部分老百姓不再理会。另一方面是因为是梅振衣拿住的江泉居,大家都推测这位梅公子有心阻止景教在此地流传。还有人私下里猜疑,其实那位泉居大师不是骗子,只不过是因为梅公子看不惯景教而已,勾结官府故意刁难。 有些老百姓议论,那位江泉居确实有神通。能召唤神迹,但梅公子神通更广大,斗法将江泉居打败了。另有人说江泉居虽然私下贪墨了一点钱财,但传教布道之举也是造福芜州百姓,梅公子找他的麻烦是因为私人恩怨。甚至还有江氏族人煽动乡里,扬言要进京告梅家与芜州府的御状。 芸芸众生之口,反正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在芜州一带混,有钱有势的缙绅名流谁愿意无端得罪梅家呢?就算遇神拜神有心供奉地人。此刻也不会捧景教的场,能躲则躲。现在一切问题的核心矛盾已经不在江泉居,而都指向了梅振衣,假如不把梅家扳倒或者让这位梅公子点头表态,景教在芜州就很难立足,进而影响到整个江南一带传教局面。 罗章讲述了自己在芜州布道立寺遇到的困境,最后问道:“我奉命而来却有负使命,该如何办。请梅公子教我。”他表面上很客气没有追究江泉居之事的意思,请教梅振衣该怎么办,实际上就是责问之意。 两人就站在那里说话,也没找个地方坐下,梅振衣面不改色的答道:“罗道友今日遭遇的困境。是江泉居之过,他可不是我派来的人,依我看,你们如此布道。应有所自省吧?” 景教派了江泉居这个江湖骗子跑到芜州传道,被人戳穿了拿下,要怪也只能怪江泉居自己行为不检,怎么能怪到梅振衣身上?导致这一切后果地源头不是梅振衣,而是江泉居,是景教徒自己用错了人,就应该面对相应的后果。 罗章听见质问,表情有些歉然道:“我也知江泉居非正信之人。但此事影响颇大,芜州百姓对我教颇有误会。” 梅振衣似笑非笑的反问道:“这误会,是我造成的吗?” 话说到这里就有点僵了,罗章不好反驳但脸色也不好看,想了半天才鞠了一躬道:“我今天的来意就明说了吧,既然梅公子出手拿下了江泉居,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梅公子出面解释一番。消除此地百姓对我教的误会。” 这个要求听上去有些过分。梅振衣却笑着说:“既然罗道友开口相求,我也不好拒绝。我有个建议,你们景教应该主动表态处置江泉居,这才是正理。” 罗章:“多谢梅公子的建议,我回去后开除江泉居教籍,宣布他是教中败类。但仅此一举,似乎解决不了眼前的难题,梅公子还有什么建议吗?” 梅振衣:“我还可以做一件事,一定可以帮你在芜州建立景福寺,但你也不能空口相求,我也有求于你。”然后轻声地说了几句话。 罗章闻言面露喜色,连声称善。梅振衣说了什么?其实就一句话最关键:“算一算你在此地立景福寺所需建造与置业供养之资,我梅家捐一半。” 不仅是建寺要花钱,景福寺建成之后还要购置田庄产业,以做为修行供养。所需要的资费,梅振衣愿意捐献一半,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他只要这么一表态不用再说别的话,整个芜州都会知道梅公子并不反对景教立寺,甚至是支持的,那么罗章地难题就迎刃而解,甚至都用不着梅振衣真的掏钱。 罗章硬着头皮来找梅振衣,他知道这位公子不太好惹,但又不得不来招惹,否则就完不成教中的任务,没想到天下掉下来一块幸福的大馅饼,差点没把他砸晕了,赶忙行礼连声问道:“不知梅公子有何事相托?” 梅振衣:“你布道传教,按你地信奉去指引人心,无可厚非,但惑乱乡里、残害众生、勒索黎民之举,万万不可。” “当然不会,我教也有戒律,阿罗诃大天尊不会允许真正的信徒这样做的。”罗章答话的时候表情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梅振衣:“是吗?那日罗道友在暗中相助江泉居,使其行骗成功,便有惑乱乡里之嫌。” 罗章愣了愣,随即答道:“是我考虑不周,当时只想助江泉居传教以利于景福寺建成,但我教确有光明神术。” 原来他们的修行神通叫作光明神术,这个称呼梅振衣倒也不意外。又笑着说道:“修行得神通,护法之用而已,非追求之根本,不知芸芸众生,几人能入此门?” 罗章:“入教者众,能入此门者寥寥,但对阿罗诃大天尊大天尊的信奉,是天国的指引。也是教化众生之举。” 梅振衣:“我明白了,你们布道传教为心法指引,少数有根器者能得光明神术之用,这与我所学金丹大道的显传与师传类似。那么请你以经义显传布道,而师传神术勿滥用于市井。……其实私下里,我对贵教也很感兴趣,很想找到通往天国地路途。” 罗章一听这话笑意更盛:“梅公子若助我立寺成功,就是对阿罗诃大天尊的供奉。天国地大门会向你敞开,也欢迎你投入阿罗诃大天尊的怀抱。” 梅振衣:“贵教的光明神术以及修行心法,我很好奇,其实我修行的丹道亦有神通法力与种种次地心境,有机会想与罗兄好好切磋印证。” 这如果是昆仑仙境两名散修之间的谈话。对方一定会很高兴,但罗章却微微一皱眉头:“梅公子既有向往天国之心,何必又随异教之说修行?” 罗章没有意识到,这话比较难听也很失礼。但梅振衣却不介意,微微一笑身形四周放出数丈霞光,提溜转半透明朦胧的身影也在光芒中显现出来,这小鬼终于插话道:“罗道友,你自称景教修行纯正,那总要让我家公子信服才行。我家公子愿向你讲解自己地修行,你若有信心指引芜州百姓,那就先指引我家公子试试。” 提溜转突然现身。罗章吓了一跳,刚才还真没看破这阴神地形藏,可见他地修为不如梅振衣,而提溜转地潜行之术已经修炼的相当不错。罗章有些错愕的答道:“这、这位小、小姐,说的话虽然不错,但教有教规,门中秘法是不能相传外人的。” 提溜转:“我家公子捐助景福寺一半的资费,还帮你解决师门的使命。怎么能算外人呢?你不是说阿罗诃大天尊敞开怀抱指引所有世人吗。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告诉你,我家公子字号很响亮地。假如你能把他拉入伙信奉景教,不仅能够为景教大大扬名,你自己在阿罗诃大天尊面前也是立了一大功啊。” “提溜转,休得在罗道友面前胡言。”梅振衣喝止了这个小鬼,又对罗章道:“这是我的随行护法阴神提溜转,希望没吓着你。道友不要误会,我不求你传授景教的神术密法,只想切磋印证修为次地心境,请你为我指引通往天国的大门,我也好向同道宣扬,这不正合你意吗?……这是我捐建景福寺的一点小小要求,请道友考虑。” 罗章眨着眼睛想了半天,梅振衣地建议对他来说没有丝毫损失,但如果不答应的话,估计那捐建景福寺的大馅饼就吃不着了。这种利己不损人的事,有什么理由不做呢?万一真地把梅振衣拉过来加入景教,那自己在教中的影响可就大大不同了。 思前想后,罗章终于点头道:“那好,梅公子既有此心,我怎能相拂美意呢?待到景福寺建成之后,欢迎你常来听我教宣讲,我也愿私下切磋,虽神术秘法不可传,但心境所求修行所悟却可交流。” 梅振衣:“一言为定,道友若无嫌弃之心,我也可讲解金丹大道次地玄妙,或对你的神术修行有印证之处。” 罗章的表情有些犹豫,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终于下定决心弱弱的问了一句:“梅公子,你这周身数丈霞光,若有实质能护身,还能照破潜行之术,有什么讲究?” 梅振衣呵呵笑道:“道友想学吗?不着急,等景福寺建成后,我们私下交流印证时,自会讲解其修行之境。”事情至此已皆大欢喜,罗章将圆满完成教中使命,梅振衣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两人相视而笑。 梅振衣愿意捐建景福寺,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决定,是他早就想好地对策。他还不想因为一个江湖骗子江泉居,和世间的景教徒起无端的冲突。只想结交真正地景教修士,找到将来能够进入天国仙界的门径,而罗章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罗章就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论心机哪玩得过梅振衣这种老江湖,何况芜州立寺之事他有求于梅振衣。 就在此时,敬亭山脚下山林婆娑树影变换,一条蜿蜒小路出现在梅振衣身后,一名眉目如画神韵非凡的绿衣女子。站在山路的尽头行礼道:“清风仙童请三位入山做客。” 出面相请地是山神绿雪,这突然出现地变化又让罗章吃了一惊,梅振衣挽着他笑道:“不要意外,此山中有一位金仙隐居修行,或许也对贵教经义感兴趣,难得的布道机缘,你与我一起去见一见这位仙童吧。” 梅振衣今天故意把罗章引到敬亭山脚下,就是怕来地人修为太高自己搞不定。关键时刻清风能出面镇一镇场子。结果这位罗章的修为虽然不错,但相比他还有距离,也就用不着清风出面了,结果清风却主动请人上山。 同样有修行,人与人经历却是不同的。罗章的修为虽不低,至少也有飞天之能,可是他的见闻阅历远远无法与梅振衣相比。道家金仙,原先在他眼里不过是异教的传说。然而芜州却有一位金仙亲自请他相见。 梅振衣放出数丈护身霞光,提溜转突然现身开口,然后仙家结界门户开启,绿雪现身说话,又听闻有一位“金仙”相邀,罗章已经有些发懵,他万万没想到今天跟随梅公子而来会有这般奇遇。 “他们都是异教神灵吗?要把我带到哪里?”罗章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心情也忐忑不安。自己所会的“光明神术”似乎不够看啊,人家这才是真正的“神迹”。心里这么想但口中万万不能说出来,人已经晕晕乎乎被梅振衣挽着走上山路。 梅振衣看见罗章地表情心里就想笑,看来这位景教修士从未见识过这种仙家场面。沿路并未一丝“邪异”的气息,山外风轻云淡,林间静雅清幽。清风坐在竹林间一张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张桌案,对面还有三张竹椅。 看见他们走来。清风并没有起身相迎。而是一挥银丝大袖淡淡道:“请坐,看茶。” 引路的绿雪来到桌案前。素手一招,桌案上凭空出现了火炉、铜壶、茶盏等物,尽极精致,然后她开始专心煮茶,给三位客人每门斟上一杯,连不喝茶的提溜转在内。 罗章彻底傻眼了,梦游一般的坐下,脑筋有点转不过来,眼前地震撼不仅来自天使一般的绿雪,亲眼所见的这位金仙只是位十四、五岁的童子,神色淡然毫无威压之气,然而坐在那里却如天际神风般不可琢磨,他地傀眼神术看出不任何痕迹。 “你,你,你是异教的神灵吗?”罗章开口结结巴巴的说了第一句话。 清风摇头道:“我是金仙,不是神灵,她才是山神。”说话时一指绿雪。 “梅公子,你是神灵吗?”罗章又问梅振衣,此情此景,他不禁重新审视这位梅公子的身份。 梅振衣一指提溜转:“我是小小地仙,不是神灵,它才是阴神。……呵呵,我们关于神灵之说,与罗兄的理解可能有误。” 罗章:“不不不,我理解诸位所言是什么意思,我也是汉人,在大唐长大,跟随我父信奉景教,山神、阴神我还是明白的,但我教所奉神灵就是阿罗诃大天尊。……我没想到今日能亲眼见到金仙,更没想到金仙不自称神灵。” 清风:“芜州的景教法会我也去听了,阿罗诃对摸西天王说‘我是你唯一的神’,只在教内修行一途宣扬,也没什么错,所谓用者为神,诚心专注而已。” 罗章地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人也恢复了平静,试探着问道:“不知金仙请我相见,所为何事?” 219回、正行无须淫邪赞,何惧千古有骂名 219回、正行无须淫邪赞,何惧千古有骂名 “我在山中听闻,你说世人不因信奉而有罪,也不因信奉而无罪,觉得可以邀你一谈,我再加一句,世人不因不信奉谁而有罪,你觉得如何?”清风端着茶盏,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 这句话很简单,但也不好回答,罗章想了半天才犹豫着说道:“阿罗诃爱怜世人,失去信仰的迷途羔羊,享受不到天国的光芒,我发自内心的怜悯他们,但不应鄙弃,而是引导他们拥有正信之心。”这句话说的虽然没毛病,但也很没有底气,因为对面坐的听众可不是在听他传教。 清风没有和他讨论,而是直截了当的说:“这样说也少了不少争端,但是你真能做到吗?做到如此只是第一步,不能威胁与逼迫,否则你已失去正信之心,就算你能引导他人,就算有了法力神通,自己也永远无法超脱这个世间轮回。” 见罗章不答话,清风又说道:“阿罗诃可以是你唯一的神,但不是世人唯一的神。到达那个世界的人能找到他们想要的幸福与宁静,可以不知道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另有天国,但是不到达那个世界的人,永远无法真正的知道。” “仙童,我知道啊。”梅振衣插话道。他明清风的意思,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不仅有天国,还有佛国、天庭、万寿山等开辟而成的仙界。 清风瞄了他一眼:“你真正的知道吗?” “不是,只是知其然而已。”梅振衣低下头答道,他没有去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只是在定境中曾旁观清风的经历,根本不算真正了解那个世界,也没有那种修为。 “你们在说什么?”罗章弱弱的开口问道。今天的所见所闻异常离奇,但是这番谈话却令他很尴尬。清风用那种淡然的口吻谈论阿罗诃大天尊,按常理来说他应该斥责对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清风。 清风并没有装作高深,他本就是一位金仙,也看出了罗章的尴尬,淡然一笑道:“罗章,你看着我地眼睛。” 清风要罗章看他的眼睛,梅振衣也从侧面看去。清风眼神清澈,此时变得深邃无比。梅振衣什么都没看见,神识晃动几欲晕眩,连忙移开了眼神,而罗章已经变成化石状完全出神了。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清风眨了眨眼睛,罗章身形一震“醒”了过来,惊叹道:“那是天国吗。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清风:“那不是阿罗诃造化的天国,而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万寿山仙界,我只是让你看见它造化而出的浮光掠影,这等神通我也是有的,但法力尚无这般广大。……你用来见证阿罗诃造化之功。也是可以地,不影响你的正信之心。” 罗章在思索,梅振衣的思绪也飘的很远,刚才罗章惊呼“造物主的神奇”。使梅振衣想起了一句话:“人人被造而平等。” 这句话很有名,甚至写在后世美利坚合众国的**宣言中,被很多“精英”人士传诵,然而中文翻译却有意无意搞错了一个词,变成了“人人生而平等”,语意内涵完全变了,它的英文原版是“allmenarecreatedequal”。 “造而平等”是一种宗教人文语境,隐含义是指同一信仰体系与同一利益体系双重前提限定下的平等。与生而平等是两个语境。这个翻译地错误可能导致很多人不能正确理解――宣扬这种观点的人实际的行事与思维方式。 佛家有类似的说法但语境不同,曰“众生无别”。 道家则直指玄妙,用了另外四个字――“和光同尘”。 梅振衣的遐想被清风地话打断,只听他问罗章道:“你听说过梅丹佐这个人吗?” 梅振衣立刻回过神来,仔细听罗章的回答,终于明白清风为什么要把罗章请到敬亭山中说话。然而回答却很令他失望,只见罗章摇头道:“不知道,没听说过这个人。” 清风似乎并不意外。又追问道:“有一位天神。相貌英俊,手持金矛。背后有三十六根翅膀,如火焰熊熊燃烧。” 罗章眼神一亮,点头道:“有印象,不是天神是天使,是传说中的天使之王!据说他的容颜比阳光还要灿烂,燃烧地翅膀就似地狱中不熄的烈火。您怎会问起这些?” 清风:“我也对这个这个传说感兴趣,谢谢你!……你现在可以走了,从这里走出去不要回头,就能回到来时的路上。” 罗章站在敬亭山脚下,回头只见树影婆娑,哪里还有半点山路的痕迹?飞到天上,也看不见刚才谈话时竹林的影子,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刚才的经历就像一场大梦。 今天入敬亭山一游,见证了太多的神奇,然而这些事只能藏在心里,绝对不能宣扬出去,否则可能会被视为异端的,聪明人应知道怎样回避不必要地麻烦。他现在已经不指望能将梅振衣拉入景教了,反而对这位梅公子的修行极感兴趣,迫不及待想要私下交流印证修行心得。 以此同时,梅振衣还留在在敬亭山中,看着清风既佩服又感概。真正的高人,其高明之处不在于手段设计的如何巧妙,而是自然而然的境界却让人感觉难以企及,清风没有卖弄或伪装什么高人,就是请罗章进山喝了一盏茶问了几句话而已。 金仙就是金仙,梅振衣感觉自己毕竟修为未到。 是清风特意把梅振衣留下来的,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梅振衣,你此时的修行尚浅,在我看来正值凶险之际,这种凶险,有可能你自己看不到。” 梅振衣:“多谢仙童几番提醒,若说凶险我也能感觉到一些。譬如今日之事若处理的不妥,可能我会卷入到一场大争端当中。” 清风抬头直视:“你变了,不先守清静无为地心境,有所偏执,虽然我们都有偏执之处,但你却不明白自己究竟能承受多少?有些事是你无法避免地,但应该知道合适的处置时机,你未成就仙道之前。不该主动招惹太多业力纠缠。” 梅振衣苦笑:“自从幼姑死后,我也知道自己变了,有所爱有所很,那么就去爱去恨,留下人世间地足迹,不枉我来过一场。至于能否成就仙道,并非最重要,虽然我也想。” 清风:“为什么?是因为何幼姑吗?” 梅振衣:“是也不是。我来到这世上曾经迷茫,不知自己为何而来。有幸受先师孙思邈教诲,既然来了就坦然面对该承受的一切,不怠不妄。后又经钟离师父的点化,得知该如何去超脱轮回大患。但我毕竟未成仙。在幼姑死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是谁?” 清风:“想明白了吗?” 梅振衣:“其实仙童早已明白,而我还在中途。所以不必想太多。我之所为便是我,成仙之后还是我,省之于心,我看见了灵台中愿望的世界。” 清风微微有些动容:“这是成就金仙的化形天劫缘起发端,你的愿心来的太早,未必是好事。” 梅振衣:“你误会了,我谈的不是仙家修为,而是如何为人。其实每个人都有愿望。但要看如何去做,为愿而实行。” 为愿而实行,字面上很好理解,但从修行地角度不是那么简单。修行人的愿望不是妄想,而就是从立足之处发端,不是你说想当地球元首就去当地球元首。比如你看见别人随地扔垃圾很不爽,那你自己就不要乱扔垃圾,这就叫从立足之处发端。 有人说了。别人都扔凭什么我不能扔?我要多跑很多路找垃圾站。岂不是很吃亏、很不公平?这里不是你能不能的问题,你愿意扔尽管扔。你很聪明一点都不吃亏!但是你就别谈什么修行,很多人如此。 为愿而实行,在他人看来有时候很傻很吃亏,与自己过不去。但在修士本人看来,这恰恰是“与自己过得去”,要追求的就是这种纯正的心境,通过所行来洗炼。 清风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又问道:“你如今所怀,是有为之愿,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梅振衣:“有修为得神通者,不能逼人供奉,更不能若不供奉就加害于人。此为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这是我在彭泽所想,方才又想起。” “欺夺他人之信。”清风说了六个字,然后又示意梅振衣继续说。 梅振衣接着道:“悟修行之徒,指引他人无可厚非,但不合强引此路,替他人之愿。更有甚者,仗道术以图淫邪,勒索黎民。不仅是勒索财物,更可怕的是勒索人心。” “妄拟天心为己心。”清风又说了七个字。 梅振衣:“还记得何家村吗?那些村民临死前还在朝天跪拜,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我很清楚,天上神灵是什么?人们真正敬仰的是达到超脱轮回地境界,比如我师父孙思邈真人,我所崇敬的是他的大医精诚之心,比如你,我崇敬的是金仙境界,而不是在我面前喝茶的清风。” 清风闻言把茶盏放了下来,神情有些古怪,梅振衣接着说道:“别介意我地话,不论你是谁,只看你如何与人打交道,身与行一体,我也很尊敬你本人,而这并不一定因为你是金仙。而世上有修士,依些许道术,矫众显灵自称神,或乱乡里。此是误人亦自误之举,应戒之。” “在世显圣自称神。”清风说了七个字,然后一皱眉。 梅振衣有些不解的问:“仙童,我说话与你说的话,似乎有点对不上啊?” 清风展开眉头笑了:“你是未成仙的修士,说地是人间修行;我是金仙,闻言想的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当然对不上。……我问你一句,若说‘不可欺夺他人之信’。张三说阿罗诃是唯一的神,李四说摩诃末是唯一的神,然后争持相斗,算不算彼此欺夺呢?” 梅振衣:“这话是你说地,又不是我说的!在我看来,这是世人自取的乱象而已,自古以来不免,他人也勉强不得。假如是阿罗诃或摩诃末自己现世插手。那才叫欺夺。” 清风:“所以我们刚才的话,分别讲地是仙界与人间,我也有所想而已。……总算知道你在彭泽张榜的本愿了,你若不先求清静主动置身其中,为愿而实行的话,可能会被碾为齑粉,就算能最终超脱,也会留下千古骂名。总有人会不断骂你的。” 梅振衣一耸肩:“有些人骂我,我并不在乎,比如彭泽那些残害一方地淫祠妖邪。再比如说我是一定要设法除掉梅丹佐的,假如他夸我仁慈,我反而会羞愧难当。若一定要被碾为齑粉。那就为齑粉吧,佛家不是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 清风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这些话。等有机会你去和地藏王菩萨说吧。……关于天刑雷劫,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然后发来了的一道神念。 天刑雷劫形神俱伤,相还这一世所有的业力,清风早就告诉过梅振衣,但他却没有讲明另外一点,是关于“伤神”地。 天刑中,这一世所遭遇地所有忿怖怨念、爱恨纠缠都会同时侵入神识,若定心扰乱不能自守。一世神识就将被击散,这比炉鼎损毁更可怕。就算有大罗成就丹这等灵药相助,也只能重新凝聚法身而不能抵御伤神之威。 但是还有一个办法能够抵消天刑中“伤神”的威力,那就是世人真诚发自内心地、对你一世功德地颂扬,此所谓功德消业力,非神通所能敌。 清风当初为什么没告诉梅振衣?这倒不完全是故意的,道家修行讲究清静无为,不主动惹业也不主动消业。不绕这道弯子。今天听了梅振衣的话。清风还是说了出来,算是一种委婉的提醒。 梅振衣起身施了一礼:“谢谢今天你告诉我。也谢谢你当初没有告诉我,能印证心境的真功德,应是发自本愿之举。” 清风一挥袖:“不必谢我,你回去好好想想把,我也有事要想清楚。” 梅振衣:“以仙童地修为境界,一念之间,还有什么事想不清楚吗?” 清风:“我尚未证太上忘情之境,当然不会无所不明。而今天这番话,你的修行发愿明了,以此推演,估计法力精进极快,但化身变换这一关还是不能堪破。既然你不愿一味闭关清修,那自己一定要小心,我虽坐镇芜州,也未必能随时保你没有凶险。” 清风说的是实话,别的牵扯且不说,关于梅丹佐之事梅振衣已经宣扬天下,如今又主动结交景教修士,那梅丹佐若闻讯,就不会找人先下手对付他吗?梅振衣还真得小心自己。 从敬亭山回家后,梅振衣做了两件事,一是宣布梅家捐建景福寺,二是每隔半个月亲自去给元充治疗腿疾。元充地腿需要治疗一年左右,而景福寺的建造也需时间。在这期间梅振衣还做了另外一个决定,派张果再去一趟昆仑仙境龙空山,请十大妖王到青漪三山做客。 这是一步早就埋好的棋子,梅振衣提前动用了。清风提醒的对,他得小心自己,而梅振衣更加关心的是青漪三山中其他亲近之人。青漪三山的仙家洞天结界应早日凿建完成,以为守护屏障,同时山中的力量也应该加强,所以要去请十大妖王。 张果明白少爷的意思,出发前特意问道:“龙空山方圆数百里,有十万妖兵,十大妖王总不能孤身前来,你看带多少仆从合适?” 梅振衣想了想:“有昆仑仙界结界在,他们也带不出很多人,百数之内随意。” 张果去了,星云也自然跟随,半个月后十大妖王就来到芜州。当年梅振衣与十大妖王约定了两条,一是要帮他做一件事,二是到人世间行走要受他地约束。其实他们早就想到人世间的江南芜州来玩了,一直在盼着梅振衣邀请呢,总算等到了。 220回、岂因择地而择侣,无事暗语献殷情 220回、岂因择地而择侣,无事暗语献殷情 十大妖王的修为如今也有精进,除张妖王永军外,徐妖王胜治也成就仙道,刚去天庭转了一圈。原本除了肖妖王晓鸣之外,其他九大妖王的修为都在地仙以上,而如今肖妖王也成就了地仙。据说是在乾元山法会之后,其他九大妖王合伙把肖妖王扔进了奈何渊,并堵住一头不让他出来,肖妖王只好穿过奈何渊从另一端出来了。 他们一共来了四十个人,每个妖王带着三名小妖扮作丫鬟僮仆,每个人的习惯还不同,比如肖妖王就叫两个小妖扮作轿夫,另有一名小妖状如彪形大汉貌似保镖;徐妖王叫一位小妖扮作书童,另外两个貌美的小女妖扮作丫鬟;张妖王富商打扮,带着一名管家,另有两房姬妾。 这些随行小妖虽然都化为人形,但还是有些奇形怪状,有的长着怪异的蒜头鼻,有的以神识扫过会发现还留着小尾巴,论神通法力,甚至没一个能比得上小葱与阿斑。 看见这些随行小妖,梅振衣也明白了,这十大妖王实在是异数,他们自己的修为虽高,却不擅长于道法传承,各自的修行机缘也难以复制。毕竟对于山野妖王来说,完整而成体系的道法传承太难了些,修行大派的师道传承都是无数代先人心血凝聚的精华,就算是梅振衣自创的二十四洞天也不是凭空而成的,况且就算修为再高,也并非人人都有立派宗师的潜质。 带到人家做客,应该都是最能拿出手不至于太丢人的随从了,没带来的可想而知。龙空山号称十万妖兵,估计都是充数壮门面的,当初真要攻打幻法寺的话,估计能冲上毒舌岭只有这十大光杆妖王。 其实龙空山最早只有程妖王见仁,孙妖王见智。彭妖王见业这三位妖王,号称龙空三见客,其他七位都是后来的。他们之间地排行不按修为、年岁,只按来到龙空山的前后,徐妖王是最后一个来的,所以排行最末。 梅振衣到现在也没看出徐妖王是什么妖物,其实十大妖王自己也是一笔糊涂账。想当年徐妖王来到龙空山的时候,另外九大妖王怎么看他怎么就是一个人。可是徐妖王非说自己是传说中的瑞兽麒麟所化,也就只好随他了。 十妖王连同随从一共四十人,可是“客人”却来了四十一位,说来也巧,昆仑仙境妙法门派了一位使者到芜州找知焰,命知焰协助师门在人间寻找温心寒玉髓。知焰仙子当年请求离山,但仍是妙法门弟子,奉师门之命、持传人之礼、守妙法之戒。所以妙法门命他协助寻找温心寒玉髓,知焰也应尽力协助。 温心寒玉髓,就是清风改动九转紫金丹方,用来取代人身果的东西,不论是炼器还是炼药。都是难得的辅助性天材地宝。它能代替人身果,使炼成后的九转紫金丹连凡人都可服用,原足见其妙用神奇。不拿它来炼制九转紫金丹,也有很多别地用处。 梅振衣如果继续炼制此类灵丹的话。其他的灵药都还好说,就是温心寒玉髓或人身果难得,要么去向镇元子求人身果炼制大罗成就丹,要么寻找温心寒玉髓再炼九转紫金丹。 温心寒玉髓不是那么好找的,简直是可遇不可求,上次能得到一枚完全是意外的福缘。妙法门为何需要此物,使者没说。但梅振衣却觉得太巧合,因为玉鼎真人曾托他治疗元充的腿疾。答应以温心寒玉髓一枚相谢。 治疗元充的腿疾需要一年时间,现在才过去一个月,估计到时候玉鼎真人才会把东西送来,妙法门找的时机可真准啊! 对待师门使者,知焰也不会敷衍,直言会尽力协助,并告诉来使玉鼎真人相托之事,一年后自己地道侣可能会得到一枚温心寒玉髓。她可以与梅振衣商量。知焰回答还有分寸。温心寒玉髓毕竟未到手,要是她自己得到还好说。这么珍贵的东西,也不能一句话就替梅振衣送人了。 使者闻言连声称谢,并对梅振衣说不敢轻易相索,愿意帮助他在青漪三山的方正峰上种植生元杏。 生元杏是一种灵药,只能生长在云烟飘渺的极高峰,而且是在仙灵之气充盈之地,青漪三山中只有方正峰绝顶四周可以种植。以此为借口,那位使者就在青漪三山留了下来,在方正峰顶四周的绝壁上种植生元杏。 绝壁上种东西可不简单,虽然人们在深山峭壁上能见到不少石缝中生长地野树,但那是多少年多少代各种因素巧合才存活下来的,绝大多数落在石缝中的树种根本没有发芽的机会,少数树种遇雨水发芽,但能够存活地少之又少。 种植生元杏,不仅要找到合适的地点,还要以仙家法力浇灌使它生根存活,也不能保证每一株都能长成。这位使者有仙家法力,方正峰也是合适的地方,却一样很难种成生元杏,原因很简单,方正峰的地气是经常被扰动的。 绝顶之上有引雷阵,以指妖针运转地气,引天雷劈击淬炼鱼骨剑,并有照妖镜反激天雷之力。刚发芽的生元杏仁非常娇弱,时常受地气扰动,在这种环境下很难成长,别说妙法门使者,就算把天下最擅长此道的明月仙童请来也不好用,但这位使者也不嫌麻烦,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种树,留在三山不走。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这位使者姓杨,法号天感,是一位俊朗地男子,脸颊稍显削瘦,两道剑眉很有神采。妙法门中大多是女弟子,但也有男子,这位杨天感据说与西王母还沾点亲戚关系,刚刚成就仙道不久,去了瑶池仙境一趟,带回了寻找温心寒玉髓的法旨。 妙法门不敢怠慢,派弟子到昆仑仙境自处搜寻。而杨天感自告奋勇来到人世间,首先向世间妙法门掌门彩琴传信,随后又来到青漪三山。 知焰在妙法门早就认识杨天感,听闻他来访,与梅振衣一起迎出青漪三山。知焰一见面就行礼道:“弟子拜见天感师叔!” 杨玄感立即伸手相扶:“我已成就仙道,超脱世间轮回,不必再叫我师叔,直呼法号天感就可以了。” 知焰怔了怔。不等杨天感相扶就已经起身道:“恭喜天感前辈!”不再叫师叔却换成了前辈。 一旁的梅振衣也有些奇怪,这杨天感说话是什么逻辑,成就仙道就不再叫师叔了?看样子是不想知焰那么称呼他。梅振衣所不知的是,这位天感仙人当初在妙法门时,就有与知焰结为道侣之意,可惜知焰没那种想法,反而请命离山去寻找飞云岫去了。 杨天感来到齐云观与十大妖王是前后脚,紧接着就听见门外大呼小叫的声音。十大妖王带着一群不伦不类的随从也到了。杨天感听见喧哗感应到一众妖类气息,当即眉头就是一皱,知焰赶忙致歉道:“门外是我与振衣邀请的客人,请前辈稍候,我们去迎接。大家一同入青漪三山。” 当晚在听松居设宴,为十大妖王与杨天感接风,设了好几席,陪席上坐地是十大妖王地随从。梅毅、张果、积海、刘海等三山中地修士同席招呼,连阿斑也人模人样的坐在一张凳子上伸爪子掏果品吃,这让众小妖感觉十分亲切。 主桌坐地是十大妖王与杨天感、梅振衣、知焰,杨天感坐在主座,梅振衣与知焰一左一右相陪,十妖王两侧散坐,主座对面一张椅子看似空着其实也有“人”,三山大总管提溜转虽然自己不喝酒。但也同席劝酒。 小妖们哪里尝过梅家厨师所做的人间美味?席上的果品中也有三山药田所植的灵药,酒是特酿地老春黄。听松居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酒过三巡,众小妖原形半露,呼喝连连,场面真有些群妖乱舞的感觉。 连梅振衣都觉得太闹得慌,何况已是瑶池仙界的仙人杨天感?杨天感很不喜欢这种气氛,甚至不愿意与十大妖王同席。出于礼数以及给知焰面子。他没说什么还是坐在那里饮酒,但却只与知焰主动交谈。梅振衣问一句他才答一句,并不理会十大妖王。 到最后还是十大妖王自己也看不过去了,程妖王一拍桌子喝道:“小子们,都给老子规矩点,注意修行威仪!出山时怎么交代的,到人间做客要有个人样子,不要喝两杯酒就呜啊乱叫!屁股坐正了,肩膀别乱晃,耳朵别乱甩,尾巴都收起来!” 这一嗓子还真好用,众小妖都正襟危坐不再吵闹,席间也安静下来。张妖王歉然道:“山野妖类不知礼数,让梅公子见笑了!按当年约定,我等在人间行事受梅公子约束,不知梅公子有什么指教?” 梅振衣:“指教不敢当,你们是贵客非我门下弟子,也不好立戒,这样吧,我与诸位立约三则,你们以及随行的仆从在人世间要遵守。至于其他的事,诸位自行约束,尤其是你们的随行仆从,出了青漪三山一定要注意收敛行止。” 哪三则?就是梅振衣在彭泽张榜所立的“散行戒”:其一,不得矫众显灵自称圣,惑乱乡里;其二,切勿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其三,禁止仗道术以图淫邪,勒索黎民。 十大妖王听闻之后纷纷道:“就这三条啊?还以为多大地事呢!一定遵守,一点问题没有。你就放心好了,这些个小妖精,我们也一定会管得老老实实的,屁都不会乱放。……来来来,喝酒喝酒!” 主座上的杨天感悄然以神念道:“知焰,若这里是真正的修行福地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看今日席间,群妖呼喝行止散漫,想必这青漪三山也不是清静之地。” 知焰以神念回到:“多谢前辈关心,其实青漪三山也是第一次有这种场面,事出有因,请他们来相助凿建洞天结界,我与振衣自会约束。青漪三山中,自会为前辈安排雅静下处,不让十妖王以及属下相扰。” 今天的酒席场面确实是头一回。别说青漪三山,就算人世间或昆仑仙境各大派也很难遇见。结交十大妖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请他们来?内情很复杂,有些话也不方便说给杨天感这个“外人”听。 杨天感又道:“青漪三山虽有灵枢之气,但未必赶地上妙法群山,如今还要借这些散漫妖类之力凿建洞天,恐滋扰劳神难免。……你若不愿,莫不如随我回妙法群山。也可早成仙道,飞升至瑶池仙境同享仙缘,岂不更好?” 知焰:“多谢前辈关心,但这是我私事,您就不必再多言了!” 同席的徐妖王一手勾着肖妖王的肩膀,一手端着杯子,斜着脸与对面的宋妖王斗酒,冷不丁突然向梅振衣发出一道神念:“梅公子。那姓杨地好像在与你地道侣说悄悄话,我也不知他在嘀咕什么,你小心点,别叫人给算计了。” 梅振衣以神念回到:“多谢提醒,我心中有数。” 话音刚落。就见杨天感举杯开口道:“梅公子,我听知焰说,你欲早日建成此地洞天结界,需仙家法力相助。知焰是我妙法门弟子。妙法门没有不相助之理,我可请门中高人前来相助,甚至可请天庭瑶池众仙家下界来此助力。” 这句话是酒席上公开说的,知焰立刻发来一道神念:“振衣,千万不要因我的师门而为难,不能答应他。” 不用知焰提醒,梅振衣岂是没心眼?他虽然想早日建成三山洞天,妙法门高人以及瑶池仙界的众仙下界帮忙。听上去很好,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真要是那样,这青漪三山还能姓梅吗?恐怕就成了妙法门在人世间的另一处道场,梅振衣受人恩惠的同时也受人挟制了。 瑶池众仙与十大妖王可不一样,十妖王是受他约束的客人,呆在青漪三山闹是闹了点,但没有别地麻烦。而瑶池众仙是知焰地门中长辈。没有理由不好冒犯。仙界根基庞大也招惹不起。 梅振衣敬了杨天感一杯酒,笑着说:“我与知焰深谢天感前辈的美意!但我梅振衣何德何能有此福缘?能得知焰仙子垂青结为此生道侣。我已经感激不尽,万不敢再受妙法门如此大的恩惠。……况且我已邀请龙空山十位高人故友前来相助,凿建此地洞天足矣,前辈的好意我与知焰心领了,但此事就不必了!” 杨天感略显失望,话锋一转又说道:“梅真人不要误会,其实是我不好意思,我是奉师门之命而来,告之天下妙法门弟子协助寻找一枚温心寒玉髓,听闻梅真人曾找到一枚,特意来此求助。如此珍贵难求之物,怎可轻易索取?故此看看梅公子这里有什么可相助之事,妙法门也应尽力,梅真人实在不必推辞。” 他终于说明了来意,梅振衣与知焰对望了一样,不用神念交流都明了彼此的意思,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件事,就是玉鼎真人曾说要以温心寒玉髓一枚相谢梅振衣,这也太巧了吧? 知焰首先开口问道:“我见过温心寒玉髓,但已被振衣炼药所用,不知此物还用什么别的妙用?” 杨天感:“此物效用甚妙。以之为炼器辅材,可助心火纯正达淬炼之极,成器时物性妙用能尽然显现;以之为炼药辅材,可助炉火纯正达凝练之极,成丹时药性妙用能混然相合。以之为静室布阵中枢,定坐阵中修行,可助神气运转火候合度。” 原来温心寒玉髓有这么多的用处,梅振衣炼化过一枚,但他当时只有一枚需要格外小心,不可乱作尝试,对它地妙用虽然有直观地体会,却不能像杨天感说的这么全面清楚。估计这不可能是杨天感自己研究出来地,应该是听瑶池仙界的长辈说的,看来仙界大派洞府地传承积累当真不可小瞧。 “此物我们现在也没有,世间万难找到,但我偶尔得知,天庭金仙玉鼎真人手中可能会有,前辈何不回天庭一趟,去找玉鼎真人试试?”梅振衣不动声色的说道。 221回、杨仙人作餐芳谱,徐妖王制瑞玫蜜 221回、杨仙人作餐芳谱,徐妖王制瑞玫蜜 梅振衣建议杨天感去找玉鼎真人,杨天感却摇头答道:“我在天庭时,西王母已派人去找过玉鼎前辈,他手中确有一枚温心寒玉髓,却说将用之相谢芜州有缘人。我知道知焰也在芜州,故此前来,若无他法找到温心寒玉髓,就在此地设法相求。” 他把事情给挑明了,梅振衣越发肯定西王母是故意的,借口寻找温心寒玉髓,派使者到芜州来,天下之大,恐怕只能在自己手中求。 如此珍贵之物,当然不能白拿,杨天感会设法相谢,而梅振衣现在需要的就是尽快凿建三山洞天,那么妙法门派人来帮忙就顺理成章了。温心寒玉髓虽然珍贵,但远不能与这一大片仙家洞天的建造相比,这人情似乎送的太大了点。 西王母那边还有另外一个借口,那就是知焰为妙法门弟子,她有事情门中的长辈主动出手帮忙,没有拒绝的道理。假如十大妖王不在这里,知焰还真的不好拒绝,梅振衣如果强行拒绝,等于逼自己的道侣为难。 西王母这么做,从善意的角度来看可能也是为了保护与帮助梅振衣,假如把西王母换成钟离权,梅振衣会无条件的答应,但西王母的好意他可不敢接受。假如真是瑶池众仙建成了三山洞天,那么自己的一举一动、所有底细恐怕都在西王母的眼中了。梅振衣如果愿意这样,就不会费那么大劲洗掉照妖镜上随先生的神识灵引了。 知焰不等梅振衣开口,就主动说道:“真是巧了,玉鼎真人所说的那个有缘人就是振衣,一个月前玉鼎真人下界来到芜州,托振衣给一位瓦匠治疗摔伤的腿,并说事后以温心寒玉髓一枚相谢。……但那人的腿尚未治好。温心寒玉髓也是未知之物,不好先谈处置,等到玉鼎真人将温心寒玉髓送来时,我再与振衣商量,好吗?” 知焰也把事情给挑明了,说的话也没什么不对。女儿嫁了出去,也不等于夫婿家的东西说拿就能拿,人世间地事情如此。知焰的情况虽与此不同但道理是类似的。温心寒玉髓不是知焰之物,怎么处置她必须与梅振衣商量,此时就看梅振衣怎么表态了。 梅振衣还没说话,徐妖王突然举起杯子要和梅振衣喝酒,暂时把话题岔了过去。等梅振衣喝完酒放下杯子,杨天感才说道:“真是寻遍人间无觅处,有缘人就在眼前,妙法门不能擅求温心寒玉髓。这协助凿建仙家洞天的事,梅公子就万勿推辞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知焰有一修行福地。” “这姓杨的怎么回事,你明明请我们来凿建仙家洞天。他为什么非要插一杠子,是瞧不起我们十大妖王吗?梅公子,这要不是在你家,我就掀桌子跟他单挑了!”同席的肖妖王一顿酒杯。发来一道神念,意思很是不满,这位爱单挑的妖王总算给梅振衣几分面子,没有公开叫嚷出声。 这酒席有意思,杨天感除了对知焰说话外,其余时间神情淡然,根本就不理会十大妖王。那些妖王虽然天真烂漫但也不是傻子,当然会看人脸色。于是也不理会杨天感,就当他不在酒席上。刚才杨天感对知焰暗语时,神色很温柔,徐妖王也猜到他在干什么。 “肖妖王莫生气,看我几分薄面不要与他计较,三山洞天有诸位高人大神通相助,哪还用得着他?”梅振衣赶紧回一道神念安抚肖妖王,同时开口对杨天感道:“前辈也看见了。同席我请来的十位朋友个个有大神通。凿建洞天之事我们已有约定,真地不劳妙法门相助。否则就显得我无事生非了。……等温心寒玉髓到我手中之时,如无迫切他用,一定奉送,知焰是我的道侣,我也一向敬重她的师门。” 杨天感要给梅振衣帮忙,但要人家有忙可帮才行,本就是不必要的事情你非得插手,那就不是帮忙而是找茬了。梅振衣话中的意思已经说尽,做为仙家高人也不会再纠缠,关于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接下来杨天感敬酒相谢,说自己既然帮不上凿建洞天结界的忙,那就有力尽力,帮助知焰在方正峰中种植生元杏,想当年知焰在妙法群山,年记尚幼修行未成时,最喜欢的就是看生元杏花、吃生元杏仁云云。这分明是找借口要留下来,做为一名上门做客的仙家长辈,梅振衣也不好拒绝。 酒席散后,十大妖王以及杨天感都留在了青漪三山中。十大妖王当然住在专门待客地听松居,那里地方很大,辟出十个相邻的套间对着一个大中庭,让十大妖王以及随从居住。 杨天感自然不愿与十大妖王住在一起,知焰也不想他受十大妖王及仆从的滋扰,随缘小筑所在的承枢峰接近峰顶朝东之处,有一座餐霞阁,原先是梅振衣习练护身霞光的地方,有时候他也带着玉真公主来此习练餐霞辟谷,此地非常清幽雅致,就安排杨天感在此清修。 青漪三山中有两处地方,弟子门人未得允许是不可以随便涉足地,一处是承枢峰半山腰越过随缘小筑再往上,另一处是接近方正峰的顶部那个大广场平台再往上。杨天感住在承枢峰顶,无事时去方正峰绝壁种植生元杏,恰恰都在这两片地方之中,十大妖王及其余仆从自然不会滋扰到他。 洞天结界的凿建可不是盖房子那么简单,不是凭人力物力就可以完成的,需要特殊地仙家法力,其中玄妙很难说清楚。怎么形容呢,就像钟离权当年施法断了纪家那一口井的水脉,后来又被梅振衣一鞭子抽开了。但这么大的青漪三山,比做一口井的文章要难太多了。 它需要在外围凿建各种法阵,最后要由众高人一起施法,运转灵枢地气使洞天结界一瞬功成,青漪三山将在世间隐去,凡人根本看不见也找不到。仙家高人可能会发现其形迹。但需破法才能进入,而破法不是那么简单的,一般都要找到门户才行。 一旦有外人企图进入,洞天中的修士会立刻察觉,除非来者是太上、佛陀那样的修为才能无碍出入。另一方面,洞天中灵枢之气充盈能汇聚,在此修行不亚于昆仑仙境中地洞府。这对梅振衣而言,是保护自己以及亲近家人一道重要地屏障。 洞天结界要在一瞬功成。需要的法力甚深神通甚大,一般要有多人合力。这一步很难,但集合山中众修士的力量,再不济可请清风、明月过来帮忙,应该可以搞定,最难的是之前漫长的凿建准备过程,总不能请清风、明月来替梅家做苦力。 青漪三山中有修为能参与结界凿建的高人原有六位,分别是知焰、梅振衣、张果、星云、梅毅、积海。现在又来了十大妖王。这十大妖王可比原先六位好用多了,最少也有地仙修为,修行日久法力深厚,其中还有两位真仙。 梅振衣将去凿建的工程划为十段,分别拿出阵法图样交代十妖王。每人分一段,就像承包责任田。第一天交代地时候,肖妖王就不满意了,拍着桌子吵吵道:“老张怎那么大一块。我地地盘比他小得多!” 这种事情也要抢地盘吗?梅振衣也不敢乐,解释道:“张妖王已成就真仙,神通更加广大,故此能者多劳。” 肖妖王把脖子一竖:“不行,我不服!” 徐妖王拿折扇敲了他一记:“不服你也成仙!……梅公子,忘了告诉你了,我也成就真仙了,不比那边山上姓杨地那位差。你别只捧着张妖王。”那顿酒席之后,徐妖王一直看杨天感不顺眼,说什么话都不忘沾边带角给捎上。 一番吵闹之后,梅振衣只得重新划段分配地盘,十妖王谁也别想“占便宜”。凿建洞天这种事情也急不得,梅振衣不仅按图样画段,还按法阵之间的互相配合设定工期,每个月地工程量十大妖王估计用一半时间就能完成了。也不能将人完全当苦力用。毕竟是上门的客人,剩下的一半时间可以在山中修行。也可以出山行游见闻人间景象。 根据梅振衣的推演,三山洞天结界最终功成,不多不少恰好需要一年时间,他就是这么安排地,也就是说当玉鼎真人派人送来温心寒玉髓之后,十大妖王还没走。 梅振衣给每位妖王每月十吊钱,不能算工钱,就是一点心意让他们出去零花。江南繁华之地,哪怕是一件最简单的小东西,山野妖王都觉得稀奇好玩,看见什么都想买。每月十吊钱在民间是相当大的一笔了,只要不置办产业,在芜州城中哪怕是花天酒地也够了。十大妖王加起来这一年的零花钱折合黄金一百二十两,梅振衣觉得太值了,那十妖王也非常高兴。 说完十妖王再说杨天感,这位天感仙人来自天庭瑶池仙界,自然不会把青漪三山放在眼里,他之所以留下,于公是因为师门之命,于私是因为知焰仙子。知焰的心意他当然不能勉强,但他总觉得梅振衣不配为知焰地道侣,青漪三山也不该是知焰修行的福地,虽没说出口,但心里毕竟是这么想的。 他在餐霞阁中清修,有空去方正峰上种植生元杏,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尽显仙家高人气派,风采非凡且气度超然。他也没完全闲着,找各种机会与知焰谈论妙法,所谈境界高深玄妙,别人都插不上嘴。另外,他在餐霞阁中还写了一部书,名曰《餐芳谱》,企图为仙家传世之作。 《餐芳谱》是什么东西?既可以说是菜谱也可以说是丹方,甚至是一种仙家情趣。世外之人可以云霞为餐,也可以群芳为餐,现代人听来可能有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联想,但在古时确实是一种情趣。 以群芳为餐,其实也没什么太特异地地方,比如南瓜花如果放在炖肉汤中,也是一种美味,如果吃素的话,可以裹上豆粉油炸。吃起来香脆可口。张果最擅长做这些菜,比如他不用南瓜花,而用半个巴掌大小厚厚的白玉兰花瓣,略蒸熟,加素豆油以真火之力沁透,看上去如玉般透明,吃起来香甜酥脆,名为玉餐花。是当初特意讨好星云师太创出来的菜式。 天感仙人所做的《餐芳谱》,自然更加有品芳意境之趣,青漪三山药田中以及九连山中的各色芬芳,都能做出各种汤羹、茶饮、花露等,不仅有种种特殊功效,还可辅助修行。比如他制成地“五色五味饮”,可以辅助行走坐卧中元神安适,就算是普通人临睡前饮上几滴。安神养颜的效果也是相当好。 他制作地最受欢迎的一样东西,叫作“徘徊玫花露”,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玫瑰露,用三山药田中的瑞草刺玫花瓣制成。刺玫花是一种含有天然香精的蔷薇科植物,立岚在三山药田中种植的瑞草刺玫花。其天然香精地含量更纯效用更好。 杨天感以炼药之法代替普通人所使用的蒸馏法,凝练瑞草刺玫花中地药性精华,制成徘徊玫花露,其效用非常神奇。不仅可以舒筋活络、和血平肝。而且服下去之后周身附近有淡淡地芬芳徘徊不散,可使闻者神清气爽。 好东西啊,尤其深受女子欢迎的好东西!杨天感制成地第一瓶徘徊玫花露送给了知焰,长辈相赠知焰也不好拒绝美意,回头就转送给了玉真公主用,第二天倒是梅振衣觉得很舒服。 过了两天杨天感又来找知焰谈论妙法,问了一句为什么没有闻到徘徊芬芳?知焰说:“天感前辈所制妙露效用神奇,我特意拿去送人了。” 杨天感又去药园中采集瑞草刺玫花瓣。用了几天时间炼成两瓶花露又来送给知焰,知焰回头就去找立岚,对她道:“天感仙人所制妙露,用的原料都是你辛苦所植的瑞草刺玫花,这新炼成地两瓶妙露,你就拿回去尝尝吧,效用非常不错。” 立岚也喜欢啊,客气几句就收下了。这种好东西她也不独私。又送了一瓶给星云,接下来几天倒是张果眉开眼笑。这两人一用玫花露。青漪三山中众修士也都知道了,原来天感仙人还制出这种好东西给知焰。这件事却无意中得罪了一个人,就是早看杨天感不顺眼的徐妖王。 徐妖王来时让两个容颜俏丽的小妖女伴作丫鬟,这两个小妖女也知道了玫花露的事,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跑去找知焰,求知焰仙子能不能帮她们向天感仙人也要一瓶玫花露。知焰只是答道:“你们为何来找我,不去求你家徐妖王?”把这两个小妖女打发回来。 徐妖王听说之后很生气,骂手下道:“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小妖精,那知焰仙子自己都不留下而是转送别人地东西,可见就是不想收,你们竟然还上门要人家找姓杨的去求!……再说了,那姓杨的本就看你家妖王不顺眼,你们竟然还厚着脸皮去求人家的东西,还有没有点眼色?” 那两个小妖女本来脑筋就有些转不过来,哪能像徐妖王看得那么通透,被骂得眼泪汪汪地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徐妖王叹了一口气,出门就去找十妖王中最擅炼药的谢妖王商量了一番,然后这两妖王又跑到齐云观去找曲振声,三个人凑在一起也不知道嘀咕什么,接下来一起去药田中采走了所有的瑞草玫花瓣。 十几天后徐妖王也炼成一样灵药,名曰“瑞玫蜜”。 杨天感炼成的玫花露是无色透明的净露,徐妖王炼成的瑞玫蜜却不同,玫瑰红色半透明如蜜。服用时舌下含一滴化开,有一股凉丝丝的甜香沁透全身,做为药用它还可以治疗各种内损之伤辅助炉鼎恢复,同时有舒活神气运转之效。 瑞玫蜜更有一样用处,在修炼丹道中地玉液周天时,可以含在舌下,有助行功之妙。这炼药之法是谢妖王与曲振声一起琢磨出来的,徐妖王以仙家法力炼成。他炼的可真不少,特意跑进芜州城花重金买来一批很漂亮的琉璃瓶装盛,先打赏妖王们带来的手下女妖,然后再送人,一天功夫就给送光了。 这些事梅振衣当然都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杨天感的所作所为表面上完全是善意,做为晚辈没有理由反对。他与知焰心里都有数,有一点是令人比较反感的,那就是杨天感随意进入青漪三山的药田采药。 虽然他所采地瑞草刺玫瓣都炼成玫花露送给知焰,也没贪图三山中地东西,但这种态度梅振衣不喜欢。也许在杨天感这种瑶池仙家眼中,区区的瑞草刺玫花不值一晒,以自己地身份取用做一番加工,是仙家赐福缘之举,不求人说声谢谢就显得超然了。 梅振衣没有指责杨天感这位仙家长辈什么,有些话也不太好说,免得知焰仙子尴尬。 这世上最擅炼药的是梅振衣,他看见杨天感与徐妖王分别鼓捣出玫花露与瑞玫蜜,也想试试弄出一种更神妙的新东西来,但今年已经没机会了,因为药田中的瑞草刺玫花都让徐妖王给采光了。前几天徐妖王还特意来找他,往他怀里塞了四个装着瑞玫蜜的琉璃瓶,不用说,一定是让他分给知焰、玉真、谷儿、穗儿一人一瓶。 青漪三山虽大,但不过方圆数十里,三座山峰怀抱一片幽谷,远远不能与清风在昆仑仙境天地灵根下开辟的八百里闻醉山药田相比,这里的药田,根据所灵药所需地气不同散布在山中各处,瑞草刺玫花就那么一片,采完了今年就没了。 梅振衣不愿意杨天感长留青漪三山,但也不好直接开口赶他走,人家毕竟没有什么公开得罪之处,表面上还是相安无事,还得尊敬这位长辈。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冲突,梅振衣的门下第一次给杨天感脸色看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位杀气冲天的梅毅将军。 瑞玫蜜的事情过去不久,这一日,天感仙人又来到随缘小筑找知焰谈论修行妙法,奇怪的是,随缘小筑前厅空空荡荡,门前也不见一个下人。杨天感也不以为意,信步前行飘然穿过前厅进入后面的中庭,然而却被院中一位威风凛凛、按剑而立的人拦住了。 “天感仙人,这里再进去就是梅公子内眷居所,外客不得擅入!”梅毅态度很客气,但语气中“外客”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杨天感微微一怔,也没介意,一指左侧的书房淡然道:“我有事要找知焰,见前厅无人,就未及通报进来了。既然你在此,就烦劳通报一声,我在书房等她便是。” “知焰仙子不在山中,前辈若愿意等,请去前面的西花厅等候,若不愿等,可将来意告诉我,回头我转告知焰仙子或我家梅公子。”梅毅恭恭敬敬的答话,但是手势一引,看架势要请杨天感出去。 222回、须知园中花有主,洁身莫入牡丹丛 222回、须知园中花有主,洁身莫入牡丹丛 以杨天感的身份自然无法与梅家的下人计较,只是一摆袖道:“无他事,只是近日作了一部仙人餐芳谱,正想找知焰谈品芳之妙,把这一部餐芳谱也传给她。” 梅毅一伸手:“前辈可交给小人,由我转交知焰仙子。” 杨天感:“不必了,等有机会我亲自交给知焰。”他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又回头道:“你叫梅毅,是梅府家将?” 梅毅一抱拳:“正是,天感仙人好记性。” 杨天感:“是何人叫你在此拦我去路?”。他当然不傻,一看今天这架式,前面撤了通报的仆人,中庭只有一位按剑的将军,肯定是有人安排。 梅毅朗声答道:“近日十妖王携众仆从做客,山中妖多杂乱,我奉三山大总管提溜转之命,特意在此守护,以免有外客乱闯惊扰梅公子内眷。” 这话说的挺漂亮,说是防着山中小妖乱逛,没有特意针对他杨天感,而且是奉三山大总管提溜转之命,不知何时提溜转也能使唤梅毅了?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杨天感能和提溜转计较吗?算是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说实话,下人办事都是主子的安排,梅毅与提溜转根本无权调动随缘小筑中的一切,他们这么做是出自知焰的授意,委婉的提醒杨天感注意行止,梅振衣也心知肚明。 又过了几天,杨天感还是把《餐芳谱》送给了知焰,这种东西不比寻常药方食谱,应该最受修行女子喜欢。知焰却说道:“若说炼药之道,与群芳百草物性相通,振衣最为擅长。前辈以心血作此谱,我却难以尽悟其中之妙。不如让振衣与你切磋,他的修为虽不如天感前辈,但以此道而论,不弱天下之人。” 杨天感略微有些失望,还是把餐芳谱留给了知焰,黯然道:“知焰,我的心意虽未明言,但这百年来你应该也早已知道。今日绝无纠缠之意,只是替你惋惜而已,作此餐芳谱略表寸心。” 第二天,梅振衣从芜州城给元充治腿回来,在齐云观中被鬼鬼祟祟的提溜转拦住了,告诉了他一件事。――当年知焰在妙法群山时,杨天感也在昆仑仙境妙法门修行,曾向门中长辈请求。想与知焰结为道侣。 这件事情提溜转怎么能打听出来?当然是知焰告诉它的。原来还有这一出啊!难怪杨天感会主动请命来到人世间传信,还找种种借口留在青漪三山不走。他表面上虽然没有纠缠不清,但仍借各种机会接近知焰,也太不知礼知趣了,梅振衣怎能留他! 知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希望赶杨天感走,但她本人说不出口,毕竟杨天感是师门长辈也没有什么失礼之举,她让提溜转转告梅振衣这件事。就是希望梅振衣想办法。梅振衣闻言之后眯着眼睛沉默了半天,只对提溜转说了一句话:“我知道就行了,别再多嘴。” 过了没多久,青漪三山又出了一件事,仙人杨天感差点让镇山瑞兽给咬了! 自从瑞草刺玫花都让徐妖王采光之后,杨天感消停了一阵,又开始炼制别的花露,这一天他来到了随缘小筑后地牡丹园。这里种植着各色洛阳牡丹。牡丹花的花蕊和花瓣都可以食用也可入药,此地的牡丹是梅振衣凝聚三山灵气亲手所植,自然与别处不同。 杨天感一时兴起,信手就要采集牡丹花蕊,背后陡然间有一道险恶的疾风扑来,阿斑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声不响张口就咬向杨天感的腿肚子。阿斑自灵智已开,行事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莽撞,斑节豸天生最擅奔袭与伏击。动手时十分突然。 以杨天感之能。当然也能察觉到这只瑞兽在附近,但他也没想到这小畜生竟然会咬自己。阿斑的偷袭很难防。杨天感差一点就着了道!好在他仙家修为不凡,衣袖一挥,把已扑到眼前的阿斑卷飞了。 阿斑刚才没露出声息,这一被卷出去立刻就在空中发出一声惊天巨吼,把整座青漪三山都震动了。这巨吼中带着警告与求助之意,所有人都以为随缘小筑后面的承枢峰上出了大事。只听嗖嗖嗖地破空之声,山中的修士几乎都向这边赶来,率先到的当然是从天而落的张妖王与徐妖王。 张妖王在空中接住阿斑,抱着它落地,徐妖王飞身站在牡丹园外指着杨天感道:“姓杨的,你在人家中做客,为何无礼伤了人家的镇山瑞兽?堂堂仙人,也如此不自重身份吗?” 杨天感也有些懵,不明白阿斑为什么突然袭击自己,犹站在牡丹花丛中道:“我今日有些雅兴,见此地牡丹娇艳,欲采些花蕊炼制芳露,却未想到这小畜生突然偷袭。”说话间,另外八大妖王以及张果、梅毅等人几乎全赶到了。 “误会误会,天感仙人你走错了地方,这牡丹园是我家公子亲手所植,为了缅怀一位故人。这里的牡丹只能赏不能碰,任它岁岁枯荣花开花落。也怪不得阿斑偷袭,它本就有守护三山之责,又是个不懂认人的畜生。”提溜转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赶紧解释道。 杨天感一抱拳:“原来如此,那是我地不是,实在是事先不知,抱歉了!” “当然是你的不是,就算没人告诉你,你就看不出此地牡丹是有人特意栽种的吗?在人家做客还沾花惹草,有主之物想采就采,还打伤了守护瑞兽!这算哪门子仙家行止?快过来给阿斑赔礼!”徐妖王却一点不给面子,站在张妖王身边不依不饶的说道。 杨天感却没理会徐妖王,冲提溜转道:“方才这斑节豸袭到身边来势太凶,不得已出手防身,也没有故意伤他。……这里有一瓶我特制的芳露,即可温养腑脏也可强壮筋骨,正适合这只瑞兽修行所用。请你收下,就算我赔礼了。” 他说着话一挥手,一个小小地玉瓶向提溜转飞去。提溜转正要施法凝身去接,徐妖王突然一弹指,那玉瓶在空中落地,虽然没摔碎却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只听徐妖王冷冷的说了一句:“有你这么赔礼的吗?” 徐妖王为何要这么做?一方面他早就看杨天感不顺眼,另一方面也是袒护阿斑。想当年九灵元圣在乾元山招开金仙法会。梅振衣下帖请十大妖王来听讲自己却走了,只留下了阿斑。在那时十妖王就认识了阿斑,乾元山也没别的熟人与他们打交道,那几天就一直在逗阿斑玩,都很喜欢这小畜生。 杨天感终于绷不住了,脸色变得很难看,冲徐妖王道:“这位道友请您自重,我赔我地礼。若要计较也是主人家计较,与你何干?无端出手打落我的芳露,也太无礼了吧?” 这时小葱从山下冲了上来,瞪着眼就要去飞踢杨天感,张果连忙拉住呵斥。肖妖王指着杨天感道:“姓杨的。别以为你是天庭来的仙人就了不起,这要不是在梅公子家做客,我就跟你单挑!”场面有点紧张,提溜转赶忙两头劝说。急得在原地直打转。 “阿斑没有受伤,诸位且勿喧哗,都给梅某人几分面子,不要伤了和气!……天感前辈,今天的事是我的不是,忘了告诉你这牡丹园的讲究,平时我约束门人不可擅动此地牡丹,阿斑只是忠我之命守护三山规矩。您若要怪罪的话,就怪罪我吧。” 梅振衣与知焰一起分开人群走了出来,从张妖王身边经过先看了一眼阿斑,然后上前施礼说话,手里还拿着刚才滚下山地那瓶芳露。 “有什么好怪罪梅公子的,这是专门种植的花圃,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来。何况还有法阵拢地气,仙人更应该知道是别人精心栽培之物。”孙妖王见智嘟囔了一句。大家也都听见了。 梅振衣又转身劝十大妖王:“诸位。今日之事确实是一场误会,天感仙人又是我的前辈。大家就不要多言了,是我这个做主人的疏忽了。张妖王,把阿斑给我,多谢你们!”他把阿斑接了过来,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它脑门一下,也不知道是安抚还是责问。 知焰则迎上前去轻轻一牵杨天感的衣袖:“天感前辈,请您不要动怒,就给晚辈一点薄面,是我忘了告诉您这牡丹园的规矩,以至于起了今天地误会。……往后您要取用三山中地何物,不必亲自动手,吩咐晚辈或下人们一声就行了。” 主人出面相劝,两边也就不好再闹起来,分别回听松居与餐霞阁去了。但从此之后,徐妖王与杨天感之间,谁看见谁都不怎么痛快,幸亏青漪三山很大,平时不在一个地方活动也碰不了面。 当天晚上梅振衣来到牡丹园中,伸手轻抚花丛默然无语,知焰站在一旁柔声道:“振衣,是否心中有积郁?” 梅振衣转头看着她,微微苦笑道:“知焰,你知我心意,当然有些不痛快。” 知焰轻轻挽住他的一只胳膊,轻轻地靠在他肩上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梅振衣:“你怎能这么说?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真要论起来,倒是我有很多事情对不住你。” “怎么回事,我们还互相客气了?……振衣,你想不想跟我打一架?”知焰从梅振衣肩上抬起头来,突然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梅振衣一怔,随即就笑了:“好啊,这半年来我虽未堪破化身变换,但修行中法力精进神速,正想试一试身手,我们二人就好好斗一场吧。……走,这就去方正峰!” 两人飞上方正峰,撤去引雷阵取下了鱼骨剑,如今这柄剑比当初小多了,照妖镜反激天雷不断淬炼,它通体发出一片金光,握在手中,神识中不由自主传来隐隐雷鸣之声。连梅振衣自己都觉得意外,当初的四尺鱼骨剑本已是难得的成形法宝,却还能淬炼的如此精纯。 他发现了一件事,刚开始时淬炼极为艰难。但随着剑身材质越来越精纯,天雷淬炼地效率也越来越高。此剑如今已经是一件神器,威力与妙用不在紫电、青霜之下,但还可以继续淬炼。 梅振衣在平台中央凌空而立,祭出鱼骨剑直指天空,身形似动非动如有虚影乱舞,阳神之力无形中绕身游走,神宵天雷踏罡步周而复始接连不断。空中神雷滚滚劈击而下,如万道金蛇狂舞,整个天幕仿佛都被撕开了颤动的金色口子,方正峰上传出震撼神魂之音。 知焰站在广场平台的另一端,双手分别持紫电、青霜剑,神识中却能感应到两个重叠地身形,竟以一人之力施展紫电青霜合击。修行人不是不可交替使用不同的法宝,但同时御器合击。必须有化身变换的神通,知焰的修为境界在梅振衣之上。 刚斗法时,知焰以紫电剑引开劈来的神宵天雷,以青霜剑封住法力激荡,只守不攻等于硬接。然而只接了七、八剑就觉得吃力了,旋即化成两道身形绕场飘舞,手中双剑发出雷鸣之声相应,同时凝聚漫天风霜反击。千变万化妙曼无比。 梅振衣以不变应万变,不论知焰是招架还是反攻,他剑势不断只引神宵天雷四散劈击。想当初清风也说过,梅振衣这种剑术只要出手,对方在他神识所及之内就躲不开,要么硬接,要么以更强大地法力反击,要么设法遁走到剑势威力之外。除非抢在他未出手之前就打断了剑势。否则就是这么三个选择。 道侣二人在方正峰上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山中的客人,十妖王与杨天感都飞上天空,在远处窥探观望,越看越是心惊。 肖妖王吐了吐舌头道:“乖乖,好厉害!幸亏是他们自己打架让我们看,我以后是不会找他们两个单挑了。” 张妖王问道:“老徐,你若是知焰。能接地下梅公子的剑势吗?” 徐妖王眉头一皱:“我已是真仙。修为当然在梅振衣之上,法力也比他深多了。” 张妖王:“不比修为法力。就比打架,按此时场景推演。” 徐妖王沉吟道:“难道梅公子是从小打架长大的吗?出手真凌厉啊!如果是我,要么游斗反击,要么遁走回扑,总之不会输给他。就站在那里硬扛肯定吃不消,他如果剑势不断,我也拿他没办法。” 张妖王:“未必是你吃不消,他的法术凌厉看似没有破绽,但如此施法本身就是破绽,元神、元气消耗过巨,剑势不能持久,只要避开锋芒等他的剑势一断,我再反攻就稳胜了。” 徐妖王笑了:“老张,你说地倒轻巧,人家那是道侣之间在试法,所以梅振衣站着不动。真要是拼命地话,会给你游斗虚耗的机会吗,一定会追着你劈地。” 张妖王:“要是那样的话,其一可以强行反击,能胜恐怕也要受伤;其二是顶住锋芒,剑势一尽便有胜机,顶不住就输了;其三是欺负他修为尚未入化,分出化身遁走,应该可以走掉。” 徐妖王:“说的倒也是,但你忘了知焰,假如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堵你呢?就现在这种场面。” 张妖王:“那还真挺头疼的,万一被他们俩同时缠住一攻一守就很麻烦。……我们的修为比他们强,但是他们手中地神器太厉害了。” 徐妖王叹了一口气:“是啊,修为高下不凭法宝,但到了动手施法时,法宝的用处就太大了,我们十妖王手中可没有这种好货色。……那边姓杨的也在看呢,估计也不敢小视梅振衣吧?……咦,梅振衣的法力强悍出乎我地预料啊,他已经劈出了多少剑?” 张妖王:“没数,来时他们已经斗上了,比我预料的更能坚持,施如此雷法会震动己身,梅公子的炉鼎当真坚韧!……老徐,若梅公子的剑在你手中,又当如何?” 徐妖王:“那我肯定是威力大增,但所修毕竟不同,不能像他用的那么顺手,威力未必能发挥到极致。” 张妖王:“最顺手的当然是随身法宝,老徐啊,你一天到晚拿把折扇,那也不是什么法宝啊?” 徐妖王一撇嘴,晃着折扇道:“宝贝难道非得是法器不成?我这人,喜斗智不喜斗力。” 张妖王笑了:“也没见你斗智怎样,在龙空山,也没什么事好斗智的。” 223回、相衔旖旎胸怀护,仙侣温情尽欢柔 223回、相衔旖旎胸怀护,仙侣温情尽欢柔 他们议论时,知焰与梅振衣的斗法已经接近尾声,正如张妖王所说,梅振衣的神宵天雷凌厉,但元神、元气消耗过巨,剑势难以持久。知焰游走招架,反击渐弱眼看已经要落败,只听一声震耳的霹雳,连远处空中的杨天感身形都震了一震,梅振衣发出了威力惊人的最后一击。 知焰惊呼一声,身形没有闪避,反而两道身影一合向场中飞去,因为梅振衣这一剑不是劈向她而是劈向自己。神宵天雷从天而落,雷神剑也被梅振衣收回,挥剑迎向自己的法术,半空中一团耀眼的金光炸裂,然后梅振衣的身形就失去控制,如一片枯叶落下,恰好被飞来的知焰接住,两人一同落在平台中央。 “振衣,你没事吧?”知焰扶着他问道。 梅振衣的声音有些艰涩:“没事,就是不觉中神气耗尽,须闭关调养一段时间了,我祭出了多少剑?” 知焰:“九九八十一记神宵天雷,最后一剑你已神气消耗一空,控制不了发出的法力,真要与人斗法,一定要小心,不能这样不给自己留后路。” 梅振衣:“我就是要试试这门法术全力施展究竟会是什么情况?果然与符箓之道有类似之处,若一味施展毫无保留,不知觉中会突然耗尽法力无法动用神通,幸亏最后一剑看似骇然实则威力已弱。” 知焰以神念悄然道:“你这种练剑之法也太离奇了,竟然把自己也当剑炼了,幸亏有那枚九转紫金丹与山上那座法阵,才得如此精进神速。” 她为什么要说悄悄话,因为这是梅振衣修炼的秘诀。每到天雷汇聚之时,他常在方正峰绝壁石龛中定坐,神识与山势一体。引天雷淬剑之力淬炼炉鼎,恰在服用九转紫金丹移换炉鼎之后。他是借鉴炼器之法“炼人”,假如没有九转紫金丹之助,没有这座山与山上奇异的炼器法阵,他不能也不敢这么做。 如此修炼,不仅法力大增、炉鼎坚韧、神气悠长,而且在用鱼骨剑祭出神宵天雷术时能发挥最大的威力。缺点当然也有,要随时小心。人毕竟不是法器不可随意损毁,要极其精通内养与疗伤之术,除了九转紫金丹之外,还需要大量的珍奇外丹饵药辅助,一般修行高人是办不到的。 梅振衣微微一笑,身子倒在知焰怀中,有些耍赖的说:“我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你抱我下山吧。” 天上还有那些人在看着呢,知焰身形窈窕,把梅振衣这么大一人横抱在胸前,看上去有点别扭。她地脸臊红了,却没有拒绝这个要求。真把梅振衣抱下了方正峰,一直将他抱进了随缘小筑。 “真稀奇啊,倒过来了,女的把男人抱回家!……散了散了。架打完了,回去睡觉。”十大妖王一边议论一边飞下云端回听松居,没有理会远处天空发愣的杨天感。 知焰抱着梅振衣走进随缘小筑,正好看见谷儿、穗儿正在堂中掩嘴而笑,她手一松,梅振衣一个翻身就落地站稳。他虽然神气耗尽一时动用不了神通法力,但除此之外并非他碍。 “这么晚了,你们两个怎么还不休息?”知焰红着脸问道。 谷儿笑道:“姐姐与郎君闹了那么大动静。青漪三山中谁还能休息?” 穗儿接口道:“你们继续,我们俩休息了。”拉着谷儿走入了后面。 见四下无人,梅振衣又厚着脸皮道:“知焰,刚才是你抱的我,现在我抱你吧。” 又有人扑哧一笑,玉真公主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一溜烟也跑进了后面,再看知焰脸红得就像火烧云。头也低了下去。梅振衣说抱就抱。真的把知焰抱在怀前走进了后院,知焰的身子软软的仿佛也失去了法力一般。任他举止轻薄。 有一件事他人看来也许比较奇怪,知焰与梅振衣结为道侣,这么多年朝夕相伴,修行中神识相印心意相通,却从未有过枕席交欢之举。在梅振衣眼中,知焰一直如仙子般令他不敢亵渎与轻薄,两人之间的亲昵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以他地修为心境早已不受单纯的**勾牵,心中有了这种意念,自不敢刻意对知焰有求欢之举。 今天倒好,借着这一场闹,直接将知焰仙子抱进了寝居,欢爱之心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次日天色微明时,知焰偎在梅振衣怀中媚眼如丝,看神情就是个初经人事的少女,柔柔的说道:“振衣,你需要调养恢复一段时间,恐有月余用不得神通法力,就不要再出门了。……给元充治腿的事,暂时也托曲师兄帮忙吧。” 梅振衣伸手又将她光润的身子搂紧了些,轻抚着说:“昨夜见你变换化身施展紫电、青霜合击,如果服用九转紫金丹相助修行正是最佳时机,不如我们都不出门了,过几天你就闭关服用九转紫金丹,我守在一旁为你护法。” 知焰:“那山中的事情怎么办?” 梅振衣:“我舍不得让你再操太多的心,放心吧,我明天安排一下,保证在你出关之后,一切都妥妥当当。” “在我眼中,世上简直没有你想不出地办法,那好,我就不问了,听你的就是了。”知焰把脸颊贴在梅振衣的胸膛上,半闭着眼睛柔声细语。 次日,随缘小筑传出消息,梅振衣与道侣试法时损耗过巨,需闭关静养。而知焰仙子近日修行有所堪悟,也需闭关悟道。这下倒好,两人同时闭关了。 事情并不太出人意料,那天夜间的斗法大家都看见了,梅振衣最后耗尽神气以至于引天雷差点失控,确实需要闭关静养。而知焰修行中有新的堪悟也顺理成章,假如不是这种情况,两人为何要有那种规模地试法?显然是修行中有所得。出手印证,然后闭关参悟玄机。 山中事务都交给了提溜转打理,这个小鬼终于当家作主成了真正的三山大总管,而山外梅家的事务,都交给了张果关照,如今梅振衣的弟弟梅振庭已经长大成年,菁芜山庄地事情几乎都由他做主梅振衣并不干涉。 知焰特意到餐霞阁拜见天感仙人致歉,说自己要闭关清修。最少需要七七四十九天,前辈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三山大总管提溜转。 梅振衣也来到听松居,告知十大妖王自己要闭关,在随缘小筑中至少一个多月不得出来,他们有什么事就吩咐梅家下人,并安排好了这一段时间凿建洞天的划段图样,让十大妖王自行建造。若有余暇尽可出山行游,还提前奉上了双份的零花钱。 办完这些事道侣二人回到随缘小筑不见外客,有点度蜜月的意思,十大妖王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倒是杨天感觉得无聊了。 杨天感来此是奉师门之命。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尽量利用知焰的关系,将梅振衣与青漪三山控制在瑶池仙界势力范围内,能派瑶池众仙下界帮助凿建洞天,并有借口长留此地最好。其二是尽量摸清梅振衣的底细与一举一动。这人到底有什么神通与机巧,私下里都在琢磨什么事情? 第一个目地杨天感没达到,第二个目的也没完成,他的注意力全在知焰身上,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知焰闭关之后,杨天感想起了自己留在此地的借口——帮助青漪三山种植生元杏,因为知焰小时候最爱看生元杏花开,也最爱吃生元杏仁。这都快半年了。方正峰上一根生元杏的小苗都没长出来呢,应该趁此功夫种成几株,否则也太说不过去了。 方正峰绝顶上有引雷阵,时常有天雷滚滚劈击而落,地气扰动使生元杏生根发芽后很难存活,需要杨天感以仙家法力护持,至少守护一个月以上生元杏根苗已成才可稍微松一口气。以前没种成是因为他没功夫在这里看着,都去忙拈花惹草的事去了。这一个多月正好合适。 不知是巧合还是梅振衣故意安排。青漪三山洞天结界的凿建这一个月恰好延伸到方正峰的后山,而“承包”这一段“工程”地。恰恰是与杨天感最不对付地徐妖王胜治。 凿建仙家洞天并不是说拿个锤子在山上凿,而是以仙家法力移转地气灵枢,同时布下连环法阵。方正峰后山是嶙峋峭壁,如斧劈千丈直入青漪湖中,说是凿建三山洞天结界,其实法阵是在山外湖中,徐妖王胜治需凌空作法运转灵枢。 如此施法也是对灵枢地气的扰动,不可能不影响到方正峰上种植地生元杏,杨天感以仙家法力守护生元杏苗不被引雷阵所扰还要小心翼翼,现在又来了个凌空施法的徐妖王,这生元杏怎好种成? 有些事不需要用神通推演,动脑筋想一下就知道了,两个互相不痛快地人待在一个地方,所做的事情又互相干扰,不起冲突才叫意外呢。 徐妖王也有意思,装作没看见方正峰上的杨天感,就当远处没那个人,你干你的我干我地,每天按照洞天图样施法凿建,不紧不慢一天都不歇着,总之在杨天感看来就是天天捣乱。杨天感一开始也当作没有看见徐妖王,但一个月后实在受不了了,这徐妖王分明是在拖延工期,半个月能办完的事情非要拖成一个多月一点点的干。 而此时正是生元杏发芽后能否存活的关键期,实在受不了太大的扰动,杨天感终于主动开口说话了:“徐妖王,你在此凿建洞天扰乱地气变动不休,而我在此种植灵药正值火候关键之时,你能不能停半个月?” 徐妖王反常的没有生气,而是在空中一拍手,大大咧咧的道:“杨仙人啊,你早说呀,怎么等到此时才开口?来不及了,我的进度已经耽误了,需要赶在这半个月内立刻完工。一天都停不下来,否则整个三山洞天地建造都受影响,实在对不起了!” 杨天感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你明知我在此种植灵药,这一个月是关键时刻,故意在这里磨磨蹭蹭每日施法扰动地气吗?” 徐妖王仍然没和他计较,反而笑眯眯的说:“这一个月我确实倦怠了,所以这几日要赶工。恐怕帮不上你的忙。但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这座山上有法阵,你如果请梅公子把阵中地那柄神剑取下来,整座山的地气就不会扰动,到时候再种植生元杏不就简单了?” 这真是个主意,杨天感抬头看向方正峰绝顶尚在犹豫,徐妖王又说道:“那是梅公子当日与知焰斗法所用的神剑,绝世神器啊。他自己闭关了就把这支剑留在山上,也不怕过路的飞天高人给偷走了?” 杨天感淡淡的回了一句:“我守在此山,何人能取走神剑?” 徐妖王连连点头:“说地也是,那天见梅公子手持神剑威力无匹,我本来也想把这柄剑要过来看一看。可惜他闭关了没有机会开口。山顶有法阵护持,取下那柄剑不容易,估计以杨仙人之能也够呛。” 杨天感飞身向方正峰绝顶而去,一边飘行一边说道:“我且把这柄神剑取下保管几日。也就不在乎你地小打小闹,自可安心培植生元杏,待梅振衣出关之时,再交还给他。” 话音未落就出了变故,陡然间天空有一条金色长鞭从极远处舒卷而至,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鞭梢打了个旋直抽向杨天感地顶门。 怎么回事?梅振衣闭关,既然敢把雷神剑留在方正峰上就不怕有人偷。此剑与他定坐石龛修行时身心一体淬炼,上面有他的神识灵引,千里之内都可以感应得到。另外方正峰绝顶周围有清风布置的拢音法阵,不使天雷之声传入青漪三山中。 只要一侵入这个法阵,敬亭山上的清风立刻就能察觉,梅振衣自然能够随意出入,可这位仙童是不会给别人面子的,只要外人进去了。他一定会出手阻止。清风当即在敬亭山上祭出盘古藤。化为万丈长鞭直接抽到了杨天感头上。 还算杨天感修为了得反应极快,一挥袖祭出万道亮白色的针芒。如一片雨雾卷去架住了盘古藤一击,身形却被当空打落。然后他在神念中听见有人喝了一句:“此法阵不得擅入!”天空那条金鞭又收了回去。 清风将杨天感逼退并发出警告,接着就收回了盘古藤,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然而此时徐妖王却扯开嗓子发出一声惊动三山的大喊:“抓贼呀——!” 就这一嗓子,效果比阿斑当日那一声巨吼还要轰动。方正峰上闹贼了?这怎么可能!三山中的修士几乎全部向此地赶来,就连五湖山庄中不会飞天地刘海也提着剑赶向方正峰后山脚下,阿斑的身形一溜烟超过了他,小葱也紧跟着阿斑。 等众人到了地方一看,也没什么贼影子啊?方正峰半山之外的空中,杨天感与徐妖王面对面怒目而视。提溜转站在山腰喊了一句:“徐妖王,你吓了我们一大跳,贼在哪里呢?” 徐妖王一指杨天感:“这么个大活人你看不见吗?我刚才亲眼见他飞上方正峰绝顶,欲取梅公子的神剑。姓杨的,有一不能再二,你那日擅入牡丹园已经够无礼,这次还要闯入人家特意布下地守护法阵盗取神器吗,这算什么仙家所为?” 杨天感气的脸色铁青,也指着徐妖王道:“分明是你给我出的主意,要我取下山顶神剑。” 徐妖王一翻白眼:“我要你自己取剑了吗?我是要你去请梅公子取剑,没让你自作主张。退而言之,就算是我的主意,我既非此剑主人,你也非我门下弟子,你为什么要听我地?行此盗窃之举,竟然还要推过于人,谁教你的?” 只见呼拉一下,张果、梅毅、星云、积海等人都飞到徐妖王与杨天感中间,把两人拦开怕他俩当场打起来,提溜转也赶紧劝道:“二位且息怒,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消消火,慢慢说。” 杨天感强忍怒意道:“我在方正峰上种植生元杏,地气总被山顶上激引天雷的法阵所扰,这几日正是灵苗生长的关键时期,故此想把阵中的神剑暂且取出善加保管,等梅公子出关后再交还给他。这徐妖王明明知道我的用意,却大声呼喝诬我做贼。” 没等旁人说话,徐妖王又嚷道:“你打招呼了吗,就擅自保管别人的神器?我看中你什么东西,也不打招呼替你保管个几百年行否?……兄弟们,这青漪三山我是不能待了,我这一次可带了不少宝贝,一不小心都被他保管了怎么办?……提溜转,你要是想留我,就赶他走,要是想留他,我就告辞!” 身份相对中立的积海真人开口劝道:“二位何必为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三山主人如今闭关未出,有什么话不能等梅公子出关之后再说,都是修行高人,不必起这种无谓地冲突。” 也不知哪位妖王嘟囔了一句:“梅公子未闭关之前,姓杨的不也是这个德性,老徐,我支持你跟他单挑!” 杨天感气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他并无窃取神剑之意,但的确是有一点私心的。那天见梅振衣手持神剑与知焰试法,神雷滚滚威势惊人,他也吃了一惊啊,以前是小瞧这位梅公子了。但他也看出梅振衣的修为法力无法与自己相比,斗法时的威力大半全仗这柄神剑发挥的独特妙用,因此也有心想把鱼骨剑拿下来仔细研究一番,他地使命之一就是来摸清梅振衣地底细。 以他的前辈身份,再以种植生元杏为借口,将这把剑保管半个月好好研究,到时候再还给梅振衣就是了,料想对方也不能多说什么。他却没想到天上抽下来一鞭子,剑没取成却被徐妖王吼了一嗓子,搞得自己如此尴尬。 听见徐妖王对提溜转说“你要是想留我,就赶他走,要是想留他,我就告辞!”,杨天感地心念又是一动,不再那么生气,突然有了另一种想法。 假如真借这个机会把徐妖王给赶走了,那十大妖王进退一体可能都会离开青漪三山,那么三山洞天的凿建就会停下来。等知焰与梅振衣出关之后,他再以自己鲁莽的行为导致的后果表示歉意,请瑶池众仙下界帮助凿建,不仅建造洞天结界,还可承诺帮助建造青漪三山所有的园林、药田、大殿、楼阁。 这样一来等于送了个天大的人情,梅振衣与知焰也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师门使命就圆满的完成了。 想到这里他收起怒意,又恢复冷傲的神色,背手淡淡道:“山野妖王殊为无礼,若不是看知焰的面子,本仙人也不欲与尔等为伍。徐妖王,你一再生事与我为难,我就如你所愿,十天后,在方正峰演法台上与你斗法,以胜负定去留。我若胜了,请你离开青漪三山,勿再留此地生事端。” 224回、妖王直捣寒星阵,乱拳打惊扬仙人 224回、妖王直捣寒星阵,乱拳打惊扬仙人 说完之后杨天感一挥袖,不理会天空以及山脚下的众人,径自飞回了承枢峰上的餐霞阁。 三山大总管、全权处理所有事务的提溜转,这回可彻底抓瞎了。它也看不惯杨天感,希望能把他赶走,最好走了就永远没脸再回来,但是出了这样的争端也是它的责任。 还有一个后果是最令人担忧的,万一徐妖法斗法输了,连累十大妖王都离开了青漪三山,那事情可就麻烦了,等梅振衣一出关,提溜转根本无法交代。这小鬼实在没办法了,就算打扰梅振衣的静养受责罚,也要禀报这件事,于是它硬着头皮去了随缘小筑。 知焰服用九转紫金丹,必须闭关清修不能随意走动,而梅振衣是因为斗法时神气耗损过巨,一时动不得神通法力,故此在随缘小筑中闭关静养,同时与谷儿、穗儿一起为知焰护法,其实他是可以出关的,山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梅振衣也被惊动走出了随缘小筑。 梅振衣首先来到听松居,与徐妖王一样,他今天也手持一把小巧的折扇,找到徐妖王劝说了半天,徐妖王却道:“梅公子,可是那杨天感主动找我单挑的,我若不迎战就等于认输,难道就让我这样卷着铺盖走路吗?我可是你请来的客人,又是为了帮你,这么劝我可太不讲究了!” 梅振衣赶紧解释道:“徐兄不要误会,那杨天感来自天庭仙界,师传妙法相当了得,他手中有一件神器叫作‘寒雾针’,在有形与无形之间,种种妙用十分诡异,我是怕徐妖王会吃亏啊。” 神器这种东西在仙家高人看来也并非那么珍惜罕见。能随神念化身变幻的法宝就可称神器,梅振衣手中的拜神鞭、妖王扣、照妖镜、鱼骨剑、盘古葫芦等都法宝是神器,但神器的威力和用处是不一样的。 杨天感的寒雾针当然不如紫电、青霜剑那么威力强大,但也是一件很不错的法宝了。徐妖王地修为也许与杨天感差不了太多,但他手中可没有像样的法宝,真要打起架来一定会吃亏。 就算梅振衣把鱼骨剑或拜神鞭借给他用,所修法术不同,修炼过程中使用法宝的习惯也不一样。不可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与妙用,恐怕也对付不了杨天感。关于寒雾针的妙用以及斗法时的变化梅振衣讲了很多,就像在吓唬徐妖王。 杨天感的这些事梅振衣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听知焰说地,他最后道:“请问徐妖王,你凭什么与杨天感相斗?我看还是算了,我也不希望你万一不敌要离开青漪三山,这就去劝说天感仙人收回斗法之约,你们两家停手罢斗如何?” 徐妖王听得直眨眼。憋了半天气哼哼的一挥手中折扇:“他有神器又怎么样,我一扇子把他拍趴下。” 梅振衣夺过他的折扇道:“这算什么法宝,仙人相斗,岂可如此儿戏?你还是找另外九位妖王好好商量一下。” 徐妖王劈手又把梅振衣手中的折扇夺回,还在那里嘴硬:“话已出口。我怎能首先怯战?他真要和我斗,就算用脚丫子踹,我也要把那姓杨的踹下方正峰!” 梅振衣叹息道:“我这就去劝说天感仙人,若这一场斗法实在不能免。我会请一位金仙来此坐镇,同时也为斗法仲裁。……十天后知焰闭关正在紧要关头,我需小心守护一刻也不能离开,恐怕就无法到场观摩了。” 梅振衣说完这番话就离开听松居去劝杨天感了,他刚出门就听徐妖王惊呼一声:“呀,这是什么?宝贝啊!――”紧接着就突然止住了声音没有再说话。 梅振衣劝说杨天感,这位杨仙人当然不肯收回成命,他只说那徐妖王一再找茬实在忍无可忍。况且话已出口断无收回之理。梅振衣只好说道:“前辈一定要斗法,那就注意只是切磋印证高下,莫要伤人。十天后知焰闭关修行正在紧要关头,我无法到场,只有请清风仙童前来坐镇仲裁。这位金仙想必你也听说过,就是当年的闻醉山清风。” 杨天感当然听说过清风,甚至还见过面,想当年清风携明月离开闻醉山来到妙法群山外。遇见妙法门掌门天意带着一批门人拦路。其中就有杨天感,那时他还没有成就仙道。来芜州之前。杨天感就知道清风也在这里,他一直想搞清楚清风与梅振衣究竟是什么关系? 到现在他只知道清风救过梅振衣,而梅振衣送了清风一座山为修行道场。至于其它的事情,没人告诉他,他也没见过清风。今天他总算知道了一件事,方正峰上那一鞭子是清风抽下来的。他甚至有点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再硬闯方正峰绝顶,徐妖王那一嗓子也算是给他解了围,清风在昆仑仙境威名赫赫,可不是好惹地。 十天后,就在那夜知焰与梅振衣斗法的方正峰平台上,又有两人要斗法切磋,这回换成了两位真仙,还有一位金仙来坐镇仲裁。这种难得场面,谁不想来开开眼界?青漪三山中几乎所有的修士都到场观摩。 也不知是谁把消息放出去的,东华门的积渊掌门、丹霞派地几位长老,包括龙虎山的掌门张士元与儿子张修,都带着门中最重要的弟子赶到了青漪三山。另外还有一批以前与梅家没打过交道的世间各派高人,闻讯也特意赶来观摩仙家手段,宛若世间修行界地一场盛会,唯独此地主人梅振衣与道侣知焰没有露面。 张果与提溜转率领一众仆人忙着招呼客人,甚至在广场两侧摆上了茶几和板凳,放上茶水招待各位修行同道,热热闹闹的就像召开一场茶话会。山外来客都坐在广场的左侧,龙空山的妖王及仆从还有青漪三山中的梅家修士都坐在广场的右侧,广场正面绝壁下站着仙童清风。 杨天感并没有和围观的众人打招呼,正午时分他飘然落到广场中。向清风一抱拳道:“仙童,妙法群山一别,没想到能在此地重逢,小仙有礼了!多谢你来此仲裁。” 清风只是淡淡一点头:“杨天感,听说你开口约战龙空山来地徐妖王,梅振衣非要请我来做仲裁。我没什么好说地,一是不得斩对方化身,二是不得波及场外围观的众人。……徐妖王。你听见了没有?”他向远处还坐在那里喝茶的徐妖王问道。 徐妖王赶紧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场中行礼:“听见了!” 清风一摆手:“那好,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可以斗法了。”他倒是干脆,一句废话都没有。 提溜转看着清风与杨天感心里直想乐,那杨天感一副冷傲的样子似乎高高在上,但站在清风的面前是那么的别扭,就连那冷傲的脸色仿佛都成了一种拙劣地模仿。在清风身上看见地是真正地超然气势,如风般淡而无形。而杨天感的架子明显是刻意端出来地。 杨天感大概也觉得站在清风面前有点别扭,行礼退后转身走到场中,与徐妖王面对面而立,中间大约隔了三十丈的距离,向周围朗声道:“道不同不相谋。这位龙空山来的徐妖王扬言,不欲与我同处一地,那么就以斗法定去留。不论谁胜谁负,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纠缠恩怨,我妙法门也不会因此而计较其余。” “不就是打个架嘛,你赢了我走,我赢了你走,我就是看你不顺眼而已,有必要扯别的吗?说完了没有,可以动手了吗?”徐妖王大声打断他地话。 杨天感昂然而立,一手背后一手前伸。很有派头的说道:“请吧,让我领教你的神通手段。” 他让徐妖王先出手,以显示自己的高人风范,正在那里凝神关注徐妖王会亮出什么法器施展何种法术?不料徐妖王嗷的一声叫,身形似电一头就向他这边撞了过来。 这哪里是仙人斗法,分明就是市井中地顽童撒泼打架,难道这位仙人要和对方抱在一起扭打摔跤?围观的众位高人眉头都是一皱,然而下一瞬间神情又皆是一肃。 只见徐妖王身形如电射大约冲出了十丈远。不是能看得清他的速度。而是从他立足之处到十丈外有一道视觉残留的虚影,然后他地身形就凭空消失了。与此同时。三十丈外杨天感面前虚空中突然伸出一个拳头,迎面直捣打向他的鼻梁,徐妖王的身形露了出来。 世间法的极致,穿行色界的神境通,只有已成仙道之人才能变换的如此自如。杨天感猝不及防,这一拳正中他的鼻梁,然而仙人毕竟不是市井之徒,这一拳似打中又像没有打中,杨天感的身形似乎随拳势而消散,在三尺外又重新出现。 徐妖王可一点都没放松,当即身形前蹿又成虚影,三尺外虚空中又是一只拳头挥了出来,仍然打向杨天感地鼻梁。……接下来一瞬间,场面陡然就起了变化,除了清风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看不清了。 只见百丈方圆之内,到处都是杨天感,到处都是徐妖王,到处都是挥舞的拳头。有的身形是在不同地方同时出现的,有的身形只是道道交错闪现的残影,没有一点声音,连风声都没有,只有徐妖王挥舞着拳头追着杨天感的化身变换乱砸,场面看着让人晕眩,有一种神识错乱之感。 瞪大眼睛看好戏的梅大东不知不觉突然脑袋一昏身体一软,旁边地梅毅扶了他一把,低喝道:“修为不足,莫看得太专注,会把你晃晕地。” 杨天感心中那个气呀,他为了显示高人的风范,让徐妖王先出招,没想到这厮根本不亮法器,运用仙家修为神通却以市井无赖地打法,直接移形换位一拳打到眼前,这要是让他打个跟头岂不是颜面扫地? 他施展移形换位之法企图暂时甩脱,不料徐妖王也同样随着他移形换位,抢占了先机竟然让杨天感没有缓手的间隙,法宝妙用以及种种手段都来不及使出。两人此时完全是在比仙家身形变换,杨天感的修为不在徐妖王之下。但让徐妖王占了先机就很难缓下来。 自从杨天感修行道法之日起,就从来没与人这么斗过。凡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仙家高人也不会这么“无赖”。他以前在门中与人斗法切磋时,都是双方站好方位亮出法器,晚辈先行礼出手,各施妙法你来我往,做梦也没想到成了仙之后,还能碰见徐妖王这种打法。 杨天感不知道。徐妖王平时在龙空山中与那些妖精扭打胡闹惯了,就是这么打架的!而且梅振衣说的对,徐妖王没什么拿得出手地法宝,十大妖王中像程妖王的法宝是他原身头上的角,而姚妖王的法宝是妖丹玄牝珠和大尾巴,徐妖王没炼成这些,只仗着仙家神通变换仍然是打架的招式。 场外观战的不少晚辈弟子已经头晕目眩,不少人在长辈的提醒下都把眼睛闭上。场中的身形不仅晃眼睛而且还能晃神识。两个人打架,竟然能在百丈方圆内打出人山人海地效果,也是难得的奇观啊,这一片空间似乎都被无数的身形闪灭给扭曲了。 假如梅振衣在此地观战也会皱眉头的,他事先已经提醒过徐妖王。杨天感的随身神器寒雾针在有形与无形之间,近身施法最为诡异,不要贸然欺身太近,要以移身换位之法避开保持距离才是上策。 不料这番口水白废了。徐妖王一上来就是近身挥拳,逼的杨天感连寒雾针都祭不出来。 这两人移形换位、分身遁影,徐妖王追着杨天感挥拳头,一纠缠就是半个时辰。徐妖王无所谓,但杨天感有些绷不住了,被一个山野妖王挥着拳头追着满场乱打这么长时间,看上去狼狈的是他,不得不使出绝招了。 只听场中传来砰的一声响。就像有什么东西砸中一面沉闷地巨鼓,接着就听见徐妖王发出哈哈半声大笑。杨天感的虚影一收现出身形站在离场中央几十丈远的地方,然后徐妖王的满场虚影消失殆尽,人也看不见了。广场中央五丈方圆内有点点寒芒闪烁,似乎还在空中不断变换着方位,中央是一团雾气。 这雾气是朦胧透明的,透过它可以看见对面坐地观众,奇异的是视线能穿过。神识却无法穿越感应到对面。这一片空间被杨天感施法封闭了。徐妖王应该在雾气中被寒芒包围,但别人却看不见他的身形。 观众中只有修为最高的少数几位前辈看清了刚才发生地事情。到处闪现的虚影中,徐妖王一拳打中了杨天感,把他打飞了几十丈远落地之后分身幻影尽收。徐妖王发出哈哈大笑,随即情况陡变。 杨天感拼着损失颜面,让徐妖王打中了一拳,打得他神识一涣几欲跌落尘埃,凝聚护身法力硬抗落到几十丈外才站稳。他向后飞的同时,袖中飞出无数道针尖似的细小寒芒,凝聚在一起就像一片闪光的雾气,徐妖王哈哈大笑间正好一头撞进雾气中,接着身形隐去也没了声息。 杨天感的神情有些狼狈,神色也凝重了许多,站在那里过了片刻才略带得意的开口道:“徐妖王,你已被我的寒星阵困住,若无法脱身,就认输吧,我自会放你出来。” 从雾气中传出呵呵呵一连串地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在挠徐妖王的胳肢窝,笑声在方正峰上回响,只听他笑道:“行啊,你真有两下子,就这么把我困住了?你也别得意,鼻梁有没有被打断啊,流没流鼻血?让大家看一眼。” 杨天感的鼻子差点没给气歪了,同时心中也是一惊,徐妖王被自己祭出的神器寒雾针化成的寒星阵所困,他说话应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对方怎么能把笑声传出来呢?难到他另有护身之法,虽困在阵中,神识运转却不受影响? 225回、妙算诀知已知彼,玉骨扇出奇致胜 225回、妙算诀知已知彼,玉骨扇出奇致胜 杨天感心中虽惊神色却未慌乱,冷冷道:“徐妖王,你还要嘴硬吗?那就不要怪我得罪了!”说着话双臂张开,衣袂飘扬姿态十分潇洒,只见场中环绕的点点寒芒纷纷飞向雾气中凭空消失不见,然后又有无数寒芒在雾气外出现,接连不断的按各种方位变换位置,然后也纷纷飞射入雾气之中。 场边不少人现在已经回过神来不再头晕眼花,神识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不知那些寒芒消失于何处,似乎场中的雾气是另外一个空间。 很多修为稍低的观众,比如已有大成真人境界的刘海,定睛观望时恍然间有一种错觉,觉得那些消失的寒芒都向自己飞来,站在场边似乎离周围的众人越来越遥远,被点点寒芒包围无法挣脱、无法动弹、无法说话。 观众的感觉尚且如此,那么徐妖王呢?场外虽然看不见他,但他就在雾气之中,眼前所见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看不见青漪三山,没有天没有地,如同身处宇宙虚空之中,远处是点点星光闪烁,而这苍穹外的星星却在不断的移换着位置,宛如法阵运转。 这就是杨天感的神器寒雾针最得意的妙用――寒星阵,这杨天感平时挺傲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人的悟性相当不错,在门中也常受到长辈的赞赏,这一手法术,是他结合神器妙用所自创的,借鉴的竟然是镇元大仙的乾坤袖妙法。 他曾经厚着脸皮去参加过闻醉山的地仙之祖法会,听镇元大仙开讲万流归宗诀,虽然没有得传镇元大仙的独门秘法,但也领略了其修为的玄妙境界,以自己地修行相印证,成仙后能够以寒雾针变化出类似乾坤袖的妙用。 他所领悟当然远不能与镇元子本人以及清风相比。人家使出来的是真正的乾坤袖。他只能以无形神器化成阵式去模仿,一般仙家高人不会轻易让他困住,可一旦困住是很不容易脱身的。 徐妖王要是站定了各祭法器与他相斗,想用寒星阵罩住对方不是那么容易得手,但徐妖王偏偏选择近身挥拳,杨天感拼着让他打中一拳,趁机祭出了寒雾针,徐妖王等于是自己一头钻进去的。梅振衣事先也提醒过徐妖王关于杨天感的种种手段。可这位妖王偏偏拧着干。 徐妖王被寒星阵所困,脸上并无焦急之色,还在那里满不在乎的笑。他手上多了一把折扇,这扇子不到半尺长显得很小巧,只有扇骨,扇骨很薄展开连成一片就是扇面。扇面上雕饰地纹路是相接的风卷流云之形,就像一组小巧而精致的屏风连画,扇子的质地似玉似骨十分奇特。 在徐妖王的周围。包裹着一层朦胧涌动的光辉,似霞光似雾气又似混沌宇宙中生出的星云,这层光辉是从扇子上发出来的,奇异地是扇子本身质地纯白并无光泽。 观众看不见徐妖王所处的场景,只听他被法阵所困还在那里嘴硬。然后杨天感就下狠手了。 徐妖王只见四方星辰一阵晃动,忽然都化作了流星陨落,带着呼啸声向他立足之地飞来。群星陨落飞击徐妖王,这虽然是法阵中的幻像。但法力可化虚为实,神识中受到的侵扰与真正的群星陨落几乎没有分别。 不断地有星辰击落,飞到近处是一个个硕大的呼啸火球,在它们面前,徐妖王的身形如沧海一粟那么渺小。更奇异的是,四面虚空中地星辰陨落,又不断有新的群星生成,继续化为流星接连不断的向着徐妖王所在轰击。 仙家高人都有护身之法。但是在苍茫星空中,这种护身之力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并非杨天感法力远胜徐妖王,这就是阵势妙法之威,谁叫徐妖王给他困住了呢? 再看徐妖王神情也很紧张,收起了满不在乎的笑容,手中的折扇连挥,身边的星云团随着手势不断被撕下一片又一片,向周围四散而去。紧接着又有星云在徐妖王的身边生成。星云随扇势迎向流星。然后发出轰然之响,如虚空中无形的巨浪澎湃。巨大地陨星随即湮灭。 满天陨星越来越密集,冲到近前被星云湮灭,锐利的呼啸之声才从远处传来,徐妖王手中的扇子也越挥越急,发出风雷之声激荡着整个星空。 场边观战的人神识中也隐约听见了锐利的呼啸与激荡的风雷,场中那一片雾气不断涌动,寒芒生成又消失,方正峰上似乎有一种巨大的潮汐力在无形的鼓荡,连清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杨天感此时已经没有了半点得意地神情,脸上并没有出汗,但英俊地五官变得如石雕般凝重,甚至发出淡金色的光芒,仙家法力已运用到极致。徐妖王被他地寒星阵困住,照说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神识中,然而杨天感感应的却不是那么清楚,徐妖王似乎有神奇的法宝护身遮蔽了身形。 杨天感发动寒星阵威力最大的群星陨落之法,借助阵式的妙用,身处阵中的徐妖王承受的攻击比面对面斗法时大多了。阵式能够减弱对方的神通法力,使自己的攻击达到最大的效果,但也有一样弊端,它消耗的自身法力也是极大的。就如梅振衣剑势不断的神宵天雷,看上去威力无比却难以持久。 继续发动群星陨落之法如果制服不了徐妖王,首先挺不住的是杨天感自己,他在心中思量,若徐妖王真有法宝护身能够顶住这一轮攻击,那自己就不能再消耗下去了,首先停止群星陨落,只布阵先困住对手再说。 杨天感心念一起,寒星阵中群星不再陨落,四面虚空的星辰突然一晃又开始在天幕上游走,重新形成法阵运转之势。这个变化应该让徐妖王松一口气才对,他却没想到阵中的徐妖王早就在等这一刻了。 一见陨星有变化,攻击没有全止而漫天星辰法阵还没有完全成形的一瞬间,徐妖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手中的扇子突然挥了出去,展开之后就像无数巨大的叶片相连,几乎延伸到整个星空中。徐妖王地身形在其中仅是那么渺小的一点,就似一只蚂蚁挥出了一座山峰。 他手中的折扇幻化就似一片巨刃,竟然将这布满游走星辰的无边虚空裁出了一个缺口! 场外的观众陡然间觉得方正峰平台仿佛被切成了两个世界,对面的观众身形恍惚看上去还是那么大小,但感觉却似在看很远很远的景观。然后他们就听见了徐妖王的一声大喝,场中那片雾气被一道白光切开了一个口子。有人看见徐妖王地身形一闪,而大多数晚辈弟子根本没有看清徐妖王冲出来。 杨天感面前虚空中突然伸出了一个拳头,紧接着徐妖王身形突现,老天爷,他竟然还用这一招! 寒星阵竟然被徐妖王冲破了,又是一拳打到了面前。杨天感发出一声长啸震动天际,身形凭空后退数尺,场中的神器寒雾针突然化成无数道针尖似的飞芒。如闪电飞射向徐妖王背后。徐妖王的拳头再快,也不会比飞射的光芒快,他会先被法术击中然后才能打中杨天感。 但徐妖王还有更快的变化,他另一只手上一柄小巧的折扇消失不见,身形周围同时出现了一圈非玉非骨的屏风。上面雕饰地风云花纹似乎都活了过来开始奇异的流动,布成了一个运转的守护法阵。 玉骨屏风阵!杨天感的神器寒雾针可以布阵,徐妖王手中的这柄折扇也可以布阵,而且最大地妙用就是遮身守护。飞射的针芒全部打在了屏风阵上。发出密密麻麻的轰鸣声,小小的一点针芒竟然有这么大地威力,整个一片寒光的威势可想而知。 玉骨屏风阵并没有什么主动的攻击,专事遮身守护,但徐妖王布成的这个阵范围却有些出奇,因为他把杨天感的身形同时圈在了阵中。此阵从外面攻击很难,但是从内部破阵太容易了,而且很快就被破了!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个人的身形撞碎了屏风倒退着飞了出去,阵法一破整圈屏风立刻消失,折扇又回到徐妖王的手中。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看清楚了,玉骨屏风阵确实是杨天感倒飞撞破的,但他却不是自己飞出去地,徐妖王飞起的一脚正好从杨天感的前胸位置收回。 杨天感移形后退同时施法御寒雾针回击徐妖王,万没想到突然被徐妖王祭出的玉骨屏风阵一同围住,阵中施展不开移形遁影神通。躲得了拳头没躲得了那一脚啊。徐妖王曾经说用脚丫子踹也要把他踹下方正峰。果然说话算数。 这一片斗法场地东西两面是观众围坐的地方,北面绝壁下站着仲裁的清风。而南面朝山下的那一片是空的。杨天感就是从这个方位撞破玉骨屏风阵飞了出去,落向山下地幽谷。 还好他毕竟有仙家修为,神识中也没有切断与寒雾针地联系,没有真的被砸落到幽谷中,半空光芒一闪一片雾气接住了他,下一瞬间他凭空移换身形又回到方正峰平台上。 徐妖王正要大笑,突然天没了地也不见了,陷入到一片无边无际一无所有地虚空中,恍然间他有一种错觉,这是刚刚成就真仙之时历证的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搞什么鬼,他没飞升啊,这不会是杨天感施展的法术吧?紧接着眼前一亮又回到了方正峰,位置却已经退到广场另一侧的绝壁之下。 场外观众看得清楚,就在徐妖王一脚将杨天感踹下方正峰,正准备哈哈大笑之际,远在广场另一侧的清风突然一抽衣袖,羽衣上的银丝突然化作一只百丈大袖,将徐妖王罩了进去,收回来再一抖,徐妖王就落在了清风身边不远的位置。――这才是真正的乾坤大袖神通。 徐妖王落地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问了一句:“仙童,为何偷袭我?” 这时杨天感已经回到了方正峰上,远远的站在广场另一侧。只听清风朗声道:“斗法已毕,徐妖王胜。” 确实是徐妖王胜了,而且是完胜,就算是不懂其中玄妙的晚辈弟子也能看出结果。何况在场有那么多高人。其它人不好喝彩,但另外九大妖王以及那三十个小妖可没什么顾忌,一起拍桌子打板凳鼓掌大声欢呼。 “斗法切磋,分胜负而已,尔等休得鼓噪!”清风喝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有传透之力,震得那些小妖脑袋一晕直打嗝喊不出声来,有人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另外九大妖王也止住了欢呼,再看看别人也都没吱声呢。 安静之后,清风又问道:“杨天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杨天感站在百丈之外,脸色阴晴几变,终于恢复如常,带着几分遗憾与落寞。徐妖王那一脚踹的可不轻,他需调均神气。好半天之后才开口道:“我输了,将如约离开此地,不与徐妖王为伍,斗法定去留也没什么好说。……只是想问徐妖王一句,你手中的扇子是什么法宝?” 斗法输给徐妖王。出乎杨天感意料之外。徐妖王虽也有真仙修为,但怎能与他这种仙家大派地得意弟子相比?种种道法传承、各式法术及神器妙用,山野妖王所知连他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就算比修为法力,徐妖王也还微微差他一线。况且他还拥有神器寒雾针,断没有输的道理。 徐妖王完全是出奇致胜,似乎杨天感的每一步变化、法器最得意的妙用他都很了解,甚至连对方出手的风格都很熟悉。他一开始挥拳头让杨天感很烦躁,同时也让杨天感觉得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法宝,竟然一头撞进了对方最得意的法阵,面对杨天感威力最大地攻击,却在变阵一瞬的间隙破阵而出。 到最后杨天感才发现对方手中也有一件神器。最擅长的就是遮身守护,等他发现了斗法也就输了。 杨天感一方面输在知己不知彼,另一方面就是输给了这把折扇,当然要开口相问。这句话却把徐妖王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扇子,刚拿到手中十天而已。 十天前梅振衣到听松居劝他,徐妖王挥着折扇嘴硬,被梅振衣把折扇夺了过去。徐妖王又劈手夺了回来。然后梅振衣就走了。徐妖王突然发现自己的扇子拿错了,梅振衣也不知变了什么戏法左手交右手。徐妖王拿回的是对方的扇子――就是他今天所用的神器。 徐妖王也鬼的很,如何不知梅振衣地用意?于是他在听松居中闭门不出,还专门把张妖王找来一同试法研究,琢磨这件法宝的妙用,越用越是顺手,就像专门给他打造的一样。但他却不知这把折扇的来历,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又没法去问,因为梅振衣再度闭关不出了。 徐妖王答不上来,清风却开口道:“那是玉皇大天尊在人间打赏留下的玉骨扇。” 杨天感微微一怔,神情却轻松了不少,抱拳施礼道:“多谢仙童指教,原来如此,我今日输地也不冤了!” 清风说破玉骨扇的来历,算是给了杨天感一个台阶下,他是瑶池仙界的弟子,瑶池祖师西王母也是玉皇大天尊的道侣,今天输给了玉皇大天尊留下地神器,别人如果问起来,这也不算很没面子。 杨天感离开青漪三山时,知焰与梅振衣还在闭关,因此没有机会告别。提溜转将他送出青漪三山,还奉上一封梅振衣特意留下的书信,却不是写给杨天感的,而是写给玉鼎真人的。 信中写道―― “芜州城中惊鸿一现,事后方知玉鼎金仙前辈尊驾临凡,仰慕不已。前辈托我治疗元充腿疾,并言以温心寒玉髓一枚相谢。区区小事身为医者自当为之,不敢再求前辈重宝厚赐。日前有妙法门使者来我家中,听闻瑶池仙长曾向前辈求赐温玉髓,前辈因许我之故未曾予之。故特意投书拜谢,恳请前辈不必赐我。是否可转赠瑶池仙长?晚辈心中期望却不敢多言,请玉鼎前辈自择善缘。” 226回、宝镜牺牲玉符碎,妖针献祭神剑成 226回、宝镜牺牲玉符碎,妖针献祭神剑成 梅振衣请玉鼎真人不必将那枚温心寒玉髓给自己了,如此也算拿得起放得下。 提溜转还对杨天感说:“我家公子交代了,本应亲自将这封信送到天庭玉鼎真人仙府,但他尚未成就真仙,去不了那里,只有托天感仙人转交。……你拿着这封信回瑶池仙界,也算是完成师门之命了。” 梅振衣把玉骨扇给了徐妖王,帮助徐妖王斗法打败了杨天感,将他赶出青漪三山,但同时也给了杨天感一个台阶下。这封信又是另一个台阶,杨天感可以拿回去交差,梅振衣对妙法门以及瑶池仙界没有丝毫得罪之处,知焰仙子面子上也可以过得去。 让对方下台阶的同时,这封信也有另一个作用,话都讲明了,不要再借口温心寒玉髓的事情再来骚扰,这就是江湖术中的“封门坎”。 杨天感走了,那些来观摩仙人斗法的各派修士可没走,难得这么多高人凑到一起又见到了如此精彩的斗法,是个交流切磋的大好机会。提溜转又一再挽留,只说梅公子与知焰仙子过不了几天就会出关,诸位客人至少得见面打个招呼。 这下青漪三山可是前所未有的热闹,除了十大妖王以及仆从之外,又多了一百来号客人,也就是梅家在芜州家大业大,青漪三山也规模庞大,才能接待这么多高人。梅振衣出关前的这几天,众位修士经常在山谷中饮宴聊天,互相交流请教,十妖王也凑在其中感觉很好。 最得意最高兴的当然是徐妖王,那天的斗法有很多人没看得太明白,尤其是他被困在寒星阵中的那一段,观众根本就不知内情。有好奇者当然要围着他问。 如果是换成其它的大派修行人,这样的经历都不会随意说地,一方面仙家境界的神奇难以解释清楚,另一方面这涉及到个人修行妙法的底细。徐妖王却不在乎这些,眉飞色舞的介绍那一天斗法的种种凶险之处。 他是怎么挥拳缠住杨天感的移形遁影,又怎么闯进了对方的阵中,当时满天星辰陨落铺天盖地的砸了过来是如何如何地壮观!一边讲一边神念乱飞,将自己所见的场景展现到各位观众与听众的神识中。 前文提过。耳神通的最高境界是无语观音术,你可以不开口就能够让人听见想说的话,与正常交谈毫无区别,而且想让谁听见就让谁听见,只要在神识所及之内。听见的人只要没有看见你的嘴,不会有什么别的异常感觉,就以为你在与他正常交谈,对修行人与普通人都可以用。 发送神念也可以起到密语地效果。但却不是随便用的,要求对方至少能够理解这种神通境界,有元神清明的修为,否则会引起神识混乱,它是修行高人之间传送复杂信息的一种方式。不仅可以说话。也可以表达语言难以描述的各种场景与复杂事物,对于修为极深地仙家高人来说,也有可能察觉到这种交流的法力波动,知道你在说悄悄话。 仙人斗阵到底是什么场面。其中有什么玄机?徐妖王很难说清楚,直接发送神念。至于听众能否理解这种境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别的不说,那种穿行色界的神境通,不到地仙修为根本就无法想像,告诉你也没用。 但徐妖王也不是什么都说,比如他发送地神念中,只有寒星阵种种变化以及群星陨落的壮观场面。自己怎么动手破的法却没交代,那柄玉骨扇也一直没有再拿出来。 十天之后,梅振衣与知焰也出关与众位故交与新友见面,并在听松居设宴三天款待,这一次十妖王带来的众小妖可要规矩多了,没有再酒后忘形大呼小叫,众人相处甚欢,酒喝的非常舒服。 梅振衣的名声早已传遍世间修行各派。但直到今天。才算是真正结交各派高人。很多修士比如青城剑派的掌门邢宇飞,也从未见过这种与群妖同席的场面。私下里问梅振衣――将这些世外精怪弄到人世间,也有很多后患,他是怎么约束地? 梅振衣介绍了自己与十妖王及其仆从的立约三则,众人纷纷点头称善。就是从这一场聚会后,梅振衣当年在彭泽与作乱淫邪之属张榜立约的三则,渐渐成为了传遍世间修行各派的“散行戒”,适用于所有得了神通法力,在人烟市井中行走,却未受师传戒律的散修。 众人又在青漪三山盘桓了半个月,陆续告辞离去,梅振衣与知焰一一相送,张士元与张修父子是最后告辞的客人。从此之后,青漪三山在世间修行界的地位可就不一样了,以前这里只不过是梅振衣隐居的地方,现在成了人世间赫赫有名地修行道场。 客人都走后,徐妖王私下里来找梅振衣,拿出玉骨扇挠着后脑勺道:“梅公子,那天我把扇子拿错了,这原来是你地神器,现在还给你,我的宝贝扇子呢?” 梅振衣笑道:“你地宝扇当然在我这里,怎么样,这把玉骨扇用得还顺手吗?” 徐妖王:“太顺手了!要不是它,我现在就不能留在青漪三山了。”说话时看着手中玉骨扇颇有不舍之色。 梅振衣顺水推舟道:“既然用着顺手,请帮我多研究一下它的妙用,我得到这把扇子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领会的十分透彻。” 一听这话,徐妖王眉开眼笑:“你惯用的法器以及所修法术不一样,也还没有仙家境界,当然不得领会与发挥此神器最大的妙用。既然你开口求我,我就帮你研究研究吧,谁叫你我交情这么好呢?……它在我手中你就放心好了,我那把扇子就暂放在你这里,上面有我的墨宝,你也要保管好啊。” 梅振衣忍住了没乐,很认真的点头道:“一定一定。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你求教。” “什么事?”徐妖王收起扇子来了精神。 梅振衣:“那天斗法,杨天感的寒星阵有何玄妙,又如何被你破去?我想知道详细的内情,不知徐妖王能否赐教?” 徐妖王想了想:“讲故事、看热闹容易,真想身临其境研磨就不是一两天的功夫了,修为不到、所学不同,恐根本认不清门径。” 梅振衣:“我手中神器拜神鞭也在虚实之间,我也曾学过奇门阵法变化。应可窥其门径。知焰是妙法门弟子有无形之器穿云梭,张果曾学飞云秘籍,都可以从中领悟一些玄机的,就看徐妖王能否演示当日情景了。” 徐妖王:“这样啊?那有空你就随我上方正峰试试,我只知道当时地变化,却不知杨天感怎么施展,需要你自己琢磨了。……其实清风仙童的袖子才厉害呢,被罩住那是真正的无迹可寻。你为何不去找他试法?” 梅振衣:“悟性再好,修为未到也不可好高骛远,我找清风试过法,被击出芜州飞到了江北,还是从有迹可寻处探玄机罢。” 方正峰广场平台上。徐妖王飞身上前,轻描淡写一拳打出,梅振衣闪身急退,袖中拜神鞭化成一片白雾飞出。徐妖王一头撞进雾气中。身形凭空消失不见,场中只有一片朦胧雾气,笼罩着点点游走的银光。 这一切都是模拟徐妖王当日与杨天感斗法的场景,然后就听见徐妖王叫道:“不错不错,试了三个月,你终于能布成阵式困住我的移形遁影。你再试试发动阵法攻击,让我看看威力如何?” 徐妖王所在是一片不知天地的混沌空间,白雾茫茫中有无数闪烁的寒星游走。布成法阵运转不停。梅振衣听见他地叫声,阵式一变,点点寒星急速游走,拖曳出长长的尾羽,这无数道星光尾羽化作一支支银色长鞭,接连不断向着徐妖王抽了过来,鞭梢旋转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不过瘾、不过瘾,你放萤火虫玩呢?……再变阵!”徐妖王一挥玉骨扇破阵而出冲到梅振衣近前。折扇一合敲了他的肩头一记道:“变阵时与杨天感有一样的破绽。攻未止守未全,虽只是短短一瞬。若事先有准备,凭借玉骨扇不难破。” 梅振衣笑了:“我就是先模拟,然后再谈改进,只是它要求的修为境界颇高,我能想到的还做不到。” 徐妖王:“你方才发动阵法的威力,还不及那天与知焰斗法时接连不断地剑势,不应该啊?” 梅振衣收回拜神鞭道:“此神鞭化实为虚布阵,再化虚为实运转阵法,已是我此时修为能做到的极限。……我问你,假若方才阵中是满天神雷合击,结果又会如何?” 徐妖王倒抽一口凉气:“那可真不好办,我只能以玉骨屏风阵护身。但如此需要法力甚巨,你又能持续多久?一旦不能持久,击不败我,变阵时一样会有破绽。” 梅振衣:“现在不是法力能不能持久的问题,只要我没有堪破化身变换境界,拜神鞭虽妙,我却使不出这一招来,只是推演而已。” 在一旁观战的知焰插话道:“徐妖王,若以此推演,我以穿云梭化成魂音阵,与振衣一攻一守将你困在阵中,你怎么办?” 徐妖王直眨眼:“我,我,我有那么笨吗?真要是斗法,哪会象现在一样自己撞进阵中,小心些不就行了嘛?” 这是一个雷雨天,方正峰上阴云密布,不时有阵阵天雷击向绝顶的引雷阵中,有清风布下拢音法阵,这雷声一向不惊扰青漪三山。 正在说话间,几人突然听见一连串惊天动地地霹雳,似半空发出的巨大咆哮,整座方正峰都颤了颤。抬头看绝顶之上,一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满天惊雷炸响都汇聚到这金光之上,威势是如此猛烈,梅振衣等人飘身形远落到山谷中,竟然没敢立即靠近。 山顶上出了什么事?清风布下的拢音法阵竟然被天雷击破了!金光从鱼骨剑上发出,被照妖镜反射成了冲天光柱。一瞬间吸引汇聚了满天惊雷,冲击力竟然将布成引雷阵的十三枚玉符击得粉碎。清风地拢音法阵是借引雷阵布成的,引雷符一碎,引雷阵与拢音阵同时破了。 幸亏有这两道法阵消去了天雷之威,否则这一轮天雷汇聚的冲击力能将方正峰顶给劈开!金色光柱持续了大约半盏茶时间,渐渐光华隐去,满天雷云化作倾盆大雨而下。雨势并不持久,片刻之后就云开雾散。阳光又照在方正峰上,远处蓝天点缀白云朵朵,方正峰绝顶烟云缥缈一如往昔。 那柄炼化多时的鱼骨剑,精纯至极最终成器定形,光芒四射是神器出世开光景象。这一天地雷云尤其密集,加上神剑成器之威,竟然形成了这么壮观而猛烈的场面。 方正峰上的动静惊动了青漪三山中的所有人,大家纷纷到山下来看究竟。等金色光华渐渐收去,梅振衣与十妖王等人都飞上方正峰。但有人来地比他们还早,迎面只见清风手持一支金光闪闪的东西飘然而下,明月双手捧着什么跟在后面。 梅振衣赶紧迎上前去道:“仙童,你也被惊动了?” “引雷符尽毁。我布下的法阵消失,当然会被惊动。神器成形,恭喜你!但有得亦有失,世事本如此。”清风答话间将手中的金光递了过来。 鱼骨剑已经炼化为仅有四寸长短。看上去仿佛是一道凝成实质地金光,没有一丝杂质纯正无比,此神器只用一种材质经过漫长岁月淬炼而成,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加工与修饰,这在成形法器中非常少见,作为一件神器就更加罕见了。 “振衣,它像不像道人的发簪?”知焰在一旁问道。 “真的很像,简直就是。今后我若换道装,便以它为簪。”梅振衣点头答道。 徐妖王哈哈笑道:“别人地神器都随神念化身暗中携带,你倒好,直接顶在头上!……原来它今日才最终定形器用不变,真是了不得地法宝,叫什么名字?” 梅振衣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道:“雷神剑。”好名字!众人齐声附和。 见清风脸色淡然没有说话,梅振衣收起雷神剑,不无担忧的问道:“仙童。除了引雷符被毁之外。方正峰上还出了别地意外吗?”那十三枚引雷符也是难得地法宝,连张修都夸赞不已。损毁了实在可惜,但相比炼成雷神剑所得,也值了。 清风:“炼成一件神器,却损毁两件神器,这柄雷神剑,可是珍贵的很啊!” “什么,损毁两件神器!”梅振衣与周围众人都吃了一惊。 “幸亏我来得早,金光与雷电还没有收尽,神器虽然没有了,它们的材质融合在一起却留了下来,就是这个。”明月走上前来,将一双小手中捧的东西递给了梅振衣。 看上去这是一块大致成圆形不太规则的盘状物,呈青铜色,大约有七寸宽半寸厚。一面光滑呈镜状,却灰蒙蒙地照不出景象,另一面分布着放射状如电光般的纹路。 知焰:“这是什么,难道是指妖针与照妖镜?” “嗯。”明月点头道:“材质物性未失,但器形已经损毁了一半,另一半自然炼化融合在一起,不复可分了,也不再有原先的妙用。”明月又解释了一番大家这才听明白,原来刚才出了一个意外―― 以指妖针凝聚灵枢之气,运转引雷阵,再以照妖镜反激天雷,淬炼的不仅是鱼骨剑,照妖镜与指妖针也一同在阵中被淬炼,它们已是成形法宝不可再有变化,只是承受淬炼之力而已。鱼骨剑刚开始炼化时很艰难,但随着材质越来越纯净,淬炼地效率也越来越快,所激引的天雷威力也就越大。 这甚至超出了明月的预料,当初是她建议梅振衣如此淬剑的,可没想到雷神剑成器之威竟如此巨大,最后那一下损毁了指妖针与照妖镜。也说不清梅振衣是倒霉还是走运,若说走运的话,那就是这柄雷神剑的妙用之威超出了预想,但正因如此,指妖针与照妖镜才会变成这样。 “这又是什么样的东西,还可以再为炼器的天材地宝吗?”梅振衣捧着青铜色地圆疙瘩,不无惋惜的问道。 227回、秋水远遁冲天陨,鱼跃伤心龙腾哭 227回、秋水远遁冲天陨,鱼跃伤心龙腾哭 明月皱着小眉头呈思索状,样子有几分滑稽:“本就是神器损毁融合,材质已无可炼化,我也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它是人世间未曾有的,应该还有用处。我刚才摸了摸,它仍能随神念化身变换,还残留着指妖针与照妖镜的妙用。” “您是说,这东西还有用?”梅振衣多少有些安慰。 明月:“它一直受天雷阵淬炼,又在你凿建洞天结界的地气灵根生发之处,因此有照彻洞天、辅成结界、运转地气的物性,但妙用不可**显现,也不可以再**炼化成法器。” “那它可以做什么?”知焰有些不太明白,也开口问道。 明月:“作为施法布阵的辅材,可以在炼器时帮助其他的法宝成形,但所炼法宝必须是神器,而且要有类似的物性。……梅振衣,这东西能不能借给我用一阵子?清风哥哥打坏了九天玄女宫的指月玄光鉴,还有最后一道裂纹始终无法修复,正好用这件东西帮忙。” 梅振衣一摆手:“仙童有用,尽管拿去。” 明月眨了眨眼睛,表情很认真的说:“要先告诉你们,一不小心,这东西有可能就被我弄坏了,再也没用了。” 梅振衣与知焰对望一眼,将那件东西递了过去,齐声微笑道:“那您就小心些,若真是弄坏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明月点头道:“我会小心的。……清风哥哥,回敬亭山吧,我要闭关。” 清风挽着明月而去,回头冲梅振衣说了一句:“明月闭关,我也需守护,你自己多保重。” 几个月后,武周圣历元年(公元698年)。惊蛰。 芜州一带斜风裹密雨而下,青漪江上浪花阵阵拍岸不止,云层低垂,从城中望去已看不清敬亭山与飞尽峰。这天凌晨,夜色格外的黑暗,半空中传来滚滚雷声,不时有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四野田庄农舍。 家家关窗闭户。江上舟楫不行,道中行人无踪。在远离人烟的青漪湖中,忽有七彩光芒冲天,将青漪三山照得如同白昼,待光芒隐去,湖中的三座大山连同怀抱的幽谷也随着七彩光芒消失不见。从这一天后,世间凡眼再也没有目睹过青漪三山。 青漪三山不见了,芜州百姓闻之。以为神迹。但这并没有引起太广泛地轰动,更多人只是把它当作一种传说,似乎这三座山从来就没有存在过。青漪湖本就是梅家私产,那三座山远离州城,也没有外人上去过。梅家人自己不报官府,他人只能议论而已。 三山洞天结界已成,十大妖王的任务就完成了。既然他们在芜州玩的高兴,梅振衣也留这批客人多盘桓一段时间。 程妖王却摇头道:“与这里比起来。我们的龙空山简直就是狗窝猪圈,在这里住的舒服,也想把老窝弄的舒服一点。多谢立岚姑娘帮我们设计了龙空山凿建图样,虽不需要青漪三山的结界洞天,但是修行洞府还是要凿建的,这就赶回去立即开工。” 既然如此,梅振衣也就不强留了,又问有什么可帮忙地?肖妖王很得意的笑道:“帮忙就不必了。我龙空山有十万妖兵。” 十大妖王离开芜州返回昆仑仙境,临别时徐妖王把玉骨扇拿了出来,梅振衣笑道:“徐妖王的扇子在我手中,上面的墨宝我还想观摩,不如就将这把玉骨扇押给你。你什么时候想拿回自己那把折扇,就用玉骨扇来交换,这样可否?” 这分明就是找个借口将玉骨扇送给他用,徐妖王也有些不好意思。张妖王在一旁暗语道:“老徐。你还是收下吧,假如在昆仑仙境再碰到杨天感。没有这件神器,你可不是对手。” 一听这话,徐妖王厚着脸皮收起玉骨扇,讪讪笑道:“这玉骨扇我就先留着了,梅公子什么时候想要,就派人拿着我的扇子来取便是。” 十大妖王走后,芜州的景福寺也建成了,元充的腿也治好了。玉鼎真人派天庭玉泉山仙界弟子张伯时下界,到青漪三山送来一枚温心寒玉髓。问了张伯时才知道,杨天感把梅振衣那封信带回了瑶池,然而西王母却说不必再寻温玉髓,也不必再去打扰玉鼎真人,于是这一枚温玉髓还是送到了梅振衣这里。 西王母的本意就不是想要一枚温玉髓,如此结果也不出人意料,甚至在梅振衣地预想之中。 张伯时走后,梅振衣又收了一个徒弟,就是那个瓦匠元充。对于普通人来说,元充的经历是难得的仙家福缘,而且梅振衣发现这人的资质很不错,在治腿的同时就传授了二十四洞天中地前六层显传法诀,等腿治好了,发现此人可入金丹大道门径,于是很自然的继续传授下去,将他带入青漪三山,举行了受戒拜师仪式。 此时积海真人告辞,带领十二名弟子回终南山太牢灵境,他当年来此是受东华先生所托,保护与照顾齐云观中的一切,如今梅振衣气候已成,这里早就不需要他的保护了。留了这么长时间是喜欢这里,现在也该走了,他回东华门之后,还想去昆仑仙境转转。 梅振衣这个人物出现在芜州是个异数,甚至在许多仙家高人地推演之外,恐怕连他的师父钟离权都没想到。当年东华门派了一位飞天高人积海,来保护这位人间少年修士,没成想今日之芜州会是如此风云暗涌的局面,不过十几年光阴,变化也太大了。 积海告辞,曲振声的道侣立岚却留了下来,正式成为青漪三山的修士。这一段时间,除了邀请景福寺主罗章偶尔入青漪三山“单独布道”之外,梅振衣不见外客。人也在山中不出。 他在山中指点弟子修行,其余大部分时间在方正峰绝壁下石龛中修炼。引雷阵已毁洞天已成,不能再以神识激应天雷之法淬炼炉鼎,梅振衣以温玉髓为枢在石龛中布成法阵,使方正峰地气灵根尽汇于此,定坐其中法力精进神速,但修为境界还是没有突破。 阿斑如今已经能化为人形,是一位虎头虎脑的少爷。面貌就似评书中常说的“豹头环眼”,但这小崽子还是更喜欢以原身行走,甩着大尾巴在山中与小葱追逐打闹。 算一算日子,再过几个月,钟离权与大官湖五妖的十年之约就快到了,梅振衣正想派刘海去一趟彭泽,将那五个徒弟招回青漪三山,不料彩貂精胡秋水却主动找到了齐云观。 梅振衣命人将她接到山中。见到胡秋水有两点意外:一是十年之期未满,胡秋水为何擅自离开大官湖?二是这位少女俏丽地容颜显得十分憔悴,身上幻化的锦衣也破碎不堪有碍观瞻,显然受了很重的伤。 大官湖五妖如今修为不低,以五湖岛为依托。又有梅振衣所赐的法宝妖湟刺,什么人能把胡秋水伤成这样? 胡秋水一见到梅振衣与知焰,挣扎着下拜行礼,知焰一挥袖把她扶住。梅振衣问道:“秋水,你怎会伤成这样,彭泽出了什么事?” “十年之期未满,请师父恕罪。……五湖岛毁了,彭泽来了一对黑龙。……龙腾老大他们四个拼命引开黑龙,我跑来芜州向师父报信。……黑龙太厉害,我们不是对手,躲进了龙感湖。但敖小黑抓走了胡春。……龙隐姑也托我来,求你设法救胡春。” 胡秋水喘息着说了一番没头没尾颠三倒四的话,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了血沫。知焰赶紧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轻抚其后背以法力帮她调匀气息暂压伤势,穗儿夫人拿出一个琉璃瓶递到她嘴边说:“不要着急,到了师父这里就没事了,先含几滴瑞玫蜜在舌下。慢慢把事情讲清楚。” 缓过一口气。胡秋水才把事情的经过讲明白―― 不久前,彭泽湖中来了一对黑龙。大的叫敖黑,自称彭泽龙王,小地叫敖小黑,自称彭泽龙太子。它们占据湖中大孤山为洞府,号令彭泽一带包括长江中地水族听命。与梅振衣大孤山一战中逃脱的淫祠妖邪,也有不少人重新聚集在黑龙周围。 那两只黑龙可能是听说浩州巫风盛行,也想到此地来弄神逞威敲诈供奉,但它们来到彭泽时,巫风早已被纯阳道长肃清,百姓也不再供奉淫祠。 敖黑与敖小黑却完全没把纯阳道长张榜立约当一回事,反而认为这样更好,浩州淫祠尽毁,此地百姓与精怪就只供奉它们这一对大小龙王了。于是在彭泽湖中兴风作浪,要挟附近所有地渔民,要想下湖打鱼必须按期送上牺牲祭礼,否则必有灾祸。 不仅如此,它们还指挥手下小妖窜入长江,威胁来往渡船,就连渡船接送来往客商渡河,都要先祭龙王方可安然通行。 彭泽一带的修行水妖都要听它们号令,水妖中也有不从的,比如大官湖中梅振衣的五位弟子。这两只黑龙神通广大,找上门来命胡龙腾等人听命,遭到拒绝与斥责。黑龙一怒出手,结果五湖岛被毁,五妖都受了伤。 一方面五妖的修为相差黑龙太远,另一方面龙为水族之王,天生神通就能克制胡龙腾等人。五妖仗着妖湟刺结阵抵挡黑龙攻击,一边苦苦逃窜,眼见形势危急,恰好西边龙感湖方向有法力传来挡住敖黑地攻击。 五妖立刻逃入龙感湖中,敖黑随后追赶,却在空中被龙隐姑现身拦住。龙隐姑呵斥敖黑不该作乱,应赶紧回头莫行恶业,两人天上对峙,敖小黑却趁机掳走了地上的胡春。 敖黑以胡春为人质,威胁龙感姑莫管闲事,彭泽一带应奉它为龙王,如果她答应就把胡春放了。龙感姑没答应,胡春就被敖黑扣下了,同时还派手下监视龙感湖,就等着胡龙腾等人离开后好捉拿。 不知什么原因。龙隐姑本人不能离开龙感湖周围十里之外,以前做法帮梅振衣的忙,人也是远在龙感湖中。见此情景,胡龙腾、胡鱼跃、胡冲天、胡双全持妖湟刺冲出龙感湖相斗,吸引了两只黑龙与众小妖的注意,胡秋水带伤逃出,来到芜州向师父求救。 这件事是最近才发生的,两头黑龙来到彭泽还不到半个月。这段时间主要在聚集群妖听命,攻击不听号令地水妖,抓走胡春发生在两天前。而梅振衣这几个月在山中清修不问世事,还不知道彭泽又出了乱子。 胡秋水是带伤拼着一口元气赶到齐云观的,讲完了这番话,终于坚持不住,随着瑞玫蜜地药力化入周身炉鼎,她一阵晕眩昏睡过去。 时间非常不巧。梅毅闭关历苦海劫,张果与星云去了关中的梅家原山庄。事态紧急,将胡秋水留在山中养伤,梅振衣与知焰立刻动身赶往彭泽,只带着坐骑阿斑。青漪三山事务交给刘海与提溜转。 道侣二人飞天赶往彭泽,知焰叹道:“振衣,自从三山结界建成之后,你闭门不出专心清修。就是不想再惹业力纠缠,可惜今日,你又不得不离山惹业啊!” 梅振衣苦笑:“彭泽真是我地是非地,几次麻烦都在那里,躲都躲不开。” 知焰:“那龙隐姑不能离开龙感湖十里之外,不知是什么原因,想必这就是她的难言之隐。她几次出手相助,后来又赠药相求。果然有用意,这份人情今天我们一定要还了。” 梅振衣:“我们是直奔大孤山查看,还是先去见龙隐姑?” 知焰:“先去龙感湖吧,秋水说的不清楚,见到龙隐姑才好从长计较。我们小心隐藏行迹,只要不被黑龙迎面撞见,应该不会被察觉,我把藏神真如佩给阿斑配上。” 说话间已离龙感湖不远。梅振衣忽然哎呀一声眉头紧锁道:“有些不妙。我神识中朦胧有感,我那五个徒弟中只怕有人出事了。” 知焰的脸色一沉:“快。速去龙感湖中。” 两人从上空飞落,湖中有法力波动传来,似是一种方位的接引,却不是来自湖边渔村而是湖中。 一阵风吹过,湖中出现了一座岛,这个岛不小方圆有百丈,是伸出湖面的一座小山。岛上开满奇花异草,还有几株罕见地朱果树,树下有一眼清泉。离清泉不远,有一片搭建的很精致地竹棚与凉亭。 梅振衣一眼就看见躺在凉亭中昏迷不醒的光头徒弟胡冲天,而胡龙腾等人围坐在四周,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样子十分狼狈,龙隐姑静静的站在一旁目光悲凉。 梅振衣一落地,来不及打招呼就抢步上前握住了胡冲天的脉门,以省身之术切入他的经脉查看伤势,一阵悲凉之意涌上心头。胡冲天的伤势太重了,经脉俱断五脏皆碎,这伤势连梅振衣也治不了,也就是修行有成才能挺到现在。 梅振衣运转元气唤醒他昏沉地元神,见弟子最后一面。胡冲天睁开眼睛看见了梅振衣,气若游丝的说道:“师父,你终于来了,秋水应该没事了!……弟子无能,毁了您赐地法宝。” 说完这句话,胡冲天眼中光华淡去,再也没有了声息,另外三名水妖都发出了哭声。梅振衣与知焰恻然无语,眼看着胡冲天地身形化为一只脸盆大小的蛤蟆。这蛤蟆精可怜啦!有幸拜高人为师结仙缘,在五湖岛等了十年,到头来连青漪三山地门都没进,就死在龙感湖。 龙隐姑发来一道神念:“很抱歉,他的伤势太重,我也救不了。你的这五名弟子中,以这位光头少年法力最高,竟自悟毁器之道,挡住了敖小黑一击。” 何为毁器之道?就是运转全身法力损毁自己的法宝,一瞬间爆发最强大地威力。御器之时法器与身心一体,这么做等于自伤炉鼎。修为不足做不到,而且有的法器不能如此损毁,还有的法器很难直接损毁。师父一般不会教弟子这么做,修行是为了超脱,不是拿自己拼命。 228回、吕纯阳拍门叫阵,龙隐姑神力提山 228回、吕纯阳拍门叫阵,龙隐姑神力提山 安葬了胡冲天,又在岛上为其它三个徒弟治疗伤势,梅振衣用药施法,让三人都沉沉睡去,这样对他们的身体与精神上的恢复都有好处。 龙隐姑过来向道侣二人行礼,知焰伸手相扶,梅振衣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龙隐姑的来历一直是个谜,事到如今,她会不会坦诚相告? “多谢二位立即赶来援手,很抱歉没有救得了你们那名弟子。我隐居于此不问世事也不想暴露身份,情非得已,但今日我只想救回胡春……”龙隐姑发来了一道神念,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龙隐姑的来历不寻常,她是玉帝大天尊的女儿,“龙隐”是法号,“姑”是尊称,在人间就以此为名。她在天庭中十分受宠爱,行止也难免娇纵,整日在仙界游荡玩赏日子过的非常逍遥。灵宵宝殿守护神将,上古金仙玉鼎真人之徒杨戬对她十分仰慕,找到西王母那里求亲,在仙界求亲同时就是结为道侣的意思。 西王母找大天尊商量,大天尊点头答应了,认为这是一件美事,打算亲自去找龙隐姑说并尽量撮合。仙家撮合道侣的手段自然不一般,讲究缘法巧妙,参照钟离权如何促成知焰与梅振衣结缘就知道了。 然而还没等大天尊去安排,龙隐姑就从别处听到了消息,十分生气。她认为杨戬如果真有此心,应该直接来找自己,成不成就一句话,而她本人对杨戬并无心意。但杨戬私下里去找西王母与大天尊,就是成心要算计她这个人。 龙隐姑在天庭娇纵惯了,直接去了杨戬的洞府呵斥对方,杨戬开口解释。说是自己知道龙隐姑尚无结缘之意,这才去求的西王母。龙隐姑却越听越生气,还动手砸坏了人家的东西,正在杨戬洞府中的仙人张伯时站出来劝架,拦在龙隐姑身前。 龙隐姑正挥手砸杨戬呢,张伯时居然没躲,被龙隐姑失手打伤。仙人受伤自不会像凡人那样筋断骨折,但却损元神元气。化身法力也有所削。这位张伯时梅振衣见过,就是玉鼎真人派到青漪三山送温玉髓的那位使者。 杨戬的金身变化在灵宵神将中是最强悍地,龙隐姑知道不容易伤他所以出手特别重,但打在张伯时身上可就不一样了,张伯时伤得挺重。幸亏玉皇大天尊洞察天庭一切,及时赶到为张伯时施治,才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龙隐姑闯的乱子可够大的。 大天尊呵斥龙隐姑道:“你若不愿与杨戬结缘。对我说一声也就罢了,怎能上门闹事还出手伤人,难道仰慕你也是罪过吗?……你往日过于娇纵,在仙界所行无忌,众仙也都让着你。但今日的举止已犯天庭之规。我也必须罚你。” 所谓天庭之规,与天条是两回事。随先生曾告诉梅振衣三大天条:“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天刑还一世业力、轮回之外灵台中开辟”,讲的是法自然之道。而天庭之规是玉皇大天尊在天庭仙界定下的戒律,天庭中的仙人都必须尊守。 而依附天庭延伸开辟仙家洞府的各位金仙及门下弟子。走出自家地中枢洞府之外,在广漠的天庭仙界中也必须遵守,这里毕竟是玉皇大天尊灵台造化的地盘。 玉皇大天尊罚龙隐姑离开天庭在人世间思过百年,不得离开龙感湖十里之外,不得泄露自己的身份与众仙家来往,不得出手伤人。 百年前的龙隐姑,也是一位脾气火爆的刁蛮仙女,大天尊罚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龙感湖思过百年。也正能修磨她的心性。假如梅振衣与知焰在百年前就遇到了龙隐姑,她绝对不会像现在这副温柔娴静的样子。龙感湖中寂寞独居近百年,龙隐姑地脾气确实收敛了不少。 这里不似仙界,不可随意行游,龙隐姑生性高傲不愿与凡夫俗子打交道,况且她也不便泄露身份,直到遇见了胡春。缘份这东西很难形容,她不愿与金仙杨戬结缘却看上了胡春。正想设计与胡春结识。钟离权等人路过等于顺势帮了她一把,后来的事情梅振衣也知道了。龙隐姑嫁给了胡春。 几年前梅振衣与知焰再度来访,龙隐姑赠送龙首丹并暗语相求,假如将来有事,托他们照顾胡春。一方面是因为百年之期将至,龙隐姑怕自己被招回天庭,她虽然教了胡春修行道法,但这么短时间内也很难成就仙道。 她知道梅振衣是钟离权的弟子,钟离权对于世间法传授非常擅长,梅振衣也精通此道。她希望梅振衣能够指引胡春修仙,将来能到天庭去找她,或者等她再下界来找胡春。胡春只是个凡人,龙隐姑如果回天庭再下界,不知多长时间,所以要托梅振衣指点照顾。 另一方面龙隐姑是担心出种种意外,自己毕竟是受罚在龙感湖思过,却嫁给了胡春,就算大天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也有别人会来捣乱,找不了她的麻烦还不能找胡春的麻烦吗?况且自己受罚不得离开龙感湖十里之外,假如胡春在外面遇到什么凶险,她必须找人帮忙。 不能说龙隐姑已经完全料到了今日黑龙作乱之事,但对于这样地事情,她还是有所准备的,早就结交梅振衣与知焰,今天才能把他们请来。 听完之后,知焰以神念回道:“龙隐仙人,既然大天尊罚你不得泄露自己的身份与众仙家来往,你今天告诉了我们,也算违规了。虽是神念暗语,但欺人不得欺心,你既是仙人,定要自认追罚了,何苦说的这么清楚?” 龙隐姑:“我已经想明白了,就算大天尊追罚,我也要救出胡春。但以我之力,很难把他安然救出。” 龙隐姑虽是仙人,修为境界玄妙,但法力并不是很强大。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而那两条黑龙神通广大,不是那么好斗地。况且就算龙隐姑离开龙感湖去找那两条黑龙斗法,激斗之中如果余威波及伤了胡春的性命,也违背了她的本意。 那两只黑龙的洞府入口就在大孤山下,大孤山里面被凿空了,洞府有一半在水面上,山上还有入口相连。胡春就被抓到那里面了。假如龙隐姑到彭泽湖与黑龙斗法,一不小心震动大孤山,巨浪涌入洞府或大孤山崩塌,胡春也就没命了。 最安全的办法是将那两只黑龙引开,再以仙家法力护住大孤山,阳神化身进入洞府驱逐小妖救走胡春,这些龙隐姑能做到,但什么人来对付黑龙呢? 听到这里梅振衣已经明白了。他点头道:“我一定要斩那两条黑龙,非为救胡春一人,斗法只能在彭泽湖中,防止它们飞出湖外或窜入长江祸及人烟。我们与黑龙一旦开斗,湖中肯定是处处凶险。龙姑娘欲救胡春。动作一定要快,你救出人后请尽量保护彭泽湖外围,同时也守好胡春。” 三人在岛上商量了半天,皆是以神念暗中交流。谁也没开口说话。最后定下了计划:梅振衣以纯阳道长地身份公开发榜,定日子去斩黑龙,到湖中叫阵将黑龙引出来,知焰随后现身,另一条黑龙也会被引出来。 然后龙隐姑迅速救走胡春,假如黑龙回袭,知焰与梅振衣会缠住,救人必须要在大战开始之前。否则胡春的处境很危险。龙隐姑把胡春救走之后,在彭泽湖外施法拢住湖岸,而梅振衣与知焰在湖中斩黑龙。 这一次道侣二人是有备而来,梅振衣带来了刚刚炼成的雷神剑,而知焰不仅有随身法宝穿云梭,还带来了紫青双剑。龙隐姑虽是仙人,但真要论在人间斗法打架地话,她可不如这两位。况且不论是为私仇还是公义。梅振衣是一定要斩杀那两条黑龙的。并不仅仅是为了救胡春。 道侣二人还有一番私语,以无语观音术交谈。龙隐姑没有听见―― 知焰:“听龙姑娘讲述,那两条黑龙神通广大,并不是那么好斗。你我虽有神器在手,自保也许不难,但若想成功斩杀,恐在未知之数。” 梅振衣:“那又如何,难道我还不斩杀这两只孽畜了?既然已经来了,就应当出手。” 知焰:“我的意思是稳妥起见,是不是去芜州请清风仙童帮忙?” 梅振衣:“我们匆匆离开芜州,你以为那些仙家高人不知道吗?知道消息的肯定不止清风一人,这本与他们无关,若他们愿意帮忙就帮忙,若他们不愿意插手惹业,我们也强求不得。” 知焰:“我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偏偏是你不得不出手。” 梅振衣抬头望天,暗叹一声道:“是啊,我想应该有不少高人正盯着我呢,就想看我会怎么办?我就让他们看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做多心盘算!” 知焰:“那我们就先不想别的,只考虑你我之间如何联手,总之得有一个万全之策。” 梅振衣:“我主攻,你主守。你以紫青双剑合击断黑龙退路,新炼成地魂音阵困敌,掩护我发动神宵天雷剑势连击。” 知焰:“如果你的剑势一尽,我就立刻带着你撤离战场,彼时就算没有斩杀黑龙,它们也将元气大伤,我们也做了自己所能做的。” 梅振衣:“就这样办吧,斩黑龙地事要交给我来做,无论能否斩得了,你一定要记住。” 知焰:“你地心性很好,但为何一到杀伐之时,就如此争功好胜呢?每次斩敌之功,你都要争先。” 梅振衣并没有多解释关于天刑中的业力,而是以微笑地语气道:“你既知道侣好争功,那就让一让我吧。” 知焰:“听龙姑娘的描述,那敖黑与敖小黑,极似当初你炼九转紫金丹时惊扰敬亭山地那两只黑龙。” 梅振衣语气一紧:“这样更好,新仇旧怨一起了断!” 第二天,彭泽一带民间不知从何处传出一条消息,当年发榜约战淫祠妖邪的纯阳道长又回来了,要到彭泽湖中斩杀作乱的黑龙。还公开了日子,就在圣历元年三月十日清明这一天!甚至有好几道榜文贴在了彭泽湖岸边的岩石上,还有一条空船载着战书直接漂向了大孤山。 敖黑当然接到了战书,却笑那道人自不量力,斩杀了几个修为低微的淫祠妖邪,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来惹它,只等着一战灭了纯阳道长,往后就无人再敢触彭泽龙王地逆鳞。 闲话少述。三天后就是清明节,这一天是多云天气,空中飘着朵朵如鱼鳞状的白云,阳光柔和的洒下。日上三竿之时,远处天空传来一阵动听的七弦之音,随着琴声,有一高簪道人飘然飞天而来,离大孤山十里外。在彭泽湖心上空站住。 这道人地发簪十分奇异,仔细看是一把四寸长金光闪闪的小剑,他在天空中朗声道:“敖黑,敖小黑,本道人已至。两只孽畜还不出来受死?” 大孤山上发出一声龙吟,一道黑光直射天空,片刻间来到眼前化为人形。只见此人是一位中年男子,狮子鼻大海口眼如铜铃。长发披肩头上长着一对犄角,相貌甚是凶悍,身披黑色的盔甲闪烁着点点鳞光。 他一现身就满不在乎的冷笑道:“你就是吕纯阳?听说你还有两下子,假如是来投奔我地话,可以做个彭泽丞相之类的属下,假如你想来找茬,可就是自取死路了。” 梅振衣却根本没理会他说什么,寒着脸问道:“我听说这里有两条孽龙。你是敖黑还是敖小黑?” 男子哈哈一笑,大嗓门声如滚雷:“你听好了,我就是彭泽龙王。” 梅振衣嘴角一撇:“噢,原来你是敖黑,敖小黑呢?把它一起叫上来,我可不想动两遍手,怪麻烦的!” 这话太气人了,敖黑勃然大怒正要出手。梅振衣却毫无征兆的抢先动手了。他袖中飞出一条匹练般地白虹。在空中化为一团雾气带着点点银光罩向敖黑。 敖黑也没想到对方出手这么诡,刚才还鼻孔朝天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要把敖小黑叫出来一起受死,话音未落就突然偷袭了。敖黑发出一声大吼,身形一晃化作百丈黑龙原身,如黑压压一片垂天乌云。 梅振衣的拜神鞭也随敖黑的身形变化而散开,带着点点银光地雾气把黑龙罩住,这便是他新炼成的神器妙用――银魄阵。敖黑一来事先太轻敌,二来临敌太大意,竟然让梅振衣偷袭得手被困于阵中。 梅振衣祭出法阵身形向后飞退,同时发动银魄阵攻击敖黑,他知道自己的修为有限,这个新炼成的阵势还有破绽,困不了敖黑太久只是缓敌之计。 敖黑地身形消失在半空一片弥漫地雾气中,紧接着有一女子的声音在大孤山十里外朗声道:“敖黑将灭,湖中群妖快出来受降!”这人正是知焰,她站地位置与梅振衣成犄角呼应。 “大言不惭,看本太子怎么灭了你!”一声怒吼直接从神念中传来,大孤山上窜出一道黑烟,敖小黑直接现出数十丈龙身直扑知焰。 漫天琴声带着杀伐之意迎向敖小黑,知焰身形向后急退。敖小黑没有像敖黑那样闯入魂音阵被困,而是发出龙吟冲散四面琴声,口中喷出一片黑雾化为无数针芒直射知焰,一摆尾就追到了十里之外。 湖中突然激起一片水幕,凝成风霜扫向黑雾,同时风雷之声从敖小黑背后击来,只见知焰双手分别祭出了紫电青霜剑,而无形之器穿云梭仍散在周围,随着琴音四周光线扭折似乎这一片空间都受牵引撕扯。 她已化身为三,分别使出了紫电青霜合击与穿云梭新炼成的魂音阵,看上去还是一个身体,但已将敖小黑围住。就在这一瞬间,梅振衣已经退到了知焰身后,不远处拜神鞭化作地雾气涌动点点寒星光芒,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其中撕扯,被带动着冲向这边。 远处湖面上不知何时起了风,陡然间就变得狂暴无比,围绕着大孤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周围升起了一片浪涌形成的水幕,而大孤山附近的水面在漩涡中退了下去,潮湿的大片礁石露出一直能看见湖底。 咔嚓一声巨响,整座大孤山竟然被连根折断提到了半空中,那是龙隐姑出手了。 老巢被人端了,敖黑立刻反应过来,雾气中传出震耳的咆哮,点点银光四散炸裂而开,一条巨大的黑龙冲出了银魄阵,转身就向远处地大孤山扑去。紧接着一声霹雳,一道电光从空中直击而下,正打在敖黑的龙角上。 是梅振衣收回拜神鞭祭出雷神剑,发出神宵天雷,他一定不能让敖黑扑回大孤山。 敖黑被神宵天雷辟中龙角,龙身上无数道电光闪过,然后全身的黑鳞都发出了淡金色光芒,一片片鳞光如飞梭向梅振衣激射而来。此黑龙之强悍远胜当年的西海湟,它身上的鳞居然能抵御雷劈,还有法宝的妙用! 229回、斩双龙神君祭剑,观缘法自在众仙 229回、斩双龙神君祭剑,观缘法自在众仙 知焰困住敖小黑一时无法援手,梅振衣放出十丈霞光护身欲硬受这一击,同时手中剑势不断,天空的电光尚未散尽又重新闪亮,又是一道神宵天雷击向敖黑。 这是硬碰硬的打法,然而漫天鳞光却没有射到梅振衣身前,天空突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紧接着一座山落了下来。不错,就是一座山,方圆百丈的大孤山倒着砸了下来! 龙隐姑动作也很快,刚才已经把胡春救了出来,将大孤山提出水面几乎尽了全力,此时奋余勇将那座大孤山砸向敖黑。这位彭泽龙王今天也真倒霉,接连挨了两记闷棍,梅振衣的神宵天雷剑势一旦展开,神识所及之内无法闪避,只能硬接或反击,它正顶着雷呢,不料大孤山砸了过来。 龙隐姑以仙家法力一掷之威,大孤山倒着将敖黑的百丈身形砸入水中,彭泽湖上翻起滔天巨浪。紧接着水底一声哀嚎般的闷吼,大孤山突然跳了起来,在水面上翻了一百八十度又落入湖中。岛还是那座岛,但上面的山岩形状已经面目全非,而且位置移了十里。 远处龙隐姑的身形抱着一个人向湖边飞遁而去,而敖黑也带着无数飞射的浪花,就像冲天而起的利刃枪阵,从水面钻了出来飞上半空。大孤山这么一砸,梅振衣已经占了先手,可不会再给敖黑反扑的机会,雷神剑在空中划过,神宵天雷不断劈击而下,浪花利刃被击的粉碎,水面电光四射,敖黑怒吼连连。 彭泽湖风雷激荡,不知何时上空早已乌云滚滚遮天蔽日,四面惨雾纷飞。风霜漫射。俗话说龙从云,敖黑的天生神通也是可召唤雷云的,梅振衣引天雷相击,敖黑也在半空中摇头甩尾喷云吐雾,凝聚云雷回击。 但敖黑很快发现了一件事,对方祭出的金光是引雷的利器也是雷法的克星,自己凝聚雷云发出地闪电劈击,竟有大半被那道金光引去反击回来劈在自己身上。硕大的黑龙在半空中仿佛成了一条闪着无数流光的金龙!就算敖黑天生强悍能抵御雷击,也受不了如此被动的打法。 于是敖黑不再引雷,在湖中卷起狂风,摄起无数浪花如水幕缓解天雷的攻势,同时凝聚巨浪卷向天空反击。这样一来,敖小黑承受的压力骤然增加。 知焰在梅振衣背后面对敖小黑,以魂音阵牵制围困,以紫青双剑合击对敌。敖小黑左右冲突斗了个旗鼓相当,正想奋力冲到战场另一侧与敖黑汇合,空中风浪一起,立刻化为无边的寒霜如无形的杀阵,都向敖小黑袭来——这是知焰地青霜剑妙用。 这一男一女手中的神器太厉害了。而且善借天时地利,攻守之间配合的天衣无缝,简直就是黑龙的克星。敖黑一看这样斗下去一定会吃亏,只有远遁反扑才能摆脱接连挨劈的被动。长吟一声甩尾硬抗一记神宵天雷,转身就向战团外围飞遁。 梅振衣如果追它的话,势必与知焰拉开距离,彼此不能互为依仗,那边紫电青霜合击的威力也会减弱。就在这时一声震耳的霹雳在敖黑地身前炸响,把它飞遁的身形凭空震退,却不是梅振衣发出的神宵天雷。 只见空有一人飞遁而来,大声叫道:“兄弟。哥哥来帮你了!” 来者竟然是龙虎山弟子张修,刚才他祭出了一道紫府神雷符,出手正是时候,敖黑没有冲出去,梅振衣随后一记神宵天雷劈在它的背上。 张修怎么来了?梅振衣前脚刚离开青漪三山,不到两天张修就登门拜访了。自从上次随父亲观摩青漪三山仙人斗法之后,张修请求离开龙虎山四处行游,张士元见儿子修行有成也就放他远游了。张修在外面游玩了半年。又想到青漪三山找结义兄弟聊一聊最近的修行心得。却恰好听说了彭泽之事,立刻赶来帮忙。 激斗之中梅振衣来不及细问。只在神念中喝了一句:“大哥,连续用符要小心,不要卷入战场,退到远处掠阵,黑龙若逃窜,只祭符断它退路。” 这一声提醒太重要了,他与知焰联手站在两条黑龙之间激斗,张修若卷入这个战团非常凶险,而退到战场之外只以紫府神雷符掠阵,不让敖黑趁机远遁是最佳战略。 天庭,玉泉山,有一位披着黑披风地男子发出长吠之声,紧接着身后一声呵斥,他被一条飞来的锁链扣住,滚地化为一只身形细长的大犬。杨戬走了过来喝道:“哮天犬,你不许下界!” 哮天犬在神念中吼道:“我若不去解围,那两条黑龙就没命了!” 杨戬:“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狗命?我问你,敖黑与敖小黑怎么去地彭泽湖?” 哮天犬:“是我告诉它们的,彭泽水域广阔灵气充盈,正是它们的修行福地。” 杨戬:“你明知龙隐姑也在那附近,故意的是不是?” 哮天犬:“我没有告诉它们龙隐姑的事呀。” 杨戬:“黑龙若作乱,十有**会惊扰到龙隐姑,你虽然没告诉他们,但也有这种想法吧?” 哮天犬:“主人,我可是为你啊,当年你好意提亲,龙隐姑不领情也就罢了,反而……” “住口!”杨戬打断了他的话,带着怒意说道:“这不关你的事,更何况大天尊已经惩罚龙隐姑,哪轮得到你自作主张?黑龙作乱彭泽,引来梅振衣斩杀,你知道这事闹得有多大吗?” 哮天犬也有些怕了,低低的说道:“我真没有要它们做乱啊,想必是它们自己野惯了。” 杨戬冷哼一声:“你没唆使它们做乱,所以今天我才会锁住你,否则地话,你就与那两只孽龙一个下场。” 彭泽湖中激战震天,敖黑几次想飞离梅振衣的剑势笼罩范围。都被迎面炸响的紫府神雷符挡住,已成困兽之斗。见此情景梅振衣以神念朝知焰道:“将那小的放过来,与大的合于一处。” 敖小黑正在嘶吼冲突,龙吟声压住四面琴音地冲击,口吐黑光漫天扫过抵挡青霜,卷起密云还击,全身的黑鳞闪亮在紫电的攻击下奋力支撑,就在此时突然一侧风霜散开琴声顿止。它一头就冲了过去,迎面就看见在神宵天雷下苦苦挣扎地敖黑,还没等反应过来,紫电青霜已从身后合围。 知焰此时与梅振衣并肩而立,已施展出了浑身解数,魂音阵无形无踪,笼住数百丈方圆,杀伐琴声专破龙吟地冲击法力。紫电青霜展开只护住自己与梅振衣的身形,抵挡两只黑龙掀起地风云与巨浪。 梅振衣无后顾之忧,四寸雷神剑金光大盛直冲天际,脚踩神宵天雷踏罡步,湖面上涌起一圈圈浪旋般的足迹。如一道道接连不断地紫府神雷符隐现,神宵天雷剑势不断劈击而下。两只黑龙纠缠在一起盘旋咆哮,身上鳞甲剥落片片焦糊,滴落的鲜血是黑色的还带着金光。随即在漫天雷闪中化为飞烟,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 成了气候的龙血,坚硬无比的龙鳞,分别是难寻的灵药与难求的天材地宝,都在神宵天雷中损毁化为飞灰。已经斗到这个程度,梅振衣万没有再手软的余地了,打蛇不死必遭其祸,何况是两条如此凶恶地龙呢? 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沉闷的怒吼。有一个哄亮的声音喝问道:“观自在,你为何拦我去路,难道看不见我要去救儿子吗?” 一个女子的声音淡淡地答道:“敖广,你是想要本座助你纵子行凶,还是想要我去帮梅振衣湖中杀生?诸般因果咎由自取,只能拦你去路。” 敖广的声音气得直发抖:“好好好,既然如此,我找玉皇大天尊说理去!” 敖黑与敖小黑盘旋在一处。几次想突围。都被远处扔来的紫府神雷符挡住。张修今天也是大发神威了,站在半空中也不知自己祭出多少张符。轰的那两条龙无暇逃窜。正在意气风发之时突然眼前一黑,全身法力一空神识一片晕眩,一头就栽向湖中。 过度使用符箓就可能有这种后果,张修哪有这种恶斗地实战经验,一时兴起竟然忘了,他一连祭出了四十九道紫府神雷符。梅振衣看的清楚,神念中大喝一声:“阿斑,护法!” 斑节豸从远处脚踏波浪飞奔而来,未等张修落入水中就腾空一跃接住了他,然后驮着张修飞一般的离开了战场周边,这小畜生如今是越来越机灵了。 张修虽然撤出了战斗,但知焰紫电青霜剑飞射而开绕场盘旋,魂音阵琴声一紧,仍然把两只黑龙困住。此时敖黑与敖小黑已经伤的不轻,而梅振衣的神宵天雷之威丝毫不减反而更盛,天空似有万道金芒如雨而落,劈的这两只龙连声惨叫,已经无力硬冲出去。 龙性强悍,凶性一发不顾死活也要缠斗,这是它们最让人忌讳的地方。但今天两只孽龙遇到了更狠的角色,连连受挫之后终于凶性收起心生寒意,它们想逃命了。 别忘了这是在彭泽湖中,腾云而起能发挥最大地神通威力,但钻入水里却是逃窜最佳的掩护。假如梅振衣与知焰入水追击,攻击就要减弱不少。两条黑龙同时低吼一声,猛一扫尾激起一阵腥风乱射,向下飞遁直冲水面。 然而它们却没有钻入湖中,彭泽湖波涛汹涌有无数巨大的漩涡涌起,但水面上似乎有一丝薄薄的膜坚愈精钢,两条龙撞在坚韧的水面上,就像跳蹦床一样又被弹到了高空,恰好梅振衣又是一记神宵天雷迎面劈个正着,空中发出一阵爆射的黑色焦烟。 湖面怎么会有这种变化?百里外的湖边,有一名仙童脚踏波涛而立,身形随着湖中传来的浪涌起伏不定,却似脚下生根一样站地很稳。他手指湖面口中念念有词,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蓄势作法已久。 此人正是清风。他施法指水面如钢,黑龙竟不能再入湖中。 不能入水,又不能冲出对方地剑势笼罩,再不想办法那两条黑龙就只有等死了。它们一齐发出撕心裂肺的长吼,然后一团黑雾突然暴散向周围四射而开,梅振衣地神识中忽然感应不到这两只黑龙的所在了,因为这一团弥漫的黑雾处处带着黑龙的神气与法力。 这种场面梅振衣遇到过,在龙空山与姚妖王少杰打赌躲猫猫。姚妖王吐出妖丹玄牝珠化为一片黄色烟雾,就是这样的情景。 敖黑与敖小黑终于展开了最后的垂死挣扎行动,不为伤敌只为逃命,祭出了千年修炼的玄牝珠,化为黑雾掩住身形。这样知焰就很难困住它们了,不知它们向何处逃窜,紫电青霜也无法追踪截击。 就在此时远处的清风身形冉冉飞起,手中捧出了一轮圆光。正是明月修复地九天玄女宫神器指月玄光鉴,如今这件神器已不再叫指月玄光鉴,展开时就是一轮虚光,无质却有形,名曰指月玄光。 柔和的月光洒下。不带一点杀气,却照破了湖中弥漫涌动的黑雾,黑雾中有两条透明的虚影正在盘旋躲避神宵天雷漫无目的的劈击,而另外的黑龙原身也在黑雾中向另一侧飞驰。原来这两只黑龙见势不可为。竟然化龙魂离开原身,想用这种方法逃窜突围。 梅振衣与知焰都看见了,自然不会手软,风霜雷电以及漫天的金蛇霹雳从四周汇聚,所有伤神、伤形之法一起祭出,那两只黑龙无处可逃,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从头至尾,这番激斗时间其实不算太长。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其过程曲折惊心动魄。梅振衣到最后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地剑势了,黑雾全部聚拢,龙魂与龙身纠缠在一起,早已被击成焦炭状的模样。 梅振衣却没有立刻停下来,雷神剑之威过于强大,到了力竭之时他想停也不能立刻停下来,又连挥十余剑。全身法力耗尽这才身子一软勉强收回雷神剑。今日一战。梅振衣一连发出一百二十八记神宵天雷,活活劈死两只黑龙。 而知焰此时已经收手。穿云梭一卷扶住了梅振衣的身形,否则他也会像张修那样从空中栽下来。 按事先的商量,知焰就是最后为梅振衣护法之人,现在又成了打扫战场之人,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葫芦将正沉入水中的那一截数十丈焦炭状地东西收了去。 知焰扶着梅振衣没有飞远,而是缓缓落在早已面目全非的大孤山上,她也吃了一惊,大孤山上不知何时多了五个人,龙隐姑一脸忧郁与畏惧之色,低着头抱着昏迷不醒的胡春,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随先生。 随先生面前还有两个人,一名妙曼端庄地女子,正是芜州卖水果的关小姐,此时应该是观自在菩萨下界了。她身边站着一名老者,身披淡粉色的锦袍,头上长着一对角,这角可没有敖黑原身上的那么大,看上去就像春天刚发的鹿茸。这人的面目如果是平时还算和蔼,但此时却显得有些狰狞,头发胡子也是乱糟糟的,想必就是刚才向观自在怒吼的敖广。 敖广看见知焰扶着梅振衣落到大孤山,目欲喷火,却被观自在挡着过不来,以悲愤地声音朝随先生道:“大天尊,可是你亲眼所见,他们杀了我的儿子。” 随先生微微一皱眉:“敖广,哪个是你的儿子?” 敖广:“私生子也是亲儿子啊,就是彭泽龙王敖黑。” 随先生淡淡道:“彭泽龙王,谁封的?” 敖广语气一顿:“敖黑确实顽劣,不该在这里肆意妄为,我闻讯赶来正想将它带回去严加惩处,不料观自在菩萨无端拦我去路,我眼睁睁的看着敖黑被人所杀。” “且不说今日这场相斗,假如是这两人路过彭泽遭遇敖黑,事先没有斩龙的准备,就算无冤无仇,他们有活命吗?敖黑是你儿子,可是天下谁人不是父母之子?它们所为,岂仅仅是顽劣二字。”关小姐神色不变的答道。 敖广还要说话,随先生已经开口:“此地凡人弱如蝼蚁,黑龙神通广大傲视黎民,这是它们的福不是罪。但若无端践踏有意残害,哪也怪不得蝼蚁反咬自受其害。……敖广,你到我这里想告谁,又想告什么?” 关小姐点头道:“大天尊所言极是,人世间也是我等地化身历世轮回之所,佛曰众生无别,因由自取。” 随先生与关小姐地话入情入理,一看这个架势,敖广知道今天很难追究梅振衣了,他一咬牙指着龙感姑道:“我的儿子该死,大天尊,您地女儿所为,又当如何处置呢?” 230回、梦回已是别离后,当年初遇早知卿 230回、梦回已是别离后,当年初遇早知卿 玉皇大天帝当年罚龙隐姑不得离龙感湖十里之外、不得泄露身份与众仙家来往、不得出手伤人。而今日百年之期未到,龙隐姑却全部违反了,当然要有惩处。听见敖广的话,龙隐姑身子一颤没有抬头,咬着嘴唇只看着怀中的胡春。 胡春到现在还没有醒,梅振衣神识略微扫过就知道了他的状况,在普通人看来也许会认为胡春已经死了,几乎察觉不到呼吸与脉搏。但他的身体还是软的,微微有些温度,呼吸与心跳极其缓慢,处于一种深度的休眠状态。 想必是那敖黑施了什么法术,让胡春这样昏睡过去,放在洞府中很长时间都不必再理会。梅振衣精通医道,知道这样的情况很难唤醒他,也不能立刻强行将其唤醒。 “龙姑娘为救夫君,离开龙感湖出手,何过之有?若说有罪,那也是敖黑之过!”知焰开口说话了,梅振衣到现在还没缓过来,身体软软的站不稳,连话都说不出来。 随先生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龙隐救胡春,并无罪过。但一事归一事,她既然决定这么做,那就应该承担所知的后果,若受世事纷扰便可不守约定,那还要约定何用?这些本就是惩罚的一部分,仙家行事缘法如此,没有那么多纠扯不清。” 敖广沉声道:“大天尊明白,那怎么处置呢?” 随先生:“龙隐既不能守约自行思过百年,前功尽弃,那就得受幽禁之罚,镇于天庭龙首山中五百年。” 知焰失声道:“五百年!太长了吧?” 随先生:“仙界岁月与人间不同,况且这是追惩,五百年不长。” 龙隐姑抱着胡春抬起头来,眼中尽是哀求之色:“大天尊。那么他呢?” 随先生:“凡人一世之夫妻,哪得世世成姻缘?五百年之后,世上早无胡春。” 这时候梅振衣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虽神通法力未复,但内劲运转周身已然无碍,离开知焰的搀扶上前施礼道:“大天……我还是叫你老随吧,胡春可是你姑爷呀,就一点情面不讲吗?” 老随?关小姐倒没什么异状。敖广可是脸色一变,他没想到这人间修士会这么称呼玉皇大天尊。随先生淡淡一笑:“小梅,冲你这个称呼,我可以给你一点情面,你想说什么?” 梅振衣:“假如胡春修成仙道,上天去找娘子怎么办?” 龙隐姑投来感激的一瞥,这正是她想说而没说的话。随先生一捻胡须:“我从来不愿无端拒绝任何仙人来天庭仙界立足,但也不是想来就能来。胡春要做我的女婿,首先要对得住龙隐。既然龙隐为了救他愿受今日之责罚,那就请他五百年之内来,劈开龙首山救出龙隐,否则永远不要踏入天庭一步。” 龙隐姑颤声道:“这怎么可能?就算他能成仙道。也没有这么大的神通!……您难道想让他殒身龙首山下吗?” 随先生:“若他成不了仙道,那就没什么好说了。若他能成仙道却不来救你,你还有必要与此人续前缘吗?如此处置,已是仁至义尽。” 梅振衣闻言心念一动。想到了另一个办法,那就是胡春成仙道不去救龙隐,等到五百年之后龙隐被放出来,偷摸再勾出来私奔就是了!然而转念一想,这个主意实在不怎么样,能不能办到是一回事,去不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假如是知焰被镇在龙首山中,他自己能不去救吗?假如不去。那也不配为道侣。 梅振衣眼珠子又一转朝随先生道:“既然老随你刚才说能给我一点情面,那么待到胡春上天庭救龙隐之时,能不能找人帮忙?” 随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就知道你要说这句,龙隐救胡春,你帮忙了,那么胡春救龙隐,你一样可以帮忙,但不许找别人。” “我也帮忙了。算我一个。”知焰在一旁道。 随先生:“你还真会揽事。如果梅振衣来帮忙,你也可以来。但不许再有他人插手。其实你们还是先想想自己吧,如今仙道尚未成就。……小梅,这算是我给你情面了。” 梅振衣一抱拳:“多谢!” 随先生一摆手:“先别着急谢我,也请你帮我一个忙。” 梅振衣一愣:“你神通广大,天上地下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随先生:“到时候再告诉你,其实你也能猜到,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因为何事?”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芜州地万家酒店,梅振衣与左游仙以李唐江山打赌,把随先生引了出来。难道随先生对武皇临朝天下崇佛深为不满,或者还在打人皇印的主意?他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梅振衣不清楚,但能猜到大概与武皇有关。 这话说的有文章啊,不知到时候随先生会找梅振衣干什么?听这语气假如梅振衣真帮忙了,待到将来胡春救龙隐之时,随先生未尝没有放水的可能,反正天庭是他的地盘。但这话没有明说,让梅振衣自己去琢磨。 龙隐姑走上前来,将昏迷不醒的胡春交给了梅振衣,退后三步倒身下拜,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她的意思也不必说出来。梅振衣站在那里叹了一口气,受了龙隐仙人的跪拜并未伸手相扶。 随先生把她拉了起来道:“此间事毕,龙隐,你该走了!……敖广,你也随我回天庭。” 他带着龙隐姑与敖广走了,关小姐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飘然飞身而去。知焰行礼致意,梅振衣却只是看着她飞走没有说一声谢谢,以神念朝天喝道:“大天尊,彭泽湖这么大动静,你磨磨叽叽一直等到我斩了黑龙才来。故意地吗?” 随先生的神念传来:“你让我怎么办?只要我一到,就得带走龙隐,如果不是敖广告状,我还想再晚点来,让夫妻两人有个告别的机会。” “敖广不足惧,但他与心猿悟空交情可不一般,你得小心了!就算没这回事,经此一战。你欲历天劫,恐怕是万难了。”清风的暗语也从梅振衣耳边传来,说话间人已经来到大孤山上,阿斑驮着昏迷的张修也一溜烟跑来跳上大孤山。 公开的话说完了,开始暗语交流。梅振衣心里如何不清楚利害,今天这一场斩龙之战,有很多高人都在看着,却没有人主动插手。各有各地原因,但不排除有人也想借机积累梅振衣这一世的业力,让他将来难成仙道。假如在天刑来临之前炼不成大罗成就丹地话,他几乎死定了。 死定了就死定了吧,众生皆有一死。何况还有转机呢? 知焰见清风到来,立刻谢道:“多谢仙童今日援手,否则黑龙可能逃脱。” 清风一挥袖:“不必谢,我不伤天下有灵众生。其实也算不得帮忙,你们还是想想怎么安置胡春吧。”见梅振衣在一旁发愣,他又以暗语道:“天刑尚且如此,就算成仙之后也不得安宁,你若真去帮胡春救龙隐姑,等于被大天尊捏在了手中,这么聪明的人,为何如此失算?” 去天庭龙首山救出龙隐姑。到底有多难?这在于随先生,他会在龙首山安排什么名堂谁也不知道。就算梅振衣历尽千难万险成就仙道,随先生假如有心将他在龙首山打下仙界重入轮回,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这是梅振衣自找的。 梅振衣暗语答道:“我再怎么能算,也算不过大天尊,不如不算,随愿而实行。假如真的到了那一天。我能袖手旁观吗?” 清风:“先不必空谈那一天的事。随先生与我都推演不了你能否成仙,只能用凡人地心术了。我建议你此次回山之后。切勿再招惹事端,闭门勤修护身之法,就算炼不成大罗成就丹,届时也还有一线生机,但若再有今日这样地事,你就一定过不了天刑了。” 胡春醒来的时候,睁开看见的是一位披发道人,他挣扎着从塌上坐了起来问道:“这是哪里,你是那孽龙地手下吗?” 道人摆手道:“莫要惊慌,我叫刘海,是梅真人的弟子,他已将你从孽龙手中救出带回芜州,这里叫五湖山庄,在梅真人修行的洞天福地中。” 胡春:“梅真人?就芜州梅振衣梅公子吗?原来是他救了我,我娘子呢?” 刘海尽量温和的说道:“你的娘子无恙,但不在此地,你若想见她,须修成仙道,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刘海对他讲了一个故事,关于龙隐姑地来历以及她受罚到龙感湖隐居的经过,梅振衣赶到彭泽斩杀黑龙而胡春昏迷未醒,龙隐姑被玉皇大天尊带回了天庭。但刘海没有说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大天尊将龙隐姑镇在天庭龙首山中五百年,等着胡春去救。 刘海只告诉他龙隐姑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仙女,因故下界,如今期限已满回到天庭,胡春若想再见她,只有先修成仙道飞升天庭。这是梅振衣特意交代地,在胡春未成仙之前,不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他,以免乱了此人地修行心境。 “原来如此,娘子啊,其实我心中早就有数!”胡春仰天喊了这么一句,眼睛一闭又晕倒在床上,半天没有声息。 刘海也不知该不该叫醒他,叫醒之后怎么劝?只有守在床边,然而过了没多久,胡春突然睁开了眼睛,一轱辘滚下床跪在了刘海面前:“师兄,带我去见梅真人,我要拜他为师!” 刘海把他扶了起来:“胡春师弟,天长地久不必急于一朝一暮,师父正在闭关修炼,暂时不能见你,但他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特意要我传授一套口诀心法,并要你做一件事,如果办到了。一年之后收你为徒,传你仙家金丹大道法诀。” 梅振衣没有立刻见胡春收他为徒,而是交代了一件事,要这位渔夫在九连山做一年樵夫。 樵夫就是砍柴的,青漪三山中众位高人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偶尔也会饮宴,而那些晚辈弟子和仆从们,包括齐云观中的下人。都是要有一日三餐的,所以也需要木柴烧灶。 梅振衣要胡春做地可不是一般的樵夫,他没有拉柴地车,甚至连一把砍柴地斧头都不许有。梅振衣让刘海传了他一套心法口诀,就是专修法力隔空劈击,砍柴的时候不许动手,只允许以法力隔空劈木柴。 而且从山上背下来地柴,要规规矩矩按事先画好的图样。整支一气劈成,出一丝差错都不行。梅振衣一共给了十二种图样,一年之中每个月都不一样,最复杂的胡春还没看见,第一个月就是方方正正一寸粗细一尺长短地木条。 龙隐姑教过胡春修行道法。早已入门有了根基,如今易筋洗髓境界知常,破妄大成只差一步,他当然有隔空劈击的法力。可以修习梅振衣所传的这套道法,用之砍柴,供齐云观以及整个青漪三山所用。 其实以胡春之能,就算一棵大树也能一剑斩断,想砍柴地话实在太轻松了,但以这种方法却为难的很。施法打倒一棵树不难,但将一根树枝在瞬间削成指定的图样,对法力的运用和控制那要相当的精微才行。 这是一个非常“笨”地办法。看上去对修为境界地提升并无直接的帮助,也没传授他更高次第地修行法诀。梅振衣没有解释为什么,这就是收胡春入门的考验。 胡春回了一趟龙感湖,摇着一只小船去了湖中,独自一人待了三天,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又回到了芜州住进了五湖山庄。从这一天开始,每日他夜间在五湖山庄修炼。午时在九连山中静坐。其它的时间大多在砍柴,按梅振衣的要求。 胡龙腾、胡鱼跃、胡双全、胡秋水也住在五湖山庄中。他们几个对胡春的故事并不是很清楚,所知仍然是刘海说地那一套,对这位师弟都挺同情的。但刘海下令,他们四个不许帮忙,只让胡春一人每日出山砍柴。 假如给胡春一把剑的话,他会发现按此心法施展开劈柴,很类似梅毅所传的“切菜刀法”。但这套道法融入了其它地玄机,就以隔空法力施展,十二种图样越来越怪异,到最后已经不是单纯的力量劈击能办到的,必须结合修行中独特的神识心印运用。 若胡春将来修为有所突破运用到极致,这就是移转空间的大神通根基。它可不是梅振衣一个人想出来的,知焰也研究了很久,还是清风仙童主动出面指点,最后完成了心法口诀。清风为什么会这么做,原因谁也不太清楚,想必是因为当日争斗他也在场吧。 小小一套道法,其中水深得很,胡春本人并不知情,当然还无法领悟其最终的玄妙。 五湖岛四妖,还有刘海、元充、胡春这七个人都住在五湖山庄,相处的很好,日子久了也就熟了,几乎无话不谈。 大师兄刘海有一天问胡春:“师弟好福气,能娶天庭仙女为妻,你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就没发现她地来历吗?” 胡春答道:“我见到娘子的第一面,其实就怀疑她不是凡人。但那又怎么样?我该帮她还是帮她。后来我们多有交往互有情意,当然也想娶她,而她就嫁给了我。她教我修行筑基,希望能天长地久,并且告诉我,她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远离龙感湖十里之外。” 胡秋水瞪大眼睛道:“那你就一直没问她是谁吗?” 胡春:“我又何必问呢?她就是我的娘子,我喜欢和她一起过日子,这就足够了!如果聪明的话就不要问,何苦逼她说出难言之隐。” 刘海拍着他的肩膀道:“这才是真聪明,师弟好性情啊!可惜世间绝大多数人,就算明白这个道理也是做不到的。” 胡双全眨了眨眼睛:“假如是我,恐怕就做不到。” 胡鱼跃瞪了他一眼:“所以师父说胡师弟心性好,既明理则能行,假如不是这样,龙隐仙人也不会嫁给他,师父可没这么夸过你。” 刘海笑道:“你们俩别在这里拌嘴,正因为不容易做到,所以我们才要修行。” 胡春却低下头喃喃道:“娘子还是走了,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也不知这一世的缘份能否再续?” 刘海又安慰胡春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不必总是去想,尤其不要在定坐时去想,否则纠缠于心境之中未必对修行有利。你逢此变故恐妄境难破,所以师父才要你去砍一年地柴,让你好好修复心境。” 胡春:“一年期满之后,师父有什么安排?” 刘海:“不必着急,师父早就安排好了,希望届时你能过了自己这一关。” 刘海在这些人中修为最高,阅历也最为丰富,早有大成真人境界,当梅振衣不在地时候,他就是负责约束与照顾这些师弟、师妹的大师兄。 胡春每日在太阳初升之时出山砍柴,都会回头望一眼方正峰,绝顶之上霞光万丈映日生辉,那是梅振衣在修炼独门护身之法。他很迫切地希望能够早日拜师修成仙道,但还要坚持去做一年的九连山樵夫。 青漪三山之事暂且不提,这一年的秋天,神都洛阳朝堂之上又有事了,武皇欲下诏立佛教为国教,却被宰相狄仁杰劝阻。 231回、行人车马三山外,茶肆依稀唤重游 231回、行人车马三山外,茶肆依稀唤重游 其时狄仁杰已被招回京都,官拜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银青光禄大夫,兼纳言,恢复了宰相之职。这一年有胡僧上书,请武皇去观看安置佛骨,武皇决定趁此机会正式下诏奉佛教为国教。 狄仁杰劝阻道:“如来设教,以慈悲渡化世人,岂欲虚饰之名?若以天下论,陛下为万民之人皇,非独为僧尼之陛下。” 武皇还在犹豫,狄仁杰又说道:“周武非梁武,武王伐纣之时,可有以佛立国之事?”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武后崇佛一方面她确有佛门修行,自己也曾在白马寺出家,另一方面是利用佛教来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因为李唐追认的祖先是道祖老子。她登基之后,追认周文王为祖先,立的国号也叫“大周”,既然有这个祖宗在,立佛教为国教就没有必要也没有道理。 武皇虽然打消了册立国教的念头,但是仍然下诏――佛门僧尼位列各教徒之前。意思就是说在各教人士同处一堂的场面,佛门僧尼排在最前面,而其它各教并列,就像今天开大会主席台上排座位一样,给了佛门“高人一等”的地位。 话说魏王武承嗣在武皇登基后,一心就想当太子,几年前做过一番尝试,曾托心腹王庆之到武皇那里谏言,坚决要求立魏王为嗣。结果王庆之被李昭德用御赐的刑杖打死在宫门外,武承嗣心愿未能实现,有一段时间不敢再提。 如今干臣李昭德与酷吏来俊臣都已获罪身死,武家子弟的心眼又活了,武三思等人屡次煽动朝中同党,上书请另立储君。武皇趁着一次赐宴群臣的机会,提起了这件事。狄仁杰奏道:“先帝已有二子托陛下,姑侄与母子,孰亲孰疏?千秋万岁之后,臣未尝闻有侄为姑立宗庙者。” 武皇不悦道:“这是朕的家事,卿不必欲闻。” 女人说话有时候挺有意思的,是她自己问的群臣,现在又说是自己地家事。狄仁杰摇头道:“天子以四海为家,家事既国事。臣不得不欲闻。” 武皇反问:“按狄卿的意思,仍立豫王?”豫王就是她的第四子李旦,听从梅孝朗的建议自动上书请改姓为武的那位。 狄仁杰又摇头道:“弟不可先兄,庐陵王并无大过,应召还神都。”他的意见是召还武皇的第三子庐陵王李显为储君。 武皇没有当场表态,此事就暂且搁下,偏偏没过几天武皇做了个梦,梦见一只大鹦鹉双翅折断。俗话说至人无梦。以武皇的修为怎么还会做这种梦呢?想必是在灵台定境中所见,有没有其它地高人捣鬼就不得而知了。 武皇修炼净白莲台**,修成十二品莲台化身,总摄世间万象,已至世间法的极致。关于这十二品莲台化身。是指她能够展示不同的“名”与“相”,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真真切切就是一代人皇。梅振衣曾在不同的场合见过她,感觉完全不像一个人。就是这个道理。 武皇做了这个梦之后,又把狄仁杰找来占梦,狄仁杰道:“陛下姓武,鹦鹉暗喻陛下,两翼便是两子。”武皇称善,起了保全二子之心,把册封诸武的念头打消。 武皇最喜爱的两名男宠姓张――张易之与张昌宗兄弟,是一对伟岸俊秀的男子。人称莲花五郎与六郎。仗着武皇地宠幸,张易之被封为司卫少卿,张昌宗被封为云麾将军,因宠幸而封将军,估计武皇赏的是他的床上功夫。 说来也巧,这天散朝后他们在南衙前遇到了南鲁公梅孝朗,也私下里向这位几朝元老询问立储之事。这种事梅孝朗本不欲多言,但此时心念一转。特意说道:“二位得陛下恩宠。富贵如此,然陛下千秋之后。尔等若无大功于庙堂,恐难自全。” 张氏兄弟因为与武皇上床有了如今的地位,但别忘了,武皇看着年轻也已经七十多岁了,假如有一天不在了,新上台的皇帝能容得下他们兄弟俩吗?要想保身必须有大功于庙堂,改朝换代中最大地功绩,那就是拥立之功。 张氏兄弟连称受教,于是入宫“值日”时在武皇耳边私语,劝武皇召回庐陵王立为太子。也许是狄仁杰的谏言在理,或者二张的枕头风动人,不久后武皇下诏命李显回京重新立为太子。 这李显和他的弟弟李旦一样,先做太子后做皇上然后又成了太子,也就是在武皇一朝曾有这种奇事。 第二年突厥犯境攻陷赵州,河北震动,太子请命率军出征。武皇当然不允许,命狄仁杰为副帅代太子出征,等狄仁杰率大军前去,突厥早已望风而逃。狄仁杰安抚河北重整民生军务,而后回京,狄公威名传遍海内,此时武皇已将朝政尽托于狄公,恩宠无以复加。 武皇为何如此信任与重用狄仁杰?不仅超过了自家诸武子弟,也超过了几朝元老梅孝朗等人。一来是因为狄公忠心耿耿,二来是他才干出众,三是名望很高得到群臣地拥护与尊重。 钟离权曾猜测狄仁杰很可能就是东华帝君的历世化身,并吩咐梅振衣对任何人都不要透漏,实情梅振衣也不是很清楚,但无论如何,人间的狄仁杰就是狄仁杰。 狄公在久视元年去世,享年恰好古稀,也是官员可以退休致仕的年纪。他一生功绩甚多,但晚年有两件事在某些人看来也许很重要,一是劝阻武皇立佛家为国教,二是保住了李唐子嗣,如果他真是东华帝君化身历世的话,可谓尽职归天。 自从玉皇大天尊将龙隐仙姑带回天庭镇于龙首山中,这一段日子倒没有什么别的大事发生。没过多久,听说很少露面的东华帝君走出了碧桑洞仙府,来到灵宵宝殿拜见大天尊,两人在一起谈了很长时间。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朝中以及天庭之事暂且不提,只说梅振衣所在的青漪三山。就在武皇梦见鹦鹉地那天晚上,刘海来到了胡春修行的静室,笑着问道:“师弟,你做樵夫也快一年了,修行中有何所得?” 胡春盘腿而坐,点头答道:“真不敢想像,这套心法口诀如此之妙。区区砍柴之道,竟神乎奇迹!” 这一年来砍地柴,图样是奇形怪状,越到后来越不可思议。比如在第八个月,到了冬天,齐云观以及菁芜山庄中需要取暖的木炭,也让胡春上山去砍。这木炭有标准尺寸,半寸粗圆柱形而空心。冬天用来生暖炉要最好的,生火时不能有烟不带一点杂质。 木炭是用木柴在炭窑里烧出来的,山上哪里去砍?可是梅振衣偏偏要胡春背下山的就是这种木炭。 这就难了,首先要把木柴以隔空法力劈成标准的细圆柱形中空形状,这不是法力强弱地问题。需要在定坐时一念之间将图样印入神识,施法时神识展开无碍,法力才能精微地控制,这已经接近移转空间之术了。但胡春还没达到这个境界,仅仅是用来劈柴。 如此劈出地只是木柴,还要在劈柴地同时把它加工成木炭,需要运用到真火炼器之法,心法口诀中也有传授。但木柴不是天材地宝,他毕竟不是在炼器,劈柴的时候发出心念真火,却同时要以法力护住木柴。否则一瞬间就化为飞灰了,得到的不是木炭。 到了最后一个月,刘海拿出的图样更怪,劈出的是镜状的木盘,背面还刻有一种阵符,木匠做这种东西还要小心加工,何况一次劈击成形?道法口诀中交代如何收摄元神,在灵台中迈出神宵天雷踏罡步。然后才能一次以法力劈柴成形。 连刘海暗地里都觉得很为难。师父对胡春的要求太高了,近乎于苛刻。然而胡春却完成了。梅振衣早有吩咐,假如第十二个图样胡春能够完成,最后这一个月则不必天天上山劈柴,要刘海找胡春做另一件事。 见胡春笑着点头,刘海很突然地问了另一句:“你还在想龙隐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胡春收起笑容低头道:“一日不敢忘。” “师父推演的一点不错,你真是这一关难过。”刘海叹息一声说道,“请你坐好,收摄心神,按师传道法的最后一层口诀行功,注意看眼前的圆光。” 刘海指尖似有金色的雾状光芒闪动,在胡春面前划了一个圈,金光弥漫而开形成了一轮虚空中圆形地镜子。胡春看着这面虚空之镜,突然不知身处何处,灵台似乎也融入了金色的光芒中,他微微一怔似离定境而出,四面都是金色的雾气弥漫,不见静室中的床座。 就在此时,四面金光一敛,脚下似是柔软地祥云,对面看见了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形,只见她转过身来,带着惊喜问道:“郎君,是你吗?”面前正是龙隐姑,脚下的祥云也变了,成了倒映着蓝天的碧水,他又回到了龙感湖中的仙岛。 刘海以蟾光散施法,引胡春入妄境。远处的承枢峰上,知焰正对梅振衣说道:“胡春在妄境中一定会再见龙隐姑,不知会不会沉迷于此虚妄之境?” 梅振衣:“若自愿沉迷,对凡人而言也是一种寄托,能否破妄在他自己。其实就算他破妄而出,也不会忘了龙隐仙姑,只是明澈心意而已。他与龙隐,是一世欢爱之缘还是仙家久视之缘,要到破妄之后才能见分晓。” 知焰:“自古修行,弟子的妄境师父不问,我们就不要再多谈了。但此时山中另有一人身在梦中,我建议你去看看。” 梅振衣不解道:“谁在做梦?为何要我去看?” 知焰语气中似有深意:“若是别人的梦,至于提醒你吗?那是一位无梦之人,夜夜定坐,却沉迷于梦中。” “是它?阴神于世如在梦中,怎么可能会做梦?”梅振衣有些惊讶,随即反应过来,“原来它也入了妄境。这小鬼修行了二百多年,终于修为到了。” 知焰微微一笑:“所以我让你去看看。” 梅振衣:“方才还说自古妄境不问,怎么又要我去窥探提溜转地妄境?” 知焰:“它不同,你以阳神出游,托舍于阴神灵台之中,自可入它的妄境,同时也帮它一把,否则这小鬼出不来。” 梅振衣:“你的修为境界比我更高。为何要我出手呢?” 知焰突然给了他不轻不重的一拳:“提溜转的妄境中没有我,只有你才能触动,化妄为真,帮它明了心境,有什么帐以后再算!” 梅振衣一皱眉:“算帐,有我什么帐啊?” 知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承枢峰餐霞阁中,夜半无霞光可赏,楼上亭台悄无一人。只有一个朦胧地虚影似乎定坐在那里,以神识观之,可见一个时隐时现的妙龄女子身形,正是提溜转。 梅振衣的身形飘然而来,竟然也与提溜转定坐在同一个位置。然后凭空消失不见。 一条官道上不时有车马行人经过,道旁不远有个小水塘,水塘边有两间草庐,草庐外挑着帘上书一个“茶”字――这是供行人歇脚地茶肆。草庐外面朝官道地地方有一片空地。摆着桌椅板凳,梅振衣提着个大茶壶正站在草堂大门前,面前坐着不少喝茶的客人。 这不是现实中地经历,梅振衣出现在提溜转的妄境中,所见就是这个场景,而他本人也成了妄境地一部分。此处似曾相识,梅振衣放眼向周围打量,突然想了起来。 想当年他承诺还薛璋三条命。在江都城外与提溜转扮成了一对卖茶的夫妻,就是在这样一间茶肆中,面前的官道也是一模一样的。没想到这居然成了提溜转的妄境,也就是这小鬼愿心中所见。 妄境毕竟与实景不同,梅振衣首先观察的是变化,看看所见与所知有什么差异?这一看就忍不住乐了,因为心念一起就认出了茶肆中喝茶的那些客人,首先看见的是张士元与张修父子。青城剑派掌门邢宇飞也坐在同一张桌旁。旁边桌上还有丹霞派地几位长老,龙空山的十大妖王也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喝茶。 这些都是曾经拜访过青漪三山的客人。提溜转的妄境中把他们都给弄到这个地方了。人有变化茶也有变化,梅振衣打开茶壶看了一眼,不是煮的茶饼,而是梅家自己加工地炒制青茶。 再往远处看去,江都城的方向没有城池,平原上凭空多了三座山峰,正中最高峰被灿烂的霞光笼罩,这不就是青漪三山吗?人的愿望在妄境中延伸而开,是如此地奇妙,当初这个卖茶的场景,竟被提溜转“加工”成这个样子! 有青漪三山,有这间茶肆,那么三山大总管兼茶肆老板娘提溜转在哪里呢?梅振衣正在寻找,背后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小吕道长,茶煮好了,快给客人续水,那边徐妖王正在催呢!” 梅振衣很诧异,喊他的人应该是提溜转,怎么会称呼自己为小吕道长?低头一看装束,原来他穿着一身道袍,左手一摸头顶,以雷神剑为发簪,偏偏右手还提着个大茶壶,样子真有点怪。他寻声回头看去,却突然愣住了。 他见过提溜转凝聚人身是什么样子,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明眸皓齿容颜秀丽,荆钗布裙普通的村姑打扮。而从后堂走出来的这名女子装束未变,却不是当初的提溜转,但也绝不陌生,容颜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就是何幼姑! 何幼姑怎会出现在提溜转的妄境中?梅振衣随即就看穿了,眼前人不是何幼姑就是提溜转,但在妄境中,这小鬼把自己变成了何幼姑的样子。只听提溜转开口道:“你为何这么看着我?累了吗?那就去后堂歇息,我来招呼客人。” 提溜转说着话伸手来接他手中的大茶壶,却听梅振衣突然道:“提溜转,你为何要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可惜我没见过白牡丹姑娘,你不喜欢吗?”提溜转下意识的答道,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妄境起了变化,失声发问:“你,你,你为何这样问我?” 梅振衣却没有对她解释,而是缓缓道:“你就是提溜转,不是何幼姑,就算把自己变成她的样子,也不是。” 妄境变了,屋外的客人们都不见了,提溜转又化作了一道朦胧的虚影,抬头看着梅振衣似是很委屈地说:“梅公子,没人会喜欢一个飘来飘去地鬼。” 原来它还有这份心意,梅振衣一直有意忽略了,也许提溜转早就有了这些想法,直到今天在妄境中实现。梅振衣尽量温和的说道:“别人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但你就是你啊,想想你要做一个什么样地人,该怎么去做,而不是想像自己是另一个人。” 232回、成就金仙知化转,再随轮回阅众生 232回、成就金仙知化转,再随轮回阅众生 提溜转低下头忽然钻入怀中抱住了他,梅振衣感觉自己就象被一阵温柔的风包围,只听提溜转的声音在神念中喃喃传来:“那我该怎么做呢?” 梅振衣没有把它推开,这是提溜转的妄境,别人管不着,谁叫他自己钻进来?只有劝道:“如果你想不明白,就永远无法凝聚实形,妄境中成为不了真正的自己。你要么放下,要么去试试,我建议你去问知焰仙子,不要在这里问,离开妄境,亲自去问她。” 提溜转:“为什么不能去问你呢?” 梅振衣:“也可以来问我,只要你想的话。” 提溜转:“可是我还想多待几天,这里的感觉很好,我真的很留恋,梅公子就是我想的样子。” 梅振衣虚拍它的肩膀:“那你就多待几天好了,心境勉强不得,也不着急。” 怀抱的阴风突然凝聚成了实形,就是一个妙龄村姑,提溜转似是撒娇的说道:“其实我想明白了,真没想到你会突然开口说这些,一听我就明白了。” 梅振衣苦笑:“堪破妄境,道理想明白是没有用的,但要发自真心修于行止,而不是违背妄念中的心意刻意去做什么。” 当东边的朝霞升起时,餐霞阁中的提溜转浑身也映衬出一层淡淡的霞光,朦胧的人形若有若无似成实质。它离定坐中的妄境而出,仿佛是眨了眨眼睛还在那里回味。 在妄境中它成了茶肆老板娘,而茶肆老板当然是梅振衣,它把自己变成了何幼姑的样子,以为那样梅振衣会更喜欢。妄境随它的心念化转,处处心想事成,但昨夜却起了变化。妄境中的梅振衣开口说了一番很意外的话,让它很有感触。 它不知道梅振衣昨夜来过,妄境中见到的就是真正地人,只是在那里若有所思。想了半天飘身而起,去随缘小筑找知焰了。 “仙子,我有事想对你说。”提溜转见到知焰就开口喊道。 知焰:“山中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让你这大总管连忙跑来?” 提溜转朦胧的身形低下了头,有几分羞怯的说:“不是山中的事。是我的事,我要说出来,仙子可不许笑我。” 这小鬼如此表现可真是少见,知焰似笑非笑道:“不妨说出来试试。” 提溜转弱弱的说:“其实是我妄境中所见……” “自古妄境不问,你可以不必告诉我。”知焰打断了它的话。 提溜转有些着急的抬头说道:“不行,我一定要告诉你,妄境中梅公子这么建议地。”它讲了自己妄境中所见,越讲声音越小。到最后简直就像蚊子哼哼,朦胧的身形也扭来扭去飘忽不定。 “你的那点心思,我当初就知道了,远在我未来青漪三山之前。想当年你要冒险进江都城救玉真,真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我出手帮忙,等于将玉真和你都送到了振衣身边,既然如此,我还说什么呢?”知焰听完后说了这样一番话。 提溜转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有些喜出望外道:“仙子真是这个意思?” 知焰:“你的心意,其实该问振衣,要么放下,要么堪破,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提溜转:“我不好意思,也不敢。说实话,我可怕梅公子了!” “你这不是怕他,去吧。他就在山下。”知焰忍不住又露出了笑意。 三山幽谷中,那条玉带般的小溪旁,梅振衣正在指挥胡龙腾等四个水妖徒弟搭建两间草堂,草堂外还放着桌椅板凳。有神通法力干这种活就是轻松,不到半天功夫,两间草庐已经搭建完毕。提溜转飘过来道:“梅公子,山中园林建筑,你何需亲自动手?” 梅振衣一笑:“有些事必须是我自己来。提溜转。你认识这个地方吗?” “这不是在江都城外我们曾经停留的茶肆吗?”提溜转一眼就认了出来,随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住口不再说话。 梅振衣伸手虚拍它的肩膀:“假如将来在三山中招开修行法会,天下同道交流结缘宛如市井之间,你能陪我在这里一起煮茶吗?” 提溜转脱口道:“好主意呀!与梅公子一起做什么都行。” 梅振衣:“那就等着吧,先恭喜了,你的修为就快能凝虚实形。但你所修之法最玄妙之处在虚实变换,他人所不能及,等你有了地仙修为之后,我再用九转紫金丹助你移换炉鼎。” “好啊。”提溜转本有许多话想说,此刻又全部收了回去,露出了真心地笑容。梅振衣手心触感一变,正放在一位女子的香肩上,只见提溜转朦胧的身形突然变了,成了一位容颜明媚的姑娘。 “呀!这是大总管的面貌吗?”胡龙腾等四个水妖吃了一惊,看着提溜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提溜转叱道:“有什么好奇怪地,没见过美女吗?” 四个水妖都笑了,一起躬身行礼:“恭喜大总管!”胡龙腾还下意识的摸了摸脑门,想起了十年前提溜转在大官湖中说的一句话“你算什么修行人,号称湖中仙却有眼无珠,难道只能看见凡人之美吗?有些鬼也是很美的!” 这时刘海从远处走来,抱拳道:“师父,胡春已破妄。” 梅振衣连连点头:“很好,他比我预想地更出色!你这就去招集山中弟子,我要为他举行入门受戒仪式,然后在方正峰上宣讲二十四洞天法诀,你把梅大东他们五个也都招回山。” 敬亭山中,清风正在对明月说话:“指月玄光已经修复,我们去九天玄女宫一趟把东西还给人家,虽然还没有大罗成就丹助持月恢复修行。但我这里有一枚九转紫金丹,也送去吧。” 明月眨着眼睛道:“我们要一起去吗?” 清风:“九天玄女宫中只有女子修行,她们不会让我进去,所以你替我走一趟。” 绿雪在一旁道:“二位仙童都要离山,多久才能回来?” 清风:“也就是几天功夫,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守好道场便是。” 清风牵着明月的手离开了敬亭山,并没有腾云飞天。足不沾尘飘然而行,穿过青漪江与市井村庄,行踪如风月不染,也未惊动沿途的市井凡人,脚程极快,第二天就到了数千里外的连绵群山中。 此处的山势十分奇特,层层叠嶂环绕,宛如天然的阵势分布。山中植被茂盛处处藤萝荆棘交缠根本没有路。清风与明月在草尖与树项上飘行,约行百里,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极为广漠地山谷,谷中草木葱茏。还开着各色细碎地野花。 明月皱了皱眉头说道:“清风哥哥,我虽然没有来过,但好像认识这个地方。” 清风摸了摸她的头顶:“神识中有所感应,灵台造化之缘。并不奇怪。这里就是九天玄女宫所在浮生谷,你叫门吧。” 明月脆生生的朝谷中喊道:“我是明月,为清风哥哥来交还修复的神器指月玄光。” 随着话音,广漠而祥和的浮生谷突然起了变化。空中阳光闪烁不定,满天群星也时隐时现,四面云雾升起,随风涌动中还带着流水之声,一片巨大的仙家洞天景像显现出来。只见一片开阔的原野上奇花异草丛生、清泉怪石罗布、亭台楼阁点缀、瑞气祥云环绕。远处有一座壮观地宫阙。九门重重、彩光环绕,似是凌空坐落在白云堆垛之间。 有一个女子地声音传来:“请随指月玄光而入。” 明月祭起了指月玄光,一轮圆光升向天空缓缓飞去,柔和地月光轨迹凝在空中形成了一条神奇的道路,明月地身形也随着圆光向九天玄女宫飞去。那巨大的宫阙似极远,明月随月光飞天身形越来越小,到宫阙前消失不见。然后洞天门户关闭,眼前又是浮生谷的凡间景像。 清风不说话只是背手而立。在那里站了一天一夜眼皮都没眨一下。第二天快到中午时,眼前光影晃动。凭空出现了四个人。明月笑眯眯的捧着金击子,身后有两人正是在敬亭山见过地抚尘与持月,正中站的是一名穿着金红色长裙的女子,肤如脂玉,标致的五官几乎完美无暇,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明月一露面就说道:“清风哥哥,真阳掌门把金击子还给你了。” 那着金红色长裙的女子浅浅施了一礼:“九天玄女宫宫主真阳,见过清风上仙。” 清风略一拱手还礼:“不必多礼,我曾承诺祝持月恢复法力,如今尚未完成,为何把金击子还我?” 持月上前一步道:“当日之事只是意外,如今指月玄光已修复,您还亲自送来那枚灵丹,上仙地随身法器还请收回。” 清风也未推辞,只是淡淡道:“多谢了!真阳仙子,原来你是九天玄女宫之主,那么九天玄女何在?” 真阳:“早在千余年之前,本门祖师九天玄女就已化形离宫,于天地中了悟灵山久视之道。” 清风微微一怔:“她已是上古金仙,这又是什么修行?” 真阳:“祖师离去前曾言,老子出函谷,释迦人间寂,欲证终究大道,都要走这一遭。我修为低微尚无法领悟,九天玄女曾留有法旨,待我求证金仙之后,往天庭开辟仙府,接引此地众弟子飞升。” 清风:“九天玄女还说了什么?” 真阳答道:“她要去接引一个人,至于其它的,就非我所知了。” 清风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似乎还有话想问,但想了半天也没问出来,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开口说道:“当日擅闯九天玄女宫的那两只黑龙,又到彭泽作乱。已被芜州修士梅振衣斩杀,其中一龙是天庭所辖东海龙王敖广之子。” 真阳微微动容道:“上仙若见到此修士,替我转达谢意,今后他若有事,可派使者持黑龙角向九天玄女宫求助。” 清风点头:“我定会转告,也会如约送来大罗成就丹。……明月,我们走。” 仙人打交道没什么废话,当即告辞牵着明月返回芜州。在路上明月皱着眉头问:“九天玄女去哪了?这一千多年都在干什么,这又是何种修行?我虽是金仙,也不太明白。” 清风:“据说九天玄女是女娲散于天地众生间的一缕残留地神识,要么去寻找她的本源,要么重塑清明的自我,想必正是如此才会化形离宫。这只是猜测,我也不是很明白。” 清风交还指月玄光拿回金击子,回到敬亭山并无他事。而梅振衣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山中闭关清修不问世事。整整五年没有离开青漪三山一步。他虽然是个不怕事地主,但也不想主动纠缠业力。 梅振衣并不是没有打算,他所考虑的就是早日修成化身变换,然后去找镇元子炼成大罗成就丹,设法斩杀梅丹佐找到佛心舍利的下落。但是眼下这些事都急不得。他在山中修炼,同时指点众弟子修行,闲暇之时也没忘记炼器。 他手中有一块东西很难处理,就是指妖针与照妖镜损毁之后融合在一起的那个铜疙瘩。只有暂时放在一旁了。值得他花精力去加工整理的,当然是在彭泽湖中斩杀地那两只黑龙的遗骸。 真是可惜呀,这两条黑龙修炼多年并天生特异,全身上下无一物不是天材地宝与珍惜灵药,但在那一战中大多都被一百二十八记神宵天雷损毁。留下的遗骸是数十丈焦炭状地东西,已经分不清是敖黑还是敖小黑,龙筋、龙骨、龙魂包括玄牝珠的残留以及焦糊的血肉都已经凝结在一起。 这东西需要清理,其中有被神宵天雷淬炼过保留下来的天材地宝。其他的只是无用地灰烬。 他曾斩杀一只西海湟炼成了很多法宝,但有一点情况比较特殊,雷神剑地威势不仅仅在于法器的材料,梅振衣引天雷之力淬炼了多年,最后毁了一套珍贵地引雷符,损伤了两件神器。再让谁炼制同样的法器几乎已经不可能,那是不可复制的“奢侈品”。 现在斩杀了两条龙,所得的天材地宝当然更珍贵。可惜损毁的太厉害。在一百二十八记神宵天雷连续劈击之下。还能保持完整地材料都是绝对难寻的。神宵天雷也是一种炼器之法,但不是所有的材料都适合如此炼化。能剩下的可以说都经历了初步地淬炼。 梅振衣在方正峰平台的西侧,专门建了一座配殿,与计划中将来建造的正面主殿与对面的东配殿相呼应,现在专门用来存放黑龙的残骸,这些年有闲暇时就来清理。 五年功夫,除去了很多已经无用的灰烬杂质,剥离出来的东西有两副龙角,二十八片龙鳞,约排球那么大的龙涎结晶,四支残留地龙须,八枚龙牙。 相对完整的那副龙角应该是敖小黑的,如今已是半透明状火红色,上面还有闪电状放射的纹路,形状就像两端对称连在一起的弧形珊瑚枝,很多枝桠都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是被神雷淬炼后最精华的部分。 敖黑的龙角当初受到地劈击最多,梅振衣神宵天雷有一大半地法力都是冲着这个方位去的,如今只剩下了一半,就像一根完全透明地无色水晶枝。 龙须损毁的情况不一,呈金黄色有长有短,仔细看每一根都是很多细小纤维聚合在一起。这应该是可以分解的天材地宝,将这些纤维以法力分开,再编织炼化,可以成为很罕见的法宝。 龙涎结晶淡黄色琥珀状,无色无味,但以真火之力烤之,会发出腥臭的气息,再以法力化开,又变成了淡淡的怡人的清香。这是梅振衣在黑龙身上得到的唯一的灵药,用处也很多。 二十八片龙鳞有碗口大小,黑色发亮边缘锋利坚愈精钢,这是龙身上最坚硬的守护法宝了,每一片都完整无缺,至于其它的龙鳞都已经损毁了。八枚龙牙都有一尺多长,像个尖端略带弯曲的凿子,质地如玉却尖利无比。 东西虽然不少,但都是很难炼制之物,炼器时需要的修为以及法力相当高,连梅振衣这样的炼器大师都觉得很头痛不敢轻易下手。越珍贵的天材地宝越难炼制,远不似加工普通法器那么简单,把这些材料从那一大截焦炭状残骸中完整的剥离出来就很费劲了。 然而还有更头痛的,数十丈长的残骸清理完毕之后,最后还剩下了一根东西,不到一丈长二尺宽很不规则,纯黑色的物质凝结在一起,非金非玉叩之有声,上面还缠绕着金黄色的纹路。 金黄色的纹路应该是经神宵天雷淬炼后收缩的龙筋,而黑色物质是血肉和龙骨最后残留的精华,都已经凝结融合在一起。梅振衣遇到的困难不仅仅是难以处理这种材料,而是以他的修为根本炼制不了,连加工器形、感应妙用都办不到。 只要神识一切入这黑色的物体,灵台中就传来咆哮龙吟之声,仿佛陷入无边的黑暗波涛之中,需立刻撤法而出。 233回、哪吒传信访三山,灵珠施法抽龙筋 233回、哪吒传信访三山,灵珠施法抽龙筋 残留的玄牝珠以及没有逃遁的龙魂,都已经融入这骨肉残留的结晶,龙魂神识已散而玄牝珠法力仍在,这东西本身就有不受控制的神通妙用。这种情况完全是个意外巧合,再找一百条黑龙来,绑好了让梅振衣去劈,都未必能有这种结果。 能斩杀黑龙是一回事,但炼器需要神识切入以身心感应,梅振衣连这第一步都无法做到。这与祭出神宵天雷乱劈一气不是一回事,在山上砸矿石与炼制精矿完全是两种难度,他不能完全展开自己的灵台神识去直接承受龙魂咆哮的冲击,至少现在还不能。 这块黑疙瘩动不了,缠绕在外面的龙筋总可以抽下来吧?梅振衣可以肯定只要将龙筋剥离出来,就已经是神器!很可惜那金黄色的纹路几乎与黑色的结晶体凝炼在一起,以他的法力根本剥离不了,除非直接用雷神剑将其损毁割下来,那样就没有必要了。 这一天,梅振衣又在方正峰西配殿中“琢磨”那一块黑色的东西,神识切入其中,灵台中传来龙魂咆哮之声,定心坚守不被扰动,并没有尝试炼器之法。 他在干什么?已经不是在炼器,而是修炼“守神”之术。天材地宝必有用,看你怎么用而已,梅振衣借助其独特的物性,为将来对抗天刑中“伤神”的业力做准备。就算有大罗成就丹可以重新凝聚法身炉鼎,但若神识被击灭下场更惨,今天用神识切入这件东西,是绝佳的磨砺之法。 借炼器而炼人,梅振衣一向擅长此道。 当他收回神识之时,灵台中还有滚滚雷音晃动,叹了一声道:“厉害!不知何时才能将龙筋剥下来。” “你想抽龙筋吗?这事我可以帮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方正峰上怎会莫名出现外人?梅振衣吃了一惊。跳起来转身望去,只见知焰与提溜转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西配殿中。她俩的旁边站了一个人,看上去是一位十八、九岁蓄须加冠的少年,穿着一件碧绿色的坎肩腰系红绫,裸露的双臂如嫩藕一般,唇红齿白长得煞是好看。 “梅公子,在山下叫你未见回音,门外通报也没有反应。你没说今天要闭关谢客呀?我们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就进来了,见你正在行功没敢打扰。”提溜转首先说话。 梅振衣解释道:“神识有晃动,五官灵觉皆受扰,所以没听见,也不知你们进来。这位是……?” 那少年一抱拳:“我叫灵珠子,来自天庭东极妙岩宫,特来拜访梅真人。同时也受玉皇大天尊所托,传个话给你。” 来者是灵珠子,也就是《封神演义》中地哪吒,太乙天尊的门下金仙,不论是穿越前听传说还是穿越后知晓的仙家旧闻。梅振衣都久仰其名,他少年时起了炼制九转紫金丹之愿,与这位灵珠子也有莫大的渊源。 梅振衣赶紧上前行礼:“原来是前辈金仙灵珠子到访,久仰大名啊!快请到听松居一叙。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灵珠子一挥手:“先不着急下山,空手上门没带什么见面礼,就帮你把这龙筋抽出来吧,这事我顺手。你也许还不知道,敖广之子敖丙,曾经就被我剥鳞抽筋。”灵珠子以为梅振衣不知道,其实他早就听说了,只是不知详细的内情而已。不就是“哪吒闹海”的神话故事嘛。 灵珠子说干就干,当即一抬手指向那块黑色的东西,只见上面缠绕的金色花纹刺眼发亮,似有龙吟之声传出,还带着冲击神识地法力。提溜转化为无形一闪身就飘到了门外,它还受不了这金光与龙吟,梅振衣与知焰都退到了门口看灵珠子施法。 灵珠子咦了一声道:“有意思,这可不是一般的天材地宝。古怪的很。可惜难不住我!” 梅振衣仔细关注灵珠子如何处置,能感应到灵珠子同时使用三种不同的、类似阳神化身神念的法力。其一封住那块黑色的东西,使龙吟声不再传出;其二切入金黄色的花纹中,使龙筋发出耀眼金光;其三是包裹住龙筋,使黑色物体中的奇异力量不再传出,切断两者地感应,以移转空间之法将缠绕的龙筋剥离。 然而他的动作却是抽而不是剥,那块黑色的物体缓缓原地转动,一缕细长的金色光带被抽了出来,延伸到灵珠子地手中。周围的光线渐渐明亮又暗淡下去趋于黑暗,重新亮起再变得暗淡。 残余的龙筋精华共有一长一短两条,纠结在一起难以分辨,灵珠子把它们分别都“抽”了出来。看上去就是举手之功,但梅振衣却有一种时光错乱之感,因为他说不清灵珠子的动作是快是慢。灵珠子刚来时是上午,等他抽完龙筋停下来地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黄昏。 梅振衣凝神观察,唯恐错过每一个细节,就像只过了片刻功夫,虽然只是感应其法术之妙没做别的,却有一丝疲惫。灵珠子的神通如何运用他都能看懂,但自己的法力还不足以模仿;同时施展这些神通,修为也不够。对他而言并不复杂都能领悟,但是还做不到。 看灵珠子的表情,好似根本不在乎已经是第二天黄昏了,就像抬手过了片刻而已。法力一收,龙筋天然有纠结之力,也自然收缩在一起就像两团缠得紧紧的乱麻绳,一般人用手是掰不开的,只有用御器之法才能展开成细长半透明的龙筋。 “搞定了,拿好。”灵珠子信手就将两团龙筋扔了过来。 梅振衣伸手只接住了那团小地,旁边突然伸出一只银丝大袖把大的那团收了过去,只听清风在耳边道:“这支龙筋我有用,送我好吗?” 梅振衣又吃了一惊,赶紧转身朝清风道:“仙童有用尽管拿去,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知焰在一旁道:“清风仙童昨天就来了,刘海通报你没听见。” 梅振衣连续做了两回“聋子”。灵珠子来时他神识晃动,没听见提溜转的通报,清风来时他正在凝神观摩灵珠子施法,又没听见刘海的通报。他的法力虽强,修为还是没有达到“一体多神用”地境界。 清风收起龙筋道:“我来找你,转达九天玄女宫的谢意,你往后若有事,可派使者持黑龙角到九天玄女宫求助。顺便提醒你,只有女子才能进九天玄女宫。”说话地同时发来一道神念,转述了真阳掌门地话以及浮生谷的位置。 那边灵珠子上前一拱手:“是清风仙友吗?久仰威名啊,幸会!” 梅振衣久仰灵珠子,灵珠子也久仰清风之名。金仙地见识自然与一般修行弟子不同,镇元大仙**于天庭之外开辟万寿山仙界,一个最重要的臂助就是镇守昆仑仙境闻醉山的金仙清风。后来清风在五观庄打灭玄奘地护法金身,逼使观自在当众烧了锦斓袈裟搅乱人身果法会。带着明月一路打出昆仑仙境,在金光洞惊动太乙天尊亲自下界。近百年以来,他可是名头最响、最能惹事的一位金仙了。 清风也还礼道:“你就是天庭巡海大神灵珠子?幸会!” 清风称呼灵珠子为“天庭巡海大神”,其中自有缘故。天庭是玉皇大天尊灵台造化而成,多位金仙依附延伸开辟有今日规模。许多飞升的仙人也在天庭中建立洞府修行,它包含三个部分。首先当然是众金仙灵台造化的仙府,比如太乙天尊的东极妙岩宫、东华帝君的碧桑洞、西王母的瑶池圣境等。 这些仙府的中枢道场,是金仙与门下仙人地修行之地。自有各派戒律管束,称为“金仙洞府”,洞府可不是山洞的意思,而是指**的灵台造化之境,地方可能相当大。清风就曾私下里说过,以他的大神通造化之功,假如当时到万寿山延伸开辟,别的不敢说。至少可以造化出如闻醉山那般八百里药田。 而明月如果以灵台相合,可以在这片药田中造化出天地灵根,这天地灵根笼罩下地八百里药田就是他们的金仙洞府,但清风的愿心并非如此,于是没有这么做。随着造化者见知与法力的增长,造化地范围还可以越来越大,所造化之物还能越来越多,这也是众金仙斩出历世化身增长见知修行的原因之一。 在天庭中开辟金仙洞府与人们所理解的“划地盘”概念不一样。它的延伸方式很玄妙。有可能就是一览无余,有可能是凌空层叠。也有可能是隐去的洞天结界。 天庭的第二个组成部分是金仙洞府外围的仙界,当金仙在玉皇大天尊的灵台造化中依附开辟之时,与原有仙界自然融合,还能同时延伸开辟出一片新空间,与天庭仙界相连,在金仙洞府地外围,方圆范围等于又延伸了一倍。 勉强用一个普通人能理解的方式来形容,比如清风开辟八百里仙界药田,灵台造化与天庭融合,自然又在金仙洞府外围延伸出八百里仙界,假如按常人的思维去算面积的话,应该是金仙洞府自身的八倍。 这不是谁“规定”的,金仙依附原有仙界开辟,自然就有这种妙处。 这一片延伸的仙界中没有别的东西,但在仙家神识感应中,同时有天庭仙界与清风药田地妙处,可供各路飞升地散仙立足修行,他们可在此安置修行洞府,或以仙家法力种植药田,不需自己去延伸开辟。 有这样的地方是很重要地,比如徐妖王那种山野散仙,飞升之后若想在仙界修行,就可以在这种地方立足。天庭是仙人修行所居,范围非常之大超乎常人的相像,也不是普通的空间概念。徐妖王如果想挑个喜欢的地方,他曾与九灵元圣有渊源,可以去东极妙岩宫外围,实际上他去天庭转了一圈去的就是那里。 众仙人在各金仙洞府外围散居,有的还是同门派系弟子,他们当然都受玉皇大天尊定下的天庭规矩约束,但谁来具体管束这些人呢?玉皇大天尊招集各金仙商议。各大金仙洞府分别派弟子约束天庭众仙行止,组成一支天庭巡行护法队,也就是老百姓传说的“天兵天将”。 天庭巡行护法队地首领也是一位金仙,太乙天尊的徒弟灵珠子,被称为“天庭巡海大神”。 为什么叫他“巡海大神”呢?这就涉及到天庭的第三个组成部分――海,也是天庭的边界。天上怎么会有“海”?这个问题无须答案,反正它是灵台造化而出,在仙家神识中有就是有。 想当年玉皇大天尊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开辟凌霄宝殿。西王母最早依附开辟瑶池圣境,延伸出的外围道场就是“海”,接引水族成仙者。随着凌霄宝殿与瑶池的规模扩大,以及整个天庭越来越广袤,“海”一直是天庭的边界,范围也越来越大。 天庭有边界吗?其实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无所谓边界的概念,可以借一个现代物理名词“有限无边”来形容,如果不懂穿行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之法。怎么往外走都是“海”,神识延伸不出去。 玉皇大天尊划海为三片,由三位龙王掌管,分别叫东海、南冥、北渊,敖广就是东海龙王。怎么没有“西海”一说呢?这个地方也是有地。名曰“化龙池”。 化龙池其实只是一条仙界通道,从这里穿行,可入灵山佛国仙界。不是说天庭与佛国相连,而是从化龙池出去。无须再穿行出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只要能悟佛法声闻乘境界,就可以从这里直接穿行到达佛国仙界。玉皇大天尊惊才艳艳,于佛门修行之道也有很高深的印证心得。 以上这些,都是梅振衣在山中陪灵珠子饮宴时请教得知的。灵珠子来访,梅振衣当然要小心接待,恰好清风也来到山中,就请他留下在听松居同席而谈。梅振衣真的挺有面子。小小一位人间地仙,竟有天庭金仙登门拜访,他还能请到另外一位金仙陪席。 大天尊命灵珠子给梅振衣传话,明年正月十五到神都洛阳一趟,五年前梅振衣答应帮忙的事情该做了,并且让灵珠子与梅振衣一起去。至于是什么事,去了以后才知道。这五年来梅振衣一直在山中修行不问世事,终于还是躲不过要出山了。 但现在只是十月中旬。离明年正月十五还早呢。是灵珠子自己决定提前来的,想结识梅振衣盘桓一阵子。顺便在附近人间游历一番。以灵珠子的身份,为什么会主动结交梅振衣? 六百年前心猿悟空在天庭闹事,巡海大神灵珠子吃过他的亏,还因失职之过受到大天尊地责罚。梅振衣在濠水落欢桥上空斩灭了心猿历世化身,算是帮灵珠子出了一口气。这是其一。 梅振衣去过昆仑仙境乾元山,恰好结识了九灵元圣,并引荐十大妖王来听法会。九灵元圣回天庭后提到了他,灵珠子印象更深。后来张妖王与徐妖王分别拜访过东极妙岩宫,也提到了梅振衣的指引之恩,灵珠子对这位人间修士就更感兴趣了。这是其二。 梅振衣在彭泽斩了敖黑,敖广告到了玉皇大天尊那里,虽然没能把梅振衣怎样,龙隐仙姑却受到了幽禁五百年的责罚,梅振衣主动要求将来助胡春救出龙隐,不畏艰险揽事上身。灵珠子曾斩杀了敖广之子敖丙,并将敖丙剥鳞抽筋,因此事被逼拆骨肉还父母,若不是师父以九转紫金丹救他,险些就没命了。这是其三。 灵珠子在酒席上说道:“到天庭劈山救人可不简单,真有那么一天,有什么事我会尽量帮你的,只是不能亲自出手。这次来我也想见一见胡春,亲眼看看此人的资质与修为如何?” 梅振衣起身举杯道:“多谢上仙垂怜小徒胡春,他地资质很好,但修为尚浅,未突破易筋洗髓境界尚无飞天之能。若能得到金仙前辈指点一二,实乃三生之幸。只是我怕影响他的修行心境,龙隐姑被幽禁之事并没有告诉他。” 清风淡淡笑道:“以胡春此时的修为,灵珠子也无法教他更多,其实你更擅长传授世间法。我看这样好了,什么都不必告诉胡春,灵珠子仙友不是想在附近游历一番吗?就让胡春随行,如他真有悟性必有所获,有利长久修行之根基。” 这真是个好主意,想当年左游仙什么都没教过梅振衣,但是万里随行下来,梅振衣自悟了神龙百草鞭术以及其他很多东西,修行中长久获益。在灵珠子身边随行,不经意间有很多玄机点化,就看胡春自己的悟性如何了。别地不说,就昨天看灵珠子抽龙筋,对梅振衣今后领悟炼化神器之道也大有帮助。 胡春的事就这么定下了,灵珠子要在青漪三山住几个月并不时出山行游,梅振衣打算命胡春随行,小心恭敬专门听候这位金仙的吩咐。梅振衣也有很多事早想请教传说中的灵珠子,首先就是当年杀敖丙与后来用九转紫金丹重铸法身的经过,今天借着闲谈都问了出来。 234回、人世间第一神器,射日弓光焰之威 234回、人世间第一神器,射日弓光焰之威 按现在的话来说,灵珠子小时候绝对是个问题少年,天赋异禀力大无穷,不务正业成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其父李靖非常不喜欢他,甚至说过:“早知此子忤逆,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溺死。” 一千七百多年前,太乙真人在人间云游遇到了灵珠子,告诉他前世曾在自己门下,历天劫未成而托舍重入轮回,今生再来接引。小小灵珠子一见太乙真人,当即福至心灵倒头便拜,在师父的指点下以及前世的神识逐渐开启中修行,太乙真人赐他前世的法宝混天绫与乾坤圈。 某一年天热,灵珠子带着仆从到城外九河湾洗澡,一时兴起祭出法宝混天绫于激浪中戏水。 神龙敖广的洞府在九河湾入东海口不远,他初成仙道,刚刚奉玉皇大天尊之诏掌管天庭东海,以接引水族飞升成仙者。正在洞府中设宴庆祝,忽觉洞府外波涛汹涌震撼,连忙命人查探究竟,敖广第三子敖丙率巡海夜叉李艮领命而去。 原来是灵珠子玩的兴起,顺流逐浪已来到东海岸边。突然一个红发蓝脸妖怪跳出水中喝道:“谁家小子,敢到东海做乱?”灵珠子吓了一跳,喝问道:“你这畜生是什么东西,也口吐人言?” 巡海夜叉李艮化形怪异,最恨别人说他是畜生,当即怒吼一声挥斧上前就砍灵珠子,两人一言不和动起手来。李艮哪里是灵珠子对手,几个照面就被打死了,待敖丙冲上岸来自然不能放过灵珠子,两人又斗起法来。 敖丙当时的修为还不如敖黑呢,连敖小黑都比不上,被灵珠子祭出乾坤圈砸死现出龙身。灵珠子也是胆大包天之徒,一见打死的是条龙。把敖丙的龙筋抽出来就回家了。这下祸可闯大了,敖广亲自上门问罪,并扬言要告到玉皇大天尊那里。 李靖无言以对,欲杀了这个闯祸的儿子。夫人闻讯袒护儿子,命人悄悄告诉他快逃,灵珠子逃到师父那里求救。太乙真人却直摇头道:“你欠父母的,当还之!”并在他胸口画了一道符,让他回家。 灵珠子回家之后。正遇敖广邀集一帮水族之仙向李靖要人,若交不出凶手就要拿他是问。见灵珠子回来,李靖拔剑欲斩子,灵珠子却主动开口:“一人做事一人当,子不累父母,我愿自拆骨肉相还。” 灵珠子一边讲述,梅振衣一边听得直皱眉。这个故事与他所知的传说相差不大,但灵珠子亲口说出来就是实情。感觉却有些不对劲。首先这一场冲突来地离奇,一言不合打出了两条“人”命,不似修行人所为。其次太乙真人告诉灵珠子的话也有些怪,居然是“还父母”,作为“现代人”很难理解。 这一段话是在酒席上讲的。两位金仙不必再用人间烟火,但梅振衣招待的依然恭谨,各种珍奇灵药为果品,五色五味饮为汤羹。还奉上人间美酒佳肴。不是每个人喝酒都喜欢一堆人簇拥,清风与灵珠子都不愿与无关的凡人同席,所以酒席上只有他们三个人,交谈都以无语观音术,他人不得闻。 见梅振衣皱眉,清风明白他在想这么,发来神念解释道:“当年之人世间与今日不同,与蛮荒杂处。时有未料之凶险遭遇。修士插手人间纷乱各为道统,天庭规模初成,仙家之斗多请大天尊仲裁,也有在世间依缘法力斗私了。其后人间有各教圣人出,教化黎民开灵智以世间法自处;天庭规模已成,各洞府门规渐整传于修行弟子。沧海桑田千年以下,方有今日之天地。” 清风一番话,梅振衣立刻就想通了。事情发生在一千七百多年前。当时人世间的观念和行为与所处的时代环境有关。比如他穿越前的现代社会很多事情与大唐就不一样,在灵珠子出生地那个年代。不仅儿子闯祸老子负责、父亲可以杀逆子,而且人间也很乱。 接下来的谈话让梅振衣很感兴趣。灵珠子自拆骨肉还父母,炉鼎魂魄散尽,一缕元神未灭,却依附香火修行,宛如提溜转当年。 灵珠子的运气比提溜转好,太乙真人给他母亲托梦,求其为灵珠子立神祠。这倒是个鬼修之法的门径,太乙真人手段百出。李夫人痛惜其子,出银两命心腹在城外翠屏山建祠堂,立灵珠子神像供奉。祠堂常有神异,因此香火旺盛,灵珠子依附神像之中得以继续修行。 偏偏这件事又传到李靖耳中,到了祠堂一看,百姓供奉的竟是逆子,当即怒道:“畜生,生前扰害父母,死后愚弄百姓!”将神像打碎祠堂烧毁。灵珠子再度无依,象提溜转一样飘到师父那里。太乙真人无奈,以座下九色莲台为器,得九转紫金丹之助,为灵珠子重塑炉鼎法身。 后来李靖也修成正果,却拜入了佛门,如今已有各乘天境界,号托塔天王。韦驮天殒身下界之后,托塔天王接替他为灵山脚下守护天神。而灵珠子一千一百年前成就金仙,为天庭巡海大神,这一对父子也真是离奇,谁是谁非旁人也很难说清。 太乙真人所用的九转紫金丹,就是梅振衣所谓的大罗成就丹,听完灵珠子的讲述,他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改方后地九转紫金丹完全可以帮助提溜转凝聚炉鼎人身。虽然在以前的推演中知道该怎么做,但毕竟未曾实践,如今算是确定了。 太乙真人以炼器之法炼化九色莲台,融入大罗成就丹为灵珠子重塑法身,此炉鼎就是一件万分难得的仙家神器,没有金仙成就与灵台造化之功是做不到的。梅振衣修为远不及太乙真人也使不出这种手段,但他可以用另外一个办法――神农百草鞭术。 以炼药之法炼化提溜转的阴神之身,直接用九转紫金丹移换炉鼎,宛如炼制无形之器化虚为实,使提溜转凝聚真正地人身。虽然不能像灵珠子的莲台法身那么神妙,但也是神乎其技了。为了提溜转不失虚实变化的神通玄妙。应当在这小鬼修成阴神地仙之后。 说完仙家往事,梅振衣又问道:“灵珠子仙长从天庭来,可有我师父钟离权的消息?我已经有十来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时常挂念。” 灵珠子笑道:“你未成仙道,不知仙界时日,不过十余年而已。我听闻钟离仙人不久前去了碧桑洞清修,如今应尚在定坐之中。他修为高深法力广大,在昆仑仙境与天庭众散修中交游甚广。是很有名望地一位仙家。我师父曾言除明月之外,近百年来能成就金仙者,恐只有钟离权了。” 梅振衣:“我师父这么厉害?” 灵珠子:“那是当然,看你这个徒弟就知道了。” 梅振衣:“我?可惜我连仙道尚未成就。” 灵珠子眼睛一瞪:“也不想想你才修炼了多少年?你以为自己修为低微,也不想想你都与什么人打交道?别的不说,你在彭泽斩杀敖黑之举,就很震动了。天庭中的很多仙人,若到人间来斗法。都不是你的对手。” 清风淡淡道:“他的杀伐气太重,惹业过多,不似仙家清静无为之举。” 灵珠子:“他很象我当年未成仙道之时。” 清风微微一撇嘴:“梅振衣行事,可比你当年有分寸多了。……太乙天尊谈金仙,明月是个异数。钟离权的成就应在意料之中,等再见之时他就已是金仙了。还有一人也有此造化与愿心,就是当今九天玄女宫之主真阳,若无意外。当在百年之内。” 在天庭之中,很多仙人守清静无为之道不惹是非,仙界之祥和远非人间能比。修行是为了超脱轮回不是为了和谁打架斗法,许多金仙留下道统后,数百年也不会露一次面,象清风、灵珠子这样的金仙已经算是能惹事的祖宗了。 梅振衣叹道:“因为我地事,已经惊扰了师父的清修。” 清风似笑非笑:“那也未必,这说不定正是他成就金仙的机缘。发愿心历化形天劫哪有那么简单。……怎么,你想师父了?” 梅振衣:“有很多事,需要师父指点约束。” 清风:“人间之师,管教二字,也只有他才能管得了你,但若论‘教’的话,你已经无须再多教了,否则他也不会自去天庭清修。” 清风说的很对。许多修行人所遇到的困难。常常是修为到了地步却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而梅振衣不同,他已经领悟与见识了将来修行中很多东西。知其种种境界玄妙之处,只是自身修为未到而已,作为他的师父已经点化透了。 金仙之间的清谈与人间酒席不一样,不是一般人能陪得了地,清风与灵珠子根本没什么散席地概念,心念所及之事没说完就很自然的一直谈下去,也不理会室外天光变换,一连聊了三天三夜。 梅振衣当然也正襟危坐陪了三天三夜,早已将人间菜肴与茶水撤下,桌子上只摆着灵药果品与芳露之饮。这可是个难得地机会,插话问清风要那支龙筋何用时,他了解到以前所不知的炼器之道。 仙人炼器与凡人炼器有何不同?除了法力更高境界更妙之外,主要是下地功夫不同。 凡人炼器,最重要的是找到天材地宝,然后才是炼器之功,使之成形不要损毁。而对于仙家神器来说,最重要的是炼化功夫,因为在漫长岁月中他们找到各种天材地宝的机会比较多,就看怎么去炼制。 比如清风所植地盘古藤与上面所结的十二个葫芦,都是很玄妙的神器,而它们是怎么来的?盘古藤虽然是珍稀瑞草,而修行高人也有办法找到,在药田中可以培植。但是清风在天地灵根下以仙家法力培育,让它缠绕天地灵根的主干生长,用了一千八百年时间,这份机缘与功夫积累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人就算知道清风是怎么做的,也能种植盘古藤,却几乎不可能得到同样的神器。把一种他人也能得到地材料。变成自己所独有的法宝,这才是金仙炼器之道。清风要那支龙筋,打算与盘古藤一起合炼,他学了打猴鞭法,就想炼制一支称手地长鞭。 明白这些道理,就明白为什么仙家法宝都几乎没有重样的,每一件都是大有讲究,这对梅振衣将来的炼器之道很有启发。他已经是一位炼器大师。但毕竟还只是人间的宗师。 这番谈话中,梅振衣小心翼翼提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清风与灵珠子也很感兴趣,于是就聊了下去,根据所知互相推演,梅振衣听得十分仔细。――什么问题?就是如何斩灭梅丹佐! 梅丹佐的神通清风亲眼所见,不在自己之下,很难将其斩灭。梅振衣一提这个话头。清风就以神念向灵珠子转述了当日混战地经过。灵珠子早就听说过这件事了,于是与清风探讨对付梅丹佐地办法,根据此人当日展现地神通,从“理论上”进行推演,得出了几个结论―― 其一。要想对付此人,最好地地方就是人世间。因为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大家手段境界相同,比拼法力与法术之威。这样才能困住此人不让他逃跑。 其二,最好要在荒漠之中,否则斗法之时波及太大,谁也不好承受那份业力纠缠。 其三,据罗章所言“天使之王背后的燃烧的火翅就似地狱不灭的火焰”,这样的话在金仙听来别有含义,推断梅丹佐的修为不亚于道家金仙,这火翅化形与他的修行发愿有关。其人几乎不可能被斩灭。 那怎么办?唯一地办法就是破其法、殒其身,毁其愿。他们说的话很玄妙,梅振衣听得不是很明白,只朦胧听懂一个意思――“回归地狱火焰之中”。但是灵珠子有一个建议梅振衣是完完全全听懂了,用一件神器将梅丹佐射落。 灵珠子所说的这件神器是上古流传、后羿曾用之射落炎帝之子金乌的射日弓。非常巧,射日弓灵珠子小时候见过,就是陈塘关镇城之宝,他拿在手里玩过还因此闯了祸。后来武王伐纣天下混战。陨落仙家修士众多。人间平定之后射日弓被九天玄女宫收去,现为镇宫九神器之首。由宫主真阳仙子亲自掌管。 射日弓号称人间威力最巨大的神器,法宝自然要以御器之法才能使用,威力越大地神器需要的法力越深厚。但射日弓作为“弓”来说还有一个特异之处,仅凭法力张不开。 那这件法器怎么用?以御器之法拨弦,凝聚法力虚空成箭射出,其炽烈之威无比,而且它有一样妙用与梅振衣的神宵天雷类似却更强,那就是用这张弓射人,只要神识所及,发出的箭根本躲不开,瞬间就到眼前,对方不得不去硬挡。 然而这还不是射日弓最大地威力,想发挥更大的威力要把它张开才行,不能仅以法力,还要凭借肉身炉鼎的天生神力。弓被拉开的同时,围绕着这张弓与御器之人会形成一个法阵,汇聚神识所及范围内各种杀伐威力,尤其是光焰之威,弓开的越满汇聚的威力就越大。 梅丹佐的光焰之威无与伦比,而射日弓恰好可以克制他,开弓一箭破法。 要射出这样一箭,自身的法力也要相当深厚,否则这一个开弓地动作,就会将御器者的法力与神气消耗一空。而且周围的天地间弥漫的各种法力尤其是光焰之威越强,射日弓凝聚成箭的威力就越大,御弓者须运用的法力就越多,他相当于在运转一个法阵。 听到这里,梅振衣突然想起自己用引雷符在方正峰顶布下的引雷阵,以指妖针运转九连山地气发动,所汇聚激引的是天雷之力。这件射日弓倒好,以御器者地法力发动,汇聚地是周围各种法力与光焰之威――没想到天下竟有这般神器! 关于射日弓的妙用灵珠子还没讲完,张弓一箭射出之后,汇聚地法力与光焰之威袭向对手,弓弦震荡,法阵运转的力量也会反噬持弓者自身。虽然不似对手受到的攻击威力那么巨大,但是被自己的法力反噬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为什会有这种副作用?射日弓以及开弓法阵运转的原理的就是这样,不如此也不能获得那么巨大的威力,有得必有失,无法避免。 一般而言,使用它完全不必开弓射箭,仅以法力拨弦成箭,也是一件很强大的神器。 灵珠子介绍完射日弓的妙用,清风笑着问道:“你知晓的这么清楚,一定曾亲手开弓射过箭。我听说你天生神力,小时候又胆大妄为,动过射日弓并不奇怪,当时的感觉如何?” 灵珠子苦着脸摇头道:“别提了,少年顽劣不知天高地厚,妄动射日神弓。我当时把弓摘下来,仗着天生神力朝城外控弦张开,尚未拉满就感觉法力不足御器,赶紧松了手。反噬之力把我震下城楼,趴在地上浑身筋骨如火炙,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235回、两京沸腾迎佛指,朝臣密谋复李唐 235回、两京沸腾迎佛指,朝臣密谋复李唐 清风又问:“你那一箭射落何处?” 灵珠子仍然苦笑:“八百里外的骷髅山,还惹下了一场杀业争端,此事不提也罢。” 清风:“当年你天生神力,并非开不了射日神弓,无非修为尚浅法力不足而已,我推演你是在正午烈日之下张开的射日弓。” 灵珠子:“这还用推演吗?如今成就金仙倒是法力广大,但重聚炉鼎法身之后,再拿到射日弓,恐怕也无法开弓满月了,估计只能拉满一半。” 梅振衣忍不住插话问道:“谁能拉开射日弓?” 灵珠子想了想道:“灵宵宝殿守护神将杨戬,我父托塔天王李靖,心猿悟空等人都有神力可以开弓,但想把射日弓拉满也够呛,这可是要如当年大禹、后羿一般的肉身炉鼎神力。” 清风补充道:“若不论修为法力只说天生神力,九天玄女宫真阳宫主,我的结拜大哥普陀道场护法熊居士,这二人也可以开弓,但同样不得控弦满月。倒有一个人神力更强,就是龙隐仙姑,但她的修为法力不足。” 灵珠子接着道:“要想射落梅丹佐,非得开弓满月不可,这开弓之人承受的反噬之力非同小可,一般的仙人炉鼎恐怕都受不了。” 梅振衣有些着急了:“说来说去,到底谁能拉满射日神弓,我行吗?” 灵珠子与清风齐声反问道:“你是天生神力吗?你有那么强的法力修为吗?”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他当然不是项羽、吕布那种天生神力之人。只听清风又说道:“你青漪三山门下,梅毅天生炉鼎之力最强,但他也只能将射日神功拉开一半,至于法力修为就更不足了。你父亲梅孝朗可能将射日弓拉的更开,但他却无修行法力运转不得神器法阵。至于你嘛,虽然也是习武之人内劲强悍。但若不依神通法力,最多与梅毅平手。” “灵珠子上仙的建议虽好,但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弓之人啊?”梅振衣不无失望的说,然而随即发现这两位金仙的表情却很淡然,仿佛心中早有结果,语气一转又问道:“你们说这么多是在逗我玩吗?你们早知开弓之人是谁?” 两位金仙齐声道:“那是当然,韦昙居士神力无双,他完全可以张满射日神弓。法力修为也够。” 清风又补充了一句:“这开弓一箭可不轻松,除了韦昙自己,应该由谁去承受呢?” 灵珠子再补充一句:“若不是韦昙,我也想不到射日弓,这就是因果缘法巧妙之处。韦驮天殒身之时有此宏愿,那就让他亲手去完成。” 梅振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么去九天玄女宫借来射日弓,再找来韦昙,不就可以射落梅丹佐了吗?” 灵珠子直摇头:“哪有那么简单。首先你要找到梅丹佐,把他困于荒漠之中,在他斗法不得脱身、光焰之威最盛时,再让韦昙射落。韦昙只能在最后出手,前面那些事由谁来办?” 清风:“今日多谢仙友指点。否则我还真不太了解射日弓,想不起这一出。” 斩灭梅丹佐这件事其实与灵珠子没什么关系,而且此事牵扯地业力甚重,源头在佛国仙界佛心舍利失窃。实在不好将更多的仙家高人牵连进来,灵珠子能出这个主意,梅振衣已经很感激了。 既然九天玄女宫真阳宫主有话,等发现梅丹佐下落之后,再派使者持黑龙角去浮生谷一趟,借来射日神弓找到韦昙。这件事不能着急,应该等到自身修为堪破阳神化身变换之后,能成就仙道更好。 梅振衣近年来在山中清修不问世事。但并没有放弃查找梅丹佐的下落。据清风与钟离权猜测梅丹佐可能躲在昆仑仙境蛮荒中疗伤,他也暗中托付十大妖王与左游仙留意,万一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不要惊动,悄悄派使者来芜州报信就行。 眼下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大天尊要自己明年去洛阳,还派了天庭巡海大神灵珠子这样的重量级角色陪他一同去,事情绝不简单。可惜灵珠子也不说内情,只是提前来传信而已。 一连谈了三天三夜终于散席了。清风告辞回敬亭山。而灵珠子就在听松居做客。与这些仙人打交道,梅振衣真切的感受到他们确实与凡人不同。不是指修为,而是身心都处于一种极大的自由与超然的状态。 就拿灵珠子来说,一抬手抽龙筋就是两天一夜,转眼下山到酒席上一坐,与清风一谈就是三天,不必理会世间俗务、不管天光变换、不受人间烟火。这确实不是凡人地岁月,想必成仙已久自然而然就是这样。 接下来的日子,梅振衣当然派胡春随行,随时听候灵珠子的吩咐。他还多了个心眼,灵珠子这样的金仙来访,不能只有一个仆从跟随,刘海、元充、胡龙腾、胡鱼跃、胡双全、胡秋水等人也与胡春一起轮流随行,至少也要两个随从才能显得青漪三山招待的恭敬。 梅振衣人还没到洛阳,但是神都之中已经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年冬天,武皇下令从长安城外法门寺迎奉佛指舍利,这是有史以来规模最为浩大的一次佛事活动。 武皇命凤阁侍郎崔玄暐与国师法藏为特使,先来到法门寺,法藏绕行佛塔诵经七昼夜,这才进地宫启出佛指舍利,除夕日将舍利迎入长安崇福寺,现于世人,以便万民供奉,长安留守会稽王率百官膜拜。 长安沸腾了,百姓争相供奉,为了表示对佛的虔诚,有许多人不惜倾家荡产布施,甚至还有人以燃指、头炙戒疤等方式来礼佛。佛指舍利供奉在长安崇福寺期间,新年格外热闹,官方的和私家地各种曲艺班子纷纷加入到这场轰轰隆隆的迎奉运动中。长安城中每日可见香烟弥漫。诵经声日夜不歇,各种佛教题材的曲艺演出不断,看热闹的老百姓人山人海。 次年正月十一日,佛指舍利被迎入神都洛阳,武皇下令自王公以下文武百官,于城中盛装列队迎接,锦绣华盖飘扬十里,四处鼓乐响彻神都。佛指舍利被迎入皇宫旁专门建造地明堂。正月十五日,武皇斋戒沐浴之后,在法藏地主持下、天下高僧的簇拥中,来到明堂膜拜佛指,虔诚祈祷愿受佛陀的指引。 洛阳百官供奉无数珍奇宝物,就连南鲁公梅孝朗也供奉了一套纯金器皿,事先请能工巧匠专门在江南润州打造好运到洛阳,当然是菁芜山庄出的钱。押运之人就是梅振衣。其实大天尊不招梅振衣来洛阳,他自己也会来,因为梅孝朗地六十大寿快到了。 梅振衣虽是修士,但毕竟不是超脱世外之人,孝道还是要尽的。他把弟弟妹妹一起带来了。大天尊让灵珠子与他随行,一方面可能是保护他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监督。梅振衣到达洛阳的这一天就是正月十五,城中热闹地很,然而见到父亲几番私谈之后。他也察觉到洛阳的气氛不太对。 盛大空前的佛事活动背后,洛阳城暗流涌动,此事还要从头说起—— 自从狄仁杰回京二度为相,武皇已经渐渐疏于政事,更加专注于个人的生活与修行,做为帝王,宠爱张氏兄弟倒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另一方面她更加专注地礼佛。迎奉佛指舍利之举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例。 狄仁杰去世后,朝中又任用张柬之、宋璟、魏元忠等大臣,都是当世才俊。武皇是位女子,好提拔赏赐亲近之人,其实谁上位都一样,但她也有识人之明,真正提拔上来处理朝政的都是治国之才。而且她还有个优点,虽然宠幸与袒护张氏兄弟。但并不因为张氏兄弟与朝臣之间地冲突而责罚大臣。 狄仁杰晚年时。武皇曾问他有何人才可引荐,狄仁杰两次推荐了张柬之。并一再强调张柬之有宰相之才。如今武皇任张柬之为司刑少卿、凤阁鸾台同平章事,位居宰相之列,而此时的张柬之已经八十岁了。 关于这位八十宰相张柬之,后世还有一段传说,他入京之前曾任合州刺史,与荆州长史杨元琰私交甚厚,杨元琰接任合州刺史,张柬之与他一共泛舟长江。等船到江心四下无人之时,张柬之突然道:“他日你我得志,当彼此相助,共同匡复唐室。”杨元琰当即点头。 随后因狄仁杰的举荐,张柬之入朝拜相,也推举杨元琰入京为右羽林将军,并问他道:“江上旧约,尚相忆否?”杨元琰答道:“谨记勿忘。”从此这两人一直在等待时机扶太子上位改周为唐,只是密而不发。 回头再说武皇,她修行净白莲台**圆满,已至世间法的尽头,对朝中政事兴趣渐淡,经常称疾于宫中不出,朝政托付张柬之等大臣处置。这一次大肆迎奉佛指舍利,是她在自己修行圆满之前的宏愿,愿佛门昌行天下受万民礼拜。 张易之与张昌宗兄弟见状也在谋划长远之计,找了个术士占卜。这江湖术士信口胡言道:“昌宗有天子相。”不料这句话传了出去,有人告张氏兄弟谋反。御使中丞宋璟审问二张,坚决不肯宽纵要严办。 武皇也有意思,她不能阻止宋璟审案,想了个办法欲把他调出神都,任命宋璟为陇蜀安抚使。宋璟却上奏道:“本朝故例,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今陇蜀无变,臣不敢奉诏。”武皇无奈又改命宋璟去幽州审问都督赃污案,宋璟又上奏道:“外臣有罪,需由监察御史往审,臣不敢越俎代行。” 这个硬头中丞到底没有离京,还是拿下张昌宗审问,然而堂上未及定罪,宫中传旨特赦张昌宗。特赦之后武皇命张昌宗登门拜谢宋璟,也是私下结交之意,宋璟却不见,命下人传话道:“公事公言。” 从此之后张昌宗对宋璟既恨且惧,私下里也有异谋。声势浩大地迎奉佛指舍利活动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地,梅振衣与灵珠子也是在这个时间进入了洛阳。他们没有飞天而行,就是普通人的打扮,随着梅家地车队。 寿诞还没到儿子就提前来了,还带来了另一双子女,梅孝朗当然高兴。梅振衣地一位“仆从”却很特别,让人不敢怠慢。记得梅振衣第一次来洛阳时,带着金仙清风。这次倒好,又来了一位金仙灵珠子。梅振衣没说出灵珠子的身份,只说他是世外高人,别院安置不要相扰就行了。 灵珠子住在哪个院子里?就是当年清风住过地清静小园,白牡丹曾经的容身之地,如今此小园尚在。 正月十五之后,洛阳的佛事活动一直未完,各王公贵族轮流举行礼佛法会。洛阳城中佛教的影响一时到达顶点,天下高僧也云集于此。灵珠子在南鲁公府中也没什么事,偶尔就像个外地进京的游客到城中四处转转,并要梅振衣给他带路,无需别的仆从随行。不知道地还以为是梅府公子带着贴身童仆逛街呢。 这一天灵珠子又在洛阳城中闲逛。梅振衣也只能陪着,洛阳城东一带有许多官员府邸,因为迎奉佛指的原故,很多人家在大门前设了香案。有人看守并布施来往僧人。大街小巷中能见到不少僧尼,其中有许多是从各地寺院赶来地。——梅振衣恍然乎有一种错觉,仿佛整个洛阳城都成了一座巨大的寺庙。 灵珠子面色淡然如视而不见,目不斜视只顾走自己的路,梅振衣正在纳闷他跑这里来做什么?耳边就听灵珠子以无语观音术说道:“前面那个灰衣者,脚下生根武功不俗,身怀利刃眼光闪烁,恐有不良之图。梅真人。既在洛阳城中遇见,世间法遇事而为,你不能不管吧?” 灵珠子说的那个人在前面不远,走路时落地很稳,抬脚却不带尘土,举手投足充满一种有张力的动感。他五官消瘦大约三、四十岁,穿的裤子比较肥,有风吹过地时候。隐约可以看见小腿外侧有一长条状地突出物。应该是藏着短刀一类地兵器,衣服是不起眼地灰色调。 这人应该是个练武的高手。身手相当不弱,但在灵珠子这种金仙眼中,根本就不值得多看一眼的。——这位金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闲的没事干带自己出来抓贼?梅振衣有些疑惑,然而转念一想也觉得不对了。 以那灰衣男子地身手,绝对不是普通的小毛贼,他带着凶器来这个地方做什么?梅振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个字——刺客。此人想刺杀谁呢,梅振衣也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 那刺客非常警觉,一路小心观察周围的动静,却全然没有发现自己被两位高人盯上了。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从一家茶肆中走出,穿街过巷来到一座府邸地后院高墙下,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把自己的脸蒙上,只留下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然后提气纵身跃上高墙,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动作灵活的像一只狸猫。 御使中丞宋璟正在后堂书房中掌灯读书,耳边突然听见有人道:“中丞大人,今夜你府上有不速之客带刀来访,本真人路过帮你送进后院,请自查之。” 这声音就像在耳边,宋璟急忙站起身来喝道:“何人?”然而房中空空荡荡并无别人,门外守护的家将敲门问道:“大人有什么事?” 宋璟还没答话,就听后院有喧闹之声,府中护卫蹬蹬蹬跑来禀告:“大人,出事了!后院墙上突然摔下来一个灰衣蒙面人,脸上还写着‘刺客’二字。” 宋璟倒吸一口凉气,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呵斥道:“休得喧哗惊慌,都给我住嘴不得声张,将那人悄悄绑到后院柴房,我去亲自审问。” 宋璟带着心腹家人去了后院柴房,只见一灰衣男子已经被捆的像粽子一样被扔在地上,蒙面的灰布已经揭开,旁边还放着一柄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利刃。此人额头上写着刺客两个字,是很工整地楷书,竟然是前朝宰相褚遂良的笔体。 宋璟吩咐左右道:“把他弄醒,我有话要问。” 下人答道:“用凉水泼过了,还是昏迷未醒。” 宋璟语气一沉:“用马尿泼!” 宋璟秘审刺客,只有两个心腹家将在一旁,连家眷都没惊动,早已下了严令命知情者不许声张,连私下交谈时都不要再提。这一审就是两个时辰,过程外人不知,等宋璟走出后院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这位中丞大人却没有休息也没有报案,而是命人备一顶轿出府,连夜拜访府邸相隔不远的宰相张柬之。张柬之早就休息了,听闻御使中丞夜半来访吃了一惊,连忙披衣起身到客厅相见,二位大人屏退左右一直谈到了天色微明。 梅振衣顺手帮忙拿下刺客,并没有现身再管别的闲事,他也不知道刺客是张昌宗派来的,只知那是御使中丞宋璟的府邸,宋璟擅问案,就让他自己去问吧。梅振衣回家之后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梅孝朗叹息一声道:“恐朝堂之上要有变故了!” 236回、强求天下未足事,难证功德圆满时 236回、强求天下未足事,难证功德圆满时 梅振衣很快就见到了张柬之与宋璟本人,在父亲的六十岁寿宴上。南鲁公几朝重臣,有大功于国,如今花甲寿辰虽然不欲张扬,但前来祝贺的人也极多,连宫中也特意传旨赏赐。有很多官员只是把礼物和礼单送来,本人并没有来参加寿宴,能在南鲁公府中列席的,都是朝中重臣与门下故交。 老管家梅安已病故,南鲁公府的管家现在是梅安之子梅祥,指挥众僮仆在府中排桌椅准备宴席,这一天南鲁公府从早忙到晚热闹的很。到了黄昏开宴,席上众人向南鲁公祝寿,梅孝朗端杯一一回谢,梅振衣也持壶侍立在父亲身后。 散席之后却有一拨客人没走,又被梅孝朗迎到了后堂小厅之中,领头的就是张柬之,还有朝臣桓彦、范敬晖、李湛、杨元琰、崔玄暐、姚元之、王同皎等人。梅孝朗要梅刚去休息,让梅振衣亲自守候在门厅隐秘处,客串了一回梅府家将,小厅中的谈话他都听见了——是梅孝朗故意让儿子来听的。 一进密室,张柬之开门见山,就讲了张易之与张昌宗兄弟俩最近的异动,以及张昌宗派刺客企图暗杀御史中丞宋璟之事,问道:“南鲁公今日富贵,从何而来?” 梅孝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表态道:“苟利天下,不敢自爱身家。” 张柬之又问:“先帝二子,今为二竖所危,南鲁公不思报先帝之德吗?” 梅孝朗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我知诸位所谋何事,为臣者为天下而忠君,我是周臣也是唐臣,诸位若谋大事。我只有一愿。望尔等于宫中取事,莫致战乱牵连百姓。” 张柬之当即下拜,他比梅孝朗大了二十岁已经是八十长者,梅孝朗赶紧搀扶:“公等能一共前来,足见信任,我能做什么?” 张柬之一指身后的桓彦、范敬晖、李湛,沉声说道:“欲与公同荐此三人为羽林将军,节制禁军。” 他们找梅孝朗来干什么?当然是图谋京中禁军之权。梅孝朗是文昌台左相兼凤阁尚书。近年来虽然不再主理朝中政务,但仍掌京畿守卫兵马,并且在禁军基层将领中影响很大。唐代初年有很浓厚的门阀政治色彩,武则天当权年间逐渐推行官僚治国削弱门阀势力,但是门阀体系仍然有很大影响,尤其是在军方。 一班朝臣想搞宫廷政变,必须控制宫中禁军,同时要保证守卫京畿的戍卫兵马稳定。得到梅孝朗这种在朝中军中根深蒂固的元老支持很重要。张柬之敢把宝押到梅孝朗身上,一方面梅孝朗是前朝故臣近年来已淡出朝政,没有与武家与二张勾结,另一方面狄仁杰当年曾有私下的交代:“兄若在京中谋事,可问于南鲁公。” 话已至此。梅孝朗当然点头,众大臣又密谋了一番,张柬之最后道:“我等今日私语,已将身家性命托于南鲁公。望公莫负于先皇。……公子振衣在洛阳府中,今日一见人才无双,吾之幼女待字,愿结为姻亲,不知南鲁公意下如何?” 梅振衣在暗中听得一愣神,心道这个张柬之真多事,竟然拿自己来做政治筹码,父亲若不答应还真不好办。自从何幼姑死后。梅振衣早就熄了在世俗间娶正妻之心,其实论起来玉真公主就是他的家中正妻,只是身份见不得明面。这么多年来梅孝朗没有提过长子地婚姻大事,想必心里也明白这些。 假如梅孝朗答应了,梅振衣也没别的办法,娶就娶呗,这是一场宫廷政变的附带筹码。不料梅孝朗却摇头道:“我儿早有向道之心,结亲就不必了。久闻张公有才名。家学渊源不俗。振衣此次访洛阳,我命他入你府上受教。万望不要嫌弃。” 梅孝朗没有答应结亲,但做的事更干脆,直接让儿子以求教的名义去张柬之府上作客。梅振衣心中叹道:“老爹呀老爹,你真的很大方,就这么把我当成人质送过去了。也罢,知父莫如子,你知我有一身修为,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可自保。这么多年我在芜州未尽孝道,此刻就替你去一趟吧。” 梅孝朗立刻把儿子叫出来,命他向张柬之下拜行礼,并说这位张宰相才学不俗名震神都,要儿子到他府上作客多多请教,不得父命不要出门就留在张府。张柬之的车马就在南鲁公府门外,当即就带着梅振衣上车一同回家了。 其实梅振衣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只顾虑一旦京中出了乱子,父亲以及弟弟妹妹这一家人能否自保?但出门地时候耳边传来灵珠子的密语:“梅振衣,你放心的去吧,我在你家中做客,自会保你一家人的平安。他们在厅中密谋之事,也不会外泄。” 到了此时梅振衣已经完全明白,玉皇大天尊叫自己到洛阳来,是为了改周复唐之事,大天尊不可能直接插手朝政,却在暗中庇护这一班朝臣,灵珠子成了保镖,就住在南鲁公府中。 梅振衣到了张柬之府邸,自然是贵宾身份有单独的小院居住,但院外有家将守护,实则是等于被软禁了。张家好吃好喝招待的自然是极好,张柬之最小的女儿只有十六岁,眉清目秀长的也挺漂亮,经常到小院中与梅振衣探讨琴棋书画,从眼神中可以看出来,她对这位梅公子还真地有意思。 张柬之并未放弃结亲的打算,否则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经常来与梅振衣交谈。八十岁的凡人老头,还能有十六岁的闺女,这位张宰相生活也很享受啊。梅振衣心中有数并不多言,只是老老实实在张府做客,对于张小姐抛来地媚眼,也只能视而不见了。 梅振衣在张府作客得美人青眼暂且不提,梅孝朗翌日入文昌台,举荐桓彦、范敬晖、李湛、武攸宜为羽林将军,张柬之等权臣自然一致附议。这件事很容易就办成了。怎么还拉上了一位武家子弟武攸宜?这种事情当然要掩人耳目,同时举荐武攸宜可以让人不起疑心。 斋戒膜拜佛指舍利之后,武皇一直在宫中称疾不出,每日多半定坐修行或率一班国师诵经祈福。事不宜迟,张柬之立刻发动政变,连太子李显都蒙在鼓中。 二月初一这天,张柬之命几位心腹手下率领禁军值守宫门,而内值郎王同皎与羽林将军李湛率五百禁军驰入东宫逢迎太子。太子惊惧不敢出东宫。王同皎道:“先帝以神器托付殿下,却横遭废幽,迄今已二十二年。今日无心悔祸,只请殿下同心协力共讨凶竖,恢复大唐社稷,请陛下速至宫门安抚百官。” 短短几句话,一开始称李显为殿下,最后却又变成了陛下。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李显做过皇帝,高宗去世后继位的就是他,后来是被裴炎攒动武后废掉的,如今已二十二年。 太子仍然犹豫道:“凶竖自当诛灭,但母皇患病未愈。恐至惊扰,愿诸公再做后图。” 这李显真够优柔,没有帝王之威啊。王同皎暗自叹了一口气,也不能说太子什么。只有正色道:“诸将不顾身家欲再造社稷,请陛下自往面谕,决定进止。事已发动迟则生变,恐殿下亦难逃其祸。”然后把太子抱扶上马,直往宫中而去,张柬之率禁军早已在宫门前等候了。 就在太子骑马走出东宫之时,梅振衣正在张府与张小姐下棋呢,神念中突然听见从天空传来的声音:“大天尊。你插手人间帝王事,意欲为何?” 紧接着就听见随先生地声音道:“我插手了吗?那是世间人自取。” 张小姐一边翘着兰花指,一边含情脉脉的看着对面地梅振衣,突然眼前一花,对面的人不见了!她吓得娇呼一声:“梅公子,你哪去了?……快来人!” 梅振衣隐去身形冲出张府已经飞上云端,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此时又有一人飞来截住他的身形道:“今日洛阳云端之上不可乱闯。随我来!”一看正是灵珠子从南鲁公府飞出。也隐去身形来到云端之上。 洛阳城虽大,但在高人眼中也是一览无余。只见皇宫的上空站了不少人。东面是黄袍玉带的随先生,背手而立面容不怒而威,他身后站了一十二位高簪道士,梅振衣认识地太乙天尊与玉鼎真人也在其中,看来这些人个个都是天庭前辈金仙,好强大的阵容啊! 大天尊地对面站着一位老僧,慈眉善目面容甚是和善,宝相庄严头顶圆光。梅振衣觉得很熟悉,这位僧人他从未见过,但神识中却像早已结识,他一转念已经认出来了这人是智诜,如今佛国的金身罗汉菩萨。 罗汉果既是一种佛门修行的果位,也是一种尊称,比如玉鼎真人早已有金仙成就,但他人仍以真人称之。沙和尚智诜已在四年前圆寂,想必是转世功德圆满往生佛国,此刻又在人世间显现。 智诜身后站着近百人,穿着各色佛衣手持各种法器,一看就是佛门众高人,半空中隐约有梵音弥漫。如今佛指舍利在洛阳,天下名僧聚集,前来护法者不少。而玉皇大天尊带着十二名金仙,气势完全不弱,与众僧在空中对峙。 南边也站着一群人,武皇于云端之上千娇百媚仪态万千,然而神色却有些发寒,背后有十名高僧簇拥,皆双手合什默诵经文。 武皇对面的北面天空只站了一个人,此人未着道装,带着双梁冠身着墨绿长袍,三缕黑髯面若冠玉,凌空而立气度雍容,正双手抱拳向武皇长揖施礼。 灵珠子一到天空,就悄悄抽出混天绫站在了太乙天尊身后,梅振衣却没有往玉皇大天尊那边走,而是站在了北面那身着墨绿长袍的男子身后,只是冷眼观瞧一言不发,天上这种局面他也插不上手说不上话。 他为什么要站在北面,那位墨绿袍的男子梅振衣一眼就能认出来,就与他看见金身罗汉菩萨想起智诜类似。神识中与狄仁杰一样地熟悉。他能认出来武皇当然也能认出来,只见对面地武皇粉脸微寒道:“怀英,是你吗?我待怀英不薄,国家大事尽托,身逝之时亦哀恸不已,今日相见何故如此?” 墨绿袍地男子答道:“狄仁杰是我,而我却不是狄仁杰,我乃天庭金仙东华帝君王玄甫。曾亲身下界转世为狄仁杰,如今已尽职归天神识尽复。今日见陛下长揖,以全一世礼数。” 武皇半响无言,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原来如此,狄公也算尽职了,我只当你是东华帝君,今日前来又有何事?” 东华帝君:“狄仁杰一世功德圆满归天复位,陛下乃千古奇女子。一世功业无以复加,能行之事已臻圆满,勿再求天下不可足之欲,此所谓过犹不及,举世入妄反损其行。本帝君特来恭送陛下归天复位。” 东华帝君是来送武皇归天复位地,说地话很玄妙,梅振衣似懂非懂,只能理解其中大概—— 古往今来有很多伟人一世功业无以复加。在当时条件下能做到的事情几乎都圆满了。然而这样的人最容易留下大遗憾,那就是他们还要去做根本做不到地事情,或者不该去做的事情,甚至自损其功业。 “举世入妄反损其行”,这里指的可不是一个修行人普通的妄境,而是指将整个真实地天下世界当作自己地妄念,企图随心念去化转。从古至今有多少伟人,建立了万世传诵的功业。随后却也留下各种洗不去的历史污点与创伤,甚至有人毁坏的远超过他所建立的,与这个因素总有说不清的关联。 东华帝君是这个意思吗?反正梅振衣暂时只能理解这么多。 这时又有一人开口道:“武皇陛下莲台真身在云端,帝王身在宫中。世间帝王相承世间帝王事,此时斩去俗身圆寂,一世功德圆满,贫僧也是此意。但大天尊不合勉强他人之修行,羁留武皇莲台真身于云端。” 开口说话的人站在金身罗汉旁边。梅振衣也认了出来。就玄奘宏愿心圆满之后成就地大乘天菩萨,他在入境观中也见过玄奘。 随先生淡淡一笑:“大乘天。昔年你发宏愿入轮回,欲兴大乘佛法于中土,也得到了李唐地迎奉,没人说什么,世人欲改周归唐,你也不该说什么。今日佛指一出,洛阳尽成佛国,你当然还想指天下为佛国,这与我却没什么好谈的,道不同而已。我敬你当年之精诚心,但传法则以法,世间自有可接引之信众,不依人皇法旨。……帝王相,承帝王事,我并未留难,莲台真身是否圆寂,在武皇自己,我何有勉强他人修行之事?” 大乘天看了一眼脚下的皇宫,双手合什道:“传法则以法,我亦无勉强他人修行之意,此为众生自取,佛指在神都,自有佛法指引众生。宫中之事我不插手,但云端之上,亦不容大天尊扰陛下修行。” 随先生点头道:“宫中之事我也不插手,只留武皇莲台真身在云端之上,不扰她修行圆满。……梅振衣,还记得白牡丹否?你可入宫去取人皇印,断绝世间同患,慰藉当年之憾!缘法如此,诸位不应有异议吧?” 梅振衣正站在东华帝君身后看热闹呢,突然听见随先生点自己的名字,所有人都看向他。还没有来得及答话,衣袖一紧有人拉了他一把。清风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拉住梅振衣上前两步说道:“白牡丹殒身是五衰已至,其祸不在人皇印。当年武氏以人皇印下法旨,夺我的修行道场,若取人皇印封存,也当由我去取。” 清风帮梅振衣挡了一件头疼地差事,话音未落就听见叮当响声传来,一个小和尚手持一根比他个子还高的九环锡杖,凭空出现在武皇身侧,也上前两步道:“尔非人皇,已是金仙,何故谋取人皇印?以修为论,实不必为之!这位仙家,你究竟是谁?” 清风:“我是小仙童清风,请问你又是何人?” “我不是何人,就是小和尚法舟。”小和尚面带笑容地回答,已经将九环锡杖横在胸前。 梅振衣神识中有一种感觉,清风在云端之中,理论上四处可去,然而法舟笑眯眯地一横锡杖,清风四面八方地去路都被封住了,这是一种很难形容地大神通玄妙境界。清风却面不改色的一摊双手道:“只说当由我去取,我也没说要去取啊,武皇莲台真身留在云端,人皇印就留在下面好了!” 梅振衣知道修为境界越高,越不会直接斗法力相搏,这些人很难真正的打起来,大多是互相展示神通境界玄妙克制对方。但这么多高人相持不下,他也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气氛着实很紧张啊。 此时众人对峙的正中间突然又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头戴九阳巾,身披百结垂绦大袖袍,手持拂尘一柄,三缕长髯无风飘拂,好一派仙风道骨。他也是位梅振衣没有见过面的“老熟人”——镇元大仙。 237回、偏指他人欺夺信,名称善意实恶行 237回、偏指他人欺夺信,名称善意实恶行 镇元子一现身,就笑呵呵的拱手道:“诸位道友,渡化世人乃悲悯情怀,接引仙缘为道法自然,所谋都是好意,不必只责他人欺夺众生之信,那样好意反成恶行,诸位之修为都是心如明镜,我镇元就做个和事佬如何?” 镇元大仙说的话有意思,概括了世间的一种情况,比如李四告诉张三:“只有上帝才可以救赎你。”又有王二告诉张三:“只有真主才能救赎你。”张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李四跟王二先打起来了,世间动乱之源往往如此。 也许李四跟王二都是真心的出于好意,认为可以救赎张三,对方不该欺夺众生之信。但这种事情做过了头,从“只有xx才可救赎你”变成“不奉xx就是邪敌”,那样好意反而变成了恶行。——做为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梅振衣,是这么理解镇元子的话的。 镇元子一出现,梅振衣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这些高人是不会动手了,本来这些人也不想动手。大家站在云端上,不仅是法舟横锡杖封住了清风的去路,东华帝君拱手也封住了武皇的去路,随先生与身后的众位金仙列阵,与对面的众高僧对峙,谁都没法妄动。 这些人聚在一起各展玄妙境界,法力实在太强大了,仙家法力在人间彼此施展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并不是通常人们所想像的来一场核爆发,而是这一片空间同时归于沉寂清明,谁的神通都归于奇异的平淡。 梅振衣发现了一件事,是神识感觉到的,无语观音术“失效”了,不是说法术不好用,而是在这个地方就算以无语观音术开口。所有的人也都能听得见,向某个人发送神念也等于向所有人发送神念。这一片空间内只有一处地方是混沌的,那就是正中间,站到那里可以面对所有人。 四面都有人,站在中间却可以面朝所有人,能感受到所有地妙法境界相互克制,这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移转空间,只能这么玄妙的形容出来。梅振衣发现这些高人的大神通手段相互克制。形成了这种奇异的场面,然而却没有封他的去路,也许他在这里是最微不足道的角色,或者是诸位高人有意为之。 梅振衣从内心深处不希望众人起冲突,那样的话洛阳城可就倒霉了,而且他知道这些人自己也不想起冲突,已经形成了一个僵持地局面,这时需要一个人出来劝解。这么做也是需要勇气的。必须站到正中间的那个位置,这片沉寂清明空间中混沌的一点,假如这些人动手的话,所有的力量都会集中在那一点。 梅振衣一咬牙,正想移动身形站到场中去。清风目露赞许之色,然而就在这时眉头又微微一皱,因为镇元子抢先一步突然出现了。清风没有说话也没有发送神念,只是用最普通的暗示方式。大有深意的看了梅振衣一眼。 梅振衣看懂了清风地眼神——你本可以有这场大功德,现在让镇元子给抢走了。 这么多高人谁都不愿动手缠上无边业力,但场面又是奇异的僵持,这时有人出来化解冲突于无形,无疑是一场大功德,在场的人今后谁都欠他一分人情,想想这都是些什么人?镇元子刚说完,随先生就笑道:“大仙。你既想做和事佬,请问有何高见?” 镇元子一指脚下的皇宫:“人皇印就留在皇宫吧,今日不必理会,佛指供在洛阳,何时迎回法门寺由世间人自取。宫中有变,我等就静观其变,实无插手的道理。” 武皇说话了:“那我呢?” 镇元子一笑:“你地帝王身在宫中,那就经历帝王家事。莲台真身在云端上。镇元恭祝大势至菩萨历世化身修行圆满!” 镇元子说的话很刁啊,居然一言点破了武皇的来历——大势至菩萨历世化身。并非本尊法身。而是大势至菩萨斩出的历世修行化身,托舍入轮回经历一世,梅振衣今日是第一次听闻。 镇元子话一出口,小和尚法舟低头双眼垂帘双手合什念诵佛号,云端上众高僧一起开口合念,玉皇大天尊及身后众金仙都竖单掌稽首做行礼状。武皇什么话都没再说,在云端上盘腿而坐,身下出现了净白莲台。这十二品莲台正对着镇元子地方向却缺了一瓣。 此刻这一片空间已经浑然一体,宛如世外奇异的存在。外面的人谁也不会察觉到里面任何一丝情景,所有的法力波动与声色光影都不会再传出去,除非来人的修为境界还能超过大天尊、镇元子、法舟等人。而外界的一切在里面看得清清楚楚,神识所及之处丝毫无碍,宛如冷眼旁观婆娑世界。 梅振衣感觉有些恍惚,并不是灵台蒙蔽,与之相反,他此刻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但是在这一片静谧祥和的气氛中,感觉脚下洛阳城中地一切所见所闻闪现的实在太快了,以他的修为,神识中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 天上热闹,地下一直也没闲着。张柬之拥太子入宫门,直至内殿斩关而入。张易之与张昌宗兄弟闻讯跑到廊下来看出了什么事,正值羽林军冲来,刀光起处将这两个俊美的男子斩成几段。众人一直来到武皇寝宫的门口,门外侍卫环立,张柬之扶着太子上前喝斥众侍卫不要妄动,扣响了大门。 武皇听见人声嘈杂,料知有变,坐在床上厉声问道:“何人胆敢做乱?” 张柬之等人拥太子入殿,一齐下拜道:“张易之、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入诛二逆,恐致漏泄故不敢预闻。臣等自知陈兵宫禁,罪该万死!” 武皇见此场面也知无法挽回,怒视太子道:“汝也敢为此事吗?二张既诛,可还东宫。” 羽林将军恒彦范道:“太子怎能再返东宫?先皇以爱子托陛下,如今年齿已长。天意人心久归太子。臣等不忘先皇厚恩,故奉太子诛贼,原陛下传位太子,上顺天心,下孚民望。” 武皇不欲答应,但此形势又不好不答应,环顾殿中诸臣道:“我待诸位不薄,不意能有今日。这里都是我特拔重用的治国之臣啊。” 武皇几十年积恩威已久,目光这么一扫视下去,群臣皆俯首有愧色,太子更是打哆嗦。这时崔玄暐道:“拥先皇与陛下之子登大位,便是报大德。”此话一出群臣附议。 武皇一拍床案道:“罢、罢!”把眼睛一闭也不再理会。 至此水到渠成,张柬之率众拥太子出殿,命羽林军收捕二张余党。此时还缺一道手续,就是武皇命太子监国的敕书。太平公主又入宫劝武皇。终于把敕书拿到了手,第二天武皇下诏禅位。 张柬之拥李显终于复辟功成,仍复国号为唐,大赦天下改元神龙。有功之臣当然皆有赏,张柬之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崔玄暐为内使,恒彦范、敬晖为纳言赐爵郡公,王同皎为驸马都尉兼右千牛卫大将军赐爵郡公,李湛为右羽林大将军赐爵国公。 梅孝朗没有直接参与宫廷政变。本人也没有升赏,加荫其子梅振衣为定远将军。 云端之上地梅振衣又升官了,这回成了武散官将军,多少有些哭笑不得。李显复位为唐皇,改神都洛阳为东都,但没有立刻回长安还是留在洛阳理政,武皇退位为太皇,居住在上阳宫。李显率百官往上阳宫拜见武太皇。加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 武氏退位时地尊号是则天大圣皇帝,驾崩后被削去帝号,尊为则天大圣皇后,后世始有“武则天”之名。“则天大圣”这四个字,多少让人联想到后世小说《西游记》中杜撰的“齐天大圣”。 这一切,云端之上地梅振衣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看都不行,哪怕闭上眼睛也是元神明澈无碍。在这一片玄妙地空间里。没有寻常五官的限制。他看见的还远不止这些,因为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武皇的帝王身仍留在上阳宫中,天上的众位高人也一直站在那里“看”着。 接下来将近一年时间,梅振衣看见了太多他原本并不太了解,甚至是他不愿意看见的事。包括朝堂争斗、宫廷隐秘、后宫污秽甚至难以启齿不堪入目之事。 他穿越前阅遍市井精通江湖八大门,照说经历已经很丰富了,穿越后尤其是近年来只在山中静修不闻世间事,万没想到今天还有这种经历,都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证过的,刚开始有些好奇,再后来有点恶心,渐渐的有点麻木,到最后就不得不超然而旁观了。 李显他这一辈子始终生活在母亲地阴影下,性格懦弱没什么主见,多年来日日惶恐不已。倒是他的原配太子妃韦氏经常劝慰他:“祸福无常,何用慌张?”这个女人亲眼看见婆婆武则天一生的显赫,受其影响极大,也欲行效仿。 李显登基之后,疏于治国只在后宫享清闲。倒是皇后韦氏好揽权柄,比武则天初当皇后时威风更盛,竟追封其父韦玄贞为上洛王,大臣劝阻而李显不听,一切都顺着韦后的意思来。武则天退位二张党羽伏诛,但诸武弟子并未尽数受牵连,武三思仍在朝中。 武三思之子武崇训娶了韦氏之女安乐公主,公主出嫁之时备极铺张,皇亲贵戚无不往贺。待李显复位后,张柬之尚掌大权,有心腹秘语道:“二张虽诛,三思尚存,去草不除根,恐其复生。” 张柬之则答道:“大事已定,尚有何虑?”并没有当一回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话说李显召幸女官上官婉儿,册封为婕妤。其实那上官婉儿在武皇当政之时就不怎么干净,曾与莲花六郎相戏被武皇呵斥。武三思依仗武皇势力常留宿宫中,与上官婉儿眉来眼去早已勾搭成欢。 三思年岁虽长但生得健硕,枕席上的功夫具有特长,婉儿自是喜欢。后经李显召幸,也常叹命不由人嫁于老夫。床上风光远逊于武三思。偏偏皇后韦氏也是个淫妇,掌权之后在宫中一手遮天肆行无忌,竟然也动了花心。 韦后行事效仿武则天,但她可比武则天过分多了,武后是在高宗驾崩后才蓄男宠的,而李显仍在韦后就想乱来。婉儿素来机警乖巧,十分会讨韦氏的欢心,两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谈。就连房帷私事也不避讳。韦氏曾有一次无意中问道:“你经皇上宠幸,滋味如何?我看似食哀家梨,未曾削皮何能知味?” 上官婉儿当然听出了皇后地弦外之意,竟在宫中干起了拉皮条的勾当,在李显留宿别宫时,悄悄为韦氏引荐情人,伟丈夫正是武三思。从此之后武三思常常出入禁掖,享受那一箭双雕之美事。宫中放肆只瞒着皇上一双耳目。 有了这层关系,韦氏与婉儿常在皇上面前举荐武三思为栋梁之才。李显也乐得将政事甩手,拜武三思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上官婉儿为昭容,专管宫中诏命。 张柬之这时候才着急了。入朝面奏,请皇上削诸武权柄,哪里还来得及?如今的李显,已经乐呵呵地被韦后、武三思、上官婉儿等人架空了。张柬之谏言无效。反而引起了武三思的警惕,与上官婉儿密议造出一种墨敕,只说是皇上手迹,不经中书与门下二省直接颁行。 宫中诏命都由上官婉儿掌管,盖上玉玺外人也无从辨明。反正李显即位后没有多长时间,朝政大多已被武三思、韦皇后、上官婉儿等人把持,在朝中大行排除异己之事,韦氏地野心如武则天一般。张柬之等复唐元勋成了她的眼中钉。 想对付这些人可不容易,武三思心里也嘀咕,曾与韦后暗语道:“张柬之等人出相入将,去太皇尚易如反掌,皇后自视势力与太皇孰重?若不早谋恐受其害。” 韦后闻言竟想出一条匪夷所思之计,阴笑道:“何不封几人为王,阳示尊崇阴夺权柄,待他们手无大权再慢慢摆布。”武三思连连称妙。 此后韦氏接连在李显面前进谗言。说张柬之、恒彦范、敬晖、袁恕己、崔玄暐等五人恃功专横。恐将不利于社稷。李显耳根软,这话说多了也不得不信。但五人有功无过不好贬谪,就问皇后该怎么办。韦氏建议道:“不若封王,明为尊崇暗为抑制。” 自古以来开国之功才可异姓封王,而且下场大多不是很好,一般的朝臣除皇亲国戚之外封爵最高到国公为止。这个离奇的建议竟然被李显采纳了,下旨封张柬之为汉阳王、恒彦范为扶阳王、敬晖为平阳王、袁恕己为南阳王、崔玄暐为博陵王,五人封王罢知政事,只需每月朔望二日入朝。韦后与武三思趁机将一批投机讨好地弄臣安排入朝中,占据重要权位。 这一幕又一幕,梅振衣在云端之上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明白了那些仙家高人谈论世间事为何是那样的淡然,估计他们对种种狗逼倒灶事见得已经太多了,心中早已超然。 武则天从二月初退位,到十一月末驾崩,整整有十个月时间,云端之上地武皇从落坐净白莲台到圆寂,也是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梅振衣会觉得恍惚?因为所见世间一切闪现的太快,站在一片奇异的空间中,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云端上的小和尚法舟仅仅念完三声佛号而已! 这十个月梅振衣还看见了许多别的事,比如知焰与梅毅来到洛阳进了南鲁公府,随后又飞天四处查看。梅振衣当初是自己来地,告诉知焰放心在青漪三山镇守,但这么“长”时间没消息,知焰也来找了。 梅振衣是在张柬之府上“失踪”的,大事成功之后,梅孝朗当然要到张府接儿子,张柬之却交不出来也说不清梅振衣地去向。梅振衣所住的小院有侍卫守护,没人看见他离开一步,只有张小姐突然发现梅振衣消失,和外人也说不清楚。 梅孝朗刚开始心中有数,知道儿子的神通,所以没担心。但这么长时间见不到梅振衣回来,连知焰仙子也赶到洛阳寻找,他也开始担心了,几次逼问张家,而张柬之上哪里去找人?待到张柬之封王之时,满洛阳的人都暗中传闻梅孝朗之子在张家做客时不见了,南鲁公与汉阳王闹翻了。 这些只是传闻,因为梅孝朗并未报官,对外人只说儿子入山修道去了。知焰都找不到,报官府又有什么用?但是梅孝朗与张柬之不合的消息,已传遍东都。 梅振衣就在云端之上,知焰城里城外飞天来回很多次,为什么就找不到呢?众高人各展神通境界对峙,镇元子站于中枢,这一片空间仿佛就从世间消失了。里面能查觉外面地事情,而外面根本发现不了。就算知焰在皇宫上空飞过,也根本进入不了众高人所在之处。 这一片云端上就是这么玄妙,小和尚法舟不紧不慢念了三声佛号,人世间已过去了十个月,宫中武太皇驾崩! 238回、旧物新成回仙梦,无欲何处论修求 238回、旧物新成回仙梦,无欲何处论修求 一道白虹从皇宫中升起,在镇元大仙脚下化为一朵洁白的祥云,镇元大仙挥拂尘一引,祥云飞入武皇座下莲台。十二品净白莲台圆满,奇异的闭合,武皇身形消失于其中,接着净白莲台也不见了,闭合卷曲消失在另一个奇异的世界。 梅振衣突然发现,云端之上一切恢复了“正常”,只听一个女子柔美的声音远远传来:“多谢镇元大仙接引化身归位。” 抬头看去,只见一体态妖娆的女身菩萨,身披金色焰光,手持白莲坐着一头猪腾空而去消失于天际。梅振衣没看错,大势至菩萨收回化身并在空中现形一见,坐骑就是一头长着獠牙的大肥猪。 当梅振衣低下头来,发现云端之上空空荡荡,几乎所有的高人都不见了。他身形一晃就觉得倦意袭来,并未出手与人斗法竟有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只有灵珠子还在,瞬间到眼前扶了他一把道:“梅公子,此境界中你的修为还是不能久持,是不是有些晕眩?他们都走了,让我送你回芜州还是洛阳南鲁公府?” 梅振衣摇了摇头:“多谢了,上仙请自去,不必相送。”说着话袖中飞出一道白虹从天际落下,他脚下也升起一朵祥云,顺着白虹缓缓落入洛阳城中。 这法术并不高深,就是在他修为未能飞天之前,借助拜神鞭的妙用飞天而行的手法,看上去却酷似镇元大仙方才施展的奇术。如今再用此技,巧妙已经完全不同,隐去身形不为凡人察知,信手施法自然而然几乎毫无阻碍,也不刻意耗费什么法力。 在云端上陪着众位高人站了十个月,梅振衣也不是没有收获。灵珠子眼中微微露出赞赏与惊讶的神色。 “大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都急坏了!”南鲁公府门前的下人眼前一花,突然看见大少爷走了进来,紧接着眼前又一花,一道红影闪现,知焰仙子迎住了梅振衣。 “振衣,你这一去将近一年,怎么毫无消息遍寻不得?”知焰又惊又喜的问道。 梅振衣苦笑:“我未去别处。只在云端上听闻三声佛号,其中曲折再慢慢与你细说,现在我要去见父亲。” 知焰上前挽住他:“你的样子好生疲惫?” 梅振衣:“是有些累,但是无妨,难为你这几个月来四处寻我。” “父亲,你看韦后比武皇如何?”这是在书房中梅振衣问地话。 梅孝朗直摇头:“韦后较武皇,天差地远,徒效其皮毛。自置刀俎迟早取祸。” 梅振衣:“韦后自取死路但气数未尽,如今张柬之等五人封王,看似尊崇恐怕祸事已至。朝中乌烟瘴气,父亲应求自保之道啊。恕儿不孝之言,不如称病辞官。回芜州休养如何?或效杨元琰所为,借出家而离京。” 羽林将军杨元琰也是拥戴李显复唐的功臣,就是曾与张柬之在江中泛舟密谋的那位,如今被封为弘农郡公。他见张柬之等五人封王罢政。武三思朝中用事,也起了避祸之心,跑到明堂供奉膜拜佛指舍利,上表称颂佛陀功德,申请辞官削发为僧。 宫中事与朝中事梅振衣都看得清清楚楚,简要的和父亲介绍了一下如今的形势,也劝梅孝朗明哲保身。 梅孝朗笑道:“为父无神通,但也看得清楚。因你之故我与张柬之交恶,满朝皆知,可保无患。但我毕竟与你不同,我一辈子都住在关中,还是想在长安尽天年,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梅振衣:“我明白了,如今武皇在上阳宫刚刚驾崩,父亲可请命护柩回长安。此为脱身之计。想那韦后弄权也折腾不了几年。儿还有一事相求。” 梅孝朗一摆手:“你是不是想将来束发为道人,不再袭南鲁公爵?” 不用开口。父亲也能知道儿子的心意,梅振衣有些感激的点了点头:“我是修道之人,这南鲁公爵位,迟早还是让振庭承袭吧。” 梅孝朗叹了一口气:“玉娥当年心中所求,就是这件事,因此给你找了一些麻烦,不料你根本意不在此。振庭就留在我身边吧,为父也求你一件事,回到芜州若有机会去劝慰裴玉娥一番。” 为什么要劝慰裴玉娥?李显继位大赦天下,前朝很多被武则天贬斥定罪地重臣也赦了,甚至包括已故的褚遂良,相当于现在的平反吧。但是李显独独不赦裴炎,这也正常,当初可是裴炎把他赶下皇位的,唐中宗深恨裴炎。 梅振衣和父亲谈完朝中事,与知焰返回芜州,接着梅孝朗主动请命为长安留守,先护武太皇灵柩往乾陵。武则天身后被削去帝号,为“则天大圣皇后”,与李治合葬,乾陵前只为她留下了一块硕大的无字碑,任由后人评说。 在菁芜山庄再见到裴玉娥时,梅振衣已无一丝恨意,心中只留叹息和怜悯。梅孝朗休妻时裴玉娥二十八岁,正值青春好年华,容颜明媚体态动人。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在她脸上依稀还有当年美丽的影子,但已憔悴苍老,韶华不再两鬓斑白。并不是保养的不好或者梅振衣有意为难她,而是这些年心里不太好受。 看见裴玉娥,梅振衣也能感受轮回众生之苦,一世显赫或凄凉也不过匆匆如此啊。相比之下,自己是幸运多了,而玉真、谷儿、穗儿等人,也比裴玉娥幸运多了。 梅振衣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讲了宫中变故,武皇驾崩李显即位但裴炎未赦。他劝裴玉娥不要着急,也就多等几年功夫而已,安心在菁芜山庄好好养生。 随后,从神龙二年(公元706年)到开元七年(公元719年)这十三年梅振衣一直在青漪三山修炼,其间只出过一次山。那是在景龙三年底(公元709年)。有人到芜州访问玉真公主。 来者是一位年近三十的男子,相貌英武仪表堂堂,姓李名隆基,是相王李旦地第三子,封为临淄王任潞州别驾。如今奉旨入朝,借这个机会路过芜州前来拜访玉真。 在明面上玉真公主还是要掩人耳目的,只与族弟李隆基在玉真观中相见,不料李隆基来芜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见梅振衣。并把来意私下里告诉了玉真,希望玉真约梅振衣秘见。 李隆基贵为临淄王,他路过芜州,官府当然要小心伺候,身边人也一刻不离,保护和监视之意都有,只有与玉真相见时才方便屏退左右。梅振衣闻讯也很意外,他当然知道李隆基是谁。不就是后世的唐玄宗吗? 临淄王要见自己,派人来请就是了,何必通过玉真公主约定私下见面呢?一定是有所图谋。穿越前地历史功底并不好,但也知道是李隆基与太平公主除掉了韦后,扶睿宗李旦登上皇位。接着睿宗禅位于李隆基。玄宗即位铲除太平公主一党,开创开元盛世后有安史之乱。 但这些都没发生,至少在梅振衣眼中还是没有的事。 梅振衣在玉真观中见到了李隆基,只带着张果一人而已。定远将军正要给临淄王行礼。李隆基已经抢先施礼,称梅振衣为“放为兄”。 这个称呼让梅振衣愣住了,古人之间彼此称呼是很有讲究的,有名有字有号,分别适用于不同的场合。号为尊称,晚辈不能直呼长辈之名,平辈之间多称姓,比如李隆基叫梅振衣“梅真人”、“梅兄”、“梅公子”、“梅将军”都可以。以他地身份。直呼其名“梅振衣”也完全正常。 只有私交不错的熟人之间才以字相称,梅振衣字“放为”,那是当年狄仁杰给起的,但几乎没人这么称呼他。知焰与玉真等人只称他为“振衣”,并不是不尊敬,而是早就习惯了的亲昵之语。 身为王爵,第一次见面,就称梅振衣为“放为兄”。不仅是折节下交地姿态。而且很显然是在套近乎。李隆基刻意结交梅振衣,不为别的。冲着他父亲梅孝朗来的,言语之中多次赞扬南鲁公忠心耿耿有大功于国,在是军中朝中都是栋梁元老。 李隆基还说久闻梅振衣的“事迹”,心中赞叹已久,一见果然觉得亲近,只是自己地身份不便,而如今朝局敏感,故此私下相见。他还感谢梅家多年来对玉真公主的“照顾”,就差没直接叫梅振衣为“姊夫”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梅振衣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李隆基意在长安啊。他明显是在结交朝中有影响的门阀,恐怕是针对韦皇后等人做准备。梅振衣对李隆基的印像还不错,此人仪表谈吐皆不俗,颇具雍容气度。 临淄王美言,梅振衣连连称谢,也表态说年终将派张果借送芜州岁入去长安之时,私下向父亲转达临淄王地美意。 玉真是道士,李隆基也知梅振衣是修道之人,谈话中还借题发感慨,表示回京之后要谏言皇上,一改武则天当朝时遗留的天下独崇僧尼之风,李家为道祖之后,应推崇道门大行于世云云。梅振衣一直面带微笑,心中暗道:“随先生一定喜欢这个人。” 李隆基离开芜州回京之后的第二年,宫中事变,韦后与安乐公主毒杀李显,扶傀儡少帝李重茂登基,企图效仿武则天掌朝堂神器。仅仅十天后,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在京中发难,尽诛韦氏一党,李旦即位。 李旦即位大赦天下,为裴炎昭雪并追封太尉,下诏大为褒扬。李旦为裴炎平反是意料之中的事,当年裴炎把李显赶下皇位,扶上来地就是李旦,他们一直私交甚厚。 梅振庭派人接母亲裴玉娥回长安,一年后裴玉娥在长安病故,她总算在有生之年等到了这一天。 自从在洛阳云端站了十个月,看够了皇宫中那些狗逼倒灶事。梅振衣对世间乱相心已淡然,只在青漪三山中潜心修行,法力精进极为神速。他地日子看上去如世外闲云,其实梅振衣知道,自己修行中将要面对的麻烦和劫数不少。 时间一晃就到了开元七年(公元719年),梅振衣修炼别人也在修炼,左游仙前年来访,说自己天劫将至。梅振衣派张果去了昆仑仙境。在左游仙地洞府中守候,倘若左游仙历劫,张果暂时照顾众弟子等左游仙回来。 左游仙这些年在昆仑仙境建立洞府,规模也越来越大,除了两位美姬左金奴与左丹奴常侍左右,他还收了一批徒弟。这回不叫左道门了,改称太道宗。梅振衣与左游仙只是私人名义上的师徒,他在昆仑仙境自立门户也没什么。太道比大道多一点,这位左至尊还是够狂地。 除了左游仙之外,知焰仙子世间法也修行圆满,梅振衣亲眼看着她在方正峰上历天刑雷劫飞升成仙。知焰成仙后去拜访了瑶池圣境,但并未留在天庭。梅振衣在方正峰上守候,一直等到知焰回来。 知焰回人间来到梅振衣面前,当胸就是一拳打了过去,紧接着扑入梅振衣怀中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出手。你都要抢那杀伐之功,这分明就是自揽业力,不想增我地天劫之威。你早知天刑雷劫为何!对不对?” 梅振衣搂着她微笑道:“我确实早就知道,清风仙童故意告诉我的,你要责怪我吗?” “我是想怪你,但又不知该怎么怪你,事到如今你业力已深,将来天刑恐怕难以对付。清风仙童真是的。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些?”知焰说着话眼圈都快红了。 梅振衣伸手刮了她的鼻尖一下:“你也想留仙人泪,助我炼大罗成就丹吗?清风仙童是好意,而我自有办法,可曾见过有什么事难住你的道侣?” 这道侣二人正在说话,突然听见耳边有人道:“你们两个编排我什么呢?知焰成就仙道,反而学会背后闲话了吗?梅振衣,你随我来。”只见清风仙童从五湖山庄的方向跃上了法柱峰顶,朝梅振衣招手说话。 梅振衣拍了拍知焰的肩膀:“你历天刑两番来回颇耗精力。暂且休息。我去看看仙童何事。” 梅振衣随清风离开青漪三山,沿九连山飘然而行。一直来到敬亭山下地青漪江边站定。梅振衣上前道:“十几年来仙童未曾再出山,今日忽然叫我来,为何又一言不发?” 清风一伸手,一支金黄色半透明地长鞭缓缓舒展而开,回头问道:“你可认识此物?” 以梅振衣的修为定力,哪怕霹雳在前也不会变色眨眼,然而此时脸色却为之几变,站在那里张口结舌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这,这,这不是打猴鞭吗?” 眼前所见正是穿越前梅溪得自梅太公的那支打猴鞭,尘封多年的往事在他心中早已不起波澜,然而今天乍见此物却是神识一晃,穿越前的二十年经历在灵台中闪现而过,就如面前这支缓缓舒卷而开的打猴鞭。 清风淡淡一笑:“打猴鞭?这名字不错,鞭法与法器同名,就这么定了!我拿走那条龙筋与盘古藤合炼,今日终于成就这支神器。” “此器的神妙之处,不似其它难以动用地神器,就算是未入门径之人,也可用它做长鞭,修为境界越高,妙用越广。”梅振衣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年这一支长鞭在梅溪手中并不知是一件神器,如今梅振衣见证它的来历,却像一位多年后重逢地老朋友。 清风:“不错,你只看了一眼还未入手,就已经看出它的妙处了。” 梅振衣的表情有些古怪:“我见过它,在幼年失魂未醒地大梦之中,仙童叫我来,就是为了观摩这件新炼成的神器吗?” 清风侧着头看他:“失魂未醒,却有大梦轮回?看你的表情古怪,应是修行机缘到了。还记得当年飞尽峰上扬言之语吗?如今恰恰二十三年。” 智诜禅师立九林禅院,法坛留虚座待高僧来住持,并留下了紫金钵盂为镇寺神器。当时梅振衣就奇怪智诜要恭迎的究竟是哪位僧人?而清风曾说只有这位僧人来了,梅振衣才能堪破阳神化身变换地境界,修行才有可能到达世间法的尽头,预言的时间就是今年。 这些年九林禅院也多有变故,只是梅振衣在山中清修没有理会而已。 智诜离开芜州后,留下弟子处寂禅师代为住持,处寂虽然也是一代高僧,但显然不是梅振衣要等之人。几年后智诜出洛阳入蜀,路过芜州带走了处寂,还留下一段隐秘的禅门公案。 话说武则天下诏让六祖慧能将木棉袈裟送到洛阳,慧能照办了。木棉袈裟落到武皇之手,有一天招集宫中众高僧欲择一人赏赐,当时问了一句话:“诸位贤师,有欲否?” 最想得到木棉袈裟的神秀等人皆答道:“无欲。”只有智诜答:“有欲。”武皇又问智诜:“因何有欲?”智诜答:“有生则有欲。”武皇把木棉袈裟赐给了智诜。 智诜带着木棉袈裟南行,路过芜州又招弟子处寂一同入蜀,从此之后木棉袈裟再未现身人间,也应了慧能当年之语:“我受此袈裟是为行佛法,若顿悟之道已传,衣不必再传,禅宗寄名法嗣至此为止。”这些都是智诜圆寂之前的事了,也早在武皇驾崩之前。 239回、无相空门迎地藏,吕祖江畔笑黄龙 239回、无相空门迎地藏,吕祖江畔笑黄龙 处寂离开九林禅院之后,住持此寺的是另一位高僧无相禅师,此人俗家姓金,据说出身大唐新罗郡国王族。无相住持九林禅院十几年,近日逢处寂召也将入蜀,九林禅院需要一位新的住持。 偏偏在这个时候,无相禅师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位菩萨给了他一支九环锡杖,并说将有佛门大德前来芜州,让他做好迎接的准备。无相睁开眼睛后,真有一支九环锡杖就在禅房中,据见过这支锡杖的僧人说,此物就是当年玄奘西行取经所持的法器,这个消息已经传扬开了。 “我观芜州气象,今日那位高僧将入城,而你的机缘也到了。”清风站在江边,抬头望着芜州的方向说道。 梅振衣:“到底是哪位高僧,仙童已经知道了吗?” 清风:“我知其来历,但他这一世会是什么人,只有见到了才清楚。” 两人正在说话,沿着江岸走来了一位僧人,身披黄底红纹灿烂袈裟,相貌庄严神情肃穆,到两人近前唱诺行礼:“请问二位施主,芜州城怎么走?” 梅振衣赶紧还礼道:“沿江而走,可见桃花十里,桃花尽处,就能望到芜州城楼了。请问大师,你往芜州何事,欲在哪座寺庙挂单?” 刚刚在这里谈论会有哪位高僧入城,接着就来了一个和尚,梅振衣如何不吃惊?他在神识中小心窥探这位僧人,竟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举手投足宛若平常。再看仙童清风,竟然就像没有看见这个和尚,一脸淡然也不还礼,站在那里仍看着江面。 僧人答道:“多谢施主指路。贫僧法号黄龙,乃禅宗法师,欲往九林禅院去,听闻无相禅师以九环锡杖与紫金钵迎奉住持,故贫僧远来。” 梅振衣心中一动,此人果然是往九林禅院去的,难道就是自己要找的高僧?他看了清风一眼,以无语观音术问道:“仙童。你说的人就是这位黄龙禅师吗?” 清风却没有回答,转身问黄龙道:“和尚,你也想去九林禅院为住持吗?请问因何而取,我有一问不知你能不能答?” 黄龙怔了怔,表情很高深的微微一笑道:“这位童子有问于贫僧?那就请问吧。” 清风一指面前的青漪江道:“江上有几条船?” 梅振衣也顺着清风的手势朝江上看去,此地附近没有村庄,江边也没有渡口,只能看见远处点点帆影。近处只有一叶小舟从对岸缓缓飘荡而来。 黄龙禅师看也不看,做感慨状答道:“江上只有两条船,一条装着名,一条装着利,芸芸众生之难堪。不舍此二舟不见彼岸。” 清风一笑道:“你这和尚答地倒省事,路在脚下,庙在城中,请自去吧。”同时对梅振衣暗语道:“不是他。此僧乃话头扯禅、卖弄玄虚之辈而已,不必理会。” 梅振衣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神识察觉不到黄龙禅师的任何破绽,并不是这和尚如何高深了得,而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无修为的凡人,就像当初在景教法会上看见江泉居的感觉一样,不禁哑然失笑。 黄龙禅师身姿潇洒昂然沿江而去了,端的架子俨然一副高僧派头。 江边又传来几声嬉笑。那条小舟飘过来靠岸,明月仙童蹦了出来,笑眯眯的回头问道:“提溜转,好玩吗?” 提溜转身形如清烟飘上岸,落地是一名妙龄村姑的模样,素手一招,江上那叶小舟化为一片飞鳞倏然不见,也笑着说道:“多谢仙童指点如此御器之妙用。……梅公子。你怎么来了?” 梅振衣:“清风仙童唤我来此。恰好看见你的飞神鳞妙用变幻。” 提溜转与明月关系最好,经常一起玩“游戏”。也得到不少指点。明月倒没有刻意教提溜转什么修行,但举首投足之间自有玄妙境界,比如今天又指点提溜转化飞神鳞为一叶小船去江上荡舟。明月地法术自然是不带一点杀气,而且像这样的变化妙用其它高人是不太会想到的,因为通常也用不着。 清风一挥手:“提溜转,你回去吧,梅振衣有事要请教明月。……明月,带梅振衣去山顶,他要问道于你。” 梅振衣有什么事要请教明月?清风一开口他就想起了这位仙童当年的话――欲堪破种种化身变换,等机缘到了,可以先去请教明月,再去九林禅院见那位高僧。 敬亭山顶,明月坐在一块山石上,看着面前恭恭敬敬侍立的梅振衣,眨着眼睛似乎很好奇,眼神仿佛在问――你有什么要问我的,我好像没什么道法可传授于你呀? 梅振衣下拜问道:“我在昆仑仙境龙空山奈何渊中历苦海劫,却未见前世种种,见知未满不能堪破化身变换。听闻仙童是天地灵根仙灵不染之气所化生,亦未见前世种种,如何生而成仙道?” 明月挠了挠耳朵,想了想答道:“生而成仙并不奇怪呀,我的炉鼎如此,一出生就是仙家心境,超脱生死轮回之外。其实你搞错了,在苦海劫中见前世种种见知已满,这是往后修行悟种种化身变换的根基,但未必一定要如此,证见知未必在前世,比如我。” 梅振衣:“这正是我欲问之道,要怎么求证呢?” 明月皱了皱鼻子,样子十分可爱,反问了一句:“一念之间,你可能见生灵之一世?从生至死、悲喜、趋避、通达、困苦种种。” 梅振衣思忖着答道:“修行岁月长久,见证凡人一世未尝不可,但一念之间似乎还做不到。” 明月笑了:“这就是见知之障,其实众生万相都在此山外。”说着话伸出小手一指山外远处地芜州城。 这句话和这个手势,如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梅振衣,他明白了明月是什么意思。一念之间可曾见生灵之一世?当然是看不见的,一个人在你眼前。你只能看到现在的他,从生到死的一切并非你所能见。但是在仙家眼中所看的却不是这些,世间众生其实都在眼前。 你看不见一个人从生到死吗?世间有生有死时刻都在发生,有人喜有人悲,有人驱利奔忙,有人避害闪躲,有人通达富贵,有人困于苦厄。只要你地神识眼界足够广。一念扫过,这一切都可见。众生无别即为一人,众生之遇即为一世之种种,世事不都在眼前吗? 明月施法手势一引,梅振衣只觉得元神清明荡漾而开,他看见了什么?――整座芜州城! 从高楼华堂到污秽沟渠,蛇鼠鸡犬与市井众人,在神识中无一不是清清楚楚明明朗朗。梅振衣有洛阳云端之上站了十个月地经历。其实已经见证过这一场景,但当时他并不想刻意去看,而是在那一片奇异的空间中元神清明不得不看,看到最后都有些恶心和麻木了,不得不超然而观。 听见明月今日之语。梅振衣这才明白当时错过了一次修行见证的好机缘。明月短短几句话其实点透了修行中地一种“观”法――众生观。没有**力与大智慧,一般修行人是入不了这种观境的,梅振衣曾被动的进入一次,却没有堪破那种心境。而是在追求他的修为尚未达到的超然状态。 佛门修行也有众生观之法,佛陀开慧苦、集、灭、道四圣谛在修行中怎么证?可以从“众生观”中入手修证。 明月施法当然没有洛阳云端之上那么多高人神通广大,她引梅振衣地元神清明荡漾而开,看见了此时芜州城中的景象,从举手到放下的时间也就是三天三夜。 芜州城中有婴儿呱呱落地,也有老人闭眼咽气,有人在家中算计邻居,有人在街头招揽生计。还有耗子偷油、虫蛹成蝶、鸟雀衔窝、猫狗打架等等景象清晰无碍。梅振衣入境观之。这就是众生之相,前世之我就在其中! 梅振衣自己当然没有这么大神通,他是在明月地心境中作众生观,多少也能感受到这位仙童的修为。清明元神所见芜州众生相,就如柔和的月光洒落下显现,哪怕最污秽处也一片静谧祥和丝毫不受沾染。这无形的月光就像一面毫不蒙尘的明镜,照见如此清晰,镜中却不留下一丝痕迹。 明月乃仙灵不染之气化生。心境丝毫不染。她当然能看见众生象,一念见知圆满。却等于没看见,不想也不必涉足其中。但是梅振衣不一样,他尚未超脱生死,还是得静观“自己”在众生中轮回之象。 芜州城中也有他看不“见”地地方,就是翠亭庵与九林禅院,也有他看不“明”的人,共有两位,一位是翠亭庵前卖水果的关小姐,还有一位是从南门走入地青年僧人,这名僧人带着一条黑狗不紧不慢走进芜州城时,黄龙禅师也从北门而入。 九林禅院在城北,黄龙禅师先到,当他走进九林禅院已是巳时。那时地寺院不像现在风景区地庙门口还有卖票地看着,直入空门未见他人。黄龙走到天井有个小沙弥迎面道:“远来的师父,快跟我去盛饭吃吧,过了午时就没有饭了。”然后匆匆忙忙跑向膳堂。 黄龙来的时间很巧,正好是九林禅院开饭地时间,这里的和尚本来就不多,现在都去吃饭了。披着黄底红纹袈裟,腰杆挺的笔直的黄龙禅师有些尴尬,居然没有人上前迎接问候,小沙弥打了个招呼就跑了。 这时有一名僧人走出了大雄宝殿,看见黄龙站在院子里,上前行礼道:“这位师兄,您是远道而来的吧?我法号无相,是本寺住持。” 黄龙赶紧还礼,又刻意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挺胸道:“原来是无相师弟,久仰!贫僧法号黄龙,为同宗法师,来自赣水黄龙寺。听闻无相禅师在芜州以紫金钵与九环锡杖迎奉新住持,特远道赶来接佛缘。” 无相看着黄龙似笑非笑的问道:“师兄入空门之时。未见九环锡杖吗?” 黄龙愣住了,他一进门就想找人说话来着,真没注意九环锡杖放在哪里。这时九林禅院门外传来三声犬吠,无相神色一变,向黄龙抱歉道:“我要出门迎客,师兄请自去膳房用白饭,得罪了!”说着话几乎是一路小跑向着门外而去。 门外来了一名僧人,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普普通通地相貌,小眼睛、淡眉毛、扁平的脸庞,五官很是寻常,眉目依稀倒有几分与无相禅师相似。他带着草笠,穿着草鞋,未披袈裟,身上地僧衣也显得有些破旧,看样子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 他的身材并不魁梧。站在那里中正端庄,神色安祥中自然而然有难以形容的威严之气,正对着庙门低首行礼。更奇异的是他身边有一条狗,象是一只成年的猎犬,全身黑色的短毛油光锃亮。体形并不算太硕大却显得机敏强健。这条狗也低下头前腿微曲,冲着庙门做低首行礼状。 他们在朝什么行礼?九林禅院中门大开,山门殿正中供地是弥勒菩萨,就像翠亭庵山门殿正中供着熊居士地法身像一般。唐代寺院中地弥勒菩萨造像。可不是后世那种袒胸露乳、笑呵呵、胖乎乎地布袋和尚坐像。 这尊弥勒菩萨像是站着的,身材也很“标准”,双肩之上有宝树莲花映衬,双手合什眼帘低垂作诵经状,目光正看向庙门外僧人所站的位置。有一支九环锡杖放在他臂弯中横在身前,假如梅振衣在此的话,能发现这个造像的姿势就是当初在洛阳云端上,小和尚法舟横锡杖念诵佛号的姿势。连此时的神情都是一样地。 无相禅师一路小跑来到门口,又惊又喜道:“乔觉,是你吗?多年不见了,险些不敢认。” 那名叫乔觉的僧人抬头露齿微笑:“是我,听闻叔父在此住持,特意云游寻访而来。” 就在此时,那支锡杖上的九环突然发出叮咚响声,周围没有旁人也没有风吹过。无相的神色又是一惊。指着乔觉道:“原来是你!” 大唐开元七年,智诜立九林禅院所待之人终于来到芜州。他就是大唐新罗郡国的青年僧人金乔觉,还带着随行护法神犬谛听。当乔觉随无相走入空门之后,寺中地一切梅振衣在众生观中也就无法察知了。 明月抬手就是三天,等她放下手的时候,梅振衣感觉此时的心境已经快到了,阳神化身变换的修为只差那么一层窗户纸没点破,这三日历证之法无误,梅振衣能领悟其境界,但见知还是尚有不足。 梅振衣刚刚从定境中出,就听见面前地明月惊呼一声:“不好了,提溜转被**力摄入九林禅院不见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朵彤云飞来落在敬亭山顶上化成知焰的身形。知焰一落地就焦急的说道:“振衣,九连山出事了,满山鬼神皆不见,巡山护法提溜转也不见了!” “不必惊慌,满山鬼神都被九林禅院新任住持超度,将再入轮回。”清风的声音传来,人也凭空出现在山顶。 知焰惊问道:“九林禅院新任住持乔觉大师?前日九林禅院送来请帖,请振衣去观礼,可是振衣在此修行我派梅毅去了,乔觉大师怎会做出这种事?” 清风淡淡道:“这也不是坏事,本应如此。” 明月问道:“那提溜转呢?” 清风:“我看的清清楚楚,提溜转已破妄大成,阴神可不随原有天年入轮回,但九连山鬼神是它的部属,它也追着去了,恐不得脱身而回。” 知焰大惊失色,以责问的语气朝清风道:“明月仙童正在施法不及相护,您既然看的清清楚楚,为何不拦住提溜转呢?” 清风一皱眉:“我不拦住它又怎样?” 这一句话把知焰给噎住了,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清风是敬亭山中修行地金仙,而敬亭山是梅振衣为谢恩还情送给清风的道场。这位金仙不是梅氏家养的护院,是人是鬼阿猫阿狗他都有责任看着。提溜转自入轮回地狱,不关清风什么事,清风伸手相助那是额外的福缘,不拦着也无过错,更轮不到知焰来责问。 清风却没有理会知焰的尴尬,看着她语气一转又说道:“我是故意的,你明白吗?……乔觉来芜州,提溜转免不了有这一遭,而梅振衣不论是为自己的修行还是想带回提溜转,也都免不了去轮回地狱走一遭。” “梅振衣要去把提溜转带回来吗?那我也去!”明月站起身来说道,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出手揽事。 知焰拱手道:“方才情急失语,请勿怪罪,多谢仙童肯援手救回提溜转。……振衣,我也与你一起去。” 清风一挥袖道:“我没什么怪罪你的,梅振衣去九林禅院不是救回提溜转,就是把她带回来,你就不必去了。……明月,你不会愿意去那个地方地,送梅振衣到寺中即可,让他自己解决。” 梅振衣退后两步站到知焰身边,已经在神念中交流一番,朝明月道:“多谢仙童肯送我进九林禅院,趋见高僧先守礼数,我这就回家命人正式奉上拜帖,明天登门进香。” 240回、阎君殿前询教主,持幡自愿入幽冥 240回、阎君殿前询教主,持幡自愿入幽冥 三十八年前,在飞尽峰顶上,梅振衣与师父孙思邈之间曾有一段对话—— 梅振衣:“既然人死为鬼,我又听老乡说,人死了之后要到阴曹地府,那么真有阴曹地府吗?” 孙思邈:“有!” 梅振衣:“我还听庵里的尼姑说,人死之后入轮回,那么真有阿鼻地狱吗?” 孙思邈:“有!” 当初孙思邈只答了两个“有”字,对刚刚入门拜师的梅振衣并未多做解释。而如今,梅振衣将不得不亲身去轮回地狱中走一遭,既为了带回提溜转,也为了自己的修行。 梅振衣并没有孤身直闯空门,而是提前一天派梅大东、赵启明领着数十名家人到九林禅院送上拜帖,“通知”寺中自己第二天将要来进香,同送上布施寺庙之物。 梅公子这次进香的布施足足装满了三大车:一车是大米、白面、菜油、黄豆、果蔬等出家人用的粮食,都是上等贡品。一车是僧衣、僧袜、僧鞋、僧帽等全套日用之物,九林禅院每位僧人都有两套。一车是供奉寺院的纹银、铜钱、香烛、锦缎、琉璃盏、宝莲灯等佛事财物。 三辆大车停在九林禅院门外,拜帖送进去东西也都布施完毕,梅家的人却没走,就在寺院外面洒扫空地、点燃檀香并连夜值守,迎接第二天梅公子到来。实际上九林禅院外面是被净场了,梅振衣要前来进香,劝退所有闲杂人等。 第二日天明时分,梅振衣乘一辆马车来到九林禅院门前,车之华贵马之雄骏,满芜州也找不到第二辆。进香的一切已准备妥当。梅振衣没有带人,独自随庙门前迎接的知客僧走入空门。他在门前瞪了弥勒像一眼,但还是低头拱手行了一礼。 寺中来了这么一位“大施主”,寺僧在天井院中两侧列队合什相迎,新任住持乔觉迎上前道:“梅施主慷慨布施,满寺众僧感佩、满城百姓赞颂,贫僧乔觉谢施主之舍!” 梅振衣还稽首礼:“区区三车供奉微不足道,菩萨座前有舍有得。还望乔觉大师接引缘法。” 九林禅院的格局前文有过介绍,穿过山门就是青石铺地的天井,四面飞檐汇聚,正中地上有一块圆形的大青石,圆心部位稍稍凹陷,上面开有两个对称的小孔。这下面有一口暗井与地脉相通,井口很窄并且被圆石封住,神识切入深远不可测。 正殿地格局更加奇特。走遍天下恐也见不到相同的寺院,它没有供奉三世佛的“大雄宝殿”,正殿狭长通过巧妙的设计,自然分隔成前后两进。 后殿两侧塑着十八座金身罗汉,左右各九。正中是释迦牟尼佛,两边墙角处是骑着青狮、白象的文殊与普贤二位菩萨。上方还挑空了一层阁楼状的回廊,在回廊的栏杆上悬挂禅宗历代祖师的法嗣传承像。 梅振衣上次来地时候左侧最前方的画像是空白的,而慧能当时就站在画像下与智诜说话。几十年后故地重游。那幅画像上绘制的是禅宗三十三祖、中华禅六祖慧能坐于大庾岭上的形象,与右侧最前面释迦牟尼灵山说法图相对。 乔觉引领梅振衣进香的顺序也有意思,先是直接进了后殿,给佛陀、文殊、普贤、十八罗汉依次进香,然后一一向历代禅宗祖师行礼。画像是挑空悬挂的,前面没有香案,梅振衣只是恭恭敬敬长揖而已,然而到了慧能像前。他却以大礼跪拜于地。 “梅施主非佛门弟子,为何对六祖像行师礼?”乔觉在一旁问道。 梅振衣答道:“当年有缘,曾得慧能大师指点。” 后殿进完香又回到前殿,此地的布置与当年不同,而且是在最近三天之间完成地。前殿左右两侧各有一溜高阶,上面的塑像是十殿阎君: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轮转王,左右各五,皆头戴珠帘挑梁冠身披锦缎。 正中的法坛上供奉着一位菩萨。正上方大殿藻井垂下一幡。上书“幽冥教主”四个大字,原来此地是地藏菩萨道场。左右锦帘上写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是地藏菩萨所发大宏愿。整座大殿格局深长,两面也没有窗户,只有法坛上点着两盏昏黄的油灯,大白天也显得很是阴森。 菩萨证佛果需圆满“大宏愿”,这与证菩萨果的“宏愿心”还有区别。证佛果宏愿功德何大?举世之大!这很难直接表达清楚,可以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大乘天证菩萨果发地宏愿心是“大乘佛法大行于中土”,而地藏菩萨欲证佛果发的大宏愿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来到地藏菩萨像前,乔觉将手中的香在油灯上点燃递给梅振衣,说了一句:“梅公子非佛门弟子,行礼则可,不必勉强叩拜。” 旁边陪同的僧人闻言都有些吃惊,乔觉不叫梅施主而改口称梅公子,还说他不是佛门弟子不必勉强叩拜,这是哪家地道理?刚才连慧能像都叩拜了,现在到了地藏菩萨面前岂有不拜之理?他供奉了寺中那么财物,向佛之心还不够虔诚吗? 梅振衣却不意外,微微一笑仍然跪在蒲团上叩拜,行的却是道家拜师长的大礼——这就是恭敬与请教的意思了。 他的“灵山心法”修炼已接近于极致,能感应到面前的地藏菩萨像确有化身神识依附,而且与身边的乔觉和尚本人浑然一体无差别。这位乔觉住持就是地藏菩萨,本尊托舍轮转入世间,拜菩萨如同拜乔觉。 礼毕起身后梅振衣问道:“我欲向大师请教修行秘法,可否就在此私下一谈?” 乔觉点了点头,挥手命众僧都离开大殿退入后院,整座大殿以及殿外的天井都变地空空荡荡,九林禅院的大门也关上了。乔觉看着他问道:“梅公子以礼登门进香。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 梅振衣:“昨日大师超度满山鬼神入轮回,斯为大功德之举,但我青漪三山洞天总管提溜转也被摄入轮回地狱,特来请大师将她放回。” 乔觉笑了:“你说的轮回地狱,实指幽冥世界,轮转之事不可逆,哪有放回一说。”说话的同时带着声闻智慧神通,伴随着神念—— 你也知超度孤魂野鬼入轮回是功德之举。既然众生无别,阴神也无别,不分你家地还是别人家的。今天你找个理由,明天他找个理由,阴神岂不皆留于世,这是不可能的。阴神既入幽冥,轮回之事不可逆转。 梅振衣解释道:“她已脱天年之限修行有成,实不必入。”同时也伴随着声闻智慧神通发出—— 提溜转不是一般自感成灵的孤魂野鬼。她是一位有修行地阴神,早已有破妄修为,虽然当年横死,如今已突破生前天年所限,完全可以在人间继续修行。如果一世修行不成。入轮回自无话可说,但象现在这样误入幽冥世界则不该也不必。 乔觉仍然面带微笑说:“于我无分别,于世间无分别。”发出神念是这样地—— 我管你们搞什么鬼?轮回中还能分辨是有修行的鬼与无修行地鬼吗?一世尽入轮回而已,阴神因此生执念难消。羁留于世实为困苦,超度往生来世再修才是正道。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希望亲近之人离去,但在众生轮回中就是如此,并不是我所能改变地。 梅振衣一指菩萨像两边的锦帘问道:“此大宏愿何说?”发出的神念暗示——既然不是你所能改变的,那这“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说法又从何而来呢? “尔自入幽冥便知。”乔觉答了七个字,这回发出的神念就复杂了,滚滚而来包含多层意境—— 首先他告诉梅振衣。以你的修为还不能完全了解此境界的含义,你亲身经历了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其次解释了众生入轮回地一瞬经历,最后阐述了地藏菩萨为何号称幽冥教主,幽冥世界又是何意? 凡是世上有灵众生,一世尽临死一瞬,元神清晰无碍,又称中阴光明。这一生的经历都会在灵台中闪现。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回忆,一幕幕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清明”状态。 比如某人少年时曾经暗恋过一个女孩。却认为对方不会看上自己,一直没有表达,此刻才清楚那女孩当年也与他一般心思。后悔吧?可他已经“死”了。 比如当年有人说的话,他一直没听懂,把善意理解成了恶意,现在才明白是误会了。 比如有人害过他,他却一直蒙在鼓里,把仇人当朋友,此时灵台中回现种种经历,突然想清楚自己当初是被人陷害了。 如此种种不必细述,这一瞬就是一生,元神清明却又徒叹奈何,故世间传说人死之后要走“奈何桥”,其“奈何”二字地来源于此。将死之凡人灵台何能承受这种冲击?一世清明经历闪现之后,所有的记忆在寻常神识中被洗去,只将难忘奈何之事印入“阿赖耶识”中,或者说苦海定境中,然后重归天地轮回。 在灵台深处的苦海定境中有前世种种痕迹,只是不到这个境界看不见而已。 所谓孤魂野鬼,也就是羁留于世的阴神,未入轮回之前没有这段“中阴光明”地经历,仍停留在一世难消的执念之中。比如提溜转一直在想:“我是失足落崖,还是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到后来它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这个问题还没想通,不知不觉中张家长、李家短到处打探各种消息,已经成了习惯。 地藏菩萨以不可思议之大神通法力,于灵台中化转而成幽冥世界,这类似于各位金仙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开辟的仙界,但却不是仙界,是以大宏愿发出的另一种化转之功。看来地藏菩萨做出的牺牲很大,谁愿意自己灵台化转的世界是这个样子?这是他证佛果之劫也是证佛果之愿。 有一句话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有的人可能不理解,想下地狱还不容易,杀人放火就是了,有什么值得宣扬?这其实个误会,它指地就是地藏菩萨这种大慈悲无私宏愿。 所谓幽冥世界与仙界最大地不同在于,仙界是超脱轮回的飞升或往生之所,而幽冥世界是一世尽再入轮回的轮转之所。地藏垂帘世间,大神通所及之内。将离世之有灵众生自“中阴光明境”直接接引入“幽冥境”,同时也可将孤魂野鬼引入幽冥境再入轮回。 幽冥境中涵盖了中阴光明境一切所见,但还有别的经历,至于是什么,乔觉和尚的神念中没说,梅振衣只有去了才清楚。 然而梅振衣却明白了一件事,关于提溜转的处境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小鬼已经再入轮回。那只能祝她来世好运了。第二种可能是提溜转借幽冥境历苦海劫,就像当初梅振衣在奈何渊中的经历一样,这小鬼如今地修为也到了,此刻正是机缘。 假如提溜转在幽冥境中历苦海成功,她有两个选择。一是带着神识记忆托舍而去,二是困在幽冥境中等人把她带回来,仍为阴神地仙。梅振衣很了解提溜转,这小鬼是不会愿意主动托舍而去地。她一定想以现在的身份回青漪三山,与梅振衣早就约定好重塑炉鼎。 梅振衣心念及此,将这些想法以神念告诉乔觉,同时开口道:“我愿入幽冥世界,带她回来。” “凭何而入?”乔觉这回没有用声闻智慧神通,就是简简单单地问了四个字。 这一问是什么意思?假如有人跑到白宫门外招手喊道:“奥巴马,你出来!我要对你讲一讲国际形势。”想法也许是好的,但是凭什么呀?和地藏菩萨谈这种条件是要讲缘法的。一方面你得有这个资格、另一方面你得有这个修为,还有一方面你得知道怎么出入幽冥世界。 对于此时的梅振衣而言,这三方面条件一样都不具备,但他却有自己的办法。 他没有回答,大步走出大殿,在天井院正中那口深不可测的暗井上方转身站定,从怀中取出一面黑色小幡,身形一晃。手中黑幡抖成一丈余长。院中阴风四起。幡中有浓雾如黑云爆出,其中有无数朦胧地身影晃动。发出阴瘆瘆令人牙酸的怪异声音。 黑气展开遮蔽天日、涌入大殿。梅振衣祭出了三十八年来从未动用过的法器炼魂幡,这是孙思邈得自妖道明崇俨的遗物,在飞尽峰上问论鬼神之时赐给了梅振衣。 梅振衣驱使明崇俨收入幡中的无数生魂,将乔觉和尚包围,一片空间宛如人间地狱。但是在外人看来,在地藏菩萨面前玩这一手邪术很搞笑,这不如送小菜一般吗? 梅振衣就是要“送菜”,他放出这些生魂并未展开攻击,而是恭恭敬敬说道:“此幡中是妖道当年以邪术收摄地生魂,不得入轮回苦厄不堪,望大师慈悲,以大神通法力渡入幽冥世界。” 这个要求是乔觉和尚不能拒绝的,梅振衣想到的进入幽冥世界的方法与提溜转一样,提溜转是以阴神之身追着满山鬼神进去地,如今梅振衣要化出阳神随这些生魂一起进去。 乔觉身形一闪就来到梅振衣面前,叹息一声问道:“你凭何而出?” 梅振衣答道:“阳神化身变换而出,此幡另有护神之妙用。”阳神化身变换是他多年来未曾堪破的修为境界,看样子不证修行他也不能出来。 “观我之眼。”乔觉说了四个字,周围无数生魂消失不见,梅振衣的肉身炉鼎还站在原处,但手中的炼魂幡已经不见了。能随神念变换称神器,炼魂幡也是神器,被梅振衣的阳神带入幽冥世界,此时的幡面已变成了纯白色。 出入幽冥世界当然不能以凡人肉身,梅振衣以阳神而入,同时展开炼魂幡护住自己,如果他不能堪破化身变换,不可能将提溜转带回来,连自己都很难回来。得到明月的指点之后,梅振衣悟众生观心法,只差一点轮回见知,所以他不留退路的进入幽冥世界。 满院生魂刚刚消失,梅振衣地肉身炉鼎站在那里如同入定,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道:“地藏菩萨,他进去了!” 只见山门殿中走出了一个小女娃,皱着小鼻子脆生生的说话。神通广大的地藏王菩萨乔觉也微微一怔,单掌行礼道:“这位仙童,你就是明月吧?” 明月:“是啊,我就是明月,刚才站在山门弥勒像前面,被挡住了,你一直都没看见我。” 乔觉看着明月连连点头道:“灵台生而不染之白净识,难怪我方才没有发现你,请问仙童来此有何事?” 明月当然不如乔觉这般法力广大,但是她的修为心境是另一种极致,丝毫不受阴森幽冥气息所染,站在山门殿弥勒像的另一边,乔觉不刻意搜索的话也不能察觉。 明月一指梅振衣道:“我不喜欢你这里,是送他来的,现在看护炉鼎等他回来。我告诉你噢,梅振衣这个人做事很讲究,带回提溜转还没完,他回来后一定还有事情要和你谈,清风哥哥让我也做个见证。” 241回、返照人心即地狱,世界十方无量光 241回、返照人心即地狱,世界十方无量光 乔觉的眼神明澈深邃无比,梅振衣与他对视的一瞬,神识就像陷入无边无际的未知深渊。阳神离体随满院生魂而去,进入了一个奇异的世界,这个世界中什么都没有。 梅振衣自己并未变化,阳神是超脱炉鼎不散之神识,不仅仅是抽象的、超脱存在的意识,它可虚可实,等同于获得极大自由的自在身心。种种神通俱足,神通所能察等同凡人五官之所见,“出阳神为地仙”并不是一句妄语。 梅振衣当然都能看见,但是周围什么都没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东西让他看。他什么都能听见,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完全静悄。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初始时有一种一直向下的坠落感,恍惚间又似一种一直向上的漂浮感。 这是什么地方?如果一切都不存在,你会有一种连自己也不存在的错觉,彷佛所有意识与感官都要消散了。 这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吗?梅振衣曾在入境观中“见”清风短暂的出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但那毕竟不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感觉有些类似又有不同,至于有什么不同却说不出来。 假如一个人“死了”,是他从世界上消失,还是原有的世界从他身边消失? 假如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不再回来,那么对于那个世界而言,他是不是就等于“死”了? 这是哲学家们探讨的关于死亡的定义问题,梅振衣进入这个世界中,也很自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心念一起,五官立刻有所见,所见不在周围,而是灵台中激起的种种念,此生包括穿越前的一切经历都一幕幕闪现――中阴光明境! 这一瞬就是一生。中阴光明境方起,梅振衣大喝一声,将灵台中的“中阴光明境”给喝破了。他已经有了奈何渊中历苦海的修行,当然能不为中阴光明境所扰,也不想被地藏菩萨窥探。 喝破中阴光明境,又重归一无所有地寂灭世界,梅振衣又喝了一声“幡!”在虚空现出实形,白色的炼魂幡出现在手中一抖。神识展开,白光四射而出,欲照破这无边黑暗。 此时神识中听见了乔觉的声音:“何为菩萨行?” 随着这一问,世界变了,梅振衣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坐在法坛上的地藏菩萨,非一时一地,化身于无数道场中,眼前所见应接不暇。 九林禅院的天井里。明月眉头一皱道:“菩萨,你这是在拦他的路吗?” 地藏:“在此地,仙童勿叫我菩萨,称我乔觉即可。” 明月:“好吧,乔觉和尚。以你的果位以他的修为,你如果没拦住地话,等他回来后若与你理论,你只有与他平心而谈了。” 乔觉一笑:“梅施主与乔觉僧。当然有话好说。” 明月一摇脑袋,很严肃的说:“你错了,他就是要找地藏王菩萨理论,就像当年在彭泽张榜立约一样。但你不是做乱的淫邪,说定的事情就是定了。……彭泽张榜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你吧。” 梅振衣莫名坐在了地藏菩萨的法座上,听见了万民赞颂功德之声,一瞬间有些飘然忘乎所以,然后又听见了无数人的祈求与祷告。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深刻地惊惧之心。世间传言地藏菩萨为幽冥教主,很多人惊惧身后之事,都在地藏菩萨面前供奉,企图消弭罪业或求福于子孙。 还有很多人喜欢乱拜菩萨,跑到地藏座前求财、求色、求名、求子、求发达。古往今来事情不同,但欲念所求相通,比如后世人祈求菩萨保佑高考顺利,唐人祈求明经登科。 也有人在菩萨面前泄怨。某人做的坏事太多。求菩萨把他收了下地狱吧!某人怎么还不死?邻居有钱有势盖了一栋高楼,菩萨罚他家失火吧!有人借了我的钱不还。请菩萨诅咒他。 凡此种种欲念萦绕,定心不得安住。有善念、有恶念、更多的是难言因果对错之常念,比如某男仰慕某女,可是某女心向他人,于是某男祈求菩萨成全,这种事情怎么成全?众生之祷告,菩萨怎么办,世上没有一种**力能满足。 梅振衣听见不是一人接一人依次的祈求,而是千万念合一应有尽有,折射世间众生态。他定心守住未乱,明白地藏地意思不是要他解决这些欲念,而是在此情景下回答刚才那一问――何为菩萨行? 梅振衣第一念想到的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因为心经的开篇就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然而他在神念中回答却是:“我师孙真人教以大医精诚心,体疾患之苦常济世人,有病治病,无病养生以尽天年。” 阳神超脱炉鼎之外,外其身而身存,口就是心,说出来的就是真实感悟,没有什么故弄玄虚之妄语。老老实实此话一答,眼前所见又有了微妙地变化。 还是万念合一,却不是在菩萨座前,而是法眼所见世间众生各种念,与刚才所求一脉相承又有微妙的变化,伴随着种种批判与咒怨。首先是各种咒骂――世上那么多坏人横行,菩萨为什么不让他们下地狱? 还有人暗激其心――我当扫除一切障碍,这个世界本该为我。却又看不清他要扫除的障碍在哪里,自己也成了他人欲念中当扫除的障碍。 有更多人在表达失望与不满,对周围的不满,对家国的不满,对祖宗的不满,对神佛的不满,――我今日何至于此,不能立足世间扬眉吐气?我为什么生在这样一个世界? 凡此种种欲念交织。齐于灵台呈现难以评说尽处,正是这世间众念纠缠、限制、冲突,推动了世间历史前行,造就了各种“功”与各种“业”。然而梅振衣明白,地藏不是要他去解说这世间众生欲地功业,还是在此情景下回答那一问――何为菩萨行? “观世人如一人,合万念成一念,自然洞明。”梅振衣答道。 这等于开口破法。从方才的欲念交织纠缠中跳出来了。眼前所见又有不同,成了方才所见众生地各种“行”,有的值得赞叹,有的值得感慨,有的值得惋惜,有人可笑,有人可恨。世上众生合一,呈千人千面。而一人之行,亦可见多人多面。 梅振衣没有再多看,直接答道:“世间事众生自取,向何处而往便是从何处而来,轮回如此。变迁亦如此。悲悯情怀从何而来,幽冥世界亦从何而来。” 三句话答话,一切回归沉寂,梅振衣从地藏菩萨法座上消失了。又回到无边无际一无所有之中。 梅振衣再次一抖炼魂幡,这回施展了收摄之法,周围无边的黑暗世界彷佛以他为中心不断涌来,在光芒中消失于无形。既然照不破无边黑暗,那就把周围的虚空都摄入炼魂幡,这幽冥世界中总有可见之物。 法术刚刚展开,神念中又听见乔觉地声音喝问道:“何为无量光?” 地藏菩萨也太欺负人了吧?在菩萨座上问完“菩萨行”还不够,又在这无边无物地世界中问“无量光”!然而这回却不是问。而是自问自答,紧接着梅振衣就听见从四面八方传来地唱偈之声―― “无量光照尽十方世界,尽十方世界自性光明,尽十方世界在我光明中,尽十方世界无一人不是我。” 随着唱偈声,梅振衣忽有触动,心念起处入“众生观”境,自性光明照见幽冥世界。 幽冥世界中有何可见?就是方才在法座上所见众生地“死”后的幽冥境。“幽冥境”与清明回顾一生的“中阴光明境”有何不同?其实它涵盖了中阴光明境中的一切。但是多了别的感受。让人体会的更加清晰。 怎么形容呢?梅振衣的第一反应这幽冥境很类似于天刑,但又与天刑完全不同。一生所历之事。与世上有灵众生交往所留下地痕迹,全部被返照回来了。 什么叫“返照”?举个例子吧,张三曾陷害过李四,他会感受到李四被陷害经历的痛苦,在一生回忆中重新见证这件事的同时,不论李四本人是否知情。 为什么与天刑不同?因为这些人已经“死了”,肉身炉鼎消亡,只有一缕神识进入幽冥境,处于绝对的清醒状态,既不会昏迷也不能躲避。拿刀切排骨,猪是不会疼的,因为那头猪已经死了,其实一个人**上所承受地一切,只有转化为心灵的感知才有意义。 幽冥境中就是纯粹的心灵感知,返照这一生留下的一切痕迹,在中阴光明境回现地同时。一生所行带给他人的感受随一生的经历都返照回来,感同身受,互相交织、叠加、冲抵。 梅振衣突然想到一句评语:“幽冥不欺心,人心即地狱。” 心中想到“地狱”二字,此念一起,众生观中定境更深,仿佛又进入另一层更深的见知境界中,“他心通”自然俱足,不由自主的发动,观境中无一人不是我,眼前众生经历幽冥境的心态,就如自身的感受一般。 有种种喜怒酸甜,还有无边的惊惧与颤栗,不论生前是富贵还是贫贱,是强大还是弱小,此时就是一缕无从逃避地神识,各人心中皆有所感念。 梅振衣也有所感念,此念一起,观境又深入一层,进入到众人感念所衍生的境界中,看见了众生经历幽冥境,由此所生的“轮回心”。 什么是轮回心?玄妙很难形容,勉强打个比方,经历幽冥境的同时,众生都会不由自主的衍生出一种心念――我已经明晰了此生的一切,包括所有与我打交道的人一切真实言行,假如从头开始,会怎么办? 有人在设想如何干掉仇家。有人在设想如何勾引隔壁的小娘子,有人在设想如何做生意发大财,有人在设想上战场当将军出奇兵大获全胜,宛如一部部穿越重生小说,千奇百怪千姿百态。看上去很爽,但是它是伴随幽冥境回忆感受自然产生地,折射地是另一种“悔恨心”。 幽冥世界中纯粹的心灵感知无处可藏,轮回心一起。悔恨心伴随而来,如潮水般将神识卷入,梅振衣地定境更入一层,所见又有变化。 幽冥世界中的“悔恨心”,不是指某人一生中曾有过的悔恨,与生前行事后不后悔没有必然关系。而是经历幽冥境的一生功业返照,清晰无误感同他人因我所受,自然衍生出轮回心。又清晰折射出的“悔恨心”。 它不以你的愿望与意志为转移。不是说“我不想”就能不想,而是直接印在你地意念中,是一种层层深入的心境剖析,清晰而无处遁形。“幽”为“深邃”之意,“冥”为“暗境”之意。 以上的叙述似乎是轻描淡写。但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层层幽冥世界可真够“恐怖”的! 梅振衣开始思索这幽冥世界的蕴意为何?此念一起,又进入更深一层的境遇。幽冥世界层层剖析展现,笔墨难以形容。梅振衣也明白了民间传说“十八层地狱”根源何来? 入最深处有何见?譬如明崇俨之流。一生所摄生魂之历,幽冥境中如受被摄生魂之苦厄,接踵而来几乎无始无终。一生所受功德感念甚微或近于无,苦厄之重在层层心境中皆不能解脱,以致沦落于最深之幽冥。 梅振衣想起了一个词――“无间道”,或称阿鼻地狱。“一瞬”和“无间”如何对应?在人世间的一瞬,就是中阴光明境中地一生,也可能是幽冥境中的近乎无始无终。 原来这幽冥世界中并没有改变什么。众生经历的仍是一世尽头那一瞬“中阴光明境”。地藏菩萨并没有凭空添加什么,只是在灵台化转中将之层层剖析为幽冥境,众生将这种奈何难忘的记忆印入阿赖耶识,再入轮回。 这就是前世的缘法,虽然看不见也形容不出来,但自有其玄妙。 梅振衣观法已明,又层层出离定境,返至“轮回心”所见之幽冥世界。抖幡大喝一声:“提溜转!” “梅公子。是你吗?”一个女子声音传来,随着声音提溜转如一阵阴风被梅振衣摄到身前。 谢天谢地。这小鬼果然在幽冥世界中历苦海劫,成就不灭之神识,但还没有托舍而去。否则中阴光明境在人世间只是一瞬,梅振衣再大地神通也无法把她带回来了。 梅振衣一挥炼魂幡护住提溜转,身形一起于幽冥世界中消失。 乔觉面容一肃,目光中有赞赏之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这时九林禅院门外传来两声马嘶,有一辆马车离去的声音。 “何人离去?”乔觉问道。 “吕纯阳带着提溜转离去。”明月答道。 乔觉又问:“梅振衣呢?” “我回来了,就在这里!出入幽冥世界,感叹菩萨大造化功德,但还有一事请教。”开口回答的人,正是站在天井院中地梅振衣。 敬亭山外的十里桃花道上,有一辆华贵的马车不紧不慢的前行,奇异的是这辆车没有赶车人,是两匹马自己在拉车,彷佛有看不见的指引。 哇!唐代就有无人驾驶吗? 车厢中坐了两个人,梅振衣身穿道袍,发簪是一柄金色的四寸小剑。提溜转在他怀中紧紧伸手相抱,看样子似乎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梅振衣就像被一片温柔的风包围,只听提溜转用发颤几乎带着抽泣地声音说道:“梅公子,你竟会身入幽冥地狱找我。” 梅振衣:“这不是在你意料之中吗?你一直在等我来,否则为何没有托舍而去?” 提溜转:“我是在等,但是见了到梅公子,我真的好想哭!” 梅振衣笑道:“此刻哭也无真泪,你还是笑吧,恭喜你历苦海成就地仙,回山之后,我就用九转紫金丹助你凝聚真身炉鼎。” 提溜转笑了,她笑着抬头看梅振衣,有些疑惑的问:“梅公子,我发现你有些变化,却又形容不出哪里不同。” 梅振衣:“我还是我,但你面前所见,是我刚刚修成的吕纯阳化身,就是你妄境中所见的吕道长。” “你怎么还提我的妄境?”提溜转脸红了,又说道:“我还是叫你梅公子吧,为什么要分出化身与我回山?” 梅振衣:“我还有事要与地藏菩萨理论,明月仙童在场做见证。” “出神入化”之地仙境界,所修成的“化身”是什么?这与菩萨、金仙斩出的种种历世化身不是一回事,它严格地说起来应该叫做“阳神变换分身”,但是修行人一般也称之为化身,明白地人自然不会混淆。 这层修为境界很重要,尤其对于丹道修行人来说,是到达世间法尽头必须堪破的一道关口。 242回、五五化身人皆有,世世修行不虚谈 242回、五五化身人皆有,世世修行不虚谈 “阳神变换分身”看上去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但也不能单纯的这么理解。千人有千面,一人也有多面,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在生活中就扮演着不同角色、拥有多种身份,每个身份都有不同的内涵、责任、情感与行为方式。 比如有人在下属面前傲慢难伺候,在领导面前又装孙子,对陌生人冷酷无情,在家人面前又变得和蔼可亲,在单位可能是一位彬彬有礼的人,上了网披上马甲时,又变得愤世嫉俗脏话连篇。如果说化身,这些都是化身,人格中的种种剖面。 对于修行人来说,首先要作到的是真妄合一、真如不二,在这个基础上继续修行,历苦海劫见前世种种,灵台是否能安住无恙,就在于对此生之我的明晰?否则在苦海中会堕入轮回,这一劫是过不去的。 前世种种就是世间众生轮回万象,所见是我亦不是我,这一段经历却是此生修行的见知,也是修成阳神变换分身的心境根基。明晰此生之我,在此基础上继续修行,超脱炉鼎之限,变换身外之身。 阳神化身依缘法而修成,剖析一个清晰完整的我,这不是别人仍然是自己,比如梅振衣修成的纯阳化身,就是世间行游有所做为的那个他。 从心境上来说是如此,从神通上来说却另有玄妙,化身等同于我并无分别,拥有此人格所具备的神识记忆与能力,也可以是神通法力。这当然不能凭空而生,也是法力修成,灭一化身如伤一命,神通法力也会有相应的折损。 继续往上修行,并非是要分出多少个化身来行走世间。而是要在心境中将自我的各各层面清晰的展现,以达到一生历证圆满。此所谓“化身五五”,指的未必是二十五个化身,而是五方五位明晰无碍。当然了,也有人在演法之时分身五五,其目的在于向晚辈弟子展示境界,以坚定其修证之心。 俗话说一心不二用,但是有了阳神化身变换神通。斗法时可以同时使用多件法器,平时也可以同时做几件事情。以阳神化身行走,需要时刻消耗法力维持,若没有特定地目的,一般修行人不会总是分出阳神化身。 修行中达到一生历证圆满即可,不必也不可能无限制的分出化身,除非有佛陀、太上那样的大神通法力,而那种境界。就不是小小的地仙所能企及了。 修至化身五五次第圆满,再往下修行要将所有化身变换合一,也等于自我人格中的种种剖面完美融合。这一步也很难,修成之后的境界称为“待诏”,一世修行明晰无碍。修为已到世间法的尽头,只待天刑到来,也可主动选择飞升。 梅振衣分出纯阳化身带着提溜转坐车离去,本人还留在九林禅院中。只听乔觉说道:“梅公子在此不必称菩萨,称我乔觉僧即可,你有何事要与我商谈?” 梅振衣:“乔觉大师,就在这幽冥教主法座前,我想问您几句话。” 乔觉:“但问无妨。” 梅振衣回头看了一眼九林禅院地大门,那是提溜转离开的地方,又转身问道:“一世尽处历中阴光明境,而后再入轮回。菩萨引众生入幽冥世界将一世功业展现分明,此为大功德。但也有人天年未尽而横死,未历中阴光明境,机缘巧合自感成阴神,因执念未消留神于世,是不是该给他们一个公平的机会?” 乔觉笑了笑反问道:“什么样的机会?” 梅振衣:“以阴神身尽天年,若执念消则自入轮回不必多言,若执念不消。那就让它们怀着这一生的执念吧。待天年尽,再引入幽冥世界。” 乔觉想了想似是自言自语:“若阴神已留于世。世人当有敬畏惊怖,执念消或天年尽再入轮回,应当如此。” 梅振衣:“既然应当如此,你为何没有这么做呢?” 乔觉:“你入幽冥世界曾答何为菩萨行,视众生为一人,合万念成一念,无人能与我有此说。” 梅振衣:“今天我能与你有此说吗?” 乔觉点头道:“能,就这么说定了。”他做事好干脆,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情,一问一答间就决定了。 梅振衣又道:“我还有一事要请教。” 乔觉微微有些意外:“梅公子还有何事?” 梅振衣:“当然是为提溜转的事,我不知世间还有多少提溜转,但是如我一般肯入幽冥寻人者不多,有修行的阴神被收入幽冥世界,未必次次都能有人把它们带回来。假如它们自己不愿意入轮回,就想在此世修行,菩萨怎么看?” 乔觉叹了一口气:“入轮回者,哪有愿与不愿?” 要是问世上地人:“你愿不愿意死?”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的,但是身在生死轮回中谁也勉强不得。幽冥世界只是将去世之人的中阴光明境引入层层幽冥境而已,并没有决定谁的生死,地藏菩萨也没有额外改变任何事。 可以这样理解地藏菩萨所发下的大宏愿――世上众生入轮回时,皆得自性光明,如此之世间再无地狱。 梅振衣自知失言,立刻改口道:“我不该说愿不愿,而应说能不能,阴神修为已破天年之限,应以其修行论岁月。” 乔觉笑了:“梅公子此话多余了,依方才所言,如提溜转之属,修行已破原有天年之限,修行岁月未尽自不必入幽冥世界,这些有修行地阴神之属若不愿早入轮回,自己就不要乱闯幽冥世界,你说呢?” 明月在一旁拍手道:“乔觉和尚说的是正理,提溜转以后是不会乱闯了,她也不该乱闯。……梅振衣,清风哥哥说你不仅会带回一个提溜转。还会为天下阴神与幽冥教主理论,以免后事纷争,他说对了。” 梅振衣:“清风仙童的推演之功果然神妙,来之前连我自己也不知,还是在幽冥世界中想到的。” 明月摇头道:“清风哥哥未推演,他就是猜地。……你们理论完了,我可以去找提溜转了吗?” 梅振衣:“仙童请自去,她正在往敬亭山下的马车中。” 明月一副烂漫地可爱样子。朝梅振衣摇了摇小手道:“那我去找她玩了,谢谢你!”言毕转身走向山门殿消失不见。 这位仙童真是不带一点俗世心机,其实梅振衣应该谢她才对,但她却对梅振衣说谢谢,因为梅振衣把经常陪她玩的提溜转从幽冥世界带回来了。 提溜转正赖在梅振衣的纯阳化身怀中说话,车厢中突然发出一声笑,明月仙童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提溜转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坐直身体。 明月倒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看着梅振衣笑道:“又看见你了,恭喜你修成阳神化身变换。” 车厢里高度有限,明月个子小站着没问题,梅振衣只能坐着拱手道:“微末修行。在仙童面前不值一提。” 明月又一指提溜转:“你当年若是执念已消,早就入轮回了,但现在若执念不消,对修行又有碍。出入幽冥世界历尽苦海劫。应当已清楚当年是怎么落下山崖的吧?” “是被人推下去的。”被人谋杀应是生前地仇恨事,然而提溜转的表情却很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说出来很丢人似地。 提溜转死的冤呐,按现在的话来说她死于三角情杀,而且到死都蒙在鼓里。她原本是山村里长大的姑娘,村里有个小伙子暗恋她,却另有一个姑娘看上了这位小伙,非常之痴迷。那姑娘找了个机会委婉的向小伙表达心意。希望他能请媒人到自己家提亲,不料这小伙却说正准备求爹娘上提溜转家求亲。 于是惨剧发生了。提溜转上山采药时,在悬崖边弯腰摘一株花草,刚刚站起身立足未稳,背后有人轻轻推了一把。……她到死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在她“死”后,那个姑娘终于如愿以偿的嫁给了心仪地小伙。在幽冥世界中经历幽冥境,历苦海劫成就不灭神识。提溜转这才恍然大悟。 世间万象无奇不有。竟有人心狠毒如此,提溜转也是个糊涂鬼呀!梅振衣暗自叹息。提溜转却没有什么怨恨之意,反而有些紧张地又解释了一句:“梅公子别误会,其实我和那男地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句话把梅振衣给逗笑了,看来如今地提溜转执念早消,那些都是过去二百年的身前事了,当事之人除了提溜转早已作古。 明月眨了眨眼睛问道:“提溜转,你叫什么名字?” “姓何,小字贤姑。”提溜转低下头,声弱的就像蚊子哼哼。 “管闲事的闲吗?”梅振衣追问道。 提溜转:“不,是贤慧地贤,我生前不识字,现在才清楚。梅公子,你还是叫我提溜转吧。” 原来她也曾姓何,何贤姑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像何仙姑,梅振衣莫名感到一阵悲悯,回想起何家村众人的遭遇,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从怀中取出一杆白面小幡朝明月道:“仙童,能不能求您帮个忙?” 明月:“你今天把提溜转带回来了,我可以帮你一个忙,有什么事就说吧。” 梅振衣:“此幡叫作炼魂幡,本是一位妖道作恶之物,我师孙思邈将它交给我,嘱咐我藏此神器勿再为祸人间。人有恶而器无罪,但此物之用实在太过阴邪,仙童能否帮我处置?” 多年来梅振衣一直没有动过炼魂幡,今天借机缘而用之,请地藏菩萨释放生魂入轮回,再用它把提溜转带回来。现在他已知道这是一件了不得的神器,以他的修为还处置不了,甚至想毁去都不行。 这东西梅振衣不敢轻易交给别人,但明月仙童是个例外。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提防任何人也不该提防明月,而且她炼化与改变各种天材地宝甚至神器地本事举世无双,求她处置是再合适不过了。 明月皱了皱鼻子作吸气状,勉强伸手把炼魂幡接过去道:“如果此物不是经过地藏菩萨施法变得纯净,我都不愿意碰它。……嗯?你用此幡摄入了幽冥世界的一片虚空?那它的妙用是可以变化的,我拿去试试吧。” 梅振衣:“多谢仙童!若实在难以处置,就请将它毁去。” 明月一撅嘴:“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人有恶而器无罪。就看如何用,若尽是邪用自然不必留,但在我地手中,还从来没有毁过东西。……忘了告诉你了,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师父在九林禅院门外站着。” “我师父?”梅振衣一愣。 明月:“对呀,就是钟离权,他成就金仙刚刚从天庭回来。正在给九林禅院看大门呢。” “提溜转,你陪仙童慢慢玩,我要全身心恭谨迎师!”话音未落,马车中的纯阳化身已经消失不见。 九林禅院中,梅振衣身形一震。容颜未见什么变化,却突然间变成了高簪,发髻上插着一枚四寸小剑,已将纯阳化身收回。他朝面前的乔觉和尚俯身下拜道:“事已毕。振衣多谢大师通情达理,亦多谢菩萨指点玄关!” 乔觉一伸手就把他扶了起来,梅振衣没有拜下去,只听这年轻地僧人道:“贫僧多谢梅公子的三车布施,菩萨亦谢梅公子借今日之论,明晰阴神入幽冥之时,后世当如此。……门外有一位金仙在等你,快去吧。” 九林禅院山门外站着一位面容古朴的灰衣道人。手摇一把芭蕉扇,知焰静静站在一旁正望着空门。只见庙门一开,梅振衣抢步而出,来到钟离权前面扑通跪倒,扯着师父的道袍说:“您老人家可算回来了,弟子多年来好生想念!”声音竟有几分哽咽。 钟离权一去就是二十三年,二十几年光阴对于仙家高人来说很短,但梅振衣却在人间经历了太多地事。师父不在身边。常常觉得有些茫然却无处述说,因为有些话只能向师父说。钟离权终于回来了。而且成就金仙,梅振衣是又惊又喜又感慨。 钟离权还是老样子,眼睛一瞪一扇子就敲了下去:“臭小子挺出息啊,到了幽冥世界走一圈修成化身变换还不够,还要找地藏菩萨理论一番,你以为你是谁呀?我担心你出不来,特意在门口守着呢。” 他的语气挺凶,神情却甚是温和,扇子举得高落得轻,另一只手已经把梅振衣拉了起来。梅振衣凑在师父身边笑道:“我是您老人家教出来的好徒弟呀,有理论理莫问是谁,师父您说是不是?” 知焰在一旁道:“我们就别在庙门前说话了,快回三山洞天吧,师父成就金仙,山中弟子都等着恭贺他老人家。” 钟离权点头:“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将三山洞天凿建成功,也是了不起地大手笔了,快带我去看看。” 提溜转以阴神之身修成地仙,梅振衣堪破阳神化身境界,钟离权成就金仙而回,青漪三山众修士皆大欢喜不必细述。小小人间芜州城算是风云际会,城里城外总共有两位菩萨三位金仙驻足,就算在仙界这么点大地地盘内,恐也难见此种场面。 回到青漪三山,梅振衣与知焰招集门下弟子与山中众修士一一拜见钟离权,并私下里向师父详细禀报这二十三年来所遇。钟离权提醒了徒弟一件事:“你把提溜转从幽冥世界中带了回来,这事做的很漂亮,但是否忘记了另外三个人?前世之托既已承诺,就应该尽力办到。” 梅振衣答道:“师父说地是恨贤夫妇与段节梨精离离吗?我当然未忘,以我地修为却不知上何处去寻找,一直想向师父求教。” 恨贤夫妇当年上丹霞峰领罪入生死关之前,曾托人将紫青双剑送给梅振衣,求来世再结夫妻之缘,不由得梅振衣不答应。而离离在历天刑雷劫之前,曾将阿斑托付给梅振衣与知焰照顾,并希望来世再来寻找。 如今很多年过去了,没有恨贤夫妇转世的消息,并不是梅振衣不想找,而是以他的修为根本不知如何去找。而离离在天刑中神识未散,这么多年却没有主动找来,也不知遭遇了什么变故。 钟离权拍了拍芭蕉扇:“你在山中不出,恨贤夫妇并无地仙修为,转世之后是不会知道主动来找你的,他们来生若有缘自会相见,但相见却不相识,一世夫妻岂能世世夫妻?这个要求确实为难于你,不是很好办。” 梅振衣道:“好办难办,也要依缘法尽力去办,师父有没有办法找到他们?” 钟离权:“若无金仙修为,是看不透化转轮回的,就算有金仙修为,也要在他们地一世尽时下神识灵引才行,到了此时师父我也无能为力。但有此缘法将来自会遇见,只是让他们结缘恐怕颇不容易。” 梅振衣:“我明白了,等遇到了自会设法。那离离又是怎么回事?就算转世,她也应该知道上哪里找我们。” 钟离权:“转世未必就有前生之福缘,也可能她自己来不了,需要你派人去接,她与恨贤夫妇不同,我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梅振衣惊喜道:“师父知道?快告诉我,我马上派人去接。” 钟离权摇了摇头:“这段业缘是阿斑惹出来的,应该让阿斑亲自把离离带回来,这样吧,你把刘海、元充、阿斑、秋水、龙腾他们五个叫来,我有话吩咐。” 243回、身言点化合师道,行止修证弟子规 243回、身言点化合师道,行止修证弟子规 钟离权要梅振衣命刘海带着四位师弟出去行游,没有明确的要求他们去做什么事情,只是告诉梅振衣,当年徐妖王与杨天感斗法时,世间修行各派高人造访青漪三山,如今可以派刘海代表三山修士回访,一路游历人间。 这样的话没个一、两年时间回不来呀,梅振衣眉头微皱,钟离权看出来了,笑着问道:“你不放心吗?” 梅振衣:“是有些为他们担忧,这一路行游何止万里,恐有几年时日,他们的修行未足,不知会碰见什么样的意外。” 钟离权一摇芭蕉扇:“臭小子,已有为人师之心了?我去天庭闭关清修之时,也是一般心思,想想你自己吧,为师我是否时刻在你身边?至于你的门下弟子,也该有这番经历,你以为他们修行未足,其实以修为论,都可以出山行游了。” 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梅振衣为师之道,自古修行上师对传人,都有与父母对子女类似的心思,天天护在身边倒是便于管教,但难成大器,放出去阅历吧,又担心会出意外,实在是一种两难的心态。 但人的成长迟早要有这个过程,修行人修于行,无论是见知还是心境感悟,并不能完全从定坐中求证,否则难悟道法的高深之处,也难以借鉴与融汇各派之法得大成就,想想梅振衣自己的经历就明白了。 梅振衣的两位上师孙思邈与钟离权的风格不同,各有巧妙之处。孙思邈是典型的言传身教,而且身教重于言传,他自己平日的一言一行就是最佳的榜样,潜移默化中感染弟子,做为一生修行的根基。 而钟离权不同,他是从梅振衣破妄大成之后开始传授仙家道法地。首要在于点拨,指出梅振衣的种种不足之处及时加以修正,经常吹胡子瞪眼拿扇子敲他的脑袋。梅振衣表面上嬉皮笑脸,经常和师父顶嘴开玩笑,但在大关节处,对钟离权的教导也是一丝不苟的去思考与体悟。 但是钟离权并不经常在梅振衣身边,甚至总见不到他的人影,这二十三年来更是去了天庭清修。他假如一直把梅振衣带在身边。有什么麻烦都替他出头挡住,遇到什么纠纷都提前出手化解,梅振衣可能不会纠缠那么多的业力,但同样也不会有今日的修为与眼界。 当然这么做也得有个限度,得了解自己徒弟地修行,知道掌握火候。至于像左游仙那样根本不再理会刘海放之江湖,是另外一回事,并非为师之道。 是时候让这些弟子们出去游历一番了。不能总在青漪三山里猫着,刘海闯荡江湖多年,由他带领师弟们应该能放心。梅振衣明白了师父的用意,又问道:“元充阅历有限,阿斑要找离离。但另外的弟子中,为何只让龙腾与秋水去呢?” 钟离权眉头一皱:“师父可不能只管传道,也要考虑弟子的缘法,我当年撮合你与知焰。你就不知撮合自己的徒弟吗?就像你撮合张果与星云那样。” 梅振衣点头道:“我明白了,希望他们这万里结伴行游,能解开心结。” 在原先的大官湖五妖中,以胡冲天与胡龙腾的修为最高,他们俩人的关系也最好,而且都对胡秋水有仰慕之心,彼此都清楚,因此谁都没有向胡秋水开口表达。胡冲天被敖小黑重伤不幸殒命。当时是为了掩护胡秋水冲出彭泽县来芜州报信。 在青漪三山修行地这些年,胡秋水对胡龙腾也有情意,但两人每每忆及胡冲天,都觉得无法向对方开口。借这次游历天下结伴而行的机会,若能让两人解开心结也是缘法,毕竟逝者已去,生者还是要珍惜彼此。 师父这么吩咐了,梅振衣当然会照办。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把所有的徒弟都叫到面前来,命其中五人出山行游回访天下修行各派。还亲手准备了各种灵丹妙药为拜山之礼,最后又给了徒弟们护身法宝。 刘海有金乌玄木剑、落宝金钱,还有他自己炼制的血煞天罗,另有随行瑞兽金蟾,法宝够多了。但是胡龙腾与胡秋水每人只有一根妖湟刺,虽然也不错,但在梅振衣这种炼器大宗师眼里不算太好的东西,至于阿斑与元充,并没有太好用地法宝。 梅振衣清理黑龙残骸,得到了八只神宵天雷淬炼后留下的龙牙,都是世间难求的天材地宝,他这些年一直在琢磨怎么进一步炼化为成形法器,根据各位弟子不同的修为特点分别赐于他们。 现在经钟离权地提醒他也想通了,不再事事亲历亲为,赐给元充、龙腾、鱼跃、双全、秋水、阿斑等六弟子每人一只龙牙,反正炼器之法已传授,就让他们自己去炼化吧。就算不炼化这也是可以使用的法宝,如果炼化失败只能是修为没到家或者不走运,若炼化成功最终成形,那一定是各人最趁手的法器。 刘海已有法宝,尤其是神器落宝金钱的妙用还未完全掌握,不必再赐器。至于胡春,梅振衣没有赐龙牙,而是给了他一片龙鳞,并告诉他只是研究其妙用,变化纯熟于心,并不要轻易去炼化。 五人奉师命离山而去,带着梅振衣准备好的送给世间各派的礼物,都很兴奋。梅振衣并没有告诉阿斑这趟出游要找回离离,既然钟离权这么安排了,那么离离一定会出现在他们行游的路上,说不定也会遇见转世之后的恨贤夫妇。 胡鱼跃与胡双全仍在五湖山庄镇守三山门户,钟离权又说道:“我要在青漪三山待几年,胡春就跟着我吧,平时有什么事,就让他跑腿传信。” 这分明是有亲自点拨地用意,钟离权也清楚胡春将来背负的使命重大。梅振衣喜道:“师父能在青漪三山中留几年,真是太好了。弟子一直想亲自随行听候您老人家吩咐。” 钟离权:“为师替你看家目的有二,其一是九连山与青漪湖一带风景灵秀,我在此修行增长见知,将来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开辟仙界之时,也可化转同样的天地。其二嘛,你与知焰都要出远门了,要做的事情很多。你的当务之急是去五观庄求人身果,尽早炼成大罗成就丹。” 梅振衣下拜道:“擅其事应利其器。我刚刚堪破阳神化身变换,修行尚未知常,需与知焰一起闭关,请师父为我管束山中修士。出关之后,当以九转紫金丹为提溜转凝聚炉鼎,而后再去五观庄。” 钟离权很满意地捻了捻胡子:“急而不乱,进退有度,这才有一派宗师的样子。” 梅振衣在方正峰上地石龛中闭关。参研阳神化身变换,知焰为他护法。梅振衣勤修多年法力精进神速,但受见知所限迟迟未得突破,今日一朝堪破门径修为一日千里,在方正峰上闭关两个月。纯阳化身变换自如,又修成另一化身。 此化身地称谓不是人名,叫作八大门化身,总摄人间经历惊、疲、飘、册、风、火、爵、要八相。实际上就是闯荡江湖、通达机智的那个自我地清明剖析,修成阳神化身之相。 他出关之后又把提溜转叫到餐霞阁,助她服用九转紫金丹。提溜转若想服丹必须自愿还得冒一定的风险,让梅振衣以炼药之法将她的阴神之身摄入拜神鞭,历七七四十九天与九转紫金丹药性相合。也可以说梅振衣以神农百草鞭法炼成了一味药,名字叫作“九转紫金提溜转丹”。 这么说当然是开玩笑,其实就是提溜转地炉鼎,它与真身无区别。但另有独特的神通――可虚可实随心变化。做完这一切之后,梅振衣才与谷儿、穗儿、玉真等人告别,携知焰一起离开青漪三山。 提溜转也想一起去,但是知焰拍着她的肩膀道:“刘海等人出游,张果与星云又去了昆仑仙境未回,此地虽有钟离师父坐镇,但日常琐事总不能烦他老人家亲自处理,山外事有梅毅。但山中事怎么能离得了你这位大总管?”提溜转感觉责任重大。也就没有坚持要跟着去了。 闲话少述,道侣二人离开芜州飞上云端。一路往西北而行,经过了茫茫草原、千里无人的戈壁与沙漠,还重游了梅孝朗当年阵前射子的战场,回忆起往事道侣二人感慨不已。 通古河谷地中那一场大战积骨如山,如今将士多已化为尘土,世事变迁无常,唯有天道循行无亲,求超脱仙道才是正果。 继续前行,到了五观庄外围山野,与入境观中所见没有什么变化。经过茫茫的荒漠戈壁后,竟然又能看见满山葱茏青翠的景像,真如仙家福地,连心情也感觉舒爽清凉了不少。荒野山径崎岖险峻,这一段路是在茂盛的原始丛林中穿过地。 这条路当然难不住梅振衣与知焰,为了表示礼数以及不想引起误会,他们在百里之外就落下云头徒步而行,顺便欣赏沿途的风景。翻过一座险峻高山,面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群峰间的高原谷地,灌木丛中鲜花点缀挂满藤萝,远处茫茫林海一望无际,山风吹来翠枝摇曳宛如涛声起伏,此地就是海天谷了。 梅振衣在谷中还发现了一种瑞草,是绕着高大乔木生长的盘古藤,其实这与清风当年在昆仑仙境中所种的是一样地东西,但普通的盘古藤自不能与清风在天地灵根下亲手培育了一千八百年的神藤相比。 五观庄就在海天谷中,但是站在高处一眼望去根本就看不见,它有洞天结界掩护,就像青漪三山隐藏在青漪湖中不为世人所见。他们自然清楚五观庄的门户在哪里,来到山中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地山路旁,在两株缠绕着盘古藤的高大松树之间,知焰抱拳道:“芜州修士知焰随道侣梅振衣,拜访五观庄。” 一连叫了三声,竟然毫无反应。知焰看着梅振衣摇了摇头面带苦笑,以神念道:“五观庄不是一般的地方,非想入就能入。人家不给我们开门。” 梅振衣上前一步朗声道:“芜州修士梅振衣,携道侣知焰仙人,前来求见镇元大仙,奉上九转紫金丹为礼。” 这一声喊就有反应了,只见面前光影忽现,洞天开启,出现了一座庄园,门前有一男一女两位童子。垂髻未冠看上去约十五、六岁年纪,模样生的甚是清秀,脸上不经意间自然带着一丝傲然之气。 男童一现身就开口问道:“你们要求见我家祖师爷,送上九转紫金丹,为什么不去万寿山仙界,却来五观庄?” 梅振衣施礼道:“我未成仙道,去不得仙界,听闻天地灵根在此处。我就是为它而来,故此到五观庄拜访。” 女童扑哧一声笑了:“你自己尚未成仙道,就想求见我家祖师爷?恐怕只能等昆仑仙境闻醉仙法会才有机会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说有九转紫金丹要送上,不会是吹牛吧?” 守门的童子分明是看不起人嘛。但想想也正常,镇元大仙岂是想见就能见?这两位童子并不认识梅振衣也不知他地来历,只当他们是来此地寻访仙踪的修士。知焰虽是真仙,但这两位童子也没怎么放在眼中。 梅振衣并不生气。微笑道:“我怎会妄语,来此地就是为了奉送九转紫金丹。” 男童一伸手:“是吗,拿出来我看看。” 知焰不紧不慢道:“我等求见地是镇元大仙,不是二位,等见到镇元大仙,自会交代九转紫金丹,二位则不必观。若愿意通报则请通报,若不愿通报就算了。不必多事。” 那男童脸色微沉道:“无事前来寻访仙迹的修士众多,长辈吩咐不必理会闲人,难道无论什么人到此地喊两声,都要惊动我家祖师爷吗?” 梅振衣的表情仍然在笑:“说的也对,那么请问山庄中主事之人是谁?能否将我们的来意转告一声?我看二位的修为有限,尚不能去仙界禀告镇元大仙,平日若有事也是先通报山庄中地仙家长辈吧?” 那女童也不高兴了,板着脸道:“我们的修为尚不高。但镇元大仙门下往来地仙长多地是。在此门前,二位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高人。若你拿出九转紫金丹。我们就替你通报,若拿不出来,请勿在这里骚扰。” 梅振衣摇了摇头说了实话:“我们来此是为了求一枚人身果,有了人身果才能炼成九转紫金丹,现在让我怎么拿出来?” 梅振衣此时说地九转紫金丹,当然不是他改方后所炼制的那一种,而就是原方所载的大罗成就丹。眼前这两位童子当然不可能听说过梅振衣改方之事,所以他言谈中仍然以“九转紫金丹”原名称呼。 两位童子闻言立即变色,寒着脸齐声喝道:“原来你们也是来求人参果地,这种东西上门就能求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么多年总有人骚扰不休,要不是祖师爷有命――‘守此门不得向拜见求药者口出恶言,不必理会妄想之徒’,我们真想好好训斥二位一顿。……就不该给你们开门,还不快走!” 梅振衣笑容更盛,反问道:“二位出言也不善啊?知道为什么祖师爷让你们在此守门又不得口出恶言吗?” 见这两位门童的反应,梅振衣能推演出很多事。五观庄有人身果在仙界不是秘密,世间很多修行人都可能听说过。那么平常因为各种原因来此求药的人必然不少,求不到是正常的,但万一求到了,岂不是千秋难遇之仙缘,反正来一趟碰碰运气又没损失。 有人带着各种贵重礼物上门欲行交换,还有人跪在五观庄门前好几年不走,有人求药不成破口而骂还闹过事,还有人企图效仿心猿悟空进去偷,当然一律都没得逞。 但这样一来,守门童子可够烦的,多年不得清静,换谁脾气都不会太好。对于那些闹事地或企图硬闯的,五观庄自不会客气,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但对于那些上门拜见求药的,镇元大仙吩咐门童不必多理会,也不要口出恶言。 这其实一种历练,是对于心境的穿凿,门童地地位看似不高却非常重要。五观庄门前多年来经历的几乎都是烦心事,要么性情超然一流,很自然的就达到祖师爷的要求;要么悟性很好能领会师门的用意,将之视为一种修行中自觉的磨练。 性情与悟性,这二者必然要有一样很出色,另一样须在修行中磨练进步,方为可造之才。梅振衣一直在思悟为师之道,自然能明白这些讲究。 开口反问的同时,梅振衣以神念与知焰暗中玩笑道:“清风、明月二位仙童误人不浅啊,眼前这两位门童修为不高,自视却很不低。” 这又关清风、明月什么事?若问谁是最“牛”的神仙?恐不好回答,但若问天下最“牛”地门童在哪里?没有别的答案,就是五观庄门童!――原因很简单,五观庄前任门童是清风与明月这两位大名鼎鼎的金仙。 244回、清风推演添妙数,镇元假手得仙丹 244回、清风推演添妙数,镇元假手得仙丹 那两位童子不耐烦了,男童挥手道:“我家祖师爷的雅量,非你等所能知,二位请回吧,我要关门了。” 女童也道:“你们走吧,这些年来求药的人多了,说什么都没用的,我们真要关门了。” 知焰暗语道:“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我们还是去昆仑仙境找乔散人吧。” 梅振衣摇头道:“不必远去,镇元大仙推演之能冠绝天下,大神通明察秋毫,岂会不知道我们来此?若有缘就会相见,若无缘去别处也没用。” 两位门童正要关闭洞天门户赶他们走,忽听庄园中有人问:“清灵、明镜,与何人罗唣不休呢?” 清灵、明镜两位门童赶紧答道:“萧护法,有两位自称芜州来的修士求人身果,我们正要打发他们走呢。” “来自芜州?请稍等。”五观庄大门一开,走出一位修士,头戴冲天冠手持拂尘,长衣大袖面如冠玉,颇有仙风道骨气象。 他走到门外正要说话,一抬头突然俯身跪拜下去,梅振衣和知焰吓了一跳,这位仙长为何行此大礼?赶紧往两旁一闪,随即就发现误会了,因为那位仙人跪在地上说道:“五观庄护法萧羽竹,拜见师父!”而那两位门童也同时下拜道:“拜见祖师爷!” 回头一看,只见镇元大仙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后面还有数十位仙人随驾,他们是在萧羽竹出门时突然现身的,事先连梅振衣与知焰也并未察觉。 梅振衣与知焰一起单膝点地施礼道:“晚辈修士拜见镇元大仙及万寿山众仙长。” 镇元大仙神色甚是祥和,大袖一拂把这两人扶了起来,上前一步朝梅振衣微笑道:“自从洛阳一别,短短十余年。梅公子修为精进如此,果是天下难遇之奇才。”他一眼就看出了梅振衣的修行底细,无论是法力还是境界,都比在洛阳云端之上精进许多。 梅振衣谦虚道:“微末修行,成仙道尚远,哪堪大仙夸奖。” 镇元大仙看着他微微点头道:“不远了,不远了!……清风、明月还好吗?” 这一句话问的很突兀,梅振衣赶紧答道:“二位金仙在芜州修行无恙。我能来此,还是得自清风仙童的指点与相助。” 镇元大仙叹了一口气:“清风指点你来,自己却不愿再回五观庄看一眼。”听他的言下之意,对清风当年带着明月出走五观庄仍然深感惋惜,其实从眼前这一对门童“清灵、明镜”的个法号,就能看出镇元大仙地感慨之意。 两位门童跪在那里抬头面露惊讶之色,因为祖师爷与这两位客人在谈清风、明月,那可是他俩崇拜的偶像啊。虽然嘴里不说,但是心里面一直是这么想的,毕竟那是五观庄创立之初的两位门童,如今已名动天下,尤其清风更是威名赫赫。 梅振衣不知如何回答。镇元又扫了一眼还跪在门前的两位童子,朝萧羽竹道:“五观庄门前也着实为难这两个孩子,总算他们还没有忘记我的叮嘱,还是让他们回昆仑仙境闻醉山清修吧。再派两名晚辈弟子为门童。” 萧羽竹下拜起身道:“弟子谨遵师父法诣,这就另遣门童。” 镇元大仙要把这两名门童的苦差事卸去,另外派人来看门,听上去对清灵、明镜是好事,可以不必经常处理闹心事去闻醉山清修了。知焰却悄悄向两位门童暗语道:“五观庄门前乃试炼之地,你们将祖师的叮嘱挂在嘴边向来客宣扬,尚不能自然而行之,达到所行无须言地心境。这样回山未免让长辈失望。” 清灵、明镜对望一眼,好似醒悟了什么,一齐磕头道:“祖师爷的叮嘱不必常挂嘴边,当自然发乎性情现于行止,历练未尽,请求祖师爷把我们留在五观庄门前。” 镇元子却问梅振衣道:“梅公子,我这两位门下今日失礼了,当如何责问呢?” 梅振衣拱手道:“五观庄门前是非多。他们守门职责所在。也并无失礼之处,大仙若要问我。我就求个人情,让他们继续守五观庄门户,以至心境修为圆满。若说责罚,这就是责罚,若说缘法,这也是缘法。” 镇元大仙眉头舒展,朝两位门童一挥袖道:“你们起来吧,守门数十年也辛苦了,继续为门童,你们愿意吗?” “弟子愿意!”两位门童齐声答道。 镇元大仙一招手:“不要站在门前,有客远来,还是入庄中叙话。” 到了五观庄中,梅振衣虽是第一次来,却似轻车熟路,先领着知焰在门厅的“天地”二字匾额前焚香礼拜。行礼的时候知焰还偷偷瞄了梅振衣一眼,这场景挺有意思,一男一女拜天地,让人联想起成婚之礼来。 然后众人进厅中落座,镇元带来的仙人虽多,但没有都进来,只有七、八位陪坐,一一寒暄互相引见。这些都是万寿山仙界中的仙人,梅振衣与知焰当然很恭敬,有意思的是这些人几乎都转达了向清风与明月的问候,对他们也很是客气。 这里面有地人已成仙近千年,当年未成仙时都得到清风、明月的不少恩惠,可不像闻醉山中那些无知的世间晚辈弟子。 镇元大仙自然坐在主座,梅振衣与知焰却不敢直接坐到客座最上首,前面空了一个座位,这才依次坐下说话。寒暄引荐已毕,梅振衣取出一个白葫芦说道:“多年来我搜集天下灵药,清风仙童又给了我炼制九转紫金丹所需的药材,足够成丹两炉,只缺一味人身果。此番前来想与大仙商量,借一枚人身果炼药,若能成丹不论有多少枚,愿以三一之数相还。” 炼成什么丹药得看药方。但九转紫金丹这种东西能成丹几枚,得看药引,假如这两炉丹药炼制成功,梅振衣有把握成丹十二枚,拿出三分之一也就是四枚给镇元子换一枚人身果,双方应该都不吃亏。 镇元子笑道:“听说你改方炼制,无人身果也曾成丹,又命名原方为大罗成就丹。这名字起的很好。……其实你想求药,也不必以大罗成就丹交换,若钟离金仙有随缘之意,肯来我万寿山延伸开辟金仙洞府,我愿以一枚人身果相赠。” 梅振衣赶紧答道:“我一定将大仙地美意转告师尊,但弟子不能为师作主,也不能强求师尊的福缘。……此事应容后再谈,与我登门求药无关。否则是让师尊为难。” 镇元子表示若钟离权肯在万寿山延伸开辟仙界,他就直接把人身果给梅振衣。而梅振衣答的很得体――弟子不能替师父做决定,就算钟离权愿意而镇元子又给了人身果,那也是送钟离权的礼物,身为传人不能算计师尊之物为自己谋利。他只能转达镇元大仙地意思。 镇元子眼神中毫不掩饰赞许之意,朗声笑道:“钟离仙友好修行,也收了个好徒弟,凭这番话。我可以给你一枚人身果。请问梅真人,你一炉能成丹几枚?” 梅振衣:“如无意外,一炉当有六枚。” 旁边萧羽竹插话道:“两炉十二枚,四枚大罗成就丹换一枚人身果,梅真人所求甚重啊。其实若只炼两炉丹药,取一枚人参果的六一之数足矣。”他认为四枚大罗成就丹不值一枚人身果,但镇元大仙已答应自无异议,可是一枚人身果能同时入药炼制十二炉大罗成就丹。炼两炉丹药只需要一枚果的六分之一。 镇元摇了摇头道:“梅公子登门求药,我要么不答应,既然答应当结善缘,我会给你一枚完整的人身果,也会让你带走十二枚大罗成就丹。” 这句话让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镇元大仙好大方啊!这么做等于白送一枚人身果,梅振衣哪有这么大的情面?想当年清风守了天地灵根一千八百年,也不过取走三枚而已。至于心猿悟空盗走另外三枚。那是另有一番大缘法。在镇元大仙的推演之中。 知焰欠身道:“晚辈无福不敢凭空消受,如此仙家宝物。岂能这样上门空手而取。” 镇元大仙笑了笑:“你误会了,我也不吃亏,若是清风在此一定会明白我的做法。那盘古葫芦是清风之物吧?里面装地应该是成丹之药,梅公子能把这葫芦与丹方都交给我吗?” 镇元大仙要那个葫芦,还要梅振衣的九转紫金丹方,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给还是不给?知焰用疑问的眼神看了梅振衣一眼。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突然想明白了,笑眯眯的上前将葫芦放在镇元子手边的茶几上,又从怀中取出九转紫金丹方躬身递过去道:“都在这里了,请大仙过目,此葫芦中的药,炼制两炉有余而三炉不足,不知大仙多长时间能够补全?” 镇元大仙赞道:“好精明的小子,我一开口你就知道用意,难得难得!……你们就暂且留在五观庄中清修吧,待我补齐药材再来,有什么事情就告之羽竹护法。” 镇元大仙什么意思?其实清风早就想到了,因为他给梅振衣地那个葫芦里装地灵药不仅仅可以炼成两炉九转紫金丹,这位仙童很了解镇元子的行事风格,今日之事也在他地推演之中。 明月曾说清风身上的灵药可以帮梅振衣炼制两炉九转紫金丹,指地是把丹方中不足的部分配齐,其中波若罗摩花、仙人不留果、千年夜明砂等物需要梅振衣自己找到。 这并不是说清风身上没有富余的灵药了,而是指他配不齐完整的第三炉了,大约缺了近百味。但只要是清风还有富余地,他又在白葫芦里每味多放了一份。镇元大仙要将这第三炉药材补齐,然后再让梅振衣去炼化。 炼完之后就是十八枚,还按照梅振衣的约定,还三分之一给镇元大仙,梅振衣自己带走十二枚,如此皆大欢喜。 镇元大仙带着葫芦和丹方暂且离去。召集门下众弟子按药方寻齐第三炉所缺之药材,梅振衣与知焰留在五观庄等候。他们倒也没提什么别的要求,只是说不必安排静室,想去天地灵根下静坐,萧羽竹想了想也答应了。 在海天谷中看不见五观庄,因为有洞天结界掩护,在五观庄中也看不见天地灵根,因为有法阵守护。萧羽竹打开法阵将他们送入后院。道侣二人才第一次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天地灵根。树高千丈枝叶繁茂,硕大的树冠如覆天青云,每一片长成的树叶都有芭蕉大小。 知焰在树下叹道:“真不愧为天地灵根,仙灵之气充盈是人间绝佳地修行地,一丝不染尘俗气,虽在人间完全不亚于仙境啊。” 梅振衣笑道:“我原先只道要同时炼两炉丹药,以如今的修行自然没有问题,但同时炼三炉尚无十分把握。正需在这天地灵根下体悟化身变换。” 知焰:“金仙行事果然玄妙,清风在你地葫芦里放药之时,恐怕早知今日这一出,料到能成丹三炉。你曾答应每炉丹药都送给清风一枚,他也借镇元之手多取一枚大罗成就丹。” 梅振衣曾答应清风。不论炼制成功九转紫金丹还是大罗成就丹,每炉都会送给清风一枚,如今若成丹三炉,清风就能拿走三枚。再去掉镇元子的六枚,梅振衣自己还能剩九枚。 辛苦这些年最终能成丹十八枚,而梅振衣自己只能剩下九枚,看上去好像很吃亏,但实际上他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想想炼丹之药都是怎么来的?假如没有清风、明月、镇元等人,梅振衣无论如何也炼不成大罗成就丹。 从某种缘法来看,清风与镇元就是在借梅振衣之手成丹,彼此有舍有得。 天地灵根下的仙灵不染之气笼罩。很难用笔墨形容,在此定坐几无人间岁月之感,一晃就是三个月,镇元大仙终于回来了。他将丹方和葫芦都交给梅振衣道:“药配齐了,不多不少恰好三炉之数,请问梅真人几时炼丹,在何处启炉?” 梅振衣:“随时可以开始,就在此地启炉最佳。但成丹之时将有天生异象袭扰。还需大仙的门下弟子出力守护。” 镇元大仙甩袖朝天道:“这些你不必担心,天地灵根下不会受丝毫惊扰。你尽管放心炼丹便是,还有什么别地需要吗?” 梅振衣:“没有了,请大仙赐一枚人身果而已。” 镇元子亲自飞上天地灵根,以金槌击下一枚人身果,以绵缎托于盘中递给梅振衣道:“人身果已取来,无论是服用还是炼化,需在一个时辰之内药效方能保持最佳。……你们二位在此专心炼丹吧,我命弟子在五观庄外结阵。” 镇元大仙出去了,梅振衣将这枚人身果以净露化开分为两份,炼制三炉丹药只需其中的四分之一就行了,他把剩下地人身果净露递到知焰唇边柔声道:“快服下吧,然后定坐运转药力,以你地修为,将药力化尽最好在一个月以上,当你能恢复行动时,我也就炼丹成功了。” 知焰看着他,眼神水汪汪的:“千辛万苦求得一枚人身果,小半炼丹,大半却让我服用,你自己为什么不服?” 梅振衣笑嘻嘻地说:“来不及呀,我在一个时辰之内就得启炉炼丹,而这剩下的人身果也需在一个时辰之内服用。服此果,阴寒之气入骨,炉鼎僵硬不能行动,连阳神也会被寒气凝住,需在形骸百脉中散尽,然后如暖阳煦照温养全身,如同阴极而阳生。当年明月服人身果时,也定坐了好几个时辰动弹不得,何况你我呢?” 知焰瞪了他一眼,却轻声道:“你不必解释这么多,清风有推演你也有算计,带我来此就是要让我享福缘,是不是?” 梅振衣也不否认,含情脉脉道:“我的便宜不让你占让谁占?屈身为我道侣这些年,我亏欠你地地方甚多,今天就借人身果相还吧。” 知焰微嗔道:“又说这种话!赶紧炼成大罗成就丹,保自己将来不为天劫所灭,一世同享仙缘才是正经。” 梅振衣:“你快把这净露服下,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知焰服下人身果净露,就在天地灵根下静坐,收摄心神运转法力化解药力。梅振衣恐炼丹时惊扰她,绕过数十丈粗的树干,来到另一侧祭出拜神鞭,身形一分为三,成品字形面对中心站立。拜神鞭如一片白雾凝聚在中间,白葫芦飘上天空倒着悬浮。 梅振衣炼药与他人不同,并没有摆出药鼎,看上去从来都是凭空成丹,用的是独门奇技神农百草鞭术。同时炼制三炉大罗成就丹,比当初炼制一炉九转紫金丹要难多了,如果没有堪破化身变换修为境界,是不可想象的。 五观庄外的天生异象会何等猛烈,虽不能亲眼看见也能推想,比之当年地敬亭山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一切不需梅振衣操心,镇元大仙命万寿山的数十位仙人结成阵势守护此地,自己在五观庄中坐镇。尽管外面风雨雷电惊天动地,但整片海天谷丝毫不受影响,更别提谷中的五观庄了。 此处远离人烟,众仙人不必理会山外事,以**力守好海天谷就行了。如此守护阵容,天上地下恐没有人能来捣乱,天生异象更无需担忧。 245回、世间留行终有迹,怎堪锐意不舍心 245回、世间留行终有迹,怎堪锐意不舍心 这一次炼丹对于梅振衣而言出乎意料的顺利,也出乎意料的艰难。所谓顺利是指他未受到丝毫惊扰,五观庄内外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所谓艰难是指炼丹的过程,他竭尽全力浑然投入,就像始终行走在悬崖的边缘,差一丝火候都是丹毁人伤的结局。 人在悬崖边缘走几步路可能不会太艰难,但是你连续走一个月试试?非**力、大定力不可为也! 知焰于天地灵根下定坐三十六日,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梅振衣就坐在对面望着她,微微一怔道:“你怎么没在炼丹?难道大罗成就丹已成,过去多长时间了?” 梅振衣:“三十六天,我七日前已炼成丹药,这天地灵根下果然不凡,丹成时筋疲力尽几欲昏厥,在此调养七日竟然已完全恢复,而且修为隐然已达化身五五之境。” 知焰露出了笑容:“这不仅仅是天地灵根之功,也不想想你炼成的是何种丹药?炼器是炼人,炼丹也是炼人,你的修行不是一向如此吗?大罗成就丹究竟是什么样子,让我看看。” 梅振衣没有伸手拿什么东西,坐在那里默运神通,身体上方凭空出现了十二枚紫气光华流转的灵珠,宛如与他一体的身外炉鼎。知焰惊叹道:“九转紫金丹已非凡品,这大罗成就丹竟超乎我的想像,还第一次见到丹药也是神器。” 梅振衣也感慨道:“我的炼器之法最早就是借鉴炼丹之法领悟,大罗成就丹是外丹饵药极致,丹药竟有神器之妙,若斗法时以此丹为器对敌,相当于身外分身合击。” 知焰莞尔摇头道:“恐怕没有人会拿它当法器用,一旦斗法时损毁相当于斩一化身,若不幸落败未及收回。那损失可就大了。” 梅振衣也笑道:“我只是说说而已,感叹其妙用。” 知焰一招手,一枚大罗成就丹飞旋着落在她手心,一片清凉寒意透体,她一边研究一边说道:“此丹最佳的服法,以阳神化身直接依附其中,比服用之后化转药力更加简便,没有脱胎换骨修为历苦海劫圆满。服不得此丹。……你这里只有十二枚,镇元大仙已经取走六枚了吗?” 梅振衣:“成丹三炉,镇元大仙取走一炉,他已离开五观庄去仙界了,我留在这里等你,现在也该回芜州了。” 两人走出五观庄后院,庄中护法羽竹仙人迎上前来道:“二位要回芜州,镇元大仙有交代。尽管放心径直回山,自会保你们这一路不会遭遇意外。” 这话说的漂亮,梅振衣在五观庄中炼成大罗成就丹,此事极少有人知,假如在回去的路上碰见意外。比如有人趁机抢夺之类,不论是不是五观庄泄露的消息,总有让人猜疑之处。镇元大仙却提前放出了话,保他们在离开五观庄至回到青漪三山之前。不会遭遇任何意外,让他们放心回家。 其实在人世间敢直接找梅振衣麻烦的人已经不多了,且不说他背后有没有高人罩着,就这道侣两人出手地威势也足够让人忌惮。除了仙界的那些有**力神通的前辈之外,有把握与他俩交手取胜还能全身而退的仙人并不多。 神仙并不是好打架的,仙界有很多仙人从有修行之日起到飞升之后,除了门内演法印证之外,从未真正与人斗过。更别提生死相搏了,修仙本就是清静无为之事。杨天感是妙法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又有神器寒雾针,碰上山野出身的徐妖王,也被一顿乱拳打得四处乱窜,更何况是历尽杀伐的梅振衣呢? 道侣二人一路未遇任何事端,顺利回到了芜州,先入敬亭山将三枚大罗成就丹送给清风。又回青漪三山拜见师尊。不料钟离权座前有三个人正在等着他们,是从昆仑仙境而来地左游仙、张果、徐妖王。 左游仙因修行已至世间法尽头达待诏之境。欲主动飞升,梅振衣特意派张果去昆仑仙境帮他镇守洞府,如今左游仙历天刑已回修成真仙,回青漪三山拜见师父,张果也一道回来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事,他们三人还带回来一个重要的消息――有了梅丹佐的下落。 插叙一段前事,梅振衣曾经把玉骨扇“借”给徐妖王用,但他也知道另外九大妖王也没有十分得意的法宝,送礼也不能只送一份。在青漪三山这么多年的修行中,炼器之道也没放下,他重点做了三件事。 第一是给师父钟离权准备了一件礼物,得到那么多宝贝,不能只想着自己,首先要报师恩。想当年送给钟离权一双吉祥软草鞋,老人家就高兴的很,现在他修为高了、得到的宝物也多了,自然还要哄师父开心。 他将龙须分解,那些金黄色地纤维以法力细细剖开去芜存菁,以此为丝;再将一只龙牙小心炼化,以大神通雕琢,以此为柄,炼成的是一支拂尘。他在洛阳云端上见镇元大仙手挥拂尘很是气派,也想弄一柄好拂尘让师父拿着更显神气。 梅振衣穿越前是苦孩子出身,但别忘了梅溪家亲戚中有专门倒腾古董赝品的,对器物工艺很有讲究,穿越后这么多年来为梅府大少爷,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带着华贵之气,加工出来的东西也不一般。 这一支拂尘手柄牙白色如脂玉般的光泽,拂丝是金色地,柔韧细密,远观如云霞,拿在手中就似水银一般滑顺垂拂。每个人炼制的器物当然都根据自己的修行感受,这支拂尘最大的妙用在于模仿乾坤大袖。 梅振衣见过杨天感以寒星阵模仿乾坤袖,自己也以拜神鞭模仿寒星阵炼成了银魄阵,而且不止一次亲眼目睹清风羽衣上地银丝变化飞出。以法力祭出这支拂尘,万道金丝舒卷如同大袖遮天,还有漫天金光闪烁如灿烂云霞。妙用威力如何要看御器之人的修为了,但至少御器时的景像无比华美威风。 在师父回山时,梅振衣召集众修士拜见。顺便把金丝拂尘送上。钟离权乐得够呛,捧着拂尘笑得合不拢嘴,众人都上前恭贺,只有谷儿、穗儿在那里偷偷掩嘴笑。梅振衣知道她们为什么笑,因为这支拂尘太过华贵了,师父拿在手里有点别扭。 钟离权一身灰布道袍半新不旧很是普通,腰间挂的葫芦也是斑驳旧物,头上的发簪更是一支简单的削了皮地细树枝而已。手上的芭蕉扇破地龇牙咧嘴,脚上穿的双耳芒鞋虽很精致但并不引人注目。 拿着这样一柄拂尘在手中光华四射,与他的打扮很是不协调,说不好听的形容――就像是偷来的! 但钟离权可不在乎这些,只要徒弟送的他就高兴,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挥着拂尘道:“这拂尘很不错,徒儿呀,你若开宗立派。它可为历代掌门手持之物,为师就先拿着抖几天。” 除了这拂尘之外,其实最难处理地还是那一大块黑色的龙身骨肉残骸精华,缠绕地龙筋已经被灵珠子抽走,剩下地黑色结晶仍然很难处理。梅振衣这些年一直在“炼化”它。但此物没有丝毫变化,梅振衣并不是在炼器,而是在借物修行。 他将神识切入黑色结晶,主动承受龙魂咆哮之威的冲击。以求定心不散乱、灵台不受扰。这其实是在模拟对抗天刑雷劫中地“伤神”业力。他明白自己没有修成化身五五境界之前,无法克制龙魂咆哮的冲击去炼化这块东西,只是借此淬炼灵台而已。 黑龙结晶没有炼成什么法器,这十几年来,除了那柄精心打造的金拂尘之外,梅振衣只炼制了十八件法器,其中成器十件损毁八件。 以梅振衣地炼器大宗师的身份,怎会在炼器之时损毁了近一半呢?他炼制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异常难处理的天材地宝。就是得自西海湟的十八支飞鳍梭。灵珠子抽龙筋并向梅振衣讲解仙家炼器与凡间修士炼器地区别,最主要之处是花的心力与时日不同,哪怕是相对普通的材料,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梅振衣若有所悟,用十八支飞鳍梭练手,器物的妙用中包含炼器地心血超过天材地宝的本身,炼制过程中也损毁了八支。最后炼成十支如分水刺状的飞鳍梭,在张果去昆仑仙境时。命他顺便送到龙空山。给十大妖王每人一支。 左游仙自仙界而回之后,就与张果一起去了龙空山。十大妖王收到法宝当然高兴,同时正好有事要到芜州告诉梅振衣――找到疑似梅丹佐之人了。 十大妖王办事很认真,梅振衣早有叮嘱,他们这些年一直在昆仑仙境蛮荒中留意梅丹佐的行迹。手下的十万妖兵虽然修为不高,但人数众多很有用,这些年深入蛮荒查看还真发现了不少可疑的对象。 昆仑仙境蛮荒广漠,其中有很多瑞兽、妖王,也有个别自视修为高深避入深山的修行人,在这里面找一位刻意隐藏的高人其实很不容易。但梅振衣交代了三个原则―― 其一是原先没有此人,二十三年前突然来到地,这就排除了很多长年占地修行的妖王与修士。 其二是原先能行走的地方,近二十年来突然进不去了,包括附近的妖怪精灵都被驱逐了,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也值得怀疑。 其三是某地有人修行,却不愿意泄露身份,也极少与人打交道。 就按这种找法,也如大海捞针一般,蛮荒中是危险之地,但山野妖物之间都有各自的地盘与交流方式,可以传达各种信息。十妖王至少找到了几十个嫌疑对象,一一排除最后只剩下一个,但一直未敢惊动。 在离龙空山五千里外的一处荒野中,极少有人涉足,连妖物都不多,二十三年前来了一位高人,隐藏形迹谁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偶尔闯进此地的妖类都被**力逐出。山野中成灵之妖也知道好歹,久而久之无人再靠近。 此人神通广大匪夷所思。但似乎有所忌讳,照说他公然现身足以横行荒野,占据一方建立洞府开宗立派,却非常低调几乎默默无闻,也从不与人打交道。 左游仙与张果听闻之后,觉得此人很可能就是梅丹佐,与张妖王、徐妖王一起扮作穿行荒野地样子去了那里。张妖王与左游仙在千里之外止步,暗中监视接应。徐妖王与张果径直前行“路过”那人所在地深谷。 在百里之外,神念中有声劝阻他们绕道而行,山野中也有**力拦路,其威势不可匹敌。 徐妖王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大声叫嚷着就要走直道,取出玉骨扇出手破法,张果也放出了葫芦里地白蝙蝠阵。这时一道金光射来,一柄金色的长矛带着烈焰之威。把他们一一击退,并展开了反击。 徐妖王见好就收,赶紧服软道歉,两人“灰溜溜”的绕道走了,连对方的面都没见着。这一次试探性接触其实很玄。梅丹佐如果真追出来动手,他们很可能走不脱。但他们也算修为高超皆怀神器,举止就像横冲乱闯的山野妖类,没露出什么破绽。 留张妖王在千里之外暗中隐藏。继续监视此地的动静,另外三人立刻离开昆仑仙境赶到青漪三山报信。 听说这个消息后,梅振衣确定那人就是梅丹佐,等了二十三年的仇人终于有了下落,这次一定不会再放过他了。钟离权当然明白徒弟的心思,于是将清风请到青漪三山餐霞阁商议。 梅振衣要斩灭梅丹佐,这事拦也拦不住,清风与钟离权都打算帮忙。但梅丹佐修为之高惊世骇俗。真要动手不在清风之下,更在钟离权之上。 像这种高人之间地斗法,分出境界高下不难,但要斩灭对方却太不容易了,还要防止其逃走并在斗法过程中尽量不伤及无辜,听起来几乎不可能。 十几年前灵珠子已经说出了对付梅丹佐的方法,就是让韦昙以射日弓凝聚千里光焰之威,一箭将他射落。但是怎样才能让梅丹佐不逃窜不反击。老老实实让韦昙射一箭呢?需找一片荒漠缠住他。韦昙事先不能出手,只能是最后的突然一击。 斩灭梅丹佐需付出的代价不小。而且高人去的太多也不行,**力混乱之间谁也不好控制,还可能造成不可测的后果,甚至导致生灵涂炭山河破碎。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为了杀一个人,总不能往一座城市里丢原子弹。 清风冲钟离权说道:“需在一片开阔荒漠,正午时分动手最佳,除了射日弓之外,最好把九天玄女宫的另一件神器借来,就是携风扇。若无携风扇,把你地仙风扇借给我也行。” 钟离权:“风助火势,你这是要煽风点火吗?” 清风:“我们二人先要缠住梅丹佐足够长的时间,让韦昙张开射日弓,最后一刻知焰以魂音阵点火,梅振衣趁机祭出神宵天雷,梅丹佐斗法还击的光焰之威将达到最盛,我以携风扇你以仙风扇一起煽风,韦昙一箭射出。” 钟离权:“这种阵势的斗法,知焰与振衣能插得上手吗?” 清风淡然道:“不插手也得插手,这本就是梅振衣与韦昙的事,你我只是顺势随缘相助,他们出手是牵制与最终克敌,你我只是阻敌逃窜伤人。” 钟离权又问:“射日弓乃九天玄女宫神器之首,携风扇也是镇宫九器之一,能同时借出来吗?” 清风:“真阳宫主有言,梅振衣若有事,可派使者持黑龙角到九天玄女宫求助,也顺便传我地话,送去大罗成就丹一枚,并承诺神器若有失由我偿还,若有损由我修复。” 钟离权又问道:“就算神器能借出来,事情也不能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你我怎样在千里荒漠中恰好出手缠住梅丹佐呢?而且你怎能肯定,他不会直去仙界不留人间呢?” 清风:“当年此人受伤颇重,在昆仑仙境中养伤二十余年不过刚刚恢复元气,以常理论应该不会硬抗天刑立刻返回他的仙界,需在人间修养并为渡劫做准备,或寻法宝或积功德。而当他突然遭遇你我,被神识锁定斗法之时,是无法飞升的。” 钟离权苦笑道:“这说了等于没说,仙童没有回答我刚才那一问。” 清风面无表情显得很是严肃:“此非推演所能知,在于世间兵法了。你我插手就是如此一斗,至于其余地事,应该让梅振衣自己想办法,他如果做不到就不要揽这件事。” 梅振衣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敢插嘴,此时才接话道:“多谢仙童与师父愿意出手,不敢再求太多,剩下的事情我自会设法安排。” 行礼退出餐霞阁,梅振衣将修为在地仙以上的山中修士全部找来,包括知焰仙子、左游仙、张果、梅毅、星云、提溜转,还有来访的徐妖王。众人在随缘小筑中密谋了一夜。 由梅振衣定“战略”,徐妖王也帮着补充完善,梅毅具体指挥确定“战术”,分派各人的任务,包括昆仑仙境中十大妖王以及手下妖兵“骨干”,还有左游仙门下的太道宗弟子,都以不同的方式参与这次行动。 最后梅振衣手指大唐行军图册,在高昌以西,博格达峰群山之间的戈壁荒漠中,画了一个圈。 246回、天堂无路悄避走,地狱有门自来投 246回、天堂无路悄避走,地狱有门自来投 昆仑仙境传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东华上仙钟离权要找一个人,此人的本尊法身有三十六只如火焰状燃烧的翅膀,金发蓝眼相貌英俊至极,手中的法器是一支金黄色的长矛。钟离权开出了赏格,谁能悄悄找到他,并把钟离权带到此人藏身地,以大罗成就丹一枚相赠。 传话者还加了一番解释,所谓大罗成就丹就是传说中的仙方九转紫金丹,据说服用此丹之后在千年之内,只要定坐运转周身神气,法力增长即可精进无碍,如同身处仙灵洞天。另有一样奇效,如果本尊法身被毁,只要神识未散就可以重新凝聚法身,相当于多了一个真正的渡劫法身,不必转世托舍重修。――好东西呀! 为什么以钟离权的名义放出消息?因为东华上仙是此地六百多年的老混混了,在天上地下交游广、情面大,尤其在一众散修间非常有影响。梅振衣的名头虽在天庭与佛国高人中、世间修行界很响亮,但在那些散居昆仑仙境各处的清修人士中,听说过的并不多。 各金仙、菩萨以及各派祖师级别的高人,自不会为了贪得一枚九转紫金丹去惹那种业力,但那些有地仙修为的散修以及出山行游的各派晚辈弟子,谁不想要?这一次消息传扬很广,据说连蛮荒中的那些山野妖王都知道了,还有消息说龙空山的十大妖王已命手下妖兵集体出动,在山野中漫无目的地搜寻。 这些人能找到梅丹佐吗?以梅丹佐的修为,如果想刻意藏匿或潜行,只要不迎面碰上几乎是不可能被找到的。但是他在昆仑仙境却呆不住了,一旦暴露了藏身处被缠上,麻烦可能无穷无尽。 据暗中传回的消息,梅丹佐离开了藏身地。收敛神气潜行而去不知所踪。这些早在梅振衣的意料之中,并没有刻意去找梅丹佐,而是命人守在瑶池之外。 众散修都在昆仑仙境找,梅振衣却命人在瑶池门户外的昆仑群峰中“寻找”,搜索地人一共分为四队,左游仙带一队,徐妖王带一队,张妖王带一队。梅振衣与知焰一队,这次行动十大妖王都参与了。 然而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找到”梅丹佐,而就是为了“找不到”梅丹佐。 以梅丹佐之能,在没有事先暴露行藏的情况下,要想悄悄溜出昆仑仙境并不难,而且他也确实成功的溜了出来,这在梅振衣的算计之中。 瑶池门户可不是通常人理解的一扇门,它是一片结界出入口。有千里之广,梅丹佐一个人悄悄穿行而出不被察觉也能办到。梅丹佐穿过瑶池结界来到昆仑群峰间,立即就发现附近有人在找他,以傀眼术大神通不仅发现了这些人,还偷听到搜索者的谈话。 这些人就是左游仙与徐妖王带地搜索小队。他们飞天四处查寻,还在谈论集合多少仙人一定要找到梅丹佐云云。梅丹佐倒不是怕了这些人,可是一旦迎面撞上一时半会也脱不了身,惊动更多的人是个大麻烦。他也不清楚这些人的底细,到底还有多少后援?于是悄悄向北而去。 假如到处有人找你,而你的本事又足够大,在对方没有发现你之前就远远的能察觉到,你会怎么选择?自然是悄悄离开是非地,从那些人搜索不到的地方走,梅丹佐就是这么做的。 北行路上又发现了搜索他的人,这些搜索队伍都有高人率领结阵而行。领头地手中都有神器,一边搜索一边议论。他们虽然未必能挡得住梅丹佐,但还是能不遭遇最佳,梅丹佐都悄然避开了,没有留下一丝可追踪的形迹。 梅振衣布下搜索队并没有发现梅丹佐,搜索范围内连他的影子都没摸着,但梅振衣却心里有数――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但我知道你将去什么地方。路已经留好了。 梅丹佐一路北行避开所有搜索他的人。已经到了天山一带,正准备折转向西。迎面却察觉到隐藏的强大神气波动,这个地方最好避开。此时他地前方是海天谷,镇元大仙的五观庄所在,虽然不为凡人所知,梅丹佐还是能察觉出异常的。 梅丹佐绕开海天谷前行不远,又察觉到远方有强大的法力弥漫,有高人飞天而来似乎在搜索什么东西。来者展开了神识,正是芜州曾遭遇地金仙清风,梅丹佐一直在潜行,他先发现了清风,立刻绕行避开。 然而此时身后千里又有强大的法力弥漫而来,也是一位足以与他相斗一番的高手,梅丹佐不知这前后两人的来意也不想暴露行迹,落下云端在苍茫戈壁中彻底消失不见。 博格达峰海拔有五千多米,主峰形如笔架终年积雪,山风猛烈几不可攀,自古号称雪海。在它的周围,还有七座海拔五千米以上的高峰,这八座山峰环绕着一片高原盆地,这八百里盆地是一片死寂的荒漠。 这一片盆地中温差极大,正午时热得如火炉一样,沙石能将鸡蛋烤熟,夜间又极为寒冷,寒风能将鸡蛋冻裂。这样的异常气候也导致高原云层地异常对流,经常片刻前还是暖阳微风,下一瞬间就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这里不仅没有人,也几乎寸草不生。 清风落在博格达峰之上,梅振衣与知焰就站在他的身后,这位仙童皱了皱眉头道:“我刚才展开神识飞天而来,察觉到梅丹佐曾一闪而过,随即不见踪影,你敢肯定他就在这八百里荒漠盆地中吗?” 盆地的另一端钟离权发来神念:“我没有发现梅丹佐,他不可能从我的身边经过,想必就是在此处藏身,若一味收敛神气,我们也发现不了他。” 梅振衣看不见师父,钟离权在数百里外的另一座高峰上,却把神念发送过来。这么大一片荒漠。以梅丹佐的修为要想刻意躲起来,清风也无法察觉。其实把他们的位置换过来也一样,假如梅丹佐站在博格达峰上,清风躲在荒漠中不露形迹,梅丹佐也发现不了。 要想准确的察知梅丹佐所在,恐怕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事先在他身上下神识灵引,但是在这种高人身上下灵引能得手。既不被对方发现也不被对方洗去,几乎是不可能地。 梅振衣道:“若想知梅丹佐在不在,我有一个办法,但我无**力施展此种神宵天雷术,要请仙童帮忙。” 梅振衣取出了一个瓷瓶,打开塞子往空中一撒,弥漫而出地是白色粉末状灰烬。这些正是当年何家村被毁后留下的,梅丹佐法身火翅当时被削损了一多半。全力逃遁落入何家村,这些粉末中也包含他损毁法身地残留气息。 清风取出了一把扇子,这扇子只有几寸长,像一个小葫芦的投影,扇面两头宽中间细。通体无色几乎透明。别看这扇子小,一祭出来,神识中就仿佛能听见风声呼啸,正是九天玄女宫的镇宫神器之一携风扇。 清风取出携风扇信手一挥。它就变成两尺来长普通的扇子大小,一道柔和的风将半空中地灰烬吹去,飘上云端散开。梅振衣的神识也随之展开,这些灰烬在携风扇的指引下,均匀洒落于这一片盆地中。 梅振衣以神宵天雷术激引外物之法感应梅丹佐所在,他没有这么广大的法力,让清风帮了一把。法术一展既收,他朝清风点头道:“梅丹佐就在八百里荒漠中。他的修为太高,我不能确定他的位置,但可以肯定他在此处。” 清风点了点头:“你方才施法恐他已察觉,事不宜迟需立刻动手,你与知焰速退,让韦昙做好准备。” 时间接近正午,天空有几朵云静静的浮着,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得毫无生气。戈壁上地沙石都反射出炽热的气息。仿佛大地已被烤干,群峰间数百里荒原一片死气。地表的热浪泛起让人几乎无法呼吸。遍处是白花花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清风站在博格达峰上,一抖手中的携风扇,这柄扇子迎风变成了几十丈,清风地身形也随之增长,一抖二抖三抖,眨眼间清风已变成了百丈之高,手中的携风扇也成了一支擎天巨物,然后他将这巨大的扇子全力挥了出去。 风,瞬间的狂风,从博格达峰脚下升起,朝着盆地席卷而去,狂沙遮蔽天日,斗大地石头如炮弹般飞射、碰撞、碎裂、滚落,静悄悄的盆地中陡然传出了如万千怪兽一齐怒吼的声音。 好厉害的**力,这一手神功绝对不能在芜州那样的地方随意使用,然而在这里却可以尽情的施展。狂风呼啸而去,数百里外荒原的另一端又发出一声长啸,钟离权站在盆地对面的一座高山上,手中仙风扇连挥,身形迎风暴长,立足巅峰也有百丈之高。 他那把扇子上地裂纹全部消失了,发出碧绿的青光,朝着盆地中挥扇,与其说挥起一阵狂风不如说卷起了一道飞沙走石的幕墙,烟尘弥漫向着谷中推了过去。两位金仙站在高峰上面对面挥扇子,两股狂风撞在一起,周围硕大的群峰恍惚间都颤了一颤,盆地之中已经看不见任何光影,连法力神识都是混沌散乱的。 荒漠中央有道巨大的烟尘升起,高度甚至超过了博格达峰,那是狂风相击形成的漩涡,在荒漠中四处游移,所过之处把整个荒原都翻卷了一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脱漩涡的吸力。在盆地外远望,这是多么壮观地一场沙尘暴,梅振衣第一次见师父全力出手,与清风合击竟有如此之威! 梅丹佐躲得再好,此刻也无法藏住了,不论是战是走,都必须现身动手。其实谁也没有发现他地形迹,但世间最怕有心算无心之事。怎能想到梅振衣这种修为接近仙道的修士,会为了世间普普通通一个村庄,锲而不舍暗中追寻了他二十三年,搞出这么大地动静就是为了找出他。 冲天的沙尘漩涡刚刚升起,就听一声巨响,在数百里之外也有惊天动地之感。荒漠中光焰爆射将那巨大的漩涡炸得粉碎,一位手持长矛的金发巨人现出身形怒吼道:“我本已回避,为何还要如此无礼逼我现身?” 回答他地是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的一声大喝,只见狂风骤停,漫天落石如雨。东北面的一座高峰上飞来一道金光,是清风的金击子迎头砸下,东南面的高峰上仿佛有一条盘旋的金龙咆哮而来,那是清风的打猴鞭。 西南的高峰上万千道丝光舒卷。如垂天大袖将这一片天地完全缠绕罩住,是钟离权地金拂尘出手。北面一片银光带着霹雳之声如蛟龙飞驰而来,那是拜神鞭,钟离权这一次把徒弟的神器也借了过来,与清风的打猴鞭呼应出手就是要缠住梅丹佐。 两位金仙,四件神器,八方合围,一言不发突然出手。梅丹佐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片刻之内冲出重围逃走,只得全力出手斗法。他发出一声怪哮,身后的火翅爆射而开,宛如四面八方燃烧的天神化身,手中金矛挥舞。漫天都是锐利的金色光影。 梅振衣与知焰此刻已离开博格达峰,站在战场左侧约三百里外的一座高峰上,以梅振衣地修为,几乎已分辨不出场中相斗的情景。是谁的法力展开了何种攻击,又是谁的神通化解还击?连神识都不敢轻易切入窥探,唯恐被震动波及所伤。 这样级别的斗法,果然不是他们能直接插手地! 场中相斗看着猛烈,其实梅丹佐毫发未伤,清风与钟离权都以**力纠缠为主,目的就是要让对方无法脱身。梅振衣与知焰对望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该是他们出手的时候了。 知焰祭出无形之器穿云梭,飘散到战场外围极力避开最核心的法力澎湃,然后布成了魂音阵。天空有琴声响起,在激荡地战场中几乎细不可闻,梅丹佐有些意外,显然又有一位仙人出手,但看上去却不是来攻击他的,而是在帮他! 随着音符。天空中似乎有无形的火焰在跳动。燃烧着光焰的热力,正午的阳光也变得更加刺眼。梅丹佐的火翅以及金矛之威在此映衬下更添显赫。此时梅振衣也出手了,他朝天祭出了雷神剑,一道耀眼的霹雳击了下来,却没有劈中梅丹佐,正劈在知焰布成的魂音阵中,虚空中电光与火光四射!――这是指引韦昙射箭地信号。 韦昙的位置在战场核心以北,大约三百里外一座高峰的半山腰,他胸前戴着藏神真如佩,衣衫是敞开的,露出古铜色健壮的胸膛。手中有一张长弓,几乎与他高大的身材一样长短,弓弦是金红色的,而弓脊的颜色深得几乎发黑,看上去如紫檀地质地,弓地最上端还装饰着一支金乌的羽毛。 梅振衣与知焰出手地同时,韦昙也开始张弓。 韦昙的姿势很标准,侧身箭步,前膝微弓后腿蹬直,半转身扭腰发动全身之力。这张弓不是拉开的而是推开的,他右手控住弓弦最中央扣在右胸靠肩的位置,左手缓缓伸直向前推开弓脊,朝着烈焰与金光之中的梅丹佐。 弓弦发出吱吱的响声,韦昙全身的骨节也发出一连串脆响,随着这开弓的动作,就连他脚下的那座巨大的山峰也有咔咔响声从地底深处隐约传出,天地之间起了奇妙的变化。 阳光变得越来越炙热,看上去似乎能将地面上的一切融化,然而站在阳光下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似乎八百里盆地之内所有的光焰热力都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抽空了。 韦昙在发光,他的身形已与射日弓融为一体,向周围散射着刺眼的光芒,仿佛也如梅丹佐一般带着燃烧的火焰。随着射日弓推开,远处的梅丹佐立刻有了自然的反应,他发出的光焰法力似乎与几百里外相呼应,那里有一股恐怖的力量正在生成,他周身的火翅也在不自觉中随之跳动。 梅丹佐在同一时间感应到了强大的危险与忿怖气息正在将自己锁定,下意识的就想避开,火焰爆射漫天金矛光影一收,合成一道锐利的锋芒,向南方突击而去。 可不能让他走了,清风与钟离权在同一时间长啸一声,一齐挥动了携风扇与仙风扇,远远的只听“扑”的一声响,梅丹佐周围的一切都化为齑粉,狂风对撞再度形成巨大的漩涡把他罩住,天空无形的火焰与飞舞的电光都在风势中瞬间变得炽烈无比。 韦昙手中的射日弓已经推满了,两千多年来几乎没有人能够拉开的天下第一神弓,此刻已弓脊曲张弦如满月,这张弓连同手持它的韦昙变得如太阳一般耀眼,凝聚了八百里荒原中所有的光焰之威。自古以来,还从未有人射出这样的一箭,从来没有! 韦昙咬着牙,双眼瞪的如铜铃一般,浑然不觉全身被火炙的感觉,也不在乎弓身上的光芒几乎要刺瞎他的双眼。弓弦发出一声痛苦的崩响,脚下的山峰轰然一声塌了半边,这一箭终于射了出去。 247回、火焰成山八百里,天使陨落一箭仇 247回、火焰成山八百里,天使陨落一箭仇 “最英俊的天使陨落,手持无底地狱的钥匙与锁链,他用那锁链锁住了自己,打开了地狱之门。 他曾是天使之王,在无边光焰的一箭中堕落为最丑陋的魔鬼,他名字是撒旦,地狱中不熄的火焰曾是他的力量源泉,也将灼烧他一千二百年。 地狱之门将他幽禁,封印曾经的一切,等待一千二百年后短暂无知的新生,他不再是天使之王。” 梅振衣的神念中听见了奇异的吟唱声,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但带着“妙语殊胜”神通,自然而然理解了其中的含义。这吟唱声似乎来自天上、来自地下、来自四面八方,也来自被一箭射落的梅丹佐本人。 梅丹佐的修为不在梅振衣所见过的某些金仙、菩萨之下,应有灵台化转之功,成就化形不灭之身,如何能将他“斩灭”?此时的斩灭便是迷失自我的堕落、斩断力量的殒身!不仅以强大的力量削去他的法力,而且动摇他修行的根本,陨落入一个崩乱的世界。 梅丹佐的力量来自于所谓地狱中不熄的火焰,在他的愿心中,这火焰惩罚世间败坏信仰的一切恶行,如今他也重归地狱不熄的火焰中。――这是梅振衣听见吟唱时,自己心中的理解,至于是否悟透就不得而知了。 梅丹佐没有留下遗言,目睹他陨落的人们只听见了这奇异的吟唱。 北边那半座高峰轰然崩塌的同时,荒原中仿佛有两团太阳爆发,一处在韦昙的立足之地,另一处是荒漠中央的梅丹佐。 梅丹佐正在狂风卷成的巨大旋涡中冲天而起,身形瞬间爆散,火翅震碎四射,巨大的风漩也被震散。他被射落了。却没有落在荒漠中。他周围地空间有了奇异的变化,似乎与不知名的陌生黑暗世界重叠,无数火舌从黑暗中卷出将梅丹佐爆发的那一团光焰吞噬,然后与他一起消失。 不知名的空间似乎通向无尽的深渊,奇异的出现又消失,梅丹佐从世间陨落,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 四射的火舌、满天地光焰在同一瞬间爆发,仿佛把这一片天地同时点燃了。冲天的火柱从盆地中升起,高度超过了周围的群峰。这一片荒漠凭空生成了八百里火焰山,强大的法力向每一个敌人袭击而去。 这是斩灭梅丹佐法身的反噬,宛如一个灵台空间的坍塌,是他对周围所有敌人最后的诅咒与反击。 梅振衣与知焰向后急退却躲避不开,清风大喝一声飞上高空,手中携风扇挥出带着湮灭的法力。八百里火焰山地威力全部被引向了他,冲天之火将清风包围。清风将携风扇抛了出去,巨大的近乎无色透明的扇面凌空挥舞,将所过之处火焰扇灭。 携风扇熄灭的火焰愈多,扇面上映衬出的火光就越耀眼,就似在空中燃烧一般。清风叹息一声。砰地一声响,携风扇真的开始燃烧了,所有的火焰都被吸附到这面扇子上,随着扇子化为灰烬。八百里火焰山的反击之威也最终熄灭。 梅振衣曾见刘海斗金蟾,刘海弃法器毁了一柄木剑,如今清风也不得不用了这一招,毁地却是九天玄女宫的神器携风扇。 损毁的神器不止携风扇,韦昙手中的射日弓也毁了,弓弦寸断弓脊化为焦炭,只剩下一根完整的金乌羽。他没有弃法器,开弓时法阵运转与他本人一体。想弃也弃不了,他把弓推的太满了,八百里荒原中光焰之威太盛了,这一箭凝聚的威力太大了,不如此也不足以射落梅丹佐。 张开射日弓一箭射出之后,汇聚的法力与光焰之威袭向对手,弓弦震荡,法阵运转地力量也会反噬持弓者自身。更何况是神器被毁的结局呢?韦昙的全身都在燃烧。包裹在浓烟与火舌中。 清风飞上高空的同时,钟离权也飞落到韦昙的身边。手中的仙风扇青光四射朝他挥去。一道仙灵之气扑面而来,熄灭了韦昙身上的火焰,然而钟离权还未停手,扇子不断在挥舞,一道道仙风接连不断罩住韦昙。 此时八百里火焰山已经熄灭,梅振衣、知焰、清风都飞落到钟离权身侧,清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罕见地疲倦之色。 梅振衣一眼就看出师父地扇子为什么没停下?韦昙身体上的火焰虽然熄灭,但炉鼎中所承受地灼烧并未停止,钟离权的仙风扇虽能克制,却修复不了韦昙所受的损伤,只能不断的化去他炉鼎中的灼烧之力。 此时一声佛号响,一片净露化作的雨雾散落在韦昙身上,半空中飘起一阵青烟,韦昙炉鼎中纠缠的灼烧之力全部灭去。抬头望去,只见观自在菩萨不知何时现身,一手捧净瓶,另一手挥出了杨柳枝。 钟离权收起仙风扇抱拳道:“幸亏菩萨赶到,保住了韦驮天转世法身。” 观自在:“法身虽然保住,但是韦昙受的伤我也无能为力,梅公子是当世神医,就拜托你为他疗伤了。” 再看韦昙,他仍然保持着张弓射箭的姿势,怒目圆睁一动不动,就似一尊石化的雕像。他浑身已经成了黝黑色,肌肤上还流动着淡淡的金光。梅振衣神识扫过就清楚了他的伤势,韦昙的炉鼎几乎全部受损,常人五官之感已不复存在。 如果面前是一个“人”的话,他又聋又哑,没有嗅觉、味觉、触觉,而且还是个瞎子。这是治不了的伤势,梅振衣也治不好。但韦昙不是普通人,只要恢复了法身的损伤,运转神通之际元神清明无碍,还是有五官之觉的,但那已经不是寻常的五官了。 这将是个漫长的调养的过程,就似梅丹佐躲在昆仑仙境养伤一样,就算恢复了,在他不用神通之际。仍然是个没有感觉的瞎子。――他地神识能“看”见东西,但是眼睛看不见东西,在人间就是如此。 “他怎会伤得这么重?”梅振衣倒吸一口冷气问道。 观自在答道:“损法身修为容易,斩灭梅丹佐岂是那么轻松?换而言之,如果斩灭一位金仙,也相当于天刑立至,承受灵台化转反噬之力,除非是对方自愿不得不殒身。” “你们早就清楚这个结果。是不是?”梅振衣环顾观自在、清风、钟离权等人追问。 清风答道:“我们当然清楚,韦昙自己也清楚,这是他自愿承受的,也是韦驮天殒身入轮回的宏愿心。”韦驮天殒身之前曾经发愿,一是要斩灭梅丹佐,二是要寻回佛心舍利,三是要接引妙音伽蓝。如今梅振衣给他安排了这个机会,韦昙当然要动手。清风等人心里也都明白。 梅振衣看着韦昙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波若罗摩若见到他成了这个样子,会有多么伤心?想了想说道:“我有大罗成就丹,等韦昙恢复之后,可为他重塑法身。” 观自在摇头道:“他的法身就在眼前。不必谈重塑。所削损的是他的法力,伤残的是这一副转世依托的炉鼎。你还不了解韦昙地修为境界,最佳之计,是这一世宏愿心圆满。寂灭之后往生佛国证韦驮天菩萨。” 清风也发来一道神念,向梅振衣解释道――韦昙法身未灭,就是法力削损需要修养恢复。就算重塑炉鼎的话,无非是轮回中这一世韦昙的身体。他的情况很特别,与梅振衣所遇的其他高人都不一样,是韦驮天殒落之身。 梅振衣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在心中暗自盘算,等到韦昙的法力恢复之后再商量吧。服用大罗成就丹不象灌别的药。他人是无法勉强的,需服药者主动以法力化转药力才行。 其实来之前他就给了韦昙一枚大罗成就丹,但是韦昙没接受,摇头坚决拒绝道:“梅真人费如此心血让我有斩灭梅丹佐地机会,我应谢你的功德才对,怎能接受这千辛万苦炼成的灵丹?” 想到这里,梅振衣向观自在说道:“我将韦昙居士带走,尽力为他疗伤。助他早日恢复修行。” 观自在语气一转又说了另外一番话:“如今梅丹佐已灭。梅真人如愿以偿,但佛心舍利的下落何在?不要忘了你曾经之语。” 梅振衣拱手答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会记得。待我成仙道之后,会请芜州卖水果地那位关小姐到青漪三山听闻一场法会,届时自会有眉目。” 观自在:“那好,我就等着梅真人飞升成仙的消息,告辞了!” 观自在走后,几人面面相觑,今日这一场大战成功斩灭梅丹佐,但是代价也不小啊。伤了韦昙、损毁了两件借来的神器,善后之事绝不轻松。 大战之后的戈壁荒漠已重归平静,遍地地砂石有不少已经成为琉璃状的结晶体,那是八百里火焰山的遗迹,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荒漠的正中央,一支金色的长矛浅浅的插在砂石中发出冷冷的光辉,那是梅丹佐唯一地遗物。 梅振衣飞天而去,将那支长矛取了回来。知焰还在回味观自在刚才的话,有些担忧的问道:“振衣,你真能找到佛心舍利的下落吗?” 钟离权看着金矛朝清风道:“仙童,九天玄女宫两件神器尽毁,已无法修复,不知能怎样补偿?梅丹佐留下的这件神器相当了得,也送给九天玄女宫如何?” 梅振衣截住话头道:“这支金矛我知其大概来历,留着它还有用,能帮助韦昙找回佛心舍利,至于如何赔偿九天玄女宫的神器,回山之后再慢慢商量,总之不能让清风仙童为难。” 清风苦笑道:“我的承诺自当由我负责,你虽脱不了干系,但你没有那么大本事,恐怕还要辛苦明月,这等神器,哪有那么容易赔?” 钟离权把自己的仙风扇递了过去:“我这把扇子虽比不上携风扇,但是算个添头,至少也能稍解九天玄女宫地不满。” 清风摇头:“东华上仙就不必操心了。这事我来解决,九天玄女宫要地是能施展九门道法的镇宫九器,我要还她们一样妙用地神器才行。” 带着无知无觉的韦昙回到了青漪三山,左游仙、张果、梅毅、徐妖王等人也回来了。在听松居中安顿好韦昙,梅振衣打算以各种灵药助他修养,在此之前,还要亲自去一趟乌龙山花溪谷,把这个消息告诉一直守候在那里。等待韦昙回家地波若罗摩。 梅振衣还没出发,清风也在青漪三山中,五湖山庄弟子通报――九天玄女宫使者来访。这一出是躲不过的,梅振衣与知焰将来使恭恭敬敬迎到随缘小筑的正厅中,钟离权与清风也在座。 这位使者以前来过芜州,就是那位持月仙子,她对清风的态度很温和,并未过多的责问。只是直截了当的说道:“真阳宫主已知射日弓、携风扇损毁之事,命我来问仙童,打算怎样偿还?” 真阳派使者来芜州,不问梅振衣却问清风,她也清楚梅振衣还不起。清风歉然答道:“两件神器已毁。只剩下一支完整的金乌羽,有通天手段也无法修复。我既有承诺,自会炼制两件妙用相同的神器,可为贵派九门镇宫之用。在神器未成之前。先将我地两件随身法器让你带回。” 清风将自己的金击子与打猴鞭递了过去,他可真够倒霉的,金击子拿回来没多久又抵押给了九天玄女宫,这次还搭上了打猴鞭。 梅振衣哪能让清风一个人担着,赶紧上前取出雷神剑与拜神鞭道:“神器是我借出的,怎能以仙童之物抵押?我的修为虽不高,但手中这两件法器还算不错,就让持月仙子带回宫吧。”这两件法器离身意味着什么。梅振衣很清楚,但此刻不得不为。 清风却阻止他道:“不必如此,我要炼制的神器须费多年之功,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闭关不得出山了,留随身法器也无用。你也自有承担之处,不在雷神剑与拜神鞭,容后再谈。” 持月收去了金击子与打猴鞭,却没有立刻就走。又朝清风道:“仙童还有什么话转告真阳掌门。或者是要对我说的?” 清风:“二十三年前,因我失手。你的修为受损,如今恢复地怎样?” 持月柔声道:“仙童先后送来九转紫金丹与大罗成就丹,我不仅法力尽复且修为更有精进,如今已离成就仙道不远,说起来是因祸得福。这次是我主动请求真阳宫主派我为使者,就是为了当面向仙童说声谢谢。” 一旁的梅振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位持月仙子看清风的眼神很有些含情脉脉呀,难道……?二十三年前敬亭山外那一场混战中,清风失手打坏了指月玄光鉴,也将持月打昏跌落云端,然后在半空中接住抱回敬亭山把她救醒。看来持月对清风很有好感,难怪会主动要求到芜州为使者。 清风淡淡一笑道:“我当为之,你不必客气。有几句话托你转告真阳,我精擅御风神通,炼制出的神器比携风扇的妙用威力只增不减,但我炼不成一张连自己也打不开地弓。留下金乌羽合器,另一件神器与射日弓妙用相同甚至更添,只是那汇聚光焰之威的开弓法阵,不复神力威势。” 持月:“仙童说的也是正理,此为射日弓很难施展的妙用且隐患极大,如果仙童炼成地神弓,可用法力张开,无弓弦震动反噬之患,我可以劝说真阳宫主,这是善缘法。” 清风:“我就是这么想的,也会炼成这样一件法器。” 该说的都说了,持月仙子还不走,眨了眨眼睛又说道:“真阳宫主可能还会有疑虑,这两件神器要合我九天玄女宫风、阳两门的法诀,不如我请示宫主,派我到敬亭山中观摩仙童炼器,既为督促也为协助。……明月还好吗?我也很喜欢她,好久没见了。” “这,这个嘛,你还是请示真阳宫主吧,她若就是要派人监督炼器,我也不能拒绝。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守约的,真阳不必有疑虑。”清风想必是看出持月的意思了,语气竟有些躲闪。 持月带着金击子与打猴鞭走了,清风朝梅振衣道:“赔神器之事,你也有份,仙家炼器首在心力,但也需天材地宝,把你山中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吧。” 梅振衣把自己所搜集的天材地宝都拿了出来让清风挑选,清风拿走了那两副龙角,还有剩下地一截龙筋,然后朝钟离权道:“当年你托我看护青漪三山,如今你已成就金仙而回,那我就托你看护敬亭山外吧。我此番闭关炼器,非一年半载之功,神器不成不会出山,你与你的弟子不要再来打扰我。” 钟离权问:“仙童需用多长时间?” 清风:“我也不知,合我与明月两人之力,只专心炼器,一切顺利的话,至少也需十余年,这段时间我不想再理会任何山外事了。……梅振衣,幸亏你师父回来了,你也好自为之。” 248回、韦昙既在灵山在,花神落泪雨飘伤 248回、韦昙既在灵山在,花神落泪雨飘伤 花溪谷南岸山坡上繁花似锦,虽然已是深秋,但此地缤纷四季不谢,高坡上是波若罗摩居住的竹舍,花丛如绣毯铺开,一直延伸到韦昙所居住的草庐后院,将之三面环绕,宛如一个温柔芬芳的怀抱。 与知焰一起重游此地,梅振衣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他不欠韦昙什么,但是面对这位仙界花神波若罗摩,还是自觉有些亏欠。 若问天上地下最天真无邪之人是谁,当然是仙童明月。但在梅振衣所遇之人中,最纯真、纯情的就是这位貌似少女的花神波若罗摩了,她与明月不同,她有欲有求,一颗芳心只为韦昙绽放,有欲但不越矩,有求但不强求。 为了寻找韦昙,她离开无忧无虑的佛国灵山脚下来到一无所知的人世间,梅振衣把她引出来得到了波若罗摩花,也帮她找到了韦昙。可是韦昙并不认识她,韦驮天殒身下界的愿心中没有她,而波若罗摩仍然守护在韦昙身边,以遍野繁花簇拥,宛若灵山脚下。 波若罗摩眼中的灵山,只是韦昙一人的灵山,韦昙在,灵山在。 韦昙离开花溪谷三天了,却没看到他回家,来的是梅振衣与知焰,波若罗摩一见到他们就花容失色,她虽纯真但毕竟是仙界花神,一念之间就能明白很多事,不安的问道:“梅公子,知焰,你们怎么来了,难道韦昙出事了?这几日我一直很不安。” 知焰尽量温和的说道:“韦昙居士斩灭梅丹佐,不幸受了伤无法返回花溪谷,现在青漪三山中疗伤,我们是来接你去看他的。” 波若罗摩当即就走,三人离开竹舍,梅振衣听见落花溪中有山歌声传来。一条渡船正驶向对岸。韦昙已不在,此地哪来的船夫?仔细一看,不是船夫而是船娘。 在落花溪这样的深谷激流中用一支竹槁撑船,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仅需要神力还要有移转空间的大定力。看上去很简单,但是应了那句话――“兴风作浪成灾易,行云布雨润物难。” 有这么大本事,却几十年如一日。重复这枯燥且单调之事,那就更难了。韦驮天欲证菩萨果,不仅要宏愿圆满,这一世也要有菩萨行。现在韦昙走了,撑船地人换做了苗女廖凤。 廖凤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女姿态,梅振衣在高坡上只能看见她的背影,身材依然健美,但比当年却强壮了许多。挽着袖子手臂上的肌肉棱角分明,肌肤成小麦色,所唱的山歌依然如当年一般清脆悦耳,只是多了一份成熟的沧桑感。 梅振衣问道:“廖凤怎会有这种本事,撑得了这条船?” 波若罗摩:“她原先没有。自从经常与韦昙在一起之后,渐渐就有了。……梅公子,韦昙是不是伤得很重,很难再回来?” 梅振衣:“你为何会这样想?” 波若罗摩:“韦昙临走时曾对廖凤说过。如果他不得回来,就让廖凤在此撑船,渡人十万之后自有圆满之时。” 梅振衣早就猜疑廖凤就是当初被韦驮天打落凡尘的妙音珈蓝,如今这是接引她回佛国的修行之举。那边知焰劝道:“韦昙所受损伤甚重,但振衣是神医传人,自会尽心帮他恢复无恙,你随我们去芜州守护,来日天长地久。无须太担忧。” 波若罗摩一指落花溪中地廖凤又问道:“要不要带她一起去?” 梅振衣摇了摇头道:“她只怕心中有数,当在此守韦昙之愿,你去芜州守韦昙之人吧,我们走。” 往芜州的路上,知焰忽然眉头一皱道:“廖凤迟早也要离开花溪谷,待她渡满十万人,可派胡春、龙腾、鱼跃、双全、秋水这五个精通水性的弟子,到此地修一座桥。也算一场百年功德。” 梅振衣点头道:“好。你想的很周到,他们五人出力为主。我出钱,所费材料与其他人工不会太多。” 波若罗摩一眨大眼睛:“钱?韦昙这些年积攒的船钱,共有八十四万九千六百七十三文,都放在草堂后院中,够不够在落花溪上修一座石桥?” 梅振衣:“足够了,此地修桥,最难的是于激流中立墩,这不是花钱能办到的,其次是石料采购运输,这些花钱解决更好,届时就启用韦昙留下的船资。” 早就知道韦昙地伤势很重,但波若罗摩没想到会这么重!在听松居一间开阔的静室中,有温心寒玉髓布下的法阵守护,韦昙定坐那里一动不动,无视、无听、无味、无嗅、无触,他虽然看不见光明,但两只眼睛还是怒然圆睁。 韦昙的相貌粗犷中不失英武,原是一位俊朗的男子汉。但如今已经看不出一丝俊朗,全身浮现如焦炭一般地黑光,虬结的短须与头发也全部烧没了,相貌有几分凶恶与狰狞。 波若罗摩一见到韦昙,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扑上前去把他若雕塑一般的身躯搂在怀中,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无声流下。 这是梅振衣第一次亲眼目睹仙人流泪,多少年来,波若罗摩也许一直想着拥在韦昙怀中,当她终于这么做地时候,只可惜韦昙已毫无感觉,其伤心确实难以形容。 众人都默然无语,提溜转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块丝帕,飘上前去为她拭去泪水,劝慰道:“一年半载之内,韦昙还无法以神识感应外界,也不能与你以神念交流,但是你放心,用不了三、五年,他就可以与你说话了。……梅公子手段高超,一定能帮他早日恢复。” 这些话其实梅振衣已经说过了,但波若罗摩就是伤心,提溜转也哄不住。 见一位仙界花神哭成这个样子,连左游仙、徐妖王等人也看不下去了,暗中朝梅振衣道:“青漪三山虽好。但若说养伤,却不如昆仑仙境的某个地方,那里的仙灵地气有助复原之妙。” 梅振衣神念中暗问:“有这样的地方,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徐妖王:“不是我们发现的,是梅丹佐找到的,就是他这二十多年来地藏身处,地方倒不大,就是一片百里山谷。极难被发现。” 梅振衣:“待韦昙法力稍复之后,倒可以考虑把他也送到那里修养,我会亲自安排地。” 那边波若罗摩哭泣未止,她这一场哭,青漪三山外的整片芜州都飘起了蒙蒙细雨,雨丝带着淡淡的花香与莫名伤感之意。 梅振衣终于上前劝道:“波若罗摩姑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假如你能找到韦昙又想怎样?你当时未曾想。一念之间答道,希望能如我与知焰一般。我若助你完成此愿,你能止住悲声吗?”(详见本书182回) 听见这句话,波若罗摩止住了哭泣,脸上犹带着泪痕说道:“我是有此愿。知不可强求,也从未强求。” 梅振衣:“韦昙此世若对你有一丝感念,我自会尽力设法让你如愿,这些年。你就好好照护他,莫再悲伤。” 钟离权咳嗽一声,发来神念暗中提醒道:“振衣,这种话是随便乱说的吗?你让张果拐走翠亭庵的一位住持也就罢了,但明知韦昙的来处去处,还要帮波若罗摩拐走一位本该归天证果的菩萨吗?话又说回来,菩萨是你想拐走就能拐走地吗?” 梅振衣暗中答道:“对于证果地韦驮天而言,我这么做确实无聊。但对于波若罗摩而言,韦昙就是她地灵山,我欠她的人情,帮她一把不算过分,甚至理所当然。” 钟离权:“我可告诉你,波若罗摩是仙界花神,既非轮回众生也非金仙历世化身,不是让韦驮天菩萨斩一世化身与她了结那么简单。” 金仙、菩萨斩化身历世。或为修行、或为功德、或为了结缘法。化身要么斩灭要么斩尽,或者一世天年尽。否则无法收回。本尊下界是要与化身合一地,因为历世化身本就是人间的你,就如那位关小姐的情况。 波若罗摩欲结韦昙为情侣与道侣,不可能是与韦驮天菩萨的历世化身了结,因为她本人在轮回之外,想要地就是韦昙这个人。假如波若罗摩也有金仙或菩萨的修为,这事倒也好办了,将来都斩出化身在人间一世历尽也就堪透了,但她偏偏没有。 梅振衣答道:“我当然不会勉强,假如韦昙对波若罗摩无感念,也只能作罢,要有感念的话,我可在他归天证果之时,以大罗成就丹重塑韦昙法身,菩萨是菩萨,韦昙是韦昙。” 钟离权:“一分为二,完全成为两个人?不是阳神变换分身也不是菩萨历世化身?你想的倒轻松,大罗成就丹不是万能,没那么大用处。” 梅振衣:“仅靠大罗成就丹自然不行,要以佛斩心猿之法,又不是没有先例,无量光是无量光,心猿悟空是心猿悟空。我虽然不知其中境界,但韦驮天或许明白,实在不明白也可求教于佛心舍利,等帮他找到此物,愿心圆满证菩萨果之时。……我的大罗成就丹,仅为凝聚法身所用。” 钟离权叹息一声:“你这孩子,真是什么事都敢管,什么事都敢想,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神念中解释了一番―― 真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韦昙对波若罗摩地情意确有感念之心;二是要自觉自愿如此,他人一丝都勉强不得。 这么做还有两个后果:首先是韦驮天菩萨将失去韦昙这一世之身所有的修行法力;其次是韦驮天菩萨归天复位之后,本尊法身仍会如现在一般,不会再恢复了,是一尊狰狞焦黑的瞎眼的菩萨,只有运转大神通方可见一切。 梅振衣答道:“这其实在韦昙自己,我也勉强不得,到时候这么与他说而已,也算为波若罗摩尽力了。师父不要告诉别人。” 尽管昆仑仙境中有更好地疗伤之地,但韦昙现在需要绝对静养随时调治,还是一年半载之后再送去更好。照顾他最佳的人选当然是波若罗摩,别人都不可能比她更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听松居外开满了各色鲜花,尽管韦昙看不见颜色也闻不到花香,波若罗摩还是愿意如此。 这两人安顿下来,徐妖王与左游仙回昆仑仙境。刘海等行游的弟子还未回山,清风与明月在敬亭山中闭关炼器不再理会山外事,梅振衣与山中修士跟随钟离权在青漪三山潜心修行。就在这个时候,芜州来了一位特别的访客,惊动了山中地钟离权。 此人法号善无畏,是佛陀出身的净饭王家族的后裔,少年时曾为印度焉荼国王,后退位出家为僧。行游各地修习密法三味,是开创佛家密宗流派的一位大宗师。三年前,八十高龄地善无畏来到大唐长安,被当今皇上李隆基奉为新一代国师。 所谓新一代国师,是相对武则天当权时那一批宫中供奉的国师而言的。 需插叙一段前事。武则天驾崩后,先后继位的中宗与睿宗,只是废武皇之位而未废武皇之政,朝局并没有太大地改变。等到李隆基继位。诛太平公主尽逐诸武余党,扫朝堂暮气为之一新,民间太平繁荣,是自古以来空前之盛世。 李隆基与武则天不同,即位之后大肆推崇道教,道门已成为各教之首,隐然就是大唐国教。相比武则天时代,佛家的地位显见衰落。远不如十几年前兴盛。李隆基虽然推崇道教,连道家经典都是法定的科考内容,但并不贬斥其他宗教,总之当时的政治与社会风气有一种海纳百川地雍容心态。 不被贬斥是一回事,在世间受到推崇是另一回事,这时需要一位力挽狂澜地人物出现,以扭转佛家在中土传承的颓势,善无畏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长安地。 李隆基此人也有好大喜功一面。当然喜欢看到各教称颂圣明之治地场面。不远万里前来拜见的高僧。也与玄奘一样到过那烂陀寺学法,还是一位曾经的国王。正投李隆基所好,立刻隆重接见。 与中土原先流行的大乘显宗不一样,善无畏奉上《大毗卢遮那佛神变加持经》,带来的是密教之法,给了皇家以及长安士子们一种新鲜神秘地感受。 与显宗主张公开宣道弘法、教人修身近佛有所区别,密教注重传承、真言、密咒、以即身成佛。显教谈修持必强调悟道,而密教首重修持的仪式与次第,必须随师传授,遵守严格的仪轨,讲究灌顶加持,程序非常严格而明确。 以现代人、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密教有两个显著地特点,可以说是长处也可以说是恶处。 其一是通过复杂的层层修行地位分别,在外人眼中看来玄妙难解的佛法境界,仿佛变成看得见、摸得着,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神秘感,却又那么现实具体。 其二是通过严格的仪轨,强调弟子对上师的绝对服从,对信徒精神控制作用很强,通过精神控制,有可能还会演化为直接的人身控制。 若是高僧大德密传真法,这些倒无可厚非。但若淫邪之人利用其形式在世间推行已欲,并非有德之人只是窃其仪轨而用,极有可能变成世间毒瘤。佛法在世,仪轨在人,不因托佛之名而有德,淫邪还是淫邪,在于人所行自身。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善无畏传密法于长安,因新鲜与神秘很受欢迎,李隆基奉其为国师,供养于兴福寺。三年后,也就是金乔觉来到芜州的这一年秋天,善无畏也请旨前往芜州。 这位国师有一点把握地很好,那就是尊崇李唐皇家正统地位,不似前朝高僧那样因佛事而迎武氏。在李隆基眼里,我奉的高僧,那就是拥护我李唐的佛门势力,按我的意思去办。 善无畏请旨到芜州,一是重新封赏武则天时代建立的九林禅院,以示重归李唐天下正统,二是择地为大毗卢遮那佛建寺。大毗卢遮那佛,又称大日如来,在仙界修士眼中,是指无量光的遍照法身显现之象,不生不灭光明普照,他是密教所奉之最高本尊上师,诸佛之身皆从大日如来而出。(上述有些内容只是本书中的一种设定而已,不必以现实中的说法讨论) 善无畏到芜州地消息梅振衣也听说了,据说这位高僧到达九林禅院时,乔觉住持亲自迎接,而且是提前在门槛外恭候。 乔觉是什么来历梅振衣当然清楚,能让他在门外恭迎地高僧,来历自然不会简单,就连那位关小姐,那一天也反常的将卖水果地小车推到九林禅院门外了。但梅振衣一开始却没有多理会,反正又不是来找他的,自己的修行才是正经。 善无畏宣读了对九林禅院的封赏,又亲手在空门前种下一株龙柏树为纪念,接下来在芜州为建新寺而选址。这座寺院定名为广教寺,钟离权不得不被惊动了,因为善无畏选定的建寺之处是敬亭山脚下,离玉真观不远,十里桃花道尽头,敬亭湖的路对面,几乎就在万家酒店的隔壁! 249回、山神不与伽蓝便,国师登门化善缘 249回、山神不与伽蓝便,国师登门化善缘 善无畏为广教寺选址,没有在城中而是在北门十里之外,他点的地方非常准,就在九连山地脉的一个特殊位置上。 风水局常以龙脉称之,地气运转有很多玄妙之处,很难去直观的形容,勉强的去概括,芜州的地气灵根在青漪三山,那三座山在大湖中如龙尾卷起,是地气灵枢升腾的发源地。敬亭山连接长江中下游平原,状如蛟龙入海之地。整条地脉的尽头是菁芜山庄所在,俗称龙吐珠,是灵气回旋的修养生机之地。 广教寺的位置在敬亭山与芜州城之间,相距各十里,形像的说,是神龙探海的肩颈之处。从风水局的角度,此地虽不错却不如青漪三山与敬亭山那样灵枢地气充盈,但却能锁住整条地脉,也能镇住此地山川。 在这个地方修建田园山庄以及其它的普通房舍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由善无畏这种高僧建一座寺庙影响就是个未知数了。 别的不说,首当其冲的是敬亭山,这里是清风的金仙道场门户外,离山脚只有十里,万一善无畏搞出什么大动静,可能会惊扰山中闭关炼器的清风与明月。钟离权受清风所托守护敬亭山外,当然不得不过问善无畏的建寺之举。 梅振衣看着芜州山川图册心中有莫名的感慨,想当初他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就发现芜州九连山是一条天下罕见的风水地脉,但山中也不过有齐云观与翠亭庵而已,规模都很小无非借地修行对地气灵枢没什么影响。 几十年过去了,再看这条地脉上,风水局接近浑然,在修行人眼中可利用之地几乎都被占据了,与世隔绝的青漪三山洞天、敬亭山金仙道场、先后镇住地气的九林禅院与广教寺。 除此之外。还有芜州城中西南角与东北角相呼应的翠亭庵与景福寺,这两个地方是地气宣泄的补益之处,除了菁芜山庄外这条地脉的另外两处地眼,翠亭庵是清风移过去地,另一处是景教徒罗章选的地址。 以修行人的手段,这条地脉上唯一可以再做文章的地方就是菁芜山庄了,但那是梅家的私宅,别人动不了。 原先芜州一带只有城外山中的翠亭庵与齐云观。都受梅家供奉,对世俗民生影响很小。现在倒好,城里城外又增加了九林禅院、广教寺这样大规模的寺庙群,不过几十年光阴。这些寺庙拥有专门的供奉田地,每位出家人给田三十亩,却不事生产、不服徭役、不纳赋税。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迟早会对社会造成冲击,它们自身也会受到冲击。 当时地寺庙除了是信徒的宗教活动场所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功能,既类似于现在的银行又有点像当铺。寺庙收了信徒的香火钱,也有行善之举,通常会做两件事:一是在灾荒时布施舍粥,就像官府与一些大户人家的赈灾之举;二是信徒如果手头急需用钱。可以向寺庙去借。 佛家教义出发点为了行善,因此寺庙向外借钱不收利息,借多少到时候还多少,相当于现在扶贫无息贷款。但是向寺庙借钱是需要抵押的。抵押财物或房契、地契等,这也很正常,寺庙不是强权力机构,如果有人借钱不还也没别的办法追索。 在你资金周转困难地时候,有人提供无息贷款,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就事论事,当然是善事!比现在的银行强多了,更别提那些放高利贷的了。借钱需要抵押。寺院相当于当铺,却不以此牟利不收利息,信徒如果过意不去或心怀感激,可以另外供奉香火钱。 在太平盛世中,老百姓手头一时周转紧张向寺院借钱,回头基本都能还上,看不出有什么隐患来。但若遇到大规模的饥荒或战乱,它可能导致一个后果。那就是大量的土地被寺院兼并。因为老百姓借地钱很难再还,而能抵押的大多是田契。 这其实不能怪寺院。因为它们当时的地位等于控制了这一片地方的金融,社会发展过程中导致地资源集中与金融垄断,哪怕在现代文明社会都很难避免。但是寺院的僧田不交赋税,如果出现战乱、灾荒等社会动荡,导致大量田地被寺院兼并,原有的均田制不足以维持,会动摇一个国家的经济基础。 另一方面,僧人也未必是善人,未必有真修行,穿上僧衣剔了光头,不一定就是智诜、慧能、乔觉那种高僧大德,借佛之名而奢行私欲的人多的是,就像道门中也出过各种败类,他们难保不会借助社会动荡巧取豪夺。真到了那个时候,估计寺院会受到官方的彻底打压。 梅振衣穿越前并不知道后世唐武宗灭佛之事,但是根据他对社会演变的观察,隐约有了这种预感,而如今还是千古未有地盛世,这些矛盾还没有出现。 梅振衣有了这些想法只在心中未说出口,钟离权打算去找善无畏,至少得和这位高僧打声招呼――建寺莫惊动敬亭山。 梅振衣却劝阻道:“师父不必主动去拜见善无畏,他若非高人,怎么折腾无所谓,他若真有大修为,不会不知芜州的局面,不会不知清风、明月在敬亭山中闭关清修。我们是主他是客,命下人送一份拜帖,请他来山中即可。” 钟离权:“那善无畏的修为在我之上,虽不知他的来历,但必定是佛国下界的高人前辈,我去拜见也是礼数。” 梅振衣摇头道:“若是仙界道友往来,师父去拜见也未尝不可。但他如今在世间就是善无畏,到芜州来立道场,却修建在敬亭山外,应按世间修行人的礼数来拜山。” 钟离权敲了他一扇子笑道:“你真是得了孙思邈的真传,无论对方是谁,该怎么打交道就怎么打交道。……好吧,师父听你的。这就命人送去拜贴,请善无畏来山中说清楚。” 钟离权地拜贴还没送过去,师徒正在说话间,五湖山庄通报――善无畏来访。 钟离权朝徒弟点头道:“这僧人地行止倒也规矩,他既然依礼,我们也不能失礼,不能坐在这里等,随我出山相迎。” 善无畏眉毛已经全白了。但是腰杆还挺的笔直丝毫不显老态,他地肤色深黄,眼窝也很深,相貌不同于中土常见之人,五官显得有些凶,但与他面对面说话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片祥和之气。 他乘着一叶小舟背手而来,没有带随从。脚下轻舟自然飘荡穿过碧波荡漾的青漪湖,不亚于当年达摩一苇渡江的风采。钟离权率弟子梅振衣以及徒孙胡春、鱼跃、双全等在五湖山庄门外的湖畔上恭候,将这位高僧迎入山庄的客厅。 善无畏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欲在芜州城外建广教寺,恐打扰了此地修士。故此上门告知。他就是按礼数打招呼,并不是征求梅振衣的同意,在世间盖一座庙,还是请旨而行。也没必要让梅振衣点头。 钟离权摇着扇子道:“我正想派人去请,大师已经登门,既然您是有道高僧,有话我就直说吧,你为广教寺选的地址座落九连山地脉之上,紧临清风、明月二位金仙地道场,建造之时恐惊动山中二位闭关的金仙。我受清风所托守护敬亭山外,必须要和大师声明。” 善无畏面露为难之色:“若建寻常房舍。自不会有扰,但若立道场供奉大毗卢遮那,落座之时需运转地气。前日曾求见敬亭山神,而山神却未现身见面。” 善无畏去找过绿雪,但绿雪没理他。敬亭山与其说是清风、明月的道场,不如说是山神绿雪的道场,是绿雪自愿以原身为天地灵根,让出山神道场为清风修行的仙家洞天。善无畏对其中的内情很了解。直接去找绿雪。却吃了个闭门羹。 梅振衣解释道:“敬亭山的地契虽然是我家的,但地方我已送给清风。至于山神,是受皇命册封,我也管不了。” 善无畏:“如今山神收拢地气,灵枢运转全在她地掌握,我若建寺可以,却无法建成修行道场,大毗卢遮那法座很难安放。贫僧不欲起冲突,故此上门请梅真人以及东华上仙去劝说山神。” 事情出了一点小意外,广教寺虽说离敬亭山十里,指的是距主峰山脚的距离,但是绿雪做为山神,她掌控的道场不仅仅是敬亭山主峰,包括整个敬亭山地势的延伸范围,超出清风所建金仙道场,边缘恰恰是广教寺选址所在。 梅振衣想了想:“那么大师将广教寺地选址,向外退出一里便是。” 善无畏似笑非笑的反问道:“梅真人也是大行家,若想立寺镇守,还有更合适的地方吗?” 谁都不傻,梅振衣能看明白的风水局,善无畏当然也能看明白,估计芜州内外他都转遍了,最合适地地方就在敬亭湖对面,向南移一里地普通人看来没有区别,但做为修行道场完全就是两回事了。 钟离权道:“其实大师立寺,已拿到官方地契,外人不能说什么。但从修行人的角度,广教寺若立道场,灵枢地气受山神所控,大师也不欲与山神冲突。若大师承诺广教寺建造之时与落成之后,不会扰动敬亭山,我可以出面去劝绿雪,让她不要打扰你建寺。” 现在的首要矛盾不是善无畏建寺惊动清风闭关,而是山神绿雪担心建寺会惊动清风,事先就施展山神法术掌握地气运转,阻止善无畏在此顺利的立道场。这位山神的性情梅振衣很了解,她做事情就是这个脾气,现在就认准了守护山中的清风、明月安心闭关炼器。 善无畏合什道:“善哉善哉,敬亭山神道场百里,贫僧只化其边缘十丈之地,愿二位与我善解说,先在此相谢!” 梅振衣笑道:“高僧为立道场,向山神化缘,却托我一道门修士劝说,这也是天下奇闻了。” 善无畏:“结缘随缘。贫僧也不敢强求梅真人相助,今日登门,先帮梅真人一个忙。” 梅振衣有些意外的问:“大师欲帮我什么?” 钟离权突然微微一皱眉,朝胡春道:“速去山庄外迎客,又有高人来访了。”又朝善无畏道:“大师今日登门,恐与那两人有关吧?” 善无畏点了点头笑而不言,此时五湖山庄门外青漪湖中有人以法力传来声音:“景教僧罗章,求见梅公子!” 来者是景福寺主罗章。如今的罗章在江南一带地景教徒中很有影响,也是附近几州景教组织的一个头目了,平时坐镇景福寺为教派活动中心。罗章在景教徒中地位虽高,但景教的地位在唐代与其它各教相比并不高,其人在芜州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角色。 平时梅振衣不主动请他,他是不会来青漪三山地,今天是第一次自作主张登门拜访。他的修为虽然不低,但还不至于让钟离权吃惊。想必来的高手另有其人。 胡春打开洞天结界的入口,将来客迎入五湖山庄。人还没进来梅振衣就感觉到了强大地法力波动,有弥漫地威严气息扑面而来,连青漪三山的洞天法阵也隐约受到扰动,这无形地力量带着压迫感。让人不由自主产生敬畏之心。 以梅振衣地体会,来人不过是在门外展开了神识而已,有意显示力量与修为境界,但并没有发动攻击。这份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恐怕也不在师父钟离权之下,罗章绝对没有这个能耐,而且来的高手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罗章进门表情有些尴尬,似乎是硬着头皮进来的,勉强向梅振衣笑了笑,按中原的礼数拱手道:“梅公子,今日冒昧登门,是为了引荐两位教中的高人。他们从天国降临,命我带路登门拜访。”说完话他就垂手站到了一旁,连坐都没敢坐。 有两个人并肩走入了大厅,梅振衣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一方面是因为惊讶,另一方面也是被那两人周身散发的逼人气势所惊动,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攻击发出,但那种压迫感还是让他觉得坐不住。似乎站起来活动一下会更舒服一些。 这两人是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多岁地相貌。男子高鼻梁、浓眉、微微隆起的颧骨,金色的短发。肤色白皙,相貌英俊体格健硕,穿着金色的甲胄。女子金黄色的秀发带着卷曲一直披拂到腰际,身姿挺拔而修长,抿着嘴唇,五官有一种难以形容地古典之美,眼珠是蔚蓝色的,对视之际给人感觉深如海洋,身穿银色的战甲、湖蓝色的长裙。 这两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打扮都够奇特地,明显不是中原人,而且登门作客竟然穿着半身甲胄。他们的神色很倨傲,冷冷的没有表情。 梅振衣刚站起来,坐在那里的善无畏轻轻一挥僧衣的袍袖,那两人散发的威压之气在无形中被化解,钟离权趁机一抖仙风扇,厅门口罗章与胡春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一句话还没说,客厅中高人就暗中展示了各自的大神通境界,钟离权加上善无畏,完全能抵住那一男一女,尤其是善无畏,修为在其中任何一人之上。那两人也吃了一惊,收起了一脸傲色,右手按左胸口行礼,说了一段开场白。 他们说地话感觉十分熟悉,与梅丹佐殒身时所听见的奇异吟唱声是一种语言。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他们说话时带着妙语殊胜神通,神念中自然能理解其含义,这不是平常的语言交流方式,修行高人自然能领回。如果勉强“翻译”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那位男子说:“我是天主光辉照耀下的天国使者米迦勒,她是天国使者加百列,我们为梅丹佐堕落之事而来。” 他们向着厅中行礼,主要还是面对善无畏,很显然这位光头和尚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人。善无畏站起身合什还礼,微微一笑道:“我非此间主人,也是在这里做客的。”然后走到了对面,坐在了钟离权身边。 需要介绍一下五湖山庄客厅地格局,正中有一张桌案,后面屏风上题着“紫气东来”四个草书大字,配以道祖骑青牛出函谷图,大门也是朝东地。桌案两旁是山庄主人、也就是梅振衣与知焰的座位。厅中左右各有一排座位,每个座位右手边都有一个放置茶具地小几,这是给客人与山中其他修士准备的。 刚才善无畏坐在左侧最上首的位置,钟离权坐在他的对面,在师父面前梅振衣没有坐正中的主座,而是坐在钟离权的下首与这位高僧面对面说话。善无畏主动换了座位,坐在梅振衣刚才坐的地方,意思很明显――现在已经不是修行道友私谈了,梅振衣应坐回主人的位子上待客去。 米迦勒,加百列?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天使长啊!他们修为就算不如梅丹佐也相去不远,看来斩灭梅丹佐之事震动不小。所谓的天国仙界被惊动,梅振衣并不意外,但是他没想到天国的人来的这么快,而且是这两位出马找到罗章,直接来到青漪三山。 如果是来找麻烦的,他们也太托大了,也不想想芜州是什么地方?梅振衣心里直犯嘀咕,表面上还是很客气的一招手:“二位天国仙家大驾光临,乃我山中难得贵客,失敬失敬!……有话慢说,先请坐,看茶!” 250回、品佳茗须知雅趣,各着相话难投机 250回、品佳茗须知雅趣,各着相话难投机 唐代贵族之间的交往礼节很有讲究,进门落座看茶,主人先问来意,客人再答话。世外修行之人自然没有那么多拘束,但梅振衣今天却臭讲究起来,等僮仆将茶献上,他慢条斯理的举杯品茗,大概是嫌水有点烫,还撅嘴吹了好几口气。 客人显然不耐烦了,米迦勒还能沉得住气,但加百列神色变了几变,几次想开口打断梅振衣专心致志的喝茶动作。 他们在天国的地位相当显赫,与梅丹佐并列是接近至高无上的大天使,号称与阿罗诃大天尊最接近的人。但显然对面的两位高人并不了解他们是谁,梅振衣心里明白却装糊涂,也没把他们当高高在上的神灵,就是家中来访的客人而已。 加百列很不舒服,她受不了这种很客气很有礼貌,但却明显漠视的接待,可是又发作不了,因为对面那两个人不比他们的修为低。下界来到人世间最繁华的中土,没想到遇见这样的异教高人。 加百列正要说话,却见梅振衣放下了茶杯,开口吟了一首“诗”。他用的是一种奇异的语言,与刚才米迦勒说的语言一样,缓缓流淌而出带着奇异的音节,就是那天梅丹佐殒身时所听见的吟唱声―― “最英俊的天使陨落,手持无底地狱的钥匙与锁链,他用那锁链锁住了自己,打开了地狱之门。……地狱之门将他幽禁,封印曾经的一切,等待一千二百年后短暂无知的新生,他不再是天使之王。” 梅振衣不懂这种语言,但当时神念中已解其含义,现在一个音节都不差的复述了出来,米迦勒与加百列的脸色都变得极为凝重。 “你们为梅丹佐堕落之事而来。他确实堕落入灵台中黑暗的世界,所行罪无可赦,不知二位能否向我解释这诗篇的含义?”梅振衣先发制人,吟诵完诗篇开口问道。 在梅振衣吟诵地同时,钟离权一伸手,客厅中央的虚空中发出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捏碎,接着爆发出一团光雾。光影中便是带着火焰的梅丹佐落入何家村中逃遁的场景。整个村庄在瞬间化为灰烬。 不等那两人答话,梅振衣目露悲戚之色又问道:“这些村民都是我的亲人与朋友,他们安居乐业并无罪过,如何受此无妄之灾?” 米迦勒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磁性:“我为往生者祈祷,梅丹佐从地狱的火焰中汲取力量,终于也被地狱的黑暗所吞噬,他将失去曾经拥有地一切。永生、记忆以及荣耀,接受一千二百年的惩罚,而后成为一无所知的凡人,去承受人世间的罪恶与苦难。我们今天不是为梅丹佐报仇而来,正如您亲眼所见。他没有逃脱天主的神罚。” 他的话暗示了梅丹佐的结局,要受一千二百年的黑暗火焰地灼烧,然后变成一无所知的凡人,去承受凡人的苦难。其实在他们眼中。像梅振衣这样的修士尽管有神通法力,也算是一个凡人。历苦海劫能见前世种种,指的是轮回中事,轮回之外地事情是不可见的。 加百列的声音很悦耳但却冰冷,此刻仿佛也带着无尽的惋惜:“天使之王地堕落,是天主的仁慈与无私,指引人们向往光明天国路途中,他却迷失了自己。” 如果有外人在听这一番谈话。肯定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们说的是两种语言,完全是鸡同鸭讲,也只有声闻智慧神通才能领会彼此的意思,如果一定要翻译成一种语言来表达必定有出入。加百列认为梅丹佐的堕落是天主的“仁慈”,这个词未必就是汉字中的意思。 梅振衣反问道:“阿罗诃大天尊的仁慈与无私?无量光所建立地另一片天国中,有一位守护天神韦驮天,是他发愿堕入人间。斩灭了梅丹佐。” 这时善无畏发来一道神念:“梅真人。你不了解灵台化转以上的修为境界,他们说的也没错。斩灭梅丹佐是韦昙之功。但其结局也是梅丹佐本人违背修行发愿,灵台世界的自我毁灭,可以视作阿罗诃所立道法的惩罚。” 善无畏向梅振衣解释了一件事,像金仙、菩萨这种修为境界,所作所为不能违反自己的修行发愿,否则会失去修行功果。也就是说――世上或许会有所向无敌的**力,却不可能存在能够无所不为的神仙。 梅振衣面无表情地说道:“二位既然不是来寻仇地,那就是真正的客人,我当礼待。但有言在先,以梅丹佐之行,我必诛之。不论他来自何方又是何人,不论还有谁会惩罚他,不论我修为如何只尽全力为之。若我也有如他之行,亦请自诛,诸位明白了吗?” 梅振衣抛出了一个“三不论”,表明了自己对梅丹佐之事地立场。 米迦勒:“梅丹佐之事并不光彩,我们也不想再提,此番前来,是为了寻找一件失落的圣物。” “圣物?您是指神器吗?我听说您有一件天国神器,状如度量衡秤,擅衡功德业力,名叫审判天平,你在天国的称号之一就是审判天使,是不是?”梅振衣岔开了话题,扯到了米迦勒头上。 米迦勒与加百列都吃了一惊,面前的这位外教人间修士竟然对他们的底细这么了解,米迦勒点了点头道:“是的,那是我掌管的圣物,梅丹佐手中也掌管了一件天国圣物。” “二位来自天国仙界,贫僧听闻它是阿罗诃大天尊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开辟,你们见过阿罗诃大天尊吗?”善无畏也开口打岔,问起了天国的事情。 加百列手按胸口答道:“在内心中虔诚的仰望,自然能见到天主的光辉,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 这话答的玄妙,既没有说见过也不说没见过,她告诉对方――圣父的显像、圣灵的光辉、圣子地德行,虔诚的信徒都是可以感受到的。 善无畏与钟离权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头。钟离权又问道:“我道教修行,飞升之后可得长生,历化形天劫证金仙成就,有灵台化转之功。看二位的修为不在我之下,你们的灵台化转之功如何?” 依然是加百列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在心灵的世界里开辟天国,将美好的一切奉献给天主,这便是我的信仰与荣耀。我造化中地世界属于天主。” 钟离权又问道:“灵台造化之功,并非一家修行可证,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也并非阿罗诃天国一处仙界。但据我所知,尔等所传之教,尽蔽此说,使信徒不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另有所在,所谓天国无非灵台造化之一。……何故如此啊?” 米迦勒阻止了加百列继续说话。不卑不亢的答道:“并无蒙蔽之意,其用心无非使世间传人愿心精诚,无疑无虑便于解脱。等升往天国,有如我等修为之后,自会明白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之奥义。” 钟离权问的很刁。以米迦勒等人的修为,已有灵台造化之功,应该知道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不止天国这一处仙界,为什么在世间留下教门传承时。不提这一点呢? 米迦勒答的很贼,他解释说这是因为不必提,让世间教徒不疑师、疑法,愿心精诚无二,这样更便于解脱,对于天主而言,指引一条升往天国的道路就足够了,其余的事情不是他们的责任。 梅振衣在旁边听得明白。善无畏与钟离权都是老谋深算啊,借这个机会在套天国地底细。那位女天使加百列显然没什么心机,说话很直接,把真实情况都答了出来,而米迦勒则要老练的多。 看见这个场面他也插话了,手指罗章问道:“据我所知,中土流传的景教,是从远夷之地被放逐的分支流派。另有人自称奉阿罗诃正信。斥景教为异端。二位身为守护天国的天使长,为何降临到这异端眼前。让他带路?” 米迦勒摇头道:“天主眼中并无异端,受主地光辉照耀内心充满光明,一世修行圆满,都是天国的子民。因私欲而残害正信之徒,不论他以什么名义,都将走向堕落。世间的争执与罪恶,是世间人自取,我常常听见天主的叹息。” 梅振衣微微吃了一惊,真按米迦勒地说法,他穿越前所知历史上的很多人,包括历代天主教皇,十个有九个半都是要往地狱里钻的货!转念一想也正常,修为地位之高如梅丹佐,不是也钻进去了吗?他见过地藏菩萨化转的幽冥世界,但尚不清楚阿罗诃大天尊所谓的地狱是怎么回事,却没有兴趣去实地参观一番。 梅振衣在思索,便没有再多问。善无畏暗中发神念对钟离权道:“阿罗诃之修为,当在镇元大仙之上,就不知比无量光、太上如何?阿罗诃天国仙界,应比万寿山深广的多,但不如佛国、天庭气象,却另有玄妙。” 钟离权亦暗语道:“太上无为,亦不可见如来,我想那阿罗诃大天尊,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我尚未有此境界,也不敢妄加断语,大师若能断语,我便能知你来历。” 钟离权与善无畏说悄悄话,言下之意如果善无畏能够给阿罗诃的修行境界下个断语,钟离权就能知道他的来历。善无畏微微一笑道:“贫僧亦不愿下断语。” 天国仙界是什么情况他们已经了解地差不多了,它是阿罗诃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开辟,阿罗诃的修为境界应在镇元大仙之上,具体如何钟离权不能断言而善无畏不愿下断语。米迦勒、加百列等人也有灵台化转之功,其果位不在金仙之下,他们延伸开辟的仙界依附于天国,却不是自己**的仙家洞府,而是自然的成为天国的一部分。 那边加百列终于又着急了,让别人问了一圈,却没有说出自己想问的话,敲了敲茶几直言道:“诸位欲问天国事,可以稍后再谈。我们为命运之匙而来,它就是梅丹佐曾掌管的圣物,外形是一支金色地长矛,平时显现有一丈二尺长。” “你们是来找东西地,是这个吗?”梅振衣虚指于面前画圆,虚空中仿佛出现了一面镜子,镜中正是梅丹佐留下的那一支金色长矛。他没有把东西拿出来,而是弄了一个幻影显像。 米迦勒与加百列一齐点头道:“就是它。如果在阁下手中,请交还!” 梅振衣一弹指,光影中又出现了全身带着如焦炭般黑光地韦昙,幽幽说道:“二位不要着急,你们认识这个人吗?他与你们一样,也失落了一件圣物,宁愿为此付出代价以证自己的修行,如今愿望尚未圆满。我就讲一讲他的故事吧。” 有大神通讲故事自然极快,神念中几个转折,就把前生的韦驮天与今世的韦昙所遇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了。最后说道:“命运之匙失落,责任在梅丹佐不在我们,天国失去了一件圣物。佛国也失去了一件圣物,这本与我无关,但我曾有承诺,要找到佛心舍利地下落。二位可有指教?” 善无畏插话道:“本与梅真人无关,但我是佛徒,寻回佛国圣物,却与我有关,老僧其实也在等,梅真人何日助韦昙寻回佛心舍利?” 梅振衣:“梅丹佐应将佛心舍利藏于天国某处,因我无法到达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故此曾言待成就仙道之后再去寻找。没想到二位大天使自己来了,这样更好,可以当面说清楚。” 加百列皱着眉头问:“佛心舍利是什么样子?” 梅振衣问善无畏:“我没见过,大师可曾见过?” 善无畏:“就是普普通通一块石头,问之以佛法,灵台中可与无量光心印交流,但需安置于法坛之上,恭敬礼拜方可。若非如此。并无其它异处。” 梅振衣也皱眉了:“那怎么去找啊?天国那么大。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而已,难道要把所有的地方都翻一遍。从头犁到尾?还要立上无数供佛法坛,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放上去问?” 米迦勒与加百列齐声道:“不可!”――显然梅振衣的提议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善无畏摇头一本正经的说:“不必如此,韦驮天为灵山脚下守护天神,只要佛心舍利在天国,他到了那里,一念之间就可以察觉其所在。” 两位大天使这才松了一口气,梅振衣苦着脸又说道:“韦驮天已殒身下界,不证菩萨果也无法归天复位,现人间只有受了伤的韦昙居士,怎么能到天国去找佛心舍利呢?” 善无畏就像与梅振衣商量好了似地一唱一和,又耐心的解释道:“若佛心舍利在阿罗诃天国,待到韦昙损伤恢复之后,他就去得,见佛心证菩萨果。” 梅振衣连连点头:“善哉,善哉,我既有承诺,也会与韦昙居士一道去天国,找到佛心舍利的下落才算完成诺言,但那要等我成就仙道之后了,想必到那时,韦昙的损伤也该恢复了。” 加百列又打断两人的话:“如果你们地圣物确在天国,也可以来找回,但请先将命运之匙归还。” 梅振衣又摇头道:“加百列小姐,你误会了,是佛门的圣物并非‘我们’的圣物,我与钟离师父是法自然之道的修士。” 善无畏一脸慈祥地说:“梅丹佐盗走我佛国圣物,却遗失了你天国圣物,报应不爽,佛心舍利在天国未归还,你们却想以天国的使者的名义取回命运之匙?事情的正理不应如此。……梅真人,可否将命运之匙交给贫僧保管?贫僧承诺,它在我手中不会有失,待你与韦昙去天国寻回佛心舍利时,我再交给你。” 善无畏来了这一出,梅振衣若当面将命运之匙交给他,会得罪两位大天使,但同时也甩脱了一个烫手的热山芋,天国的人既然找上门来了,留着命运之匙就是个大麻烦。他看了师父一眼,见钟离权沉吟着点了点头。 梅振衣右手一伸,凭空抽出一支金光闪闪的长矛,双手捧到善无畏面前说:“大师请收好。” 加百列看见命运之匙就在眼前,神色很激动,几乎忍不住就想把它抢回来,米迦勒却沉着脸摇了摇头,暗中阻止了她。 梅丹佐闯的祸事不小,却在人间被斩灭没有连累到仙界地天国,米迦勒私下里也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深为忌惮,对方既然连梅丹佐都能斩灭,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还不清楚梅丹佐是怎么被收拾掉的?很有些想不通。 话已至此,米迦勒首先起身道:“那好,暂且如此,希望各位不要让我们等得太久,早点来天国交还命运之匙。” 善无畏却不急不躁伸手一拂凭空收去金矛,面带微笑又说道:“也有更快的办法,二位可听闻佛法悟道,受无量光指引,去天国逢石问路,说不定能先找到佛心舍利。” 加百列腾的一声站了起来,面带怒容道:“我们愿意稍等,允许你们进入天国找回佛心交还圣物,不等于动摇自己信仰,善无畏先生不要再说这种话!”她右手一招,手中出现了一柄银色的战斧,弧形的斧刃散发着寒光,如半轮皎洁的月色。 251回、何束菩提寻烦恼,仙境开朗天地宽 251回、何束菩提寻烦恼,仙境开朗天地宽 梅振衣赶紧站到加百列面前,挡住善无畏笑呵呵的说道:“加百列小姐不要误会,高僧的话并无恶意,只不过逢教外之人就想指点菩提正果而已。恐怕二位也有一般的心思,逢异教之人自然就起了宣扬阿罗诃大天尊之心!我认为善无畏大师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梅丹佐之行,那梅丹佐为何要去佛国盗走佛心舍利,您能告诉我吗?” 梅丹佐为什么要偷佛心舍利?加百列也不是很明白,可能有这么几个理由―― 其一是梅丹佐有向佛之心,欲背叛阿罗诃大天尊投身佛国。但这不可能,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成了佛国的敌人,是韦驮天下界要斩灭的邪魔。 其二是梅丹佐有传教之心,弄清楚佛家能够进入中土流行的路径,所以打入佛国内部且窃取他们的圣物拿回来研究,为基督教在中土的流传制定方案。加百列希望事情是这样,但她也不赞成这么做。 其三是梅丹佐有堕落之心,他欲从自身信仰之外汲取新的力量,却走入了歧途。这个可能性最大。 具体是怎么回事,要问梅丹佐自己,加百列并不清楚,她在神念中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与思考,收起战斧又说道:“受到异教之说的蛊惑,动摇了对天主虔诚的正信,也可能是梅丹佐的堕落之源。” 善无畏也站了起来,脸容一肃道:“外道之人自守外道,但请勿谤佛。” 钟离权赶紧站了起来沉声劝阻道:“善无畏大师,您就不能少说两句吗?此厅中有三教之人,但你毕竟是客,莫于主人家中再起争执。” 一屋子人现在都站起来了,事情本来已经解决。虽不是很圆满,但善无畏毕竟是帮着梅振衣应付了两位大天使,此时钟离权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听见钟离权的语气有些重,明显有责问之意,善无畏展颜一笑又坐下道:“贫僧多言了,请恕过!……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等到韦昙居士前往天国仙界,命运之匙可为开门之物。” 加百列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梅振衣趁机以手势一引:“晚辈修士梅振衣,恭送二位大天使。” 刚才加百列祭出法器时,他吓了一跳也吃了一惊,她的神器相当了得啊!他站的很近,神识也小心翼翼的窥探,那柄银色的战斧出现在加百列手中,无形中斧刃两边地空间被斩开了,神识延伸的范围似乎被切出了一个裂口。 她还没有出手斗法呢。仅仅是将战斧拿在手中就有如此神威。梅振衣是炼器大宗师,他经手、炼制、研究过的神器可不少了,甚至包括来自天国的圣物命运之匙,很敏感的意识到那柄银色的战斧大有用处,下意识的扫了一眼站在厅门口的胡春。 这关胡春什么事?待到胡春修成仙道。要劈开龙首山救出龙隐姑,如果用这把战斧做为法器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闪,他表现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声色,现在还不是打这种主意地时候。 梅振衣亲自将两位大天使送到五湖山庄门外。路上没话找话的问道:“加百列小姐,很抱歉,事关佛国圣物,那位高僧要留下命运之匙为交换,我也没有其它的办法。那支金色的长矛为什么要叫命运之匙,它有什么讲究吗?” 加百列:“它的尖端可以划开光明与黑暗的界限,使用者可以拥有不同的力量,就看心灵受何种指引。这将决定自己的命运,守护天神可以用它惩罚黑暗世界地罪恶。” 这不是与炼魂幡差不多的东西吗?但比炼魂幡的妙用要强大得多。梅振衣顺着话又问道:“掌握天国圣物的、崇高的大天使长,除了你们二位之外,天国之中还有谁?” 加百列:“还有拉斐尔与乌利尔。” 梅振衣:“刚才见到您祭出那柄银色地战斧,想必也是天国的圣物之一吧?” 加百列正要回答,米迦勒开口道:“不必多说了,我们走!……梅先生,希望你尽快完成自己的诺言。我们会在天国守候。” 这两人带着罗章脚踏青漪湖的波涛而去。罗章从头到尾没有多说一句话,连大气都没敢喘。临走时只是向梅振衣躬身一抱拳,满脸地歉意。他的意思梅振衣也看明白了――对不起了,这两位大天使要我带路,我也不得不带他们来! 回到山庄客厅中,善无畏也起身告辞,向钟离权与梅振衣道:“贫僧今天来的很巧,恰好碰上了两位天国使者登门,多谢梅真人能将命运之匙交给我,也将这个麻烦暂且让给老僧吧。还恳请二位去劝说山神,让出十丈之地,好让贫僧立广教寺道场。待广教寺建成,大毗卢遮那佛安座,贫僧将敬待梅真人修成仙道,送韦昙居士去天国仙界寻回佛心舍利。” 梅振衣:“大师请放心,我明日就去找绿雪,让你安然建寺就是。其实以大师的神通何惧一位山神,今日登门为我解围,无非是不想起争执冲突,一片好心呐!” “一片好心”这四个字梅振衣咬的极重,他不得不感谢善无畏今日解围之情,但对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并不是很满意,甚至觉得很头疼。 善无畏走后,梅振衣坐在那里眉头紧锁良久无言,钟离权也不说话,摇着扇子看着徒弟不住的苦笑。知焰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伸出素手放在梅振衣的肩膀上,柔声道:“振衣,我还没见过你露出如此愁容,是否为芜州地时局烦恼?” 梅振衣抬头看着道侣,反问了三个字:“你说呢?” 如今芜州的局面已经形成了一张互相牵制的大网,一个表面平静的大漩涡,善无畏在敬亭山外立广教寺,两位天国的大天使也找到了这里,清风借口炼器干脆闭关不出。而钟离权受人所托守护敬亭山不受惊扰,城中还有金乔觉与关小姐两尊“大菩萨”。 小小的一座人间州城内外,竟堆了这么多高人,无论谁不小心闹出什么动静,其后果都是非常严重地。梅振衣花了这么大的气力打造三山洞天,就是想与道侣以及家人有个清静地世外修行福地,如今看来,恐怕也难得清静了。 知焰道:“你欲随愿而实行。为当为之事,但一人之所为,并非一人之事,必有所牵连,若心念通透,不必有此烦恼心。……师父,您老人家有什么指教?” 钟离权以手抚扇道:“哪怕是三山之重,能拿得起也要放得下。这才是大境界,否则心有挂碍自受束缚,还谈什么超脱轮回求证仙道?” 知焰眼神一亮:“这倒是个釜底抽薪之计,何必困于此洞天呢,应当离开了。” 他俩是什么意思?芜州地局面现在复杂到谁也无法从单方面去掌控的地步。这是多少年来一步步形成地。小人物搅动大事局,一切的发生都与梅振衣有关,甚至可以说就是因为梅振衣在芜州,所有的冲突与相互制约都是围绕他展开地。 梅振衣打造三山洞天。最初的愿望是想求清静修行福地,而如今青漪三山已经成为漩涡的中心,他还留在这个地方干什么?既然芜州势力复杂,让他左右为难,走就是了!暂时离开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一旦想通了,面前豁然开朗。 梅振衣砰的一拍桌案,茶杯跳了起来。茶水洒落了一地,只听他喝道:“对呀,今天这个上门明天那个有事,都在芜州插一腿,我不陪他们玩了,也换个地方建山庄!” 钟离权:“有话说话,别拿桌子出气。你能在这个时候想通,时机正好。真要走的话也不着急。等刘海他们回来再说。三山洞天是你开宗立派的根基所在,留弟子在此镇山。经此磨练将来也好独挡一面。” 梅振衣决定离开芜州,不成仙道之前不回这个是非地,综合各方面因素,昆仑仙境是最佳的选择。 首先昆仑仙境是自古以来众位地仙地散居修行之所,也是各位上古金仙世间立传承道统之地,不仅有各处仙家洞府还有广漠蛮荒。佛国与天国的势力很难插进来,也不可能公然搞出什么大动静,这是与繁华人间最大的区别。 其次韦昙需要养伤,徐妖王与左游仙已经说出了最好的地方,本想等一年半载后将韦昙送到那里,梅振衣再派人守护。现在不必了,梅振衣打算与韦昙一起去,韦昙养伤,他隐居修行。 既然定下来要走,反而不必着急了,首先要等两件事:一是刘海等五名弟子行游回山,二是等韦昙的伤势稍有恢复,大半年时间也就足够了。在这么短地期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毕竟两位大天使刚刚离去,广教寺尚未开建。 大半年时间很短吗?仙家岁月与凡人不同,确实很短,梅振衣想要的是安然修成仙道的时光,也是韦昙彻底恢复的时间,至少也得十几年。 次日梅振衣去敬亭山找绿雪,就在山门前与她说话。他开口自然有商量,绿雪同意不“干涉”善无畏立寺,只要善无畏立寺不惊扰敬亭山。 绿雪没有答应将山神道场后退十丈,而是“允许”善无畏占据山神道场边缘之地建寺,只要不惊扰敬亭山,她也不会干扰对方立道场。――这相当于善无畏把房子建在人家地地基上,随时可以给你抽空了,但是绿雪答应只要相安无扰,她就不抽空广教寺的地基。 这个比喻或许不太恰当,广教寺的地契是芜州府按圣旨划拨的,建什么东西是善无畏的自由。但在修行人眼中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地脉灵枢,建真正道场不是挂一个寺院的牌子那么简单,否则青漪三山的凿建也无需那么费力。 绿雪还说了一番话,让梅振衣转告善无畏:“为山神不是我的本愿,但我既为山神,就有身为山神地尊严。有些事没有商谈的余地,有些事则可以商量,比如道场不退,却允许你建寺。你若不愿这么办,去找当年下旨封山神的武则天,削了我地山神位。” 上哪里再去找武则天?梅振衣只能这么转告善无畏。这位高僧也没别的办法,决定就这么建寺,“广教寺”的奠基石已经埋了下去。却将建成后的寺院改名为“庆教寺”。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梅振衣要去昆仑仙境,带谁去呢?与山中众修士一说,谷儿、穗儿当然要跟随郎君,没有修为的玉真公主也要一起去,就连曲振声与立岚这一对道侣也想去昆仑仙境修行。传说中地天成福地,谁不想去见识一番呢,只是以前修行未到去不了而已。 与师父商量了一番,决定让大弟子刘海接任齐云观主。同时镇守青漪三山,领晚辈弟子于山中继续修行。这些年梅振衣传二十四洞天丹诀前六洞天显学次第于芜州一带,尤其是在梅家地佃户、仆从子弟中,考察有资质者的性情,也收了不少弟子。有男有女接近百人。 这些人在梅振衣眼里当然修为低微,仅仅突破五气朝元境界可以修习丹诀而已,但是在世间就算已入门地修行人了。他们不是梅振衣的亲传弟子,而是刘海、梅大东等人所传。是梅振衣的徒孙辈了,很多人就出身于梅家世代的仆从。 梅振衣与知焰要带一批人走,名单包括谷儿、穗儿、玉真、梅毅、提溜转、梅二南、梅三西、梅四北、立岚、曲振声、胡春、胡龙腾、胡鱼跃、胡双全、胡秋水,另外还有三十六名仆从及晚辈弟子,这是一次大搬家。 留掌门大弟子刘海为齐云观主,执掌青漪三山中事,留梅大东为梅家在芜州的大总管,打理山外的一切事务。张果与星云仍然经营关中的梅家原,梅五中也在那里,有事可相互协助。芜州很多事端的焦点都是围绕梅振衣本人,如果他不在了,那些高人也不可能去找刘海这样地晚辈弟子麻烦。 钟离权受清风所托看护敬亭,在二位金仙炼成神器出关之前不便离开,当然留在了芜州,有师父顺便照看。梅振衣也更加放心。 穿越昆仑仙境的瑶池结界需要有飞天之能。脱胎换骨境界知常圆满方可,如果没有这份修为只能让人带过去。高人以阳神分身变换神通相携,或者借助妖王扣那样的神器。想当年十大妖王来到芜州,也就带出了三十名小妖为仆从。 曲振声、立岚、胡冲天等人刚刚有飞天之能,但还需要别人保护,至于剩下的五十多人,梅振衣、知焰、梅毅、提溜转这四位可带不了全部,通知了张果、星云、左游仙,届时让他们来帮忙“运人”,也和龙空山的十大妖王打了招呼。 左游仙特意来了一趟,送上了一样东西,就是昆仑仙境蛮荒中,梅丹佐曾经藏身地地信息,包括山川地貌以及风水地气等等,不是图册,而是以炼器之法打造的玉简,可以用神念读取。立岚擅长洞天设计,招集元充等晚辈弟子中也擅长此道者,提前半年就开始设计将来的清修道场。 按梅振衣的意思,不必搞成青漪三山这么大规模地洞天结界,因为整个昆仑仙境就是天成的福地洞天,按一座山庄的形式设计就行,只需凿建中枢之地的守护法阵,参照昆仑仙境其余的仙家洞府,分为道场中枢和外围福地,要省力很多。 这样立岚就更省事了,直接把菁芜山庄的图样拿来,按照修行道场的要求做了一些改变,很快就完成了。知焰问此山庄何名?梅振衣答道:“本就是隐居清修之地,不必有名,就叫无名山庄吧。” 十大妖王听说消息,派张妖王来芜州一趟,对梅振衣道:“出主意的事情帮不了忙,但出人出力没问题,我们手下有十万妖兵,建造一座几十人居住地山庄,只要有图样,就地取材月余可成。至于中枢守护法阵,我们十兄弟凿建过三山洞天,也是老手,用三个月时间足够了。干脆让我们来帮这个忙吧,等你过去的时候,保证山庄已在那里。” 梅振衣当然深表谢意,又送了一批灵丹妙药与瑞草灵苗为礼物,张妖王笑眯眯的收下,带着立岚设计的图样回去了。 接下来梅振衣又做了一件事,他将手中的大罗成就丹分为三份,交给师父三枚,让道侣知焰保管三枚,自己手中留下三枚,并服用了其中一枚。 以地仙修为服用大罗成就丹,需闭关化尽药力,阳神与等同神器的灵丹相合,也是闭关修炼的绝佳时机。梅振衣于方正峰上闭关不问外事,这一闭关服丹就是大半年。先后有九转紫金丹与大罗成就丹之助,梅振衣的法力增长极为精进,他反倒不欲过速,追求根基稳固为要。 梅振衣出关之时,恰好刘海等五名行游地弟子也回来了。走地时候是五个人,回来却变成了六个,他们带回来一位女子与两份请帖。 请帖分别来自青城剑派掌门四季书剑仙、孤云川掌门屡归尘道姑,他们一起邀请梅振衣前去观看青城山与孤云川弟子的斗剑,并以修行前辈地身份做见证仲裁,时间在十二年后。 那位女子约十七、八的年纪,一副大户人家的丫鬟打扮,显得弱不禁风,登上山路来到随缘小筑门前,已经有些气喘,额头有香汗渗出。阿斑一直搀扶着她,并用一块丝绢为她拭去汗水。 252回、来生缘销前人恨,再回首换百年身 252回、来生缘销前人恨,再回首换百年身 一见到她,知焰首先惊呼道:“离离,是你吗?此生怎会这样?” 也难怪知焰惊讶,离离当年的修为已至世间法的尽头,在天刑中陨落炉鼎无存,但神识未散重入轮回脱舍。她的修行感悟以及各种心境,在来世伴随着炉鼎的成长与灵智开启,会在记忆中逐渐被唤醒。 眼前的离离转世之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脚步虚浮显然没有任何修为,离离历天刑已经过去三十年了,这女子显然不到二十岁,也就意味着离离殒身之后,在轮回中已不止一世,却始终修行未成。 当年的段节梨精离离身材高大健美,几乎比梅振衣都要高一个头,浑身古铜色的肌肉呈流线形充满了爆发的力量感。而眼前的女子如风拂弱柳,站在阿斑身边显得娇小玲珑惹人怜惜。如果不是知焰有仙人境界,神识中有那一种熟悉的感应,还真的不敢开口相认。 听见知焰的问话,阿斑悄悄拍了拍这女子的肩膀,冲她点了点头。她离开阿斑的搀扶朝着梅振衣与知焰跪拜下去,以恳求的语气道:“小女子恳请梅真人、知焰仙子收我为徒,求金丹大道法诀。” 知焰想扶,梅振衣却拉住了她的袖子,站在那里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了却前尘事,只修此世缘,修习金丹大道心境如此,眼前的女子是离离转世,但她已不再是离离,虽有着离离的神识记忆,炉鼎与修为已经失去,此世有此世的缘法,所以梅振衣有此一问。 女子答道:“既入三山洞天。如再世为人,请赐名。” 自古以来,赐生者、赐养者、赐成者,方可赐名,如果在这个场合给她起了名字,就等于是将来在修行界中的法号,也等于答应收她为徒。 梅振衣还没开口,知焰先答道:“你前世曾在天刑来临之际将阿斑托付给我和振衣。希翼来生有缘找寻,今日如愿以偿,就叫应愿吧。” “多谢师父!”应愿叩拜下去,师徒名份已定,知焰把她扶了起来。 梅振衣心中感慨万千,想当年他与知焰在昆仑仙境遇到离离时,那位段节梨精的修为比道侣两人都高。真没想到在天刑中陨落几经转世之后,今日会拜入门下。这才吩咐众弟子落座。详细询问了应愿这几世的经历。 一枚种子在荒野中落地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地可能性有多大?相当渺茫!离离托舍后第一世仍为草木,因为她只擅长草木之修,然而破土发芽不到两年就被野兽采食,第二世仍为草木。生长十年之后,在风雨中被连根拔起,第三世还是草木,这回运气更差。在大树荫下无足够的光露滋养,发芽后不久就自然枯死了。 这三世浑浑噩噩灵智未开,根本没有神识恢复的机会,只在重入轮回的中阴光明境中了解了自己的遭遇。好在她清明神识未失,在中阴光明境中尚可往生托舍,终于放弃了草木的选择,托舍为人。 这一次是十八年前了,她出生在巴州一户商贾人家。父亲姓封,她小字离儿,是这一家的独生女,自小日子过的倒也舒适。随着逐渐长大灵智开启,神识记忆也渐渐恢复,但她却无法以人身开始修行。 其中原因并不复杂,离离苦海已渡,苦海劫中曾见前世种种。不为前世所扰地心境可以渐渐找回。但她从没有以人身修行的经历。离离是段节梨树自感成灵,历数百年修行方有出神入化境界。并没有以人身修行入门的经验,也无人传她这种法诀。 假如她已有脱胎换骨修为,无须拜师,就以人身修行即可,而且修为精进会很快,因为离离当年已经化成人身炉鼎之形了。但是此前五气朝元至易筋洗髓的修行入门关口,她却过不去,直接以人身修行毕竟与草木化形不同,她要在人间拜师才行。 说到这里,很多人或许能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妖物精怪,化成人形后都希望得到世间传承的修行法诀,当年凌虚子也曾以此诱惑与控制大官湖五妖。 封离儿的情况十分特别,从五气朝元到易筋洗髓这入门的修行,不得师传十分艰难,而从脱胎换骨到出神入化这高深的境界修为,却能精进极快。也就是说以人身修行,需要重新筑基,一开始是最艰难地,越往后可能境界突破越快。 封离儿十二岁那年母亲去世,父亲做生意又赔了一大笔钱,积郁成疾不久后也告别人世,家道败落,她被族中叔父收养,又被卖到巴州别驾唐棣唐老爷府上为丫鬟。此时她的神识已渐渐恢复,却没有任何接触修行道法的机会,而且此生炉鼎柔弱,连突破五气朝元境界都很困难。 就在半月前,唐家小少爷逛集市,有两名仆人兼保镖随行照顾,还带着封离儿这个大丫鬟,巴州集市中忽然听见有人喊阿斑的名字,一回头正好看见刘海等人。 刘海与阿斑等五人此时从青城剑派拜山而回,路过巴州也逛集市看热闹,突然有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手中提的食盒也滚落到地上,一把扯住阿斑道:“是你吗,阿斑,我就是离离转世,终于见到你了。” 后面还有两个仆人模样的大汉正呼喝着拨开人群追过来,阿斑一把抱起封离儿就跑了,一溜烟直接来到巴州城外,等了半天,刘海等四人这才赶到汇合。 听到这里,事情的经过已经完全明白了,梅振衣眉头微微一皱道:“阿斑,你仗着跑得快,是把人家地丫鬟直接给抱走了,是吗?” 阿斑低着头,瓮声瓮气答道:“是的,我就想把她带走再说。” 刘海赶紧解释道:“师父不要责备阿斑。是我这个师兄的责任,应愿师妹既然是离离道友转世,又有缘于集市中找到阿斑,我当时也想尽快回山禀报师父。” 梅振衣:“那好吧,这件事我就不责罚阿斑了,巴州别驾唐棣是我旧识,曾在我父麾下为将军,也曾率军平息徐敬业叛乱驰援芜州。……刘海。你既然自承责任,就带着纹银百两与我的书信再去巴州一趟,好好的与人道歉。告诉唐棣,就说是我的门下弟子带走了他家地一位丫鬟,把卖身契也给拿回来烧了,从此世上再无封离儿此人。” 刘海:“弟子谨遵师命。” 梅振衣:“此事不着急,我写好书信再说,你们在巴州还干了别的事吗?” 元充最老实。也低着头答道:“阿斑师兄去了应愿师妹地叔父家,半夜闹得鸡飞狗跳,他们以为闹鬼了,一个个都吓坏了。” 梅振衣脸色又是一沉,提溜转赶紧道:“不做亏心事。哪有鬼闹人?要是我的话也会闹一闹的。” 梅振衣好气又好笑的问提溜转:“依你的意思,就不必责罚阿斑的行止喽?” 提溜转:“罚还是得罚,就看怎么罚了。” 梅振衣:“阿斑,你最喜欢乱跑胡闹。就罚你在青漪三山中禁足不出。为师要去昆仑仙境一段时间,在我未回山地这些年,你不得离山半步,也好好磨一磨野性。” “师父,您要离开青漪三山吗?”五位弟子齐声问道。 梅振衣告诉了他们自己要去昆仑仙境的打算,留下刘海为齐云观主,镇守三山,阿斑与应愿也留在山中。应愿已拜师。梅振衣将传她得自孙思邈地省身之术,先强健炉鼎修养体质,然后再由掌门大弟子刘海代传二十四洞天法诀,镇山瑞兽阿斑在山中受罚禁足。 说话间还以神念暗中朝阿斑道:“应愿今生落到这个地步,未尝不是因为你啊,这些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说完了离山地安排,又取出那两份请帖问道:“青城剑派与孤云川。请我十二年后观摩斗剑。又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说来话就长了,青城剑派现任掌门四季书与孤云川现任掌门屡归尘。是各自门中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而且都是刚刚继任本派掌门不久。他们之间还有一段复杂地故事,这两人早就相识了,四季书好吟古诗骚赋,屡归尘精擅黄钟大吕,行游中结识很是投缘,差一点结为道侣。 可惜天意弄人啊,就在两人互相有好感的时候,孤云川与青城剑派的长辈之间起了冲突,争斗中双方还伤了好几位长老,尤其是他们两人地师父也是两派前任掌门成了仇家,导致两名弟子也不得不反目成仇。 谁是谁非,争斗因何而起刘海不是很清楚,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据说是为了争夺一片名为“洗剑池”的道场洞天而起,那里有一个泉眼,泉水阴寒彻骨却最适合淬炼飞剑,地气特异,也适合炼剑之人试炼修为,是青城剑派与孤云川同时发现的。 眼看两派之间的争斗要演变成一场大冲突,丹霞派太上长老宝锋真人以及龙虎山掌门张士元出面劝解,终于劝说两派掌门不再率众弟子于世间起冲突,定下了斗剑论高下地规矩。每十二年一度,各派一名弟子出手,胜者的门派占据洗剑池,等到下一次斗剑。 斗剑的规矩就如修行人之间出手试法,而且不能依仗门中的法宝妙用威力,只用两柄一模一样地剑,互相展示剑术的高下,点到为止不得出手伤人。 互相试法不得出手伤人,如果是修为相当接近,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一般人也很难分辨出高下,所以要邀请世间各派公认的高人前辈在场观摩,一方面是监督,另外一方面也是做出评判。 上次斗剑在刘海拜访孤云川前不久已结束,孤云川输了,掌门屡归尘送上一份请帖,邀请梅振衣于十二年后以高人前辈的身份为斗剑仲裁,地点就在洗剑池。随后刘海又到了青城剑派拜山,掌门四季书也送上了同样的请帖,从青城剑派出来后不久就在巴州遇到了封离儿。 算一算,梅振衣在大唐总章元年(668年)出生,如今是开元八年(720年),一晃已经五十二年了。其实这个时间不算长,相对而言甚至很短。梅振衣自丹霞峰立书为戒少年成名,到了徐妖王与杨天感在青漪三山斗法时,天下各派高人前来观摩,梅振衣本人的修为以及地位,在世间修行界已经足以受人仰望了。 修为到他这种境界,已经不论人间年岁,只谈修行之长久。梅振衣如今也成了世间修行界的高人前辈,修为高、名望大,足以为洗剑池斗剑的仲裁。去不去呢?送这种请帖是表示青城、孤云两派对他地尊敬,有时间还是应该去的,反正还有十二年呢,到时候再说。 梅振衣放下请帖又问道:“四季书与屡归尘已经是一派掌门,一言一行身系满门荣辱,不便亲自下场斗剑,十二年后斗剑者是何人呢?” 刘海答道:“孤云川与妙法门一样,大多是女弟子,最近三十六年已经连输三次,但听说屡归尘门下新近出山一名弟子叫水无痕,剑术高超,资质悟性远胜同辈,十二年后将由她出场。而代表青城剑派出场的,是四季书座下掌门大弟子云飘渺。” “云飘渺,水无痕?”梅振衣反复默念这两个名字,心念一动,忽然间莫名想到了什么,朝刘海道:“我会亲自给两派回帖,你派人送去,十二年后我一定到场观摩。” 知焰暗语道:“我也觉得很蹊跷,会是他们吗?如果真是,在那种场合下见面,实在很难办。” 梅振衣:“去了才知道,若是恨贤夫妇转世,真乃前世的孽缘啊,我既受人所托,尽力去化解这段仇怨,能撮合便撮合,若不能也不可强为。” 知焰:“仇怨不在他们两人自身,而是师门多年来积怨已深,又有洗剑池斗剑之约,已经成为门派荣辱的象征,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化解,我想只能从青城剑派与孤云川两派争端入手。” 梅振衣面露苦笑:“世间容易办的事情,怎会轮到我?恨贤夫妇可真会托人!” 知焰:“今生与前世有别,有缘法则循缘法,无缘法莫再纠缠。这两人若真是恨贤夫妇转世,又能在此世修成地仙,待到历苦海劫之后自然能够堪破,是否再为道侣就在他们自己了。” 梅振衣摇了摇头:“世间多少修行众,修成地仙者能有几人,飞升成仙道者更为寥寥,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我不能有负承诺,还是要尽量去化解青城剑派与孤云川的旧怨。” 253回、空桑山立玲珑塔,安法座琢芙蓉玉 253回、空桑山立玲珑塔,安法座琢芙蓉玉 洗剑池两派斗剑,毕竟时间还早,梅振衣吩咐刘海这些年留心青城剑派与孤云川的消息,包括六十年来的恩怨纠葛、洗剑池的详细情况、当代弟子尤其是云飘渺与水无痕的个人信息。 梅振衣一走,刘海就成了青漪三山的主脑人物了,刚刚担此大任,梅振衣前前后后就给他派了不少任务,就是把他当作下一代掌门弟子培养并考验了。自古有根器的道法传承弟子难得,能成为一派掌门宗师人物的弟子更难得。 这样的人才需要有守护宗门与传承道法的心愿与能力,还要擅长与方方面面打交道,处理各种复杂的事情。这不仅仅是资质好、修为高超能够办到的,有的门派师父修为虽不错,教的弟子也不少,却并不擅长管束与治理宗门,往往一两代杰出的人物离开之后,传承也会式微。 仙家高人与一派宗师是两个概念,有的人自己修为高超,却性情闲散,只能做个长老供奉之类,不适合主持宗门事务。而且修为到了一定的阶段,也难以避免出世清修,门下必须有这样的继承者,有时候师长很难选择,需要用各种方式去考验去锻炼传人。 对于刘海而言,梅振衣的离开,就是他接受试练的机会,但这种事,师父一般不会明言的。 一切安排已毕,梅振衣与知焰拜别钟离权,携众家人、弟子离开青漪三山。这么多人修为参差不齐,而且玉真公主并无修行法力,自然不便飞天而行,仍然安排一支庞大的车马行游队伍,离开芜州向西而行。这么大的动静,芜州城内外都知道了。 月余之后。车马上高原来到西海,左游仙、张妖王、张果、星云在此等候,众人弃了车马,各展神通护住与携带修为低微的弟子飞天而起,直往瑶池结界而去。 知焰亲自携带谷儿、穗儿、玉真,并祭出穿云梭护住独力飞天的立岚、胡鱼跃、胡秋水,一行人中以她与张妖王的修为最高,左游仙次之。梅振衣修行多年。精进之神速远胜一般修行人,尤其服用大罗成就丹辅助修行之后,法力之强已不弱于左游仙,但他修为毕竟未成仙道。 波若罗摩没有其它任务,梅振衣专门给韦昙安排了一辆马车,这一路上就让波若罗摩专心守护与照顾他。待到飞天穿越瑶池结界时,波若罗摩就把韦昙的身躯抱在怀中,娇柔地花神将健硕的大汉横抱胸前。却显得是那么和谐与温馨,以仙家法力四面守护,稳稳的,让他不受到瑶池结界中凛冽罡风的一丝伤害。 波若罗摩飞天穿越结界,周身五彩缤纷飘扬。就如花雨随影起舞,看上去美到了极点,把一些晚辈弟子眼神都看直了。只惜如此美妙绝伦,只为韦昙一人。而韦昙却看不见。 韦昙如今已经有所恢复,可以展开神识感应周围的事物,却还不能达到清晰如五官一样的状态,只是能感应各种存在而已,而且他还不能主动以神念相交流,只能听见波若罗摩在他神念中的诉说,却无法回应。 周围的这一切,韦昙知道吗?就算不清楚他也能感觉到。心里都明白,但他说不出话来。曾几何时,波若罗摩地世界中只有韦驮天,而如今,韦昙的世界中只有波若罗摩。——梅振衣就是这么安排的,经过这样一段经历,他不信韦昙对波若罗摩无所感念。 等众人出现在瑶池上空,梅振衣听见了众弟子齐声发出惊叹。很多人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上。也难怪。有些世面要见过了才知道,手下这批晚辈弟子远不如自己阅历丰富。第一次来到这传说中的仙家福地,见到如此广袤玄妙的洞天景像,难免会失态。 自己的徒子徒孙,是从青漪三山带出来的,眼界已经不低了。更有很多世间修行门派,修士们所谓的飞升,指地就是穿行瑶池结界来到昆仑仙境,而非最终的跳出轮回成就仙道。 孙妖王等另外九大妖王就在瑶池边守候,待梅振衣等人一到,立刻上前接应,还准备了许多造形稀奇古怪、外表很粗糙但却很结实的车马,连日兼程赶往蛮荒,这一队人马迅速的消失在隐秘的蛮荒深处。 昆仑仙境地蛮荒比人世间的荒山野岭要凶险百倍,很多晚辈弟子如无高人护送根本不可能深入,且不说那些未知的凶险,千沟万壑纵横,连一条小路都没有。现在倒好,成了一趟安全的野外探险旅游,他们到达地地方叫空桑山。 空桑山距离龙空山有五千里,距离蛮荒野地边缘有两千里,距离太乙门道场乾元山以及妙法门道场妙法群山的外围各有三千里。 虽然有众多高人守护安全,但这一路上的险恶也让众晚辈弟子心惊不已,就连胡龙腾也觉得惴惴不安。等到达了空桑山,放眼望见一座山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心情大好仿佛这一路的疲惫都洗去了大半。虽然已身处蛮荒腹地,但感觉就像走出蛮荒来到仙府一般。 这个地方在外面很难被发现,它的北侧是一道千刃绝壁绵延千里,绝壁上怪石嶙峋如刃密布,往下看是一望无际的苍茫沼泽与密林。绝壁的另一侧,是一个巨大的缓坡,延伸而下,半山地位置有一片平坦的坡地,足有百里方圆。 山势形成这一片巨大的平地之后,又向下延伸,是茂密的草原,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瞭望屏障,过了草原又是几乎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有各种怪异的野兽出没。远远望去,对面有一条半环形的山脉,面对着这个缓坡将它围在中间,就像张开了一个巨大地怀抱。 高山上还有一道清泉流下,在半山平坡中形成一个方圆十里左右地湖泊,水波不兴清澈如镜。 无名山庄就建在那座湖泊旁,占地约有数十亩。比菁芜山庄还要大一圈。这里的建筑与人世间有所不同,这座山庄见不到一块砖,石材全部采用空桑山一带产地俪玉胚料,色泽温润带着各种纹路。木材是附近山林中特产的空桑木,质地细密坚硬,叩之有脆声,而且经过了简单地法力淬炼,可保不会腐朽。能防水火。 “这倒是制造古琴的上佳材料。”见到空桑木的时候,知焰笑着对梅振衣说。 附近的悬崖峭壁上、茂密草原中、原始丛林里,都生长着许多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梅振衣沿途祭出拜神鞭抽打,考察其物性,发现其中很多都有独特的药用。比如有一种野谷,果实的形状就像穿越前所见的玉米,但却比玉米小多了。只有一指长短,其尖端地穗子成漂亮的金棕色,飘洒开来竟有一尺多长。 这金棕色的长穗可以入药,有滋润清火,利于肾气舒泄之效。如果法力够高,也可以拿它来炼器,果实是可以吃的,能补益脾胃元气。在一位中医大行家眼里,往往食药同源。梅振衣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伸手摘了一枚果实,拿在手中研究,看看能不能开辟专门的药田大规模种植。 知焰问他这是何物,梅振衣答道:“天下无名之物甚多,你曾在昆仑仙境中百年都没有见过,我就更没有见过了。我给它起个名字。叫作仙谷穗。” 谷儿听见了,悄悄对穗儿说:“你听见了吗,这里有仙谷穗,看来是我们俩人成就仙道之地啊,郎君肯定就是这个意思!” 玉真在一旁道:“也是时候该结谷抽穗了,振衣这些年始终为诸事操劳不安,难得下决心到世外仙境隐居,正好可生养子女。在此地长大的孩子。一定天生有仙灵之气。”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先脸红了。 空桑山半坡百里平原上不仅有这么一座山庄。山庄外原野中还打了七口井,那是梅振衣运转地气灵枢的布置。此地不是九连山那样的标准龙脉风水局,凿建法阵收拢山川灵气,更利于修养生息。 七口井也是七片药田地地眼,这么多晚辈弟子平时也要有事做,修行并不仅仅是打坐清修,还有很多需要身体力行的修炼。有人跟随立岚去开建药田,这个过程也是学习外丹饵药的基本功,有人跟随梅二南去种茶、种菜、种各种果蔬,只要修为没有达到辟谷不食的境界,还是需要人间烟火补充炉鼎元气的。 梅振衣门下传人地修行,都很注重日常行止,比如在芜州时,大部分弟子都曾在梅大东主事的茶厂中炒过茶,以炼器文火之法炒制最上等的新茶,也是有工钱的,但这么做不仅仅是给弟子安排营生。 以炼器文火炒制茶叶,只要修为达到易筋洗髓地境界,偶尔为之都没有问题,但若反复的重复同一种工作,始终将法力控制的那么精妙,这对弟子的定力以及心性都是一种相当的磨练。 假如有人干不了几天就开始不耐烦的抱怨,甚至应付了事总出差错,这说明要么性情不好要么悟性不佳。如果经师父训斥或者教诲仍然不改习性,那恐怕就难结仙缘了。梅振衣的传承最注重的就是根基扎实,因为再往上所学颇为庞杂,弟子选择地余地很大,不可能都像祖师爷那样面面俱到。 七口井是设计图样中有的,但梅振衣同时看见了图样中没有的东西,有十座数十丈高的玲珑塔分布在高坡平原的周围,将山庄、湖泊、尚未建成的药田、茶园、花园都包围在中间。每座塔都有十三层,用大块的玉料建成,远看晶莹剔透、奇秀壮观。 十座高塔的所在,本应是一片道场地守护阵枢,表面上毫无异常,怎么出现了这种东西?梅振衣看了立岚一眼,立岚也一头雾水地表示不解,他小声问肖妖王道:“肖兄,这些高塔究竟作何用啊,难道是镇山川地气吗?似乎没必要修的这么显眼。” 肖妖王晓鸣得意地一笑:“当然有镇守阵枢之用,但还有更大的用处,就是我们十妖王的法座。我们去人间转了一圈,见很多佛寺的高塔修的很漂亮。上面供地菩萨也显得很威风,我们回来之后也建了十座高塔,更加精美,没事坐在上面也更神气!” 立岚哭笑不得:“诸位为何将法座建在此处?” 肖妖王说话的嗓门有些尖锐:“自从在乾元山听闻九灵元圣的金仙法会,特别是到人世间青漪三山见到世间各派修士,我们感觉道法传承确实很重要。难怪龙空山那些小妖崽子很难教,修为总是没什么长进,我当年是鸡他们未必是鸡。就算他们是鸡也不是与我当初一样的五彩锦鸡,你说是不是?” 梅振衣赶紧打断他的话:“不必提这些,只说重点。” 肖妖王:“重点就是梅公子带着诸位仙友来了,看架势还要在这里教徒弟,我们也想常来观摩,多交流切磋,同时带着一批还算出息的小妖崽子,让他们开一开眼界和脑筋。总不能都住到山庄里打扰吧。所以我们修了十座塔,我们几个妖王可以常来常往,平时每人坐在一座塔的最高层,以神通妙语聊天吵架,小妖崽子们都住在下面十二层伺候着。也耳濡目染跟你的门下多学点东西。” 如果是别地修行人说出这种话,分明就是偷师盗法的用意,但是从肖妖王口中说出来,梅振衣也没什么顾忌。仍然笑着道:“佛家立浮屠,最早是埋葬高僧灵骨,供后世瞻仰祭拜,没想到你们却要自己住?” 肖妖王把眼一瞪:“那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这塔修的不漂亮吗?我们坐在上面不神气吗?” 梅振衣连忙点头:“当然可以,非常漂亮,神气的不得了!”肖妖王这才满意的笑了。 说说笑笑间走到山庄门前,大门上和菁芜山庄一样也悬着一块匾,上面写着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如果不是梅振衣事先知道山庄的名字,恐怕也看不出来写的是啥。自古以来没见过门匾题狂草地,而且还草成这个样子,估计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认不出这上面写的是“无名山庄”。 “这是徐妖王的笔法吧?”梅振衣在大门前驻足问道。 徐妖王摇着玉骨扇挺胸答道:“确实是我的亲笔,请问书法如何?” 梅振衣忍住笑,一脸严肃地说:“飘逸,那是相当的飘逸!” 徐妖王玉骨扇一合,指着山庄门内道:“梅真人。快进山庄安置吧。你门下弟子大多累了需要休息,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山庄内的建造完全按照设计图样一丝不差,立岚姑娘最清楚。” 这一座山庄供数十名弟子与仆从居住修行是足够了,有主人与内眷的内院,有待客地前厅与休闲的后院,单独辟出的园林式花厅,韦昙疗伤的专门跨院,还有仆从休息的侧院以及门下众弟子的修行静室。 在立岚的指挥下,众弟子早就熟悉了这里的布置,很快安顿下来。梅振衣与知焰坐在客厅中正在与梅毅商量这里地事务,梅二南跑进门来禀报道:“不好了,十大妖王在湖中打起来了,据说是因为那十座高塔的分配吵不明白就动手了,打的风浪四起,谁也不好靠近去劝说。” 知焰抿嘴一笑:“不必惊慌,他们在龙空山中扭打嬉闹惯了,数百年来常有的事。” 梅振衣:“弟子们第一天来,就看见十位妖王前辈打群架,总是不太好,我们去看看吧。……毅叔,山庄里的事务就交给你作主了,就按在芜州商量好的办。” 梅振衣与知焰走出山庄,就见十里外的湖面上飞梭乱舞激浪滔天,根本难以靠近,法力澎湃却没有波及到湖泊之外,也没伤此地的一草一木。梅振衣长啸一声喝道:“十妖王,你们说要带着小妖崽子来此地学规矩,妖崽子没来,先让我地门下弟子欣赏你们十位前辈乱斗吗?” 这一嗓子喊出去,风浪立止,十大妖王各持梅振衣送地法宝飞鳍分水刺,立足于水面上停手罢斗,梅振衣与知焰也飞了过去问明情由。 原来是因为靠湖泊一左一右的两座塔,坐在这两座塔上风景与视野最好,十大妖王都想要,结果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他们打闹惯了自然觉得没什么,却惊动了梅二南以及山庄中地晚辈弟子。 一见梅振衣过来,十妖王纷纷开口道:“你们才是此地主人,给评一评理,说这两座塔应该归谁?” 梅振衣:“我先上去看看究竟有什么好争的,然后再帮你们拿主意好吗?” 他与知焰飞上高塔,穿过大块玉石凿成的拱门进入到最高的第十三层。此塔有八面,每层都开了八扇门户,放眼望去湖泊、平原、草地、幽谷、山脉尽收眼底,再看塔中有一座芙蓉纹俪玉凿成的八瓣莲花座,莲花座中央放着一块淬炼纯净的玉石垫,表面上还雕饰着如普通蒲团一样的编织纹路,应该就是十妖王为各自准备的法座了。 254回、大器难成多凿炼,世传三十六洞天 254回、大器难成多凿炼,世传三十六洞天 知焰沉吟道:“这十座塔设计的很巧妙,就镇守在这片道场的守护阵枢之上,引道场内外灵气分隔空悬,只要有人接近外围,道场中自然就会有警示。更妙的是塔上的法座环绕相连,别成一片无形结界,彼此以妙语神通交流,却与道场内外毫无干涉,是绝佳的论道之所。” 梅振衣笑了笑:“也是绝佳的聊天打屁、吵架拌嘴的法座,徐妖王在青漪三山凿建洞天时,就很用心研究奇门阵法以及地气灵枢运转之术,这十座塔的设计应出自他的手笔。” 知焰环顾四周道:“除了在法座上论道拌嘴之外,这塔上还是最佳的炼器之地,其实这十座塔没什么区别,他们的争吵也十分有趣。” 道侣两人依次察看完十座高塔,又落到了湖面上,十妖王围过来问道:“怎么样,这十座塔都分好了吗?要不要我们抓阄?” 梅振衣一指湖畔左右:“这两座塔我已经分好了,免得你们再争吵,剩下的八座塔你们自己随便分占吧,也没什么好吵的。” 孙妖王见智:“你把这两座塔分给谁了?是不是张妖王和徐妖王?如果是你分派的我们没意见,他们俩自己给自己分,我们就有意见。” 梅振衣的表情有些狡猾,加重语气又问道:“我分派的,你们就没意见?” 十妖王齐声道:“是的。” 梅振衣一拍手:“那好,这两座就归我与知焰了,你们分派另外八座。” 程妖王摸了摸后脑勺:“不对呀,你没有分派给我们中的两位。” 知焰笑道:“诸位妖王欲时常到空桑山印证交流修为得失,不就是因为我们率弟子来此吗?问论玄机之时,怎能不为此地主人留法座?再说你们十大妖王也不能常年都在此,总得有人轮流镇守龙空山根本道场。这里有八个法座也足够了。……引起争端的两座塔,就让给无名山庄,也免得你们再打闹,有失妖王前辈的威仪。” 十大妖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点头道:“对啊,理应如此。” 他们不吵闹了,返回龙空山挑选手下最得意的小妖。准备抓阄决定怎样轮流到空桑山来。左游仙、张果、星云也告辞离去,梅振衣领家人与众弟子于无名山庄中修行。 自从服用大罗成就丹出关之后,梅振衣发现自己在人间没什么更高深的道法可修习了,倒不是说他无须再修炼,而是指修为到了化身五五圆满地境界,于丹道修行确实没有更高次第的世间法诀了。 从化身五五至“待诏”境界,要将种种阳神变换分身堪透,皆如我如一。人格与心境中的各个剖面都能完美融合无碍。这个过程不需要修习新的口诀心法,而是要将自己这一世所修炼各种法诀,各变换分身所行的各种事,在灵台中都梳理一遍。 一生修行所涉猎越庞杂,这个过程就越艰难。但是将来的仙道成就也越大,就看能不能修至世间法尽头历天刑成功了。定坐时需要绝对的静与定,所有动荡冲突都在自我的灵台中,难怪钟离权会让弟子离开身边。远远地隐居于昆仑仙境蛮荒深处。 众弟子也在各自修行,这里虽然被凶险蛮荒包围,但只要在十座俪玉玲珑塔环绕的百里方圆内活动,修为不高的晚辈弟子们也没什么危险。如果需要离开无名山庄进入荒野,采集罕见灵药或寻找各种天材地宝,则组队结阵,由高人前辈带领。 龙空山各位妖王率手下小妖来到空桑山后,最喜欢充当这种带队的“高人前辈”。倒也省了梅毅、提溜转等人不少事。各位妖王带队进入荒野,都很留意梅家弟子们采集了什么东西、准备做什么用处?命手下小妖们也照样弄一份,回去之后好好研究。 来到无名山庄三年后,胡春、龙腾、鱼跃、双全、秋水修为大进,皆有飞天之能,脱胎换骨境界圆满知常,算一算时间,大官湖四妖拜在梅振衣门下日子也不短了。胡春虽然入门时间最短。但资质与性情是所有弟子中最好的。而且龙隐姑早就为他打下了根基,如今的修为在无名山庄第二代弟子中最高。直追三年前留守芜州的刘海。 谷儿、穗儿曾跟随梅振衣修习省身之术与灵山心法,又得星云师太指点养气调身门径,还与梅毅学过御剑术,后来一直在知焰仙子的指点下修行。她们地涉猎也算庞杂,资质虽能入修行门径但不能与梅振衣相比,也幸亏梅振衣精擅外丹饵药,辅助修行的段节化润丹、乾元造化丹等灵药在他人看来珍贵难得,但只要对她们的修行有助益,梅振衣自会在不同的修为阶段提供最合适的外丹饵药。 这两位当年地贴身丫鬟,如今也初有飞天之能,刚刚可以使用紫电、青霜剑,知焰干脆就把这一对神器交给她俩,以紫电、青霜习练御器合击,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修炼。至于玉真公主也有了一件喜事,暂时留笔不提。 见胡春等门下弟子修为精进,梅振衣不禁想起留守三山的刘海,不知他的修行如何?最小地弟子应愿是否已经渡过了修行中最困难的起步关口? 张果曾送来消息,刘海将青漪三山打理的很好,真有独当一面的掌门大弟子风范。而在梅振衣走后,善无畏就离开芜州回长安去了,应该也把命运之匙带回了长安,寺院第二年才建成,名字却变成了庆教寺。 无独有偶,九灵禅院的住持金乔觉也离开了芜州,带着神犬谛听去九华山一带云游,建立道场宣扬佛法。这多少在梅振衣的预料之中,芜州虽好,但一座小庙怎会长留大菩萨本尊?既然梅振衣走了,无形中的漩涡中心也就消失了,他留着大殿法座上有神识依附的坐像就够了。 穿越前梅振衣就知道,九华山才是唐代建立地地藏菩萨道场,金乔觉十有**会去九华山。但如果他不离开芜州,金乔觉会去么?谁也不敢说。 历史就是这样奇妙,有些人读古书时总有一种妄想,莫名以为自己成了过往时代的上帝,比所有的古人都高明、聪明以及英明,因为他什么都“知道”了。只有设身处地才会明白,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世界,每个人都在面对、见证、创造属于自己、也属于他人的历史。 梅振衣正想派人回芜州一趟,韦昙却让波若罗摩来请他,说有事相托。 韦昙所受的损伤恢复的越来越快,如今已能以神念清晰的与人交流了,这些年来只有波若罗摩一人与他居住在山庄中一处单独的院落里,静室外开满四时不谢地花朵,也从来没有别人打扰。他有事主动要找梅振衣,还是第一次。 随着波若罗摩穿过开满鲜花地院落,见到了韦昙居士,从外貌上看他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梅振衣一走进室中,韦昙立刻发来神念,先向他表达了谢意,既谢梅振衣创造机会让他斩灭了梅丹佐,也谢他这几年的照顾。 梅振衣答道:“若说梅丹佐之事,我应谢你才对,若说这些年地照顾,你应谢波若罗摩姑娘才对。你有何事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韦昙:“波若罗摩花神告诉我,你与知焰仙子曾经提过,欲派弟子去落花溪激流中建一座桥,启用我历年积蓄的船资。我稍事推演,如今廖凤即将功德圆满,听说你的几位弟子也修行有成,我想求你此时派他们去修桥。” 梅振衣:“我们想到一块了,我正准备派五名弟子回人世间一趟,顺便把这件事办了,这五人中有一人曾为渔夫,另四人就是水妖出身,不仅有些神通法力也精熟水性。” 韦昙:“多谢梅公子,我无他事了。” 梅振衣:“你若真想谢我,我也求你一件事。” 韦昙:“请说。” 梅振衣:“就算在你我的神念私谈中,也不要再称呼守护你的那位姑娘为波若罗摩花神,就叫她波若罗摩,她并不以仙界花神的身份在这里,她就是你身边的她,我想韦昙居士能明白我的意思。” 韦昙默然片刻,答道:“好,应该如此,但梅公子也应该清楚,我终究不能……” 欺负韦昙的神通法力没有完全恢复,梅振衣运转灵山心法强行打断他的神念道:“你答应就好,至于你说的能不能,等到你此世宏愿圆满之时,我自有办法。”说完也不等韦昙再多言,径自离开了静室。 韦昙当然是个言出必诺的人,从此对花神改了称呼,从波若罗摩的容光中就可以看出来,她的微笑变得比满园鲜花还要娇艳。 派胡春等五名弟子离开无名山庄,梅振衣还是有点不放心,派梅毅一路跟随走出荒野,把他们送到瑶池岸边,亲眼看着五人独力穿行出瑶池结界。 众弟子修行如此,梅振衣自己的修行,这些年也到了世间法最微妙的境地。将自己这一世修行在灵台中都清晰无碍的梳理一遍,他同时还做了两件最重要的事。 第一是将自己所学的金丹大道法诀,结合其他各类道法修行感悟与门下不同弟子实修过程中的印证,在原有的二十四洞天基础上,整理出世间丹道修行完整的法诀体系――三十六洞天。 255回、玄妙无边尽方广,九幽十类已除名 255回、玄妙无边尽方广,九幽十类已除名 存思、初阳、三关、内景、摄欲、炼形、退病、五气、抽添、玉液、重楼、归壶、璇玑、开光、结丹、御物、炼器、外景、内息、九转、辟谷、御形、破妄、不堕、真空、玄关、胎动、养元、换骨、婴儿、具足、苦海、出摄、阳神、化身、待诏。 这是梅振衣所立的三十六洞天丹道次第法诀,体系严谨而完备,前六洞天为世间显传,后三十洞天为入门师传,其中最后十二洞天依缘法点传。――梅振衣前前后后用了十年时间,才将三十六洞天法诀整理完毕,自己会是一回事,能否形成传承体系留于后世又是另一回事,非一代宗师不可为。 这十年间,梅振衣做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又炼成了一件神器。 自从世间法修行圆满,由化身五五入待诏之境,梅振衣多年来做不到的一件事终于可以完成,就是炼化加工那一截黑龙骨肉的遗骸结晶。灵珠子抽龙筋的手法给了他启发,以阳神变换分身切入黑色遗骸,束缚大小龙魂,同时炼制雕琢这一块材料,使之成形。 这段黑色的遗骸原先有数十丈长,当年斗法时就经过一百二十八记神宵天雷的淬炼,后来梅振衣清理了多年,只剩下这一截约八尺长的结晶,本已无法再淬炼。不是材料已经完全精纯,而是梅振衣的修为、法力还不够。 当他终于能够以强大的神识法力束缚与驱使龙魂,也能够淬炼这块黑色的结晶,精心雕琢去芜存菁,法器最终的成形是一柄黑色的如意,他给这件神器起的名字很简单,就叫黑如意。 这柄如意一尺多长,通体乌黑。弓形的手柄与芝形盘头上分别雕刻了一绕一盘两条黑龙。在黑龙四周。是镂空地祥云状深浮雕花纹。材质看上去非金非玉,叩之有声,如此精巧雕功很像是木质,但拿在手里感觉比木头要硬,也要沉得多。 梅振衣在玲珑高塔的芙蓉玉莲花座上炼器,当神器开光定形时,龙魂咆哮之声在十个高塔法座连成的无形结界中激荡不止。当时有龙空山七大妖王在场,知焰仙子也在另一座高塔上联手施法。镇住咆哮冲击,勿使其惊扰无名山庄。 梅振衣所在的玲珑高塔上射出一道黑光,紧接着另外九座高塔上也有黑光射出,连成一片盘旋着直冲天际。无名山庄中飞出一条人影,登上了唯一空着的那座高塔,也来到芙蓉玉法座之上。 此人正是韦昙,他如今已经恢复了八、九成修为,在山庄中被惊动。也施展神通与众高人一起镇住神器出世时的异相惊扰。 冲天黑光半个时辰后方才渐渐淡去,无名山庄的晚辈弟子与塔下小妖虽然未受冲击,但见此情景,心中的惊骇与敬畏可想而知。――梅真人究竟炼成了怎样一件神器? 梅振衣炼成黑如意,知焰这些年也没闲着。她将紫、青双剑交给谷儿、穗儿,趁手地法宝只有当年从妙法群山带出的无形之器穿云梭,这些年她也新炼成了一件神器。 远方与无名山庄遥遥相对的那一条半环形山脉中,有各种奇花异草与珍禽瑞兽的踪迹。还盛产世间罕见的空桑木,很多参天巨木已经生长了数百年。梅振衣与知焰曾多次深入其间,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一件难得的天材地宝。 在这条山脉环抱的中央最高峰,稍微往下几里路地地方,在一片空桑木与树下野生荆棘、蕨类形成的密不透风的丛林中,有一株巨大的空桑木“遗迹”。据梅振衣勘察推算,这一株空桑木的主干直径超过十丈。生长地位置也在这一整条环抱山脉的“藏风蓄水”格局中枢。它在千年之前就已枯死,看痕迹曾经遭遇天雷劈击,又曾被多次山火焚烧,究竟如何被毁已经很难考证。 千年之后这里只剩下大约五丈高的树干遗迹,在厚厚的一层枯枝落叶地覆盖下,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土包,不刻意挖掘查探根本不会发现任何异常。谁会到这种地方来散步,还会毫无目的地乱刨呢?梅振衣发现这里的机会也很偶然。 他循着山脉地气灵枢走向寻找珍奇灵药。走过此地时发现有个小土包比较特别。周围都是参天古木,只有这一片地方无大树生长。抬头可见天日。顺手以拜神鞭抽打土包上生长的几味草药,发现其药性相比别处有微妙的变化。 梅振衣推断土包下面可能有什么东西,于是以法力移开了表面的土层,结果看见了一块大岩石,再以神念仔细一查探,又发现这不是岩石,而是一株巨大空桑木的残迹。其表面已经成为碳化地结晶状,刨开之后,里面呈纹玉般的硅化状。 上等的空桑木已经是不错的材料,可用炼器之法进行简单的加工,而这种千年前留下来的纹玉状空桑木精华更是难得的天材地宝。梅振衣把知焰也叫来了,两人合力将这一大块材料剥离启出,带回了无名山庄。 知焰以**力将这么一大块天材地宝按天然纹路分解成很多份,赐给晚辈弟子修习炼器之用,到后来,空桑玉杖成为了无名山庄弟子的标志性法器。 发现这件宝物在他们刚到空桑山地一年后,当时徐妖王也在,见梅振衣与知焰找到这样一件宝贝,问明情由后,也拉着段妖王与宋妖王于附近山中搜寻。然而他们寻遍了千里方圆内有空桑木生长地地方,也没发现同样的宝贝,最后还是厚着脸皮向知焰要了不小地一块。 知焰将纹玉状的千年空桑木精华全部剖离完毕,在中心的位置又发现了一块完整的木髓――罕见的异宝,炼制神器的材料啊! 知焰用了近九年的时间,将这块木髓炼成了一件神器,形制如一面古琴。它有三尺六寸长,通体淡碧色晶莹如玉,首端七寸宽饰以流水纹。尾端五寸宽饰以火焰纹,还有一抹深翠色宛如焦痕。法器表面有七条整齐地发散状淡金色细纹,是木髓中的天然纹路,看上去恰如七根琴弦。――知焰给这件神器起名叫空桑弦。 知焰炼制成空桑弦,在梅振衣炼制成黑如意的三个月前,这件神器出世开光之时,空桑山中妙曼的仙乐之声飘荡,波若罗摩飞到半空起舞。满天花雨洒下,落地旋即化为不见。这番景象比黑如意出世时的龙魂咆哮、黑光冲天的动静,要美妙祥和太多了。 空桑弦、黑如意先后炼成,梅振衣的修为已至世间法尽头,他有预感――天刑雷劫快到了。 在天刑来临之前,梅振衣做了一件事:招集无名山庄众弟子,开讲三十六洞天丹道法诀,包括空桑山中各妖王带来的那些小妖。都可以听闻。 这么多人,又不全是门下弟子,修为参差不齐,这完整地三十六洞天法诀怎么讲呢?梅振衣开口只讲丹经,从头至尾的境界解说。伴随**以声闻智慧神通。在神念中讲述层层心法口诀,修为到不同的地步自然可以“听见”不同次第的内容。如果弟子修为未到,只在灵台中留下心印,可在将来的修行中渐渐了悟印证。 这一次**。后世称为空桑山法会,也称正一祖师第一会。 空桑山法会后,有很多弟子闭关悟道,梅振衣则带着知焰、梅毅、提溜转等三人离开了空桑山,翻过远处那条山脉,在蛮荒中寻找了一片开阔幽静之处,开始定坐闭关,知焰等三人为他护法。这一次入坐。不到天刑来临是不会出关了。 梅振衣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抬头望天,周身法力激荡澎湃,知焰等人都远远的退开。他的身形缓缓向空中飞去,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吸引着他,看上去好似没什么惊险,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场面突然发生了变化! 只见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地漩涡将梅振衣卷在中间。似是这一片空间被扭曲撕裂。通向不知名的无穷远处。与此同时,漩涡深处有一道明亮的巨大黑色闪电呈螺旋状射出。无声无息的劈向他的身形。 一道耀眼地金光带着霹雳之声闪现,梅振衣祭出了雷神剑,竟然以神宵天雷术引天刑砺雷回击。虽然有大罗成就丹“保底”,梅振衣也要尽一切可能抗住天刑,然而他的法术却落了空,无法引动天刑砺雷。 天刑是一世业力回击,不是与谁斗法,梅振衣想玩这种手段,除非有大罗金仙的太上境界。那道闪电漆黑如墨又明亮刺眼,带着弥漫的毁灭气息,穿过金光盘旋着连击在四扇屏风上。――梅振衣把玉骨扇也从徐妖王手中暂时取回,祭出玉骨屏风阵护身。 一道金光从空中落下,原来是梅振衣见雷神剑对抗天刑无用,不想再分出阳神变换之力催动,及时舍弃了这件神器,连收回神器地一丝法力也不想多费。知焰施法收去了四寸雷神剑。 玉骨屏风阵在天刑砺雷下一击即碎,玉骨扇也从半空飘落。梅振衣不想直接挥扇遮身,这不是适合硬打硬砸的法器,假如这件神器被天刑击毁,不仅可惜而且毁器之力也会伤到自己。他可是亲眼见过当年离离的法器,一柄锯齿梭叶刀在天刑中被击毁。 知焰收去玉骨扇的同时,天刑砺雷击中了一片银光点点的白雾,雾气中还有七彩霞光射出,凝聚成如有实质的力量。这是梅振衣以拜神鞭祭出银魄阵,同时发出护身霞光。 闪电的尖端化为一片细碎的黑雾散去。但螺旋状地闪电旋转着又生成无数分叉,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护身霞光渐渐吞噬、扯碎,带着黑色的火焰炸散、飞舞、消失。 白雾一翻忽呈墨色,一声龙吟般的咆哮传出,梅振衣同时祭出了黑如意,紧接着又大叫一声,脱手将黑如意扔下半空,知焰赶紧再施法收去。 怎么回事?在祭出黑如意驱使龙魂抵挡天刑对炉鼎劈击的同时,梅振衣的灵台中还承受着神念攻击。要以大定力守护神识不散。这些年他以炼制黑如意之法来磨练自己,已经得心应手,但天刑中祭出龙魂,一样要分出神念驱使,削弱了灵台中对抗“伤神”攻击的力量。 力保清明神识不散,是梅振衣历天刑的第一要务,发现使用黑如意会增加灵台中所承受的天刑威力,梅振衣毫不犹豫地就把黑如意给扔了。 天刑砺雷接连不断地一击。不过片刻功夫,梅振衣一个劲的往下面扔神器。假如他是个独自历劫地散修,恰好有别人路过发现这一幕的话,能拣的便宜可就大了! 梅振衣亲身经历天刑雷劫,印证了很多玄妙―― 不同的神器妙用不同,雷神剑在天刑中几乎没有太大用处,动用黑如意甚至会反受其害。天刑就是天刑,无私也无亲。不是一个与你斗法的对手,不会因为你地反击有多强大而改变威力。 使用太多的法宝,哪怕全是威力强大的神器,也无多大帮助。御器越多,分出的法力与念力也就越多。最好的办法是全力使用一、两件能护身与安定心神的法宝。 知焰在远处观看,也是心惊不已,她是天刑已历的真仙,但梅振衣所遭遇的天刑之猛烈。远胜她当初飞升之时。提溜转与梅毅几乎惊呆了,若不是早就见过知焰历天刑地场景,知道天刑砺雷并非总是这么猛烈,恐怕也就熄了飞升成仙的心思了。 见护身霞光被吞噬,黑如意被扔了出来,知焰就知道梅振衣的炉鼎抗不过这一次天刑雷劫,必须借助大罗成就丹重塑法身,她的神情凝重如山。 梅振衣发出一声长啸。身体周围不断有虚影在燃烧,融化入黑色的火焰之中,身形被黑色闪电缠绕吞没。一股强大地力量爆发而开,带着隆隆的滚雷声,梅振衣骨肉消融殆尽。 天刑收去,就似什么都没发生,然而拜神鞭却没有落下,银色的鞭身仍在空中盘旋。渐渐散开成一片白雾。接着雾气收又化为一支长鞭握在赤身**的梅振衣手中。只听他惊呼一声:“怎会这样?”就一头栽下了天空,被知焰施法接住。 梅振衣历天劫。知焰可够忙乎地,不仅负责回收各种神器,最后连人也要接。 梅振衣历劫成功了吗?如果说不成功,他的形神仍在,如果说成功,他并未飞升成仙。出现了一种事先没有预料到的状况。外丹饵药果然只能辅助修行,不能直接改变修为境界,神妙如大罗成就丹也一样。 梅振衣在天刑中炉鼎被毁,同时借助大罗成就丹凝聚法身,他还是他,没有成仙。 梅振衣事先做了周密的准备,担忧自己在天刑中神识受损,他没有采用直接在灵台中运转大罗成就丹药力的方法,而是又用了一枚大罗成就丹,药力就化入拜神鞭中,到最后阳神依附其中,就似给提溜转凝聚真身实形的手段一样,再塑炉鼎法身。 还有一件事他此刻才明白,假如不是修至世间法尽头飞升时遭遇天劫,而是因为业力积累招来的天刑,情况可能会不一样。 若他没有待诏境界,已将种种阳神变换分身堪透、完美融合无碍。若引来天刑炉鼎被毁,就算有大罗成就丹重塑法身,那么辛苦修成的阳神变换分身也会被尽数斩灭,虽然心境还在,毕竟需要重新修证一遍,那也不是一点半点地功夫啊! 自古地仙有“五百年天刑”一说,不论是否修至世间法尽头,世间行止业力积累,到了一定时间自会有天刑到来。所谓五百年是虚指,象梅振衣这种人,天刑来临的时间必定大大少于五百年。幸亏他在被动遭遇天刑之前,已修行至世间法尽头。 梅振衣相当于又服用了一枚大罗成就丹,而且在对抗天刑的过程中神气法力都一时耗尽了,此时炉鼎阴寒彻骨,需小心调养恢复。他自定坐中睁开眼睛就迎接天刑砺雷,然后又重归定坐,连山庄都没回,这一入坐就是九九八十一天。 难怪自古修行者都讲究“出家”,出世清修这一步最终免不了,这的确不是“正常人”过的日子。 九九八十一天之后,梅振衣再一次睁开眼睛,身形再一次缓缓向空中飞去,空中再一次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将这一片空间撕裂通向不知名的无穷远处。这一次他手中只祭出了一条拜神鞭,没有动用其他任何神器。 上次天刑已将此前的一世业力洗去,如今地天刑是否毫无威力?也不尽然,穿越天刑仍然有一种强大地、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凡人炉鼎销融散去。 这种销散与天刑砺雷损毁炉鼎、击散神识是不一样地,而是自然而然的消融于另一个世界中,仿佛不复存在,或者说进入了另一种存在的状态,这里就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 256回、大天尊戏赌留果,东王公借佛赐花 256回、大天尊戏赌留果,东王公借佛赐花 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没有时间与空间,没有光明与黑暗,也没有生与死,没有色、香、味、声、触,飞升至此只是一缕出摄的神识,一种完全的“唯心”状态。绝对的清明,同时又绝对的混沌。 这就是仙界吗?它确实是永恒的,只有纯粹的自我唯心存在,没有其它的一切。梅振衣并未惊慌诧异,他知道自己能去什么地方,以神念运转法诀,从混沌的清明穿行而出,也许不能说是穿行,就似眼前豁然开朗,大千世界呈现,他出现在了天庭。 此地是如此广漠,神识延伸而开,有起伏无尽的山峦,四时不谢的繁花,郁郁葱葱的园林,淙淙流淌的泉流,远处还有一片原野。灵台中涌入这些景像,竟没有一丝污浊杂乱的气息。这个世界他虽然从未来过,但却并不陌生,这里是东华帝君碧桑洞仙府的外围道场。 东华帝君灵台化转三千六百里碧桑洞,与天庭仙界相融合,又延伸出三千六百里外围仙界。梅振衣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运转的是“九转金丹直指”的筑基入门心法,现在却成了仙界中指引神识的道路,直接出现在碧桑洞仙府外。 神识受指引,他自然而然抬头望去,这个“世界”之上,还有一个“世界”,远处云端上有连绵起伏的群山,险峻雄伟又瑰丽秀美。各金仙洞府依附于玉皇大天尊开辟的天庭仙界,延伸存在的形式不一,碧桑洞仙府是层叠式的,高悬于云端。 这里的云端不是人世间的云端,就算你有飞天之能,也可能根本飞不到那里去,不论你怎么飞。云端上的群山都是那么远地距离,灵台到达不了的地方,人也到不了。 想要进入金仙开辟的仙界洞府,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对方打开门户请你进去,二是你了解他的灵台化转妙法根基、了解他的道法传承,自己可“走”到洞府门前。这些从没有人告诉过梅振衣,但他来到这里。心中就自然明白了。 既然来了,应该去拜访东华帝君,心念一起,梅振衣自然向前方飘飞而去,一面察看这仙界景象。神识扫过,惊动了两位在碧水潭边清修的仙人,有一人传音道:“请问仙友,您是刚刚飞升的吧?” 梅振衣止住飘飞答道:“甫经飞升至此。二位是怎么知道的?” 另一位仙人笑道:“你既然能来到天庭,自有真仙修为,但却忘了凝聚身形,若非神识扫过我们还见不到你。我法号易水,当年飞升至此。也是与你一般,幸亏寒山师兄点醒。” 梅振衣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身形炉鼎,而是完全处于“神游”地状态。宛若阳神潜行出窍。此时心念一转,自然化出了身形,神通悄然发动,裸露的身形披上了道衣,头顶上还插着四寸发簪。 那位易水仙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梅振衣瞬间悟透了真仙境界的玄妙。 仙人炉鼎与凡人不同,进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是没有寻常的血肉之身的,真仙的第一步成就就是在灵台中化转自己的仙家炉鼎。如果到了金仙境界又有不同。可以在仙灵中化转一个属于自己地世界。那么这个过程就是唯心――证我――化物。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能随神念化身变化才可称神器,不是所有的法宝都能从人间带到天上来,只有神器才可以。 梅振衣落到碧水潭边向两位仙人施礼:“初来乍到,多谢仙友指点。” 寒山与易水两位仙人相貌清癯,皆身着青衣道袍,寒山约四十来岁的样子,易水稍显年轻大约三十出头。他们刚才坐的地方是碧水潭边两块润白无暇的大石,旁边各有一株柳树。垂下地柳枝如翠绿丝绦。 寒暄中得知。如果按人间岁月算的话,寒山仙人是三百六十年前飞升至此的。易水仙人在三百二十年前飞升,被寒山接引至此。他们是昆仑仙境一个门派的祖师,如今在昆仑仙境仍然留有传承,那个门派叫碧山潭,而寒山仙人早年与钟离权还曾有过结交。 “原来是前辈,我就是钟离权地弟子,名叫梅振衣。”梅振衣赶紧躬身长揖持晚辈礼。 寒山扶起了他:“若非门中直系传承,飞升之后可不论长幼,梅真人不必多礼。你是东华先生弟子,飞升至此倒不意外,准备在此驻足还是往别处去呢?” 梅振衣:“我不想停留太久,还想尽快返回人间,但既然到了帝君门前,礼应上门拜见,不打扰二位仙家的清闲,这就去碧桑洞仙府。” 寒山仙人微微惊讶道:“我在此处这些岁月,还未有缘获邀进入碧桑洞仙府,恭喜梅真人有福缘拜见东王公。” 梅振衣笑了:“我也未曾获邀,去敲门试试。” 易水:“未曾获邀,又无事而登门?恐难待见啊。” 梅振衣:“没关系,我与帝君在人间曾有一面之缘,或许能见,过门而不见才是失礼,暂且告辞!” 仙界岁月与人间不同,仙人的交流与行止也与凡人完全不同,文字上描述只能是上述的几句谈话,但他们说话之间自然伴随妙语声闻,传达的信息相当庞杂,甚至比一部长篇小说的内容还要多。 灵台中化转仙家炉鼎的玄妙、昆仑仙境碧山潭这一门派的来历、寒山与钟离权地交往、师兄弟两人为何要在此立足建立修行洞府、仙家于仙界修行的各种事项、入中枢洞府拜见金仙的规矩。真要是展开讲的话,恐怕这只言片语的交流,寻常人数月功夫也讲不完。 在这里,你不会觉得时间过去很快,自古有“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的说法,也不是毫无根据。但不是这么简单的换算关系,而是另一种很玄妙的、常人无法理解地存在方式。想当年清风等人给梅振衣讲了个故事,就是一夜功夫,而梅振衣足足用了三年时间才“听”完。 飞升成仙,是一种超脱、自由、清闲、祥和地存在方式,俗世中的很多“念”与很多“思”自然都淡了,绝大多数人当然不会再回去,就算再回时也恐怕早已物是人非、苍海桑田。甚至在他们飞升之前。已修行数百年,俗世中地牵扯都已经很淡泊了。 仙界可以没有俗务的纠缠,没有人间烟火事,没有难以交流的凡人,无一丝污浊,无一丝烦恼。可以用超然的眼光去看待一切,这是何等的解脱? 像寒山、易水,如今已是碧山潭供奉地两位祖师爷。但他们数百年来从未下界回去看一眼,甚至连这个心思都没有。反正道法传承已经留下,能否得道那是世间人的事了。后世子弟若能飞升,他们可以在神识中指引,至于其余。并不欲干涉。 但梅振衣却不是寒山、易水,他还想着拜见东华帝君,然后赶回无名山庄。飞天而起朝着云端的连绵群山而去,他的丹道根基与东华帝君所传一脉相承。自然能进入那灵台化转中的世界。 连绵秀丽的群山,却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就似一幅幻象中的画卷展开,梅振衣已落在碧桑洞仙府地门前。所谓门前,却根本没有“门”,他向着虚空抱拳道:“金仙钟离权门下,晚辈弟子梅振衣,拜见帝君!” 眼前光影晃动。就似一扇无形的门户打开,眼见还是连绵的群山,但神识中的感应完全变了,就似一副虚幻的画面变得鲜活真实:林间地藤萝随风摆动,远处有激流瀑布洒落之声,还隐隐传来猿啼鸟鸣。有两位仙人凭空出现在梅振衣身前,皆是二十出头的相貌,男子清秀俊朗。女子明媚艳丽。 两人道:“碧桑洞弟子岩中、箬雪见过梅真人。帝君正在等你。” 他们说完话就闪身而去,并没有引路。实际上也无需引路,一开口就伴随着妙语声闻,指点了他入山的路径以及东华帝君所在。那位箬雪仙人离去时还偷瞄了梅振衣一眼,神色有点好奇,不知是她早就听说过梅振衣的名字,还是对东华帝君特意开门邀见这位刚刚飞升地仙人有些不解。 在碧桑洞仙府中,梅振衣感受到的是纯净的仙灵生发之气,若与他的青漪三山相比较,与承枢峰上的餐霞阁一带十分相似,但却比餐霞阁纯净多了,而且此处广漠三千六百里啊! 在一片幽谷中有两株参天巨树,竟然是空桑木,梅振衣从昆仑仙境空桑山来,却没有见过哪株空桑木有如此葱翠馥郁的树冠与挺拔秀丽的树干,树围各七尺,相距三丈。东华帝君就坐在两树中间的一个树墩上,面前空地上还有三个空着地树墩,他的相貌与洛阳云端上所见没什么不同。 梅振衣一见到东华帝君,就恭恭敬敬以师礼下拜。王玄甫笑道:“钟离权非我弟子,你来到仙境见我,长揖即可,不必正式叩拜。” 梅振衣道:“狄梁公赐我字放为,为我尊长,理应如此。” 王玄甫摇了摇头道:“狄仁杰不是我,就如你外公柳伯舒也不是道祖太上。”嘴里这么说,却没有阻止梅振衣跪下叩首。 王玄甫提到了柳伯舒,梅振衣心中暗暗一惊,但没有追问。王玄甫的妙语声闻中向他解释了一遍关于金仙轮转历世、化身历世的究竟,并没有涉及柳伯舒,这些话清风早年也曾解释过,但此刻梅振衣体会的更加深刻。 叩拜已毕,梅振衣起身,王玄甫挥袖一笑道:“请坐喝茶,这是你家的茶。” 梅振衣身边的树墩前凭空出现了一个茶案,上面放着一盏茶,热气中还有淡淡的茗香,正是梅家在芜州炒制地最上品绿茶,梅振衣闻一下就知道了。经历了狄仁杰这一世,王玄甫地灵台化转世界中,竟然能端出这种茶来。金仙境界真是玄妙。 在仙界的一切行止,与凡间有微妙地不同。比如喝茶,在凡人看来,这茶不是人间的茶,只是声色味触,以及佳茗地物性服用,并没有真正的茶饮入真正的血肉炉鼎。但对于仙家来说,这行止就是喝茶。喝的是一模一样的茶,一模一样的感受与效用。 梅振衣坐下饮茶,东华帝君看着他点头道:“人间修行区区半百年,就已飞升成仙,实乃难得之异数,钟离权真是收了一个好弟子啊。” 梅振衣自十二岁那天睁开眼睛看见孙思邈,就已踏入修行门径,今年六十二岁飞升成仙。恰好整整五十年。对于修道之凡人而言,其精进之神速千年以来极为罕见,当代更是第一。而且梅振衣与其它的仙人不太一样,纠缠的业力甚重,手段多法术威力强大。一般仙人不是他地对手。 听帝君夸自己,梅振衣也不好附和,一指旁边两棵空桑木道:“我虽了解金仙灵台化转之功,但毕竟对其境界不能详知。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空桑木,帝君是如何化转而出的?” 王玄甫笑道:“你看着玄妙,其实也简单,在我未成仙道之前,曾有一世为空桑树精。……不要说我,还是谈你吧,你来仙界拜见我,是否应该去灵宵宝殿拜见大天尊?我想他是愿意见你的。曾对我提起。” 梅振衣摇了摇头道:“改日再去吧,我没空。” 那寒山、易水两位仙人在碧桑洞仙府外数百年,也无缘拜见东华帝君,今日天庭之主玉皇大天尊主动给王玄甫留了话,说如果梅振衣飞升至此,他想见一面。然而梅振衣却说“我没空”,让别的仙人听见可能会吃惊不已。倒不是梅振衣狂妄,他确实没空。打算拜见帝君之后立刻赶回昆仑仙境。 话音未落。只听一人哈哈一笑,从一株空桑木后转出来道:“你没空。我有空,就在此地见你吧。”然后又朝东华帝君道:“王仙友,我输了,这两枚蟠桃归你了。” 原来大天尊就在碧桑洞,听他的话,好似与王玄甫打了个赌,赌的就是梅振衣去不去见他,结果他输了,彩头是两枚蟠桃。他扔给王玄甫两枚桃子,这桃果有碗口大小,粉里透红的颜色,鲜嫩欲滴就似刚从树上摘下来。 王玄甫笑眯眯地接过蟠桃放在膝上。梅振衣站起身来向着大天尊一抱拳,打的招呼却很特别――只听他开口道:“老随,你好!” 王玄甫眉头微微一皱:“你这孩子,既入仙界,还要这么称呼大天尊吗?” 梅振衣答道:“我师孙思邈如此教我。” “老随”这个称呼关孙思邈什么事?梅振衣答话时也带着妙语声闻,可不是简单的一道神念,而是非常丰富的一系列信息:包括孙思邈当年怎么教导他的,如何留下了那三句话,重点强调了那一句“你莫管他是谁,就看他如何与人打交道。”梅振衣曾犯了哪些错,后来又是如何反省地。 大天尊从一开始,就是以“随先生”的身份与梅振衣打交道,虽然这个名字是梅振衣随口起的。如果到了灵宵宝殿上拜见,梅振衣自会敬称他为玉皇大天尊,但他毕竟还没去,在此地见到猫在树后的随先生,当然还是叫他老随。 随先生微微一笑并不介意,抱拳还礼道:“小梅,你也不错呀!”然后找了个树墩坐了下来。 东华帝君扔过来一枚蟠桃:“振衣,我是因你才赢了这两枚逃情丹,理应分你一半,不必客气,就收下吧。借佛散花,也算是赐你今日上门地见面礼。” 蟠桃?好东西啊!梅振衣没见过,但是妙法门的祖师爷是西王母,蟠桃就是西王母在瑶池圣境中所植,关于此物的用处他听知焰说过。它有上、中、下三品,最上品的蟠桃又称“逃情丹”,对于仙家而言,它的效用如下―― 服用之后无须专门行功化转药力,在修炼之时,其药力自然化转为环绕炉鼎的仙灵之气,助灵台的定心安稳外魔难侵,修为更加精进。化尽药力的时间,视各仙家地修为以及修炼精深程度而论,修为越高,修行中化尽药力的时间就越短。 以人间岁月论,上品蟠桃药力最多可以持续九千年,如还未在修炼中化尽,将失去效力。中品蟠桃药力可以持续六千年,下品蟠桃药力可以持续三千年,其功效也有区别。 最上品的蟠桃“逃情丹”还有一样奇效,如果你能在修炼中将药力化尽,遭遇“伤神”的法力攻击时,可以守护灵台最后一丝神识不寐。举个例子,假如某人在天刑雷劫中神识被击散,可借此奇效保留最后一缕清明神识入轮回,对于仙人来说意义也很重要。 当然了,假如神识都被击散了,一世修为法力也全部失去,炉鼎一般不会留下,就算有大罗成就丹也无法重塑法身。但有逃情丹之助,可托舍重修,至少避免了形神俱灭的下场。 只有真仙以上的境界服用,才有上述的药力与奇效。 未飞升的“凡人”也可以服用蟠桃,假如你能搞到手地话。此时它也是一味滋补灵药,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补益气血、养阴生津;对修行人而言,可在定坐中助神气调和、定心安稳。但相比真仙修为而言,其真正地神妙之用是浪费了。 257回、妖王重游修身地,顽童戏水碧山潭 257回、妖王重游修身地,顽童戏水碧山潭 “随先生,帝君知我事繁,以你的神通,怎会打这样的赌呢?”梅振衣接过蟠桃,也不便在人前仔细端量,收入盘古葫芦开口问道。他这次飞升,除了随身法宝拜神鞭之外,只带了另外两件神器——雷神剑与盘古葫芦。 随先生:“当年你自己揽责,要助胡春劈龙首山救龙隐姑,如今飞升至天庭,总要知道龙首山所在吧?” 伴随着妙语声闻,龙首山的情况已印入梅振衣的神识中。此山竟然在天庭的“东海”,附近都是敖广的地盘,有一条雄伟的山脉由岸上延伸没入万顷波涛中,百里之外又有一座山峰自海中升起,四面绝壁皆高千仞,是一座孤岛。岛上有祥云环绕,隐隐笼罩着彩虹状的光辉,显然有法阵守护。 此地山神叫张伯时,为玉鼎真人门下,也是龙隐姑曾失手打伤的那一位仙人,玉皇大天尊将此山赐于他为修行道场,同时命他镇守。想要救出龙隐姑,需先通过那百里东海、击败山神,然后才能谈得上劈山救人。 不容易办啊,梅振衣在心里直嘀咕,一面答道:“胡春尚未成仙道,此事谈之过早,希望届时你不要为难。” 随先生:“我女儿在山中,为难你做什么?但我也不会偏袒。” 王玄甫在一旁道:“劈山之事,在胡春不在振衣,振衣也只能保他安然到达龙首山下。……时间不早了,振衣,你家中还有事,赶快回去吧。” 说话时的妙语声闻也传达了另一种信息,大天尊灵台造化而成的龙首山与人间的寻常土石之山不一样,其实就是天庭的地气灵枢显像,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但如果一击不能彻底劈开,崩落的山石会再度合上,再劈多少记都是无用功。 这不仅需要**力,还需要移转灵台空间的大神通,最好要借助有开辟天地之功地神器全力一击,把这座山彻底劈成两半。其玄妙之处还在于只针对山体,于山中龙隐姑所在空间无涉,这也只有仙家法力才能办得到。 梅振衣听闻此言。莫名又想起加百列手中那柄银色的战斧来。他没有再多说,赶紧起身道:“多谢二位尊长指点,请恕晚辈失礼,要告辞下界了。” 他正准备走,东华帝君坐在那里又问了一句:“你少年时,拜孙思邈为启蒙上师,家中另有星云与程玄鹄两位先生,如今想为膝下延请何师?” 梅振衣要给自己的孩子请什么样的老师?不论是文韬武略、世间手段、各类修行。梅振衣自己以及身边的人都很擅长,需要再请吗?但东华帝君不会无故有此一问,梅振衣赶紧抱拳道:“帝君在人间有何推荐吗?” 王玄甫:“当年狄仁杰身边侍卫李元中将军,文武双全,如今赋闲无事。你可请为西席先生。我知道你所学甚广,足以传子,但自古家学亲传难免失于娇纵,不若延师辅教。” 东华帝君给他推荐了一个人。此人梅振衣以前也认识,姓李名玄字元中,曾为狄仁杰身边的贴身护卫,在彭泽发榜立约斩群邪时,李元中也提剑来到大孤山上,是那一战的参与者。狄公去世后,李元中上战场做了将军,参与了对叛乱之族的多次征战。最近地消息就不清楚了。 东华帝君还给他讲了一个道理,自古有很多饱学之士,自己能教子女的东西就很多,但一样会请老师专门管教孩子。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精力可能有限,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家人教育子女,难免失于溺爱放纵,不容易看到孩子的缺点,就像不容易回避自己治学的缺陷一样。 “多谢帝君推荐!”梅振衣已打定主意回到人间之后。一定找机会寻访李元中。 “我送送你。”随先生站起身来。与梅振衣一起走出碧桑洞仙府。 老随要送他一程,一定是有话没说完。梅振衣也不好立刻飞走,落后一步跟着随先生飘然而行。只听大天尊道:“你已成仙道,下一步有何打算?” 梅振衣:“当助韦昙寻回佛心舍利,完成当年承诺,再引胡春飞升成仙,帮他救出龙隐姑,诸事仍很艰难。” 随先生眉头微微一皱:“你的麻烦不少啊,寻回佛心舍利之事,天庭仙家不会插手,东华帝君借我之手赐你一枚逃情丹,已是福缘。”他的话说地明白,打赌只是一个玩笑,王玄甫是找借口赐给梅振衣一枚上品蟠桃,他也愿意送这个顺水人情。 寻回佛心舍利是佛国的事,与天庭无关,大天尊以及天庭众仙没有理由亦无必要插手,更不会帮忙。至于清风与钟离权这等不属天庭的金仙,随先生也管不着。 “多谢了。”梅振衣只答了三个字。 随先生又问道:“你既已成仙,寻回佛心舍利之后,可到天庭来,在灵宵宝殿受仙箓,与知焰仙子共享仙缘。” 所谓受仙箓,不是普通的道士受箓书,而是在玉皇大天尊那里“登记”,天庭毕竟是他开劈的仙界,除了各金仙接引入自家洞府地弟子外,各路散仙欲在天庭修行,都应该到玉皇大天尊那里请求受仙箓,接受他的管束。 这是理所应当的,假如在梅振衣的青漪三山中,有其它修士欲驻足修行,也应该守梅振衣地规矩。 这种“管理方式”并不严格,不同于人间的“政府”,有些散仙不去受仙箓,只要不与其它仙家起冲突、不在这里闹事,玉皇大天尊也不去理会,天庭本就是清静无为的仙修之地。但很多仙人还是非常希望到灵宵宝殿拜见大天尊受仙箓的,因为这对他们自己有好处。 受仙箓之后,等于认可了天庭仙家的身份,玉皇大天尊会指定一片地方为真仙修行的道场洞府,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愿凿建。 有时候大天尊会主动召见一些仙人赐仙箓。并要求他们为天庭做一些事,这是难得的福缘。仙家行事讲究缘法玄妙,大天尊赐仙箓划道场,受箓地仙人接受天庭的神职,有责任同时也是一种功德。比如灵珠子,为太乙天尊门下,本身也有金仙成就,他还是欣然受仙箓为天庭巡海大神。 随先生主动对梅振衣提起受仙箓之事。显然是对他很看重,也是刻意拉拢。梅振衣想了想答道:“多谢美意,区区修行成仙未久,恐不值您如此看重。这件事,应等到胡春救出龙隐之后再谈。” 随先生:“人间五百年,于天庭并不算太长久,何必呢?龙隐之行,虽受累于胡春。但理当受罚。你我都是经历多少轮回早已超脱之人,何必为凡间之一世情纠缠不休呢?” 梅振衣:“不是我纠缠不休,胡春知情之后若是熄了此念,也就没我什么事了。我与你不同,与其它的仙人也不同。修行中未历前世种种,以众生观堪破心境,虽超脱于轮回,却不欺夺众生之取。” 随先生:“原来你的修行如此。还真不多见,但以你所说,我也未曾欺夺。” 梅振衣:“你好似不喜欢胡春做你的女婿?” 随先生:“我的确不喜欢他,但并未阻止龙隐下界时嫁给他,也不会帮他劈开龙首山。” 梅振衣苦笑道:“这就是难题,不论胡春能不能劈开龙首山,他若不去做,就不配为龙隐仙姑的道侣。所以这不是能不能的事,而是愿不愿地事。你让胡春证明给龙隐看,我也帮他证明给你看。” 天庭不知岁月,等梅振衣回到昆仑仙境,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了。他再度穿越天刑来到地地点,就是昆仑仙境荒野中他的飞升之处。 知焰等了半年过后仍不见道侣返回,正准备也去天庭找人,恰好天刑出现梅振衣穿回来了。知焰飞身迎上前去问道:“怎会去了这么久。有事耽搁了吗?” 梅振衣:“我去碧桑洞拜见了东华帝君。不料却碰见老随多聊了两句,快随我回山庄。把波若罗摩、徐妖王、张妖王都请来,再派人把左游仙叫来,有好东西一起分享。”说着话掏出了一枚粉里透红、碗口大小地蟠桃递给知焰。 “逃情丹?”知焰神色一惊,随即又笑道:“幸亏是桃不是梨。” 蟠桃这东西放在盘古葫芦里可以保存很久,但是新鲜服用最好,若把果肉制成桃脯,就算以梅振衣的炼药手段,药性也差了好几分,所以还是招集众位真仙当场分桃服用最佳,他倒一点都不独私,一枚蟠桃请这么多人分享。 七日之后,无名山庄后院开了一场小小的蟠桃会,一枚碗口大小的蟠桃,果肉切开分为九份,知焰、梅振衣、左游仙、张妖王永均、徐妖王胜治每人一份,波若罗摩两份,其中一份是让她拿给韦昙的。另外两份将炼成果脯,那是留着孝敬钟离权地,药性打折但心意不打折。 在无名山庄蹭吃蹭喝真是好啊,居然还能蹭到一片上品蟠桃果肉,徐妖王乐得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而龙空山妖王中最馋的肖妖王晓鸣直流口水,却无计可施,急得在院子外面直搓手,自言自语道:“真是倒霉,我怎么就没成仙呢?” 不是梅振衣小气不请他,而是逃情丹最主要的药力与奇效,对真仙才有用。 吃完了蟠桃,徐妖王咂着嘴道:“梅公子,等有一天你回青漪三山了,我打算再去做客,说不定又有这种好福气。” 提溜转在一旁看着也很眼馋,借机打趣道:“徐妖王,你也不能光蹭我家公子的好处啊。” 徐妖王把眼一瞪:“谁说我白吃了?当年在青漪三山时,是谁炼成的瑞玫露?是谁打走了杨天感?是我,是我,都是我!” 提溜转:“徐妖王好能耐,那么青漪三山晚辈弟子还有不少麻烦事,你帮忙都解决了呗?” 徐妖王一拍胸脯:“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 梅振衣打岔道:“逃情丹分完了。还剩下这枚果核,用处却不清楚。” 知焰:“果核可以炼器。” 提溜转:“给我吧,我如今也有出神入化地修为,凝聚了真身炉鼎,也可炼一、两件法宝试试手艺了。” 梅振衣:“给你吧,那核中的果仁呢,是否可在此地种植蟠桃树?” 知焰想了想道:“蟠桃树种植颇不容易,需在仙家洞天中邻水而植。还需以**力培育,并以专门的法阵凝聚地气。” 梅振衣:“那无名山庄中可不可以?” 知焰:“比较勉强,但可一试,唯一合适的地点就在湖边那两座高塔之间,就算能够种成,也不是仙界地蟠桃树,无仙家药力与奇效,只是人间一味灵药而已。” 梅振衣:“就算无仙家药力。仅为人间灵药也是相当不错地。立岚最擅长此道,把果仁交给她试试,以她的修为很难建成这种药田,我们一起出力帮忙。” 昆仑仙境蛮荒边缘,左侧是一座高山。一道玉带般的瀑布倾泻而下,落入一座大水潭中发出轰鸣之声。此水潭有一里方圆,山荫之下倒映藤萝,水波如翠碧之色。瀑布旁的悬崖上镌刻着“碧山潭”三个大字。 水流经过深潭形成一条小溪沿山坡流淌,因地势依次又汇聚成十几个小水潭,远望就如一连串的翡翠珠链。 山脚下的丘陵一带生长着一大片香樟树,不少树上缠绕着碗口粗的紫藤,正是紫藤开花时节,林间飘荡地藤枝上垂下一串串蝴蝶状地花朵,粉蕊紫瓣煞是好看,方圆数十里的香樟林间宛如一片垂帘花海。 一位身着紫、白相间长袍。腰系绿、棕交错玉带的男子,从林间蹑手蹑脚的钻了出来,正是龙空山的十大妖王之一谢妖王立全。他来到一座水潭边轻声喊道:“小子,别躲了,你厥着屁股我早看见了!” 一连喊了几声,周围毫无回应,谢妖王瞄了水潭一眼在心中暗道:“这小子水性真不错,藏的还挺好。可惜忘了我是紫藤精修成地仙。在这里能躲过我的神识吗?……我看你能憋多久,可别忘了冒头还要让我下去救你。……嗯。不如我先躲起来,到时候再吓他一跳。” 谢妖王身形一晃,变化缠绕入林间紫藤中不见。他当年原身就生长在此地,自感成灵为紫藤精。如今又到了仙境紫藤花期,他特意故地重游采集紫藤蕊粉、花蜜炼制独门饵药。无名山庄那位最爱调皮捣蛋地小太岁,非要缠着他一起来,结果在这里捉起了迷藏。 谢妖王隐身林间看了一眼远处瀑布上地高山,四百年前那里有一对修士叫寒山、易水,与他曾有结交。谢妖王擅长外丹饵药,一方面是天生特异,另一方面也是与寒山、易水交流时学得。 寒山、易水也不吃亏,谢妖王采集与炼制的独门饵药、可做天材地宝地紫藤筋,也赠送了不少给那两位修士与他们的弟子。后来寒山与易水先后飞升成仙,他们的弟子将两位仙人奉为祖师爷,立碧山潭一派招揽门徒,日子过得很滋润。而谢妖王修成地仙之后,也离开此地去了蛮荒中地龙空山。 谢妖王与碧山潭的关系,有点类似清风、明月与万寿宗的关系,他没有清风那么大的神通,而碧山潭弟子也没有万寿宗弟子那么大地出息。听说这三百多年来碧山潭一派无人飞升成仙,后世弟子中修至出神入化境界的地仙都没有,只有几位飞天高人。 看来寒山、易水自己虽能修成仙道,但道法传承对每个人而言是不同的,资质、悟性、福缘、法缘等等要求都很高,一世成仙道太难了。 谢妖王正在回忆往事,不远处的水潭里冒出一个大气泡,有半个小脑袋探出来,瞪着乌溜溜的眼珠警惕的环顾四周,见附近没有动静,一个鱼跃从水里蹦了出来笑着喊道:“谢妖伯,你没找到我,你输了,快采紫藤蜜给我吃,还要带我荡飞天秋千。” 这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粉扑扑的小脸模样机灵可爱,穿着磷光点点地青黄色坎肩,从水中出来,头发与脸上都是湿漉漉的,但衣服上一点水迹都没有。 谢妖王心中暗道:“又想玩飞天秋千?等你走进树林,我用紫藤一条一条的抛你乱飞玩接龙,直到你求饶!” 小孩喊了好几声没见回应,眼珠一转又嚷嚷道:“你也躲起来了吗?找不到我就不好意思见人了?快出来,不许耍赖,我看见你了,再不出来就敲你了!”一边喊着,从腰间抽出一根一尺多长的黑色双龙如意,走进树林敲打垂下的紫藤。 那些藤萝一瞬间仿佛都变活了,看上去很忌惮男孩手中的黑如意,都纷纷飘荡躲避而开。孩子笑道:“谢妖伯,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不敢让我敲中吗?”他挥着如意向林中走去,这下可就上当了,已被四周的紫藤垂枝包围。 身后有一支紫藤一卷,已无声无息的缠住小孩地腰,却又突然停住了。因为谢妖王发现远处瀑布下有一人飞身而来,已越过最近地水潭站在林边。 258回、稚趣机灵添可爱,最是顽皮小孩儿 258回、稚趣机灵添可爱,最是顽皮小孩儿 “小弟弟,你怎会一个人来到此地,你家大人呢?”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男孩回头望去,只见水潭边站着一名少女,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碧色长裙,头上还戴着草叶编成的花冠。她尖尖的下巴,瓜子脸、单凤眼、粉色的嘴唇,细细的眉梢微微有些上挑,眉宇中有一种媚态,明亮的眸子显得有几分狡狯。 小男孩刚才机灵顽皮的样子不见了,面容一肃挺起小胸脯,端着架子显得有几分老气横秋:“你叫我小弟弟?可知仙家之形容不随岁月变迁,只显心境,说不定我是你的老前辈呢。” 他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以这样的表情说这种话,看上去说不出的滑稽。女子怔了怔,随即笑了,笑容如银铃般清脆:“若真是心境显形容,你也不会端着架子装出这副老态来,小弟弟,你手里的如意从哪里来的,是偷的还是拣的?” 一听这话,小男孩变得很紧张,抱紧黑如意向后退了两步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是偷偷拣来的,这不关你的事!”那条缠在腰间的树藤也跟着他身形一起向后飘荡,谢妖王只在暗中旁观并没有现身说话。 女子一指周围:“这一片地方都是我的道场,你在我的地方偷拣法宝,当然关我的事。小弟弟,你手里的如意很危险,不是你能拿的,不如交给我,免得别人找你麻烦。” 小男孩直摇头:“我为什么要给你?” 女子伸手抽出一根紫白色的树藤,回身向着水潭虚抽一记再往上一挑,只见朵朵浪花升起飞离水面,像一只只晶莹的蝴蝶穿梭纷飞。然后收了法术笑着对孩子说:“我这件宝贝好玩吗?比你手中的那支如意强多了。”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就像看见了什么稀奇事。很开心的叫道:“好玩好玩,能给我玩吗?” 女子摇了摇头:“这可是紫藤上仙三百年前留下的宝贝,我为什么要给你玩?再说了,你会玩吗?” 小男孩腮帮子一鼓,很不服气地说:“我现在玩不了,等再过几年我学会了御器之功,自然就能玩了。”这一句话就露了底,他并非什么前辈高人。就是个连御器修为还没有的小破孩。 女子眨了眨眼睛又问道:“你手里的如意,自己会玩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我不会,你会吗?” 女子:“我当然会,要不让我试试?” 小男孩噢了一声上前几步就要递过黑如意,女子正要伸手去接,他突然脸色变警惕起来,又退后一步道:“你要是不还我怎么办。不行,先把你的法宝给我。” 女子很大方的就把自己手中的紫藤枝递了过来,顺手接过了黑如意,脸上微显得色,身形向后飘退落在水潭上。仔细端详起这件法宝。 小男孩拿过紫藤鞭,顺手挥舞了一番,门户严密招式严谨,竟然是一套很精妙的剑法。就是身形步履间还显得功底不足。然后他又把紫藤枝抛向空中,围绕在周围穿过四面垂荡地藤条飞舞了一圈,又接回手中,隐然已初通御物之法。对于这么小年纪的孩子来说,这修为已经相当不错了。 “好玩好玩,真是好东西,送给我好不好?”小男孩拍手叫道。 女子眼珠子一转:“喜欢姐姐的法宝?那要拿你的法宝来换,我先看看值不值。” “姐姐。你有御器修为吗?”男孩没有答应,却问了另一句话。 女子:“当然有,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 男孩很兴奋的说:“那你快试试这如意,我想看热闹呢!” 女子信手抛出黑如意,一道黑色的雾气在水潭上盘旋,半空的风与脚下的水都带出了漩涡。她面露惊喜之色,又接回黑如意握在手中凝神感应…… 隐身地谢妖王暗自发出叹息,那女子取出紫藤枝他就认了出来。这是自己当年炼制的东西。那么来人应该是碧山潭的当代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呀,这女子想骗小男孩手里的黑如意。却不知自己上了套,被那男孩戏耍了。 这小孩精的很呢,手里地法宝哪能那么容易让人骗去?不把女子手中的紫藤枝给拿走就算客气了。平时在无名山庄,谁见了他不是既喜欢又头痛,哪会打他的主意? 女子以神识御器身心一体感应,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就像遇见了什么惊骇欲绝之事,脱手将黑如意奋力扔了出去。她脚下一软,法力控制不了身形,扑通一声落入水潭,接着奋力卷起一道浪涌冲上岸来。 她头发上全是水,脸上不断有水珠滴落,不知是潭水还是冷汗?她一上岸身形一软半跪于地,挣扎了两下都没有站直身体。 她头上的花冠掉了,长裙也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姣好玲珑地曲线近乎毫无遮掩的呈现。男孩站在岸边瞪眼看着,眼神中还有一丝好奇。 黑如意并没有落地,虚空中伸出一只手接住了它,紧接着梅振衣迈步现身,他穿着紫青色的道袍,发簪是一柄四寸长的金色小剑。他出现在水潭边袍袖一拂,扫干了女子身上的水汽,冲小男孩皱眉道:“行儿,你又在这里胡闹!” 小孩一见梅振衣,立刻老实了不少,辩解道:“我没有胡闹,这位姐姐帮我试法宝呢。” 梅振衣:“你偷的法宝吗?” 小男孩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梅振衣一出现,女子感觉一阵轻松终于能站起身来,有些狼狈的整了整衣襟,又露出柔媚的笑容道:“此地修士樱宁见过道友,我在此试炼法器出了一点意外,多谢道友出手相助,请问您尊姓大名。” 梅振衣:“撄宁也者。撄而后宁者也。看来你地修行,撄而未宁啊。……我叫梅振衣,来自人世间,请问你是哪一派弟子?” 女子一听对方来自人世间,表情立刻轻松了很多:“原来是人世间的修士,这昆仑仙境是不可乱闯的,我是此地碧山潭一派的弟子,祖师是寒山、易水两位仙人。这里就是碧山潭地外围道场。” 梅振衣不动声色道:“寒山、易水?我飞升天庭,最先见到的两位仙家就是你们碧山潭的祖师爷,说来还有点交情。” 女子神色一喜,赶紧单膝点地拱手道:“原来是前辈仙家,晚辈方才失礼了。……能否请前辈将手中的法器还给我。” 梅振衣:“为什么要还给你?” 女子一指小男孩:“此物修为不足不可擅动,拿在一个孩子手中实在太危险。况且这孩子地话前辈方才已听见,这件法宝是他偷来地,出现在我碧山潭的道场中。我就有责任留下保管。事情理应如此,冲两位祖师地面子,前辈也不会让碧山潭一派为难吧?” 她又冲小孩道:“姐姐刚才御器不慎落水你也看见了,这件东西你不能玩,你偷来法宝闯入碧山潭道场。碧山潭若不留下,待失主寻来不好交代。姐姐知道你年幼无知不是故意地,如果喜欢那根紫藤枝,姐姐就送你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碧山潭弟子一代不如一代了吗?”随着话音,缠在小孩腰间的紫藤枝垂了下来,落地化为谢妖王。 樱宁吃了一惊,看了谢妖王一眼,突然醒悟到什么,俯身叩拜道:“碧山潭弟子樱宁拜见紫藤上仙,三百年后,您终于故地重游了?”她虽没见过谢妖王。但门派渊源的传说还是知道的,一见面前人由紫藤化形,又是如此形容打扮,应该就是三百年前曾在此地驻足的紫藤上仙。 在修行界晚辈弟子口中,“上仙”是一种敬称,并非一定指真正的仙人,想当年知焰来到世间妙法门,掌门鸣琴等人也称她为上仙。 谢妖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你这女娃倒也机灵。一眼就认出我了。不错,我就是当年地紫藤修士。” 樱宁:“上仙大驾光临。请随我回碧山潭接受门中弟子的拜见。不不不,这样失礼,请这位梅振衣前辈将如意交给我,我回去报知掌门,下山恭迎。” 梅振衣又问道:“你还是要这柄如意吗?我记得它是这孩子手中之物。” 樱宁站起身来满面春风道:“梅前辈是我家祖师的故交,紫藤上仙也是我碧山潭一派的尊长,想必不会与我这个碧山潭晚辈弟子为难吧?您就算与这孩子熟识,也不能当着紫藤上仙的面,眼看着他在碧山潭道场拿着偷来地法宝离去。” 梅振衣笑了,看不清是苦笑还是嘲笑:“我与这孩子不是一般的熟识,他叫梅应行,小名行儿,是我儿子。我虽来自人世间,他却是昆仑仙境长大的,这位紫藤上仙在我的山庄作客,行儿偷拿了我地黑如意,跟着紫藤上仙跑到这里调皮,你听明白了吗?” 樱宁一瞬间也绷不住脸红了,她很有心机,可是一心只盯着黑如意,而紫藤仙人又突然现身,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出。这小孩是偷父亲的法器拿出来玩,而紫藤仙人竟是小孩父亲府上的客人,这下出糗可出大了! 樱宁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道:“原来如此,是一场误会!……两位尊长来到碧山潭,还请到洞府一叙,让晚辈们一尽礼数。”她的心里素质真不错,话锋一转丝毫不显尴尬。 谢妖王一摆手:“我不去了,你回头告诉你家掌门,就说我来过了。” 樱宁欲行礼告辞,眼睛却盯着行儿手中的紫藤枝。谢妖王看了她一眼,又朝行儿道:“小子,你若喜欢这紫藤枝,就拿回去玩吧,算是谢妖伯送你的。” 梅振衣:“谢兄,小孩胡闹顽皮,你怎么也袒护他。这不是他的东西。” 谢妖王一笑:“无妨,这是我的东西,当年留在碧山潭洞府地。” 那女子谋取黑如意不成,还落水差点受了伤,如不是梅振衣及时出现帮了她一把,恐还有龙魂咆哮声在神识中激荡,站都站不直。现在连自己的法器都让人拿走了,你说倒霉不倒霉? 这根紫藤枝是她师父给地法宝。但确实是紫藤上仙留在洞府中的,现在人家要拿走她也没办法,神情很是不舍却又无计可施。 樱宁连哭都哭不出来,方才就算梅振衣与紫藤上仙不出现,如果这小孩拿回黑如意带着紫藤枝跑了,她也没办法去追,事先根本就没想到那柄黑色的如意如此厉害,没有出神入化之能不可乱试妙用。那小孩没有御器修为也不会施展妙用。拿着反倒没事,估计就是想看她的热闹,实在是栽到家了。 她硬着头皮勉强行礼告退,向着远方的高山急行而去,身形显得有几分狼狈。 梅应行又露出了顽皮的神色。挥了挥手中地紫藤枝冲樱宁背影喊道:“姐姐,谢谢你地法宝,我先拿去玩几天,等下次见面再还给你。不要哭鼻子,以后我还有宝贝送你呢!” 梅振衣斥道:“就算谢伯伯把宝贝送你,你也应该把这根紫藤枝还人家。” 行儿一撅嘴:“她想骗我地黑如意,当我不知道吗?再说了,我留着紫藤枝还有用。” “你好大地胆子,竟敢偷拿我的黑如意,否则也不会惹事上身!这一次,我非得狠狠责罚你不可。”梅振衣已现出了怒容。 行儿吓的一缩肩膀。谢妖王赶紧拦住梅振衣道:“梅真人不必动怒,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与行儿开的玩笑,没想到他还真有种,把黑如意给摸出来了。” 谢妖王要到碧山潭附近采集独门饵药,行儿缠着他一定要一起来玩,谢妖王就说:“你如果有本事把你爹的神器摸出来一件,我就带你去。”结果行儿真把黑如意给摸出来了。若说由头。还真是谢妖王惹的祸。 说了半天,梅振衣怎会突然蹦出来这么大一儿子?梅应行是玉真之子。来到无名山庄两年后出生的,如今已经七岁多了。这孩子生来聪明伶俐,很受山庄中众人地喜爱,大家几乎都宠着他。玉真自然不必提,就连待弟子最严厉的梅毅,见到这位小少爷也板不起脸来。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淘气了,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给他根绳他就敢从玲珑玉塔上往下跳蹦极,反正有那么多高人护着。尤其是十大妖王,对行儿更是喜欢的不得了,每天带着他胡闹,梅振衣虽有心管束,但梅应行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不调皮胆大是不可能的。 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吧,谢妖王和他开玩笑,这调皮孩子还真把黑如意给摸出来了。来到碧山潭边碰见樱宁打他地主意,他不仅不忌惮反而算计了樱宁一把。在山庄中自然没人和他计较,但在外面这样行事很不妥,他毕竟是个孩子,现在看起来是调皮可爱,将来未必对他是好事。 梅振衣摇了摇头道:“谢兄只是开个玩笑,但稚子之行不能疏于管教,回山庄之后,封于玲珑塔上禁足一月,好好收敛放纵之心。” 谢妖王摸了摸行儿的头顶道:“这一次我也帮不了你了,你就在玲珑塔上待一个月,拿着紫藤枝慢慢玩,我多采些紫藤蜜给你。” 说话间光影闪动,左游仙与知焰的身形凭空出现。行儿从梅振衣的书房拿走黑如意时,众仙人正在后院开蟠桃会,梅振衣立刻就被惊动了,与知焰和左游仙一起也跟在后面来看看这小子想干什么? “左师兄,姨娘,爹爹要关我一个月呢!”梅应行一看见这两人就跑了过去,扯住知焰地袖子躲在她身后露出求情的神色。这孩子称呼知焰、谷儿、穗儿还有提溜转都叫姨娘,是知焰这么教的。 知焰并没有求情,而是柔声道:“你偷拿黑如意,引来了碧山潭弟子樱宁,又算计了她。樱宁虽然存心不正自食其果,但你毕竟是个孩子,不是点化机缘的高人,她若不醒悟悔改反而心存仇怨,而你本人并没有那种修为去化解,后果难料,爹爹罚你是对的。……你留着紫藤枝有何用,为何说下一次将紫藤枝还给她,又要送她一件宝贝呢?” 梅应行看着紫藤枝道:“我喜欢她!留着它可以再找她玩。” 梅振衣微微一皱眉:“胡说什么呢,喜欢谁,紫藤枝还是樱宁?” 梅应行:“当然是那位樱宁姐姐了。” “为什么?”左游仙的眉头也皱起来了。 梅应行:“她敢算计我的东西,人聪明的很,却又算计不过我,多好玩啊?比山庄里那些小妖和晚辈弟子可爱多了!” 说句不好听地话,这不是犯贱吗?在无名山庄中确实没人敢算计这位小少爷,并不是因为梅应行有多聪明多厉害,而是他的身份特殊。就这样一个孩子自己放到外面去,手里拿着宝物的话,会算计他的人不要太多!今天碰着一个樱宁,梅应行居然还觉得新鲜喜欢,看来无名山庄确实不再是适合他成长的环境。 左游仙看了梅振衣一眼,以神念道:“那位碧山潭的女弟子,绝非善类。”这位左至尊自己当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妨碍他这么评价别人。 259回、此生抚膝无余憾,皓首慈眉享天年 259回、此生抚膝无余憾,皓首慈眉享天年 “行儿生在蛮荒,却未识蛮荒凶险,自小精怪修士见得多,却未历人间疾苦。”知焰也以神念暗道。 梅振衣反问道:“昆仑仙境弟子,亦少见人间疾苦,未识人烟百态,那么师父如何教弟子历世?” 知焰:“你忘了入境观妙法吗?就像清风仙童对你讲故事那般,定境中也可旁观师长在人烟中的经历,以弥补入世见知不足。” 梅振衣:“旁观人世与亲身经历毕竟不同,待行儿回芜州后,该给他请个启蒙先生。” 知焰:“行儿是个好孩子,天性聪慧顽皮,一般的老师调教不了。人间难寻孙思邈,你当年也一样。” 梅振衣:“东华帝君推荐了李元中将军,待我回关中送我父尽天年之后,就与梅毅一起去请李将军,但愿他能答应到芜州为塾师。” 知焰:“你已成仙道,再不去天国寻佛心舍利,恐有很多人等的不耐烦了。韦昙虽没说什么,想必也是在等你的消息。” 梅振衣:“我是大唐南鲁公长子,尽孝事大,首先回关中再谈其余。……行儿这次在玲珑塔上禁足一月,我传他孙思邈师父的省身之术,再让提溜转传他钟离权师父的安稳形神之法。你带着其余众人,一起返回青漪三山。” 知焰:“你与梅毅带着行儿去长安,玉真对我说过,她不想再回长安,先回芜州等你们。” 梅振衣罚梅应行一个月不下玲珑塔,就是要他磨一磨性子,让他借此机会掌握省身之术与安稳形神之法的入门功夫。梅应行在玲珑塔上待了一个月,等时间一到立刻就像脱了绳的猴,大叫一声:“我出来了!”也不走楼梯。向前一蹦直接从塔上跳了下来。 玲珑塔十三层有数十丈高,梅应行没有飞天之能,连御形神行的修为也没有,以往他这么调皮肯定会有人接住他,但这一次他一跳出塔外就感觉不对劲了,一眼望去远处无名山庄没有人影,周围的塔上也静悄悄的,那些妖王伯伯好像都不在。 谁家孩子没事敢跳楼玩?也就是梅应行这种小子!他本人没有这份能耐。却偏偏敢这么做,而且习以为常,确实不是什么好习惯。 梅应行飞身跳出塔外,发现不对劲身形向下直坠,一瞬间也慌了,还好他慌而不乱,空中翻了一个跟头挥出了紫藤枝。数道疾风在身边卷起,延缓了下坠之势。企图去够塔边的飞檐。但是他刚才第一步跳地太远了,空中无论怎样变换身形也够不到塔边。 说时迟那时快,梅应行大叫一声,奋力将手中的紫藤枝朝着斜下方扔了出去,紫藤枝抽在玲珑塔上发出轰然之声。一股力量倒卷回来又将他在空中掀了几个跟头,张牙舞爪的向着不远处的湖面栽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梅应行勉强斜飞着落到了湖中,离岸不远水也不深。这小子一直砸到了湖底的软泥上。接着扎手扎脚的爬起来扑倒在岸边,全身都是泥水,搞得跟个泥猴一样。 要是换个人的话就算落入泥水中,这么大的冲击力也早就摔得筋断骨折了,但梅应行自幼被父亲用各种灵丹妙药洗炼筋骨,还用内劲巡行之法帮他强健炉鼎,筋骨坚强远胜于普通孩子。饶是如此,他也是全身酸痛眼前金星乱冒。半天都爬不起来,趴在那里一仰头就想哭叫。 然而刚把鼻子皱起来,接着又把叫声咽了回去,因为他看见了面前地一双脚,再抬头发现父亲就站在眼前。 “行儿,摔痛了吗?”梅振衣问道。 梅应行没答话,撅着小嘴一脸委屈的点了点头。梅振衣又问:“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摔痛吗?”没等儿子回答,他自问自答道:“因为你没有那个本事从这么高的塔上跳下来。却已经形成了跳塔的习惯。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明白是什么道理了吗?不要无端轻身涉险。” 梅应行一扬脖,嘴硬道:“以前总是有人接住我的。” 梅振衣:“你涉险。有人解救,那是福缘,但你不知自重,跳出塔外之前忘了看看周围是否有人。以你的修为,根本谈不上推演神通,哪能这般行事?” 梅应行眨了眨眼睛,仍然很委屈的说:“爹爹是故意的吗?你在这里,却没接住我。” 梅振衣:“说对了,为父就是要给你一个教训,请问你从塔上落下之时,心中可有惊惧与悔意?” 梅应行:“有,但来不及多想,只想着怎样不摔死,现在才后怕,太吓人了!” 梅振衣伸手把儿子抱了起来,也不顾他身上泥水淋漓,伸一指在体外接连虚点,一边温言道:“吓着了就记住了,以后凡事不能如此莽撞,那么这一跤也不白摔。你慌而未乱,反应很好,以你地修为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如果举止失措的话是会送命的,这种经验也非常重要。” 梅振衣一直就在塔下,就看儿子会怎么下塔?见梅应行一步蹦出来他的心也是悬着地,好在这小子临危不乱设法自救,见儿子没什么危险他也就没伸手去接。等梅应行落到湖中爬上来,他才开口教育。 被父亲抱在怀中,身上的痛楚顿时消去,但还是酸软无力,这小子渐渐缓过劲来,瞪着眼睛问道:“爹爹早就知道我会从塔上跳下来,对吗?” 梅振衣微微苦笑:“是的,为父早就知道,但还是有些失望。你学了安稳形神之法,只得其法诀未得其神髓,尚未堪破其真玄妙,否则你会一层层走下来,最不济也会站在塔上喊一声看有没有人回应。……以后在人间行事,身边人可不似无名山庄弟子。你要注意检点。” 梅应行突然面露喜色,一把扯住父亲的衣襟道:“在人间行事,我们要去人世间吗?” 梅振衣:“你莫要笑,此去长安见你地祖父,守送他尽天年。” 梅振衣带着儿子应行离开昆仑仙境,身边只有梅毅随行,一路来到长安城。行儿自幼生长在蛮荒,哪见过这种繁华景象?一路上张着嘴都忘记合上。看见什么都好奇。入城之后发现父亲撤去道装换了一身便服,好奇的问:“爹爹,你为什么要这么打扮?” 梅振衣答道:“为父曾修纯阳化身,但本身并未正式出家,此去见你祖父,应做如此打扮,也给你买一套新衣服。”一边还给他讲了在世间见尊长的各种礼数。 梅孝朗今年虚寿已八十有六,这位五朝老臣身体一直很好。十余年前须发才完全变白,根根如银丝一般。这天他正在后院坐在榻上看几位重孙玩耍,突然眉头一皱对下人道:“快去门前迎接我儿。” “二少爷就在书房,三少爷昨日刚去洛阳,老太爷要迎接谁?”仆人一边答话一边心里直犯嘀咕。这位国公爷莫不是老糊涂了。 梅孝朗:“快去,来的是振衣!” 梅振衣入家门,来到南鲁公府后院,见到父亲俯身跪拜:“不孝儿振衣。给父亲大人磕头。”梅应行一见父亲行大礼,也跪下来磕头道:“孙儿应行,给爷爷磕头了。” 梅孝朗一俯身,把梅应行拉起来抱在膝上:“这是我的长孙行儿吧?前几年张果告诉我喜讯,今天终于见着了,让爷爷好好看看。” 行儿虽顽皮,但为人机灵很会看眼色,在这种场合也不淘气了。乖巧地很,梅孝朗是越看越喜欢。这时梅振衣的二弟梅振庭也听说了消息,赶到后院来拜见兄长,又领着自己的一双孙儿拜见大爷爷与伯父。 梅应行年纪虽小,但也是南鲁公地嫡长孙,梅振庭的孙子大的有十二岁,小的也有九岁,也过来怯生生的给梅应行请安。梅应行从爷爷怀中站起身来。做手势还礼答话。像个小大人一般十分得体。这倒不用梅振衣刻意去教,这小子在无名山庄晚辈多地是。 见面之后。南鲁公打发他人退下,行儿也被二伯抱走了,后院中只有梅孝朗父子。梅振衣半跪在父亲膝前,梅孝朗手抚他的头顶说道:“我早有预感,你会回来送我的,你和行儿一到门前,我就感觉到了。” 梅振衣有些说不出话来,父亲地手仍然很有力,但指尖却在微微发颤。内家功夫也有养生延年、强健筋骨之效,但并不能得长生,且习武之人临终前散功,都有指缠地征兆。他将脸贴在父亲的膝盖上说道:“儿修仙道,多年不得守在您身边尽孝,请父亲原谅。” 梅孝朗地笑容甚是慈祥:“你并非不孝之子,若无你,为父也难以安享天年。想当年我在两军阵前射出那一箭,真没想到我们父子还能有今天这般和睦,我这一生了然无憾,早已乐天知命了。” 梅振衣带着儿子在长安住了下来,每天陪着父亲读书说话,应行也常侍立一旁。一个月后,南鲁公溘然长逝,走的十分安详。 南鲁公去世地前一天,远在洛阳的三子梅振宇也接到兄长的家信赶回。梅振衣身为长子,梅应行身为长房长孙,领着家中后辈为老人家守孝。所谓长孙并不是指年纪最大的孙子,而是指嫡长子的嫡长子。 梅孝朗享一世富贵之福,高寿安详而去,这是喜丧。朝中诸臣吊唁不绝,梅振衣身穿孝服一一接待回谢。宫中传旨抚恤,加恩陪葬乾陵。 乾陵是唐高宗与武则天地合葬陵园,古代帝陵的范围很大,不仅仅安葬帝王,还有重要的皇亲以及功勋重臣,这是身后莫大的荣耀。比如汉代地大将军霍去病,就陪葬在汉武帝的茂陵旁。 唐代的爵位是世袭的,本应由梅振衣继任南鲁公,他上表固辞,而南鲁公也早有遗言让次子,也就是裴炎地外孙梅振庭袭爵。皇上李隆基从其请。梅振庭袭南鲁公爵,另赐梅振衣银青光禄大夫,梅振衣引先师孙思邈例,仍然固辞不受。 李隆基没再坚持,下旨加封梅振衣为“三山弘道正一真人”,赐金百两,并在宫中召见了他。 再见李隆基,这位君主人过中年。腰腹明显发福了,脸也圆润了不少,微微有些肿眼泡,但眼神还很明澈不算浑浊。梅振衣与二十多年前上次见面时相比,形容毫无改变,留着三缕黑髯,仍是二十多岁的相貌,俊朗而飘逸。 李隆基十分感慨。谈话时问道:“我供奉道祖虔诚,宫中也接见修士甚多,却未得长生久视之道,梅真人乃仙家高人,可有教我?” 梅振衣答道:“天下众生承平之福。就是帝王一世修行功德,如此也不枉不妄了。” 李隆基:“我登基十八年,四海宾服远夷来朝,为大唐未有之盛世。此番功德不足长生吗?” 梅振衣:“帝王业是帝王业,长生道是长生道,一世所行皆是缘法,皇上已享世间莫大之福缘,惜之慎之莫自为折损,陛下迟早会明白的。” 李隆基仍不住追问,梅振衣迫不得已答道:“养生延年之术,自古不缺显传。陛下若有疑问,往后可命人召见张果,他就在关中修行离长安很近。我只能劝陛下欲不可奢,灵台常明,莫为声色谀媚之事所迷。” 从宫中回府,梅振衣思虑再三,还是做了一件本没有打算做的事,托二弟振庭私下打听两个人。有什么消息立刻派人送信告知。他找地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叫安禄山,女的姓杨。小字玉环。 除了这件事,梅振衣一直在府中为父亲守孝,一连三个月寸步未出。行儿也穿着孝衣,陪着父亲在夜间长跪,身为长孙在这种场合自然要规规矩矩,给那么多晚辈做表率呢。行儿曾悄悄问父亲:“爷爷怎么会死?你不是仙人吗?” 梅振衣答道:“你还不明白众生为何意,天年是何指,一世应何求?也未经历过人间的生死离别,一世超然谈何容易,求超脱之道,也要在苦海中经历轮回、等观众生。” 梅应行一出昆仑仙境,见到了梅家不少亲人,谁都很喜欢他,却没有大神通野趣陪他戏耍,紧接着就见证人间生离死别事,也经常皱着小眉头思索,有了许多未解地疑惑。 三个月后,有一位客人上门吊唁梅孝朗,管家非常激动,小跑到后堂通报,因为来的人身份很尊贵,是国师善无畏。梅振衣暗叹一声:“终于来了!” 他穿着孝服到门外迎接。善无畏先到梅孝朗的灵前祭拜,口中也不知默诵什么,然后才到小厅与梅振衣单独谈话。 “梅真人已成仙道,且世间尘缘了,老僧来送还天国圣物命运之匙。”善无畏说话很直接,把梅丹佐留下的那支金色长矛又还给了梅振衣。 梅振衣收起命运之匙淡淡道:“多谢国师保管此物十年,不知天国仙家可曾找过您麻烦?” 善无畏微微一笑:“这里可是长安城,谁都想起波澜,谁也不容易掀起风浪。有人是等着急了,那位加百列大天使,已下界来到长安,昨日在大秦寺中召唤了罗章。”秦寺是唐代景教徒活动中心,也是立教地根本寺院。罗章曾蒙大天使召唤,在江南一带传教事业贡献又大,如今已回到长安成为大秦寺地重要人物,其地位相当于现代的大主教。 两人正在说话,仆人又来通报:门外有一异族色目女子,直呼梅振衣之名要见他,蛮夷之人不知礼数,大老爷如果不认识这个人地话,是否直接轰走? 梅振衣摆手道:“不必轰她,也不必请她进来,她既在门外呼我之名,我与国师就去门外与她说话,尔等不必理会了。” 说来人是贵客吧,又不请人进门,说不是贵客吧,梅振衣还要出门亲见?仆人一头雾水地走了。梅振衣朝善无畏道:“那位加百利姑娘是跟着你来的,老国师有兴致随我去一趟大秦寺给阿罗诃进香吗?” 善无畏笑着摇头道:“她不是跟着贫僧来,而是追着命运之匙而来,如今天国圣物已交给梅真人,没有贫僧什么事了。梅真人若愿去大秦寺进香,请自便,贫僧不会奉陪。” 梅振衣站起身道:“那我就送客了,老国师请!”他对善无畏所行之事,虽有谢意但并无好感,无非敬他是长者与修行前辈而已。 梅振衣亲自将善无畏送到大门外,加百列就站在门前旁若无人。开元年间,长安是世上最繁华的城市,城中可见形形色色人等,但加百列也够显眼的。她身材高挑修长,披散着金色卷发未装饰钗簪,湖蓝色的长裙曳地,酷似现代地晚礼服――这种装束在唐代就有,可一个女子就这样孤身站在门前着实罕见。 善无畏对加百列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一指梅振衣示意道:“天国圣物,贫僧已交还梅真人。”然后一振僧衣昂然而去。 260回、基督随俗入中土,天主座前厝香炉 260回、基督随俗入中土,天主座前厝香炉 “梅先生,善无畏已将命运之匙送还给你,请问你什么时候去天国,寻回佛国圣物,将命运之匙交还?”加百列说话倒也直接。 梅振衣不想立刻归还这支金矛,他还想拿在手里多研究几年呢,但也不想与加百列翻脸,上前拱手笑道:“我欲往天国,请问大天使能够领路吗?” 他可以去天国,但加百列怎么能把人带去?这是个问题,加百列也愣住了,想了想答道:“以虔诚之心接受天主的光明指引,以你的修为,自然可以到达幸福天国。” 梅振衣微笑道:“那好,我这就前往大秦寺,在阿罗诃大天尊法座前焚香礼拜。” 他这样一位仙人要去拜上帝,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加百列又怔了怔,下意识的答道:“我当然不能阻止你,这就到大秦寺等候。”说完闪身不见了,惊得南鲁公府的门童直揉眼睛。 长安大秦寺,是唐代景教徒活动的中心,景教为了在中土生根,已经汉化相当厉害,大秦寺的格局与寺院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只是在正殿的屋脊上立了一个高大的十字架。梅振衣未带随从,独自一人飘然到达大秦寺门前时,发现两边有景教徒列队相迎,正中站的是老熟人罗章。 这场面够隆重的,想必是罗章接到了加百列的召唤,立刻做好了准备。罗章眼神中有疑惑之色,但仍然满脸春风迎上前来道:“梅真人,真没想到您会来大秦寺进香,我已清退闲人,快请!” 梅振衣一挥袖,飞出一片东西,罗章张衣襟接住。两旁修士定睛一看,竟是十余枚金光闪闪的马蹄锭,御赐的黄金啊!这当然是打赏,各家的说法不一样,假如在佛教寺里就是布施,但在景教寺院里,有一种说法叫祈求救赎,反正都是给钱。这本应该进去了再赏。可是梅振衣在门口众目睽睽下就给了赏金,出手如此阔绰,旁边有的小修士眼睛都看直了。 罗章却不好多言,也不好意思提醒梅振衣,赶紧收起黄金迎梅真人入寺。现代的基督教堂里是不会有人烧香的,但是大唐地景教入乡随俗,布道大殿里也立了阿罗诃大天尊的法座,前面设着香案。 罗章恭恭敬敬点燃了三柱线香。递到梅振衣手中。梅振衣上拜天,下谢地,当中将香敬于炉中,这是按道家的仪式。他在法座前行的不是五体投地礼,也不是指心躬身礼。而是晚辈子侄见外姓尊长的长揖礼。 净手焚香已毕,罗章将他迎到小厅说话,简单的寒暄别后之情,梅振衣问道:“我欲请一位景教高人。能详解贵教修行入门心法者,到芜州青漪三山布道。本想请你去,不料你已来长安大秦寺受职,在芜州可有人推荐?” 罗章一拍大腿:“还真是巧了,犬子罗含现为芜州景福寺主,我写一封信,你带给他便是。他在芜州若有什么事情,请梅真人多关照。我也希望他能与你门下弟子多结交,此为私话,就不必与外人道了。” 罗章推荐了自己的儿子罗含到青漪三山布道,实际上是希望儿子多了解各教修行之妙。梅振衣带着罗章的书信出来,大秦寺门外又看见加百列旁若无人当街而立。 再看大秦寺门前那些修士,却是对加百列视而不见,原来这位大天使并未显露出身形,只有梅振衣能“看”见她。他迎上前去。以妙语声闻道:“大天使。您是在等我吗?” 加百列地表情柔和了许多,毕竟作为一位能到景教寺中焚香拜见阿罗诃大天尊的仙人。梅振衣在她面前赚了不少印像分。加百列答道:“你可曾受到天主的指引,找到前往天国的道路,何时能前去?” 梅丹佐被斩灭后,天国还有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乌利尔等大天使,对于梅振衣要带韦昙等人来寻回佛心舍利之事,其它几位大天使内心中都有所忌惮,谁知道对方会在天国闹出什么乱子来?只有加百列心眼最直,做事也最认死理,一心只想追回命运之匙,故此十年后又主动来找梅振衣。 各位大天使在天国的职责不一样,比如梅丹佐掌管的是命运之匙,米迦勒掌管的是审判天平,而加百列手中那柄银色的战斧,叫作秩序之刃。 梅振衣从虚空中抽出金色地长矛,只在加百列面前显现,以手轻抚道:“大天使,你可知这支长矛究竟怎样落到我的手中?斩灭梅丹佐非我之功,有一位金仙因此损毁了两件神器,他若不点头,我怎能私自带着命运之匙去天国?” 说话时伴随妙语声闻,告诉了加百列一件事―― 为了斩灭梅丹佐,他借来了两件神器,射日弓与携风扇,有一位金仙清风承诺归还。结果在那一场战役中损毁,他出天材地宝,清风与另一位仙童明月耗费炼器之功,正在敬亭山闭关炼制两件妙用类似的神器,这是他们付出的代价。 天国的圣物是圣物,难道金仙地神器就不是神器了吗?清风不炼成那两件神器了结此事,梅振衣断不能将命运之匙私下交还天国。事情不能这么做,要不然就让米迦勒大天使用审判天平来“量一量”,是不是该这样? 所以梅振衣会在清风炼成神器出关后,邀请与当日之事有关的人,在青漪三山中听闻景教徒的布道法会,然后一起去天国寻回佛心舍利,再交还命运之匙。他也请加百列放心,表示一定会竭力促成此事,让这位固执的大天使迎回天国圣物。 庆教寺已建成,善无畏撒手不管了,梅振衣还打算拖延时间,不想太早去天国交还命运之匙。他也不想为难加百列,甚至在向她示好,暗示归还此圣物代价甚大。 梅振衣要在青漪三山招开景教法会,让佛道仙家感受阿罗诃大天尊地光辉。加百列也不能反对这种“好事”。至于时间嘛,要看清风方不方便了,这位仙童有资格也有理由与加百列谈判。这样的话,可以攒动清风提条件,将来借秩序之刃一用。 梅振衣以为加百列会与自己再多商量几句,不料这位大天使一点头:“好,就依你说。”她一跺脚,走了! 芜州。敬亭山,这一日风清云淡,柔和的阳光洒在不远处的青漪江上,渔歌声飘荡,点点波光映衬着稀疏帆影,一派祥和景像。 正午时分,突然一道光焰从敬亭山深处冲天而起,热烈无比直射苍穹。青漪三山餐霞阁中定坐的钟离权忽然睁开眼睛。眸中神光爆射望向天空,接着身形冲天而起飞出三山洞天来到敬亭山上空。 钟离权手中仙风扇连连挥舞,隐去这炙热光焰向外地爆射之威,同时以仙家神念朗声道:“恭喜二位仙童,炼成神器出世!”话音未落又低喝道:“何人擅闯金仙洞府。请止步!” 有一女子飘飞而来,已落在敬亭山金仙洞府门户前,正是加百列。钟离权在高空施法镇住神器出世之威,一时没有来得及阻止。眼前无路。加百列却举步前行,一步踏出,光影晃动,一位绿衣女子妙曼身形呈现,拦在前方道:“这位姑娘,莫闯敬亭,否则我不客气了!” 在现代人眼中看来,绿雪与加百列。分别代表了东西方古典之美。加百列看见绿雪现身有些好奇,停下脚步问道:“人形的生物,你是谁?” 绿雪:“我是敬亭山神绿雪,为二位金仙守护洞天,你又是谁?” 加百列:“我是来自天国的加百列,连日守在附近,见神器开光景像,想必是清风金仙神器炼成。有事找他。不想与你这渺小地人形生物为难,要么请清风出来见我。要么让开道路,我自去见他。” “不见!”绿雪说话更干脆,身形一转已经消失了,眼前只是摇曳斑驳的一片竹林,怎么走也走不进敬亭洞天。以绿雪的脾气,连善无畏都吃过她的闭门羹,何况是一脸傲然、素不相识的加百列? 加百列一见这番情景,眉头微微一皱,伸手祭出了一柄银色地战斧,挥起斧刃向前奋力一划。眼前的竹枝没有被砍断,而是光影一分似乎空间被切开,出现了一条蜿蜒的登山小径。她手中地神器果然厉害,修为真是高超,竟然打开了敬亭洞天地门户。 耳边传来绿雪的一声轻斥,洞天门户前无数碧光涌现,像很多条随风飞扬地长帘卷向加百列,带着运转整座山的力量。加百列神色一紧,一转斧柄,斧刃在自己面前横着切了一记。 绿雪突然感到自己地力量一晃,似乎被切开了一个无形的缺口,这里是她的山神道场,加百列就站在其中,但是这一斧切过,仿佛分隔出另外一个空间,有一片地气一瞬间不受绿雪的控制。 碧光并没有被斧刃切断,仍交织着卷来,加百列却似站在遥不可及之地,碧光怎么也卷不到她身上。此情景很有些像左游仙初遇清风时祭出昆吾剑,御器飞击却怎么也击不中清风。 加百列虽未伤人,但绿雪等于在神识中承受了虚空一切,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碧光瞬间收回,敬亭道场的门户没有掩住。这时钟离权喝了一声:“休得在此斗法。”他已经落下云端来到加百列身后,手中仙风扇也朝加百列挥出。 又是一片碧绿地青光涌现,看似与绿雪的法术差不多,但效果却神妙多了。加百列不敢大意,一转身手中战斧飞旋,身前的空间划出一道道无形的裂隙,将钟离权挥出地碧光仙风一一化解,引入不知名的空间中。 加百列并未还击,而是开口说道:“钟离权,我见清风有事,你不必斗法,可帮我唤他出来。” 钟离权还未说话,加百列身后有一人喝道:“何人闯我洞天,还在门前擅动法器?”随着话音一道炙热的光焰射出。天空洒落的阳光在也这一瞬间陡然热烈。 以加百列的修为,对方一动手神识就有感应,背后有薄膜状的光晕羽翼凭空出现,银色的战斧绕着身体划了个圈,变换身形面对敬亭山方向。那一道光焰如箭,竟然射碎了加百列切割出的空间裂隙,正击中银色地斧面。 众人的神识中就听见“砰”的一声,战斧陡然发出一片炽光。加百列身形往后急退。她身后就是钟离权,但却没有撞上,手中战斧一翻又切出一片奇异的空间来,退入其中消失不见。不远处银光一闪,斧刃凭空划出,加百列出现在那里,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人也显得有些狼狈。 再看敬亭山的洞天门户已经隐去。原地却站了两个人。清风右手扶着绿雪,左手拿着一把不到两尺长的小弓。这张弓的弓弦金黄色半透明,弓脊是火红色地,上面还雕饰着飞羽状地纹路,这纹路似乎是活的。流动映射着光辉。 这张弓就是清风与明月新炼成地神器瞄日鹊,用来还给九天玄女宫取代原先的射日弓,神器新成第一次出手射的却是加百列。假如是梅振衣遇到这种事会先开口劝解,但清风仙童可是谁的帐都不买。见加百列在自己门前生事,拉开瞄日鹊直接就给了她一箭。 加百列在施法与钟离权对峙时被清风射了一箭,等于被偷袭,这一下也吃了亏。清风并未连续追击,一箭射出,众人停手罢斗,他问加百列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见我。又何故出手?” 加百列将战斧在胸前一横,问道:“你就是金仙清风吗?” 清风点了点头:“我就是清风,你找我吗?自古仙家,没见过你这样拜山的!若是想寻仇,请说明因由。” 加百列收起了战斧,手按心口浅浅行了一礼:“我叫加百列,来自天国,守护在此已有月余。知你在山中闭关炼器并未打扰。今日见神器开光,故来相见。” 说话时伴随妙语声闻讲明了因由。原来这位直性子地大天使姑娘在长安听了梅振衣那番话。就直接跑到芜州来等清风出关。今日见敬亭山上空神器开光景象,等不及就上门见人,小树精绿雪的态度很漠然,关上山门连话都没多回一句。 加百列行事很冲,挥出秩序之刃打开了门户,倒不是一定想打架,而是不愿与绿雪再废话,打算直接入山去找清风。不料钟离权与清风先后出手,差点引起一场乱斗。梅振衣的那番话,加百列也全部转述给了清风。 钟离权走上前道:“仙童,还是惊扰你出山了,贫道有负所托。”说话的同时也发来神念,介绍了加百列的身份,还有她与米迦勒到访青漪三山追寻命运之匙,恰好遇善无畏欲立寺,挡住两位大天使拿走了命运之匙,这一系列地事情经过。 钟离权的神念加上加百列的讲述,清风一念之间就清楚了前因后果。他一皱眉头望着远处庆教寺的方向,又看了加百列一眼,转身朝绿雪道:“瞄日鹊已成,呈风节还缺几分火候,明月一人可完成。……我要出关了,你守护在此地,我把瞄日鹊暂时交给你,往后再碰到高人以**力惊扰,不必现身力斗,于神祠法座上汇聚山神之力,开弓辄射之。” 绿雪答应一声,低首接过描日鹊,转身走入敬亭洞天不见。钟离权摇着仙风扇道:“仙童要出关了吗?不能让梅振衣这孩子一个人陪着韦昙去天国,也不便牵扯无关之人,当日斩灭梅丹佐,也等于失去了追寻佛心舍利地线索,你,我,观自在都在场,应一同前去。” 清风淡淡问道:“怎么去?” 加百列站在一旁有点尴尬,此时插口道:“梅振衣曾说过,待清风金仙出关后,将请人在青漪三山招开景教法会,宣扬天主光辉,开示阿罗诃大天尊引渡心法。” 清风:“原来他把路给铺好了,我自然会去。梅振衣答应若寻回佛心舍利,再把命运之匙交还给你们,但需向我交代,话已出口那就如此办。梅丹佐失道而灭,我却因此损毁了两件神器,你今日想把天国圣物取回,欲如何与我说?” 加百列神色一寒:“你想怎样?修为如你我,行事不应纠缠不休。” 清风:“命运之匙还不还,是梅振衣说了算。但它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遗失的,你却因此在我门前妄动法器,惊扰我的修行。我与你约定,互展修为境界,你能够胜过我再说。否则我会阻止梅振衣,天国与佛国之事,你们自己了断。” 加百列看了看四周道:“这位金仙,你是想与我斗法吗?” 清风一指山外的十里桃花林:“我可不想在这里与你动手,毁人间此地无端造业。待我到了天国之时,你我再出手试法,不是喜欢挥斧子吗?给你一个机会尽情挥舞!既敢闯我的金仙洞府,你不会拒绝我的演法之约吧?” 加百列今天被清风偷袭一箭,受了些许损伤,再听他说出这番言语,立刻点头道:“一言为定,你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清风:“我若输了,自认缘法,当助你换回天国圣物。我若赢了,你来替我归还九天玄女宫的两件神器,这是取回命运之匙地代价。” 261回、爱己身贵为天下,何喜获丰收寄寓 261回、爱己身贵为天下,何喜获丰收寄寓 加百列走了,钟离权捻了捻胡须道:“仙童,她的修为比你不弱,若在天国交手,她能尽引灵台化转之功,再加上手中那柄无上神器,你恐非对手。” 清风不置可否的答道:“此番闭关炼器,我隐约有所堪破,无论胜败,知胜在何处,败在何处,对我都是缘法收获,难得她今日上门给了我这个机会。” 钟离权:“恭喜仙童修为更进,已开证太上忘情之境吗?” 清风摇了摇头:“大觉大罗,谈何容易,我尚未悟。只是在找寻灵台化转的由来,观天道循回之变,修金仙之极致,求大天尊、镇元子那般境界。不论怎么说,大天尊、镇元子的修为在我之上,首要不在神通法力,而是灵台推演之妙、化转自然之功。” 清风提到一种“果位”,没有具体名称,而是以“金仙境界的极致”来描述。比如玉皇大天尊开辟天庭,当有金仙依附于此开辟仙界洞府时,会自然延伸一片“新”仙界。东华帝君开辟方圆三千六百里碧桑洞,玉皇大天尊就能在灵台中推演化转,又在外围自然延伸出三千六百里仙界,总方圆达一万零八百里之广,仙灵之气与碧桑洞相类。 这是法自然之道的玄妙境界,否则飞升的散仙如何在天庭立足?其他金仙如清风就办不到,镇元子却可以办到,所以他会**开辟出一片万寿山仙界来,虽然还没有其他的金仙来依附延伸开辟,但毕竟有这种玄妙,此功德、神通、福缘都甚为广大。 钟离权喟叹一声:“金仙境界的极致,也就如大天尊这般了。其实很多仙家,飞升跳出轮回之后,并无愿心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而更多的金仙,亦不求太上忘情之道。不能说不求,而是不可强求,不知如何去求。” 清风:“太上之境我亦不知,想那镇元子也未必堪破,但大天尊应有所悟。不提他们了,你方才说我若与加百列在天国演法,她能尽引灵台化转之功。是怎么回事?” 钟离权:“天国的大天使,果位如天庭的金仙,也有灵台化转之功,不似天庭更似佛国,但与佛国又有不同。米迦勒与加百列曾经到访青漪三山,我与善无畏问过。” 加百列这等大天使,灵台化转之功依附于天国开辟仙界,按照他们的说法——“在心灵地世界里开辟天国。将美好的一切奉献给天主,这便是我的信仰与荣耀,我造化中的世界属于天主。”是不分**的金仙洞府与外围延伸道场的,一切都是天国仙界的组成部分。 清风当初不在场自然不知,现在听了钟离权的解释却并不意外。淡淡道:“这一教地修行如此,求同却难存异,在人间将铺张业大,但天国气象终究有限。可惜了阿罗诃大天尊!” 钟离权:“若已达三生万物、太上忘情之境,对阿罗诃而言倒无所谓了。正如儒不可为庙堂律规,形而上则束;道不可为立国之教,教以条则异。——这些都是世人自造之业。” 清风:“我曾听江泉居开讲‘马**王说救苦福音’,阿罗诃也曾如释迦一般于世间弘法寂灭,但终究假借神异弄人立教,三生万物或可,太上忘情未必。等去了天国,我估计还能察觉他的痕迹。” 钟离权微微苦笑:“如此说来梅丹佐在天国倒是个异数,能跳出藩篱前往灵山,只可惜所行有偏,终究自取斩。……还是不要谈他们的修行,谈你与加百列的一战吧。虽然不论胜负你都有所得,但对于别人而言是不一样的。你的修为确实不如大天尊与镇元子,甚至也不也不如观自在。你是仙家异数。但也仍是推演中的棋子。” 钟离权说话的同时发来一道神念,关于围绕佛心舍利发生地一系列事件的思考。事情是梅丹佐惹出来的。后来的背景就成为了佛国与天国之争。 韦驮天下界,前前后后牵扯出这么多高人来,这些高人互相之间的推演是混沌地,会在天国发生什么样的冲突很难预料。佛国当然乐见天国削弱,大天尊与镇元子等人也希望这场乱子越大越好。这倒不是说故意要给谁使坏,依因果、缘法趋避化转而已,谁会做对自家道统以及修为功德不利的事呢? 清风答道:“你也会推演,假若佛国众菩萨有心推波助澜,会怎么做?” 钟离权:“观自在定会要求带一个人去青漪三山听闻景教法会,就是心猿悟空,他可是佛国中头一号降妖除魔的狠角色,正可收拾那几位鼻孔朝天地大天使。” 清风接话道:“韦驮天也是佛国中降妖除魔的狠角色,向来出手无情,假若心猿悟空大闹天国,我们这些在场的人都会牵扯进去。” 钟离权点头道:“所以梅振衣一定要拒绝观自在的要求,既保证在天国不会出现混战,又要保证能寻回佛心舍利的下落。” 清风微微一笑:“所以我才会与加百列相约演法论高下,就是为了化混沌为清明,以一战代替可能节外生枝的争端,话已出口,只要斗法已定,以仙家境界,他人届时自不能再纠缠我等。” 钟离权也笑了:“仙童当初搅乱人身果法会出走五观庄,化清明为混沌,今日以一战抽身,又化混沌为清明,修为果然有所堪破,只是那加百列本人恐怕要与仙童牵扯上了。” 清风微微一撇嘴角:“我也无奈,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惹一个总好过惹一窝。” 钟离权:“这一战的输赢,仙童可有把握?” 清风摇头道:“没有把握,但梅振衣一定希望我赢,加百列如何能替我归还那两件神器?你地好徒弟又在玩心眼,希望我将来能把她手中的战斧借来一用,让胡春去劈开龙首山。我若胜了,就帮他这个忙。我若败了,他的算计就落空了,另想办法罢。” 钟离权的笑容有些无奈:“我看见加百列手中的神器时,也想到了胡春。” 因为梅振衣对加百列地一番话,敬亭山外闹的动静不小,他自己在哪里?此时梅振衣尚未回芜州,而是去了华山寻访李元中。 李元中曾为马上将军,在战场上受过伤。借疗伤之际辞官归乡,后入山修道。他命仆人在华山幽谷中建了一座小院,常年于山中清修。 梅振衣对李元中有印像,此人是一位罕见的美男子,如果说梅丹佐地相貌是西方人地英俊,那么李元中就是东方美男子的表率。他地身材健硕,眉宇间有一种独特阳刚俊朗气质,五官分明神采天然。留着及胸的飘髯。 当年他随侍狄仁杰身边为护卫时,每一次出门都能吸引无数妇人少女地目光,李元中也以相貌英武为傲,非常注重保养,不仅常年习武强健体魄。还好养生全形之道。当年在彭泽时,就曾私下里向梅振衣请教过餐霞炼形之术。 他善养生,按现代的话说也很臭美,大男人喜欢照镜子。 李元中在战场上受伤后。回家养伤时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人自称东华帝君,他从未见过却又感觉十分熟悉,不由自主就有崇敬之心。东华帝君对他说:“你曾于我有护法之恩,此世既好养生驻颜之道,我就传你一卷法诀,善护全形。” 东华帝君所传的法诀十分深奥繁复,梦醒之后李元中只记住了入门法诀。也就随之习练,果然有效!他本就文武双全,悟性与资质都十分出色,修为精进很快。 奇异的是,随着修为境界越来越高,后续的法诀自然在神识中记起,就似在那个梦中早已印入灵台深处。李元中对神通法力并不太在意,渐渐习以为常自然而然。他的炉鼎容颜三十年来果然丝毫未衰。英武俊朗一如往昔,所行便是所愿。所修便是所求。 有一个习惯倒是一直保留,他还是喜欢每天对着镜子抚美髯自赏,哪怕到了华山中清修时也一样。在狄仁杰去世三十年后,李元中已有飞天之能,脱胎换骨修为圆满知常。 他在梦中得传仙家法诀,按密宗的说法,有梦观成就。破妄大成之后,李元中自悟了梦修之法,经常于定坐中元神出窍行游,于华山绝壁险峰间飘飞观赏,好生逍遥自在。 他尚未堪悟出神入化境界,此时所谓的元神离窍,实际上只是一缕离体地神识,假借出摄炉鼎之象,并无施法显形之妙。若无人护法,在华山野岭中这么做是非常凶险的,外在神识不能离体太远,也不能出游太长时间。 李元中知道其中凶险,但以此为乐趣,曾对身边僮仆说:“我若在定坐中一去不回,七日之后将我的遗蜕烧去,我一生爱惜形容,死后亦不愿在土下腐朽。” 阴神出游若受惊扰,不论多远片刻即回,丝毫没有阻碍,假如唤他也回不来,那就是入轮回去了。以李元中的修为,当然明白其中道理,故有此交代。 但凡事都有例外,李元中还真就遇到意外了,就在梅振衣找上门来的七天前。 那一天后半夜,李元中于定坐中元神出游,来到华山绝壁上地老君堂旁边,却碰见了一个“人”在峭壁上方凌空背手而立,目光扫来发现了他,正是多年前梦中见到的东华帝君。 李元中的元神赶紧过去打招呼,多谢对方当年的指点。东华帝君告诉他,自己曾下界为狄仁杰,见李元中资质与悟性都不错,又忠心耿耿护卫多年未出一丝差错,故归天之后梦中传法诀接引仙缘。 东华帝君还说道:“修道之人,爱己身贵及天下,以求炉鼎全形长生,本无厚非。但你执着一世形容太重,虽有今日修行成就,却难历苦海劫前世种种考验。如今你地修为已脱胎换骨圆满,却迟迟堪不到苦海岸边。实为心境未明之故。” 说完这番话又传了他一卷法诀,是出神入化以上境界的修行,却没告诉他怎样到达这一境界,最后东华帝君一挥手道:“有人找你,快回去吧。”言毕闪身消失不见。 东华帝君一消失,李元中立刻察觉到不对——自己的肉身炉鼎出事了! 听闻法诀之时,如在入境观中,恍然不觉华山绝壁上的天光变换。也浑然不知家中的僮仆摇撼肉身唤他,等到东华帝君离去,时间已经过了七天了。 家中僮仆在第二天就发现老爷一直定坐未起,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登山餐霞,于是唤他,结果毫无反应,伸手一试,血脉不搏气息全无。一直等了七天。按“遗言”焚烧了李元中的“尸身”。僮仆不是修行人,老爷不在了,自然也不会继续守在山中,为省事连房子一起都烧了。 李元中神识收回地时候,炉鼎已毁不可挽救。下一瞬间就要入轮回了!此刻听见一声龙吟震荡灵台,紧接着“眼前”一暗,进入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未知空间当中。 梅振衣带着梅毅恰于此时赶到李元中地清修之地,正看见这座院落被火舌吞没。梅振衣已是仙人。灵台不受烟火所阻,察觉到李元中体魄已毁,神魂无依下一瞬就要入轮回,随即祭出黑如意,施展此神器收摄元神的妙用,将李元中的神魂摄入其中。 暂收了李元中的神魂,梅振衣也傻眼了,他没想到千里迢迢找到李元中。竟是这样的结局。黑如意收了李元中的神魂,无非两个结果:一是将他放出来再入轮回;二是等到原有天年尽,神识从黑如意中自然消失再入轮回。 梅振衣与梅毅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梅毅突然一指来时地路:“少爷你看!” 离蜿蜒上山小径不远的林中,一棵大树下靠着一个人,看似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地乞丐,一只脚蜷缩着,手边还放了一根枣木拐杖。梅振衣上山时没发现这个人。现在以神识扫过。竟然是个倒闭在路旁地“死”人,炉鼎完好生机可复。但神魂无踪。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八仙中铁拐李的传说,随即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道:“原来如此!” 梅毅不解地问:“少爷什么意思?” 梅振衣一指倒毙的乞丐:“这将是李元中的炉鼎。”他一挥手,黑如意飞去,化为一片黑雾罩住乞丐地遗蜕,接着黑雾一收又飞回袖中,那乞丐咳嗽一声睁开了眼睛。 “梅真人,梅将军,你们二位怎会在此?刚才是你们救了我吗?”李元中睁眼,发现自己坐在一棵大树下,浑身酸软无力,就似经历了一场耗尽神气的斗法,不远处山上的院落已成火中残垣,而梅振衣与梅毅站在身前。 “李元中,你原先的炉鼎已毁,如今之身,来自一位倒毙山野的无名氏。”梅振衣直截了当地开口,伸手在李元中面前画了一个大圈,圈中银光显现宛如一面明镜,照出了李元中此时的形容。 黑面蓬发,卷须牛眼,衣不蔽体袒露胸怀,相貌极为丑恶。李元中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以手抚脸喃喃道:“我怎会成了这个样子?”身体还未站直就往旁边一歪,好悬没摔倒,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腿有些跛,难怪树旁会靠着一根枣木拐杖。 “李道友,此无妨,我还剩一枚九转紫金丹,有移换炉鼎之功,以你地修为,只要服用此丹,未尝不可恢复前身炉鼎。”梅振衣在敬亭山中炼成六枚九转紫金丹,自己服用一枚,给了清风、钟离权、知焰、提溜转各一枚,手边还剩下最后一枚,此时很大方的拿了出来。 梅振衣递过去九转紫金丹,眼神中有考问之意,眼前人是不是传说中的铁拐李,就看他接不接了。 李元中正要伸手去接,空中忽有东华帝君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你前世之表相,你前世为一容颜凶恶跛足乞丐,神魂散去倒毙路旁。”李元中闻言神情一肃若有所思,动作僵在了那里。 “我见你今生修行有成,心境却难堪苦海,何得仙道超脱?故借梅真人之手先显你前世之身,望你能有所悟,惜之慎之!”东华帝君的声音再度传来,这句话说完之后空中没有了声息。 李元中站在那里,脸色急速的变换,他也是颇有悟性慧根之人,观己所遇,听帝君之言,一念之间宛如顿悟,忽然求证了多年懵懂未解的心境。最后展颜一笑,开口道:“草脊茅檐,窗毁柱折,此室陋甚,何喜获丰收寄寓?”又朝天抱拳道:“多谢帝君点化!” 梅振衣与梅毅一起拱手:“恭喜李道友!” 李元中拿过了树旁那根枣木拐杖,一瞬间元神清明无碍,神气法力尽复。他腋下拄杖抱拳道:“元中也多谢二位,既悟道,就不贪得梅真人的灵丹了,好意心领。” 梅振衣摇头笑道:“既已看破,就无所谓执着,恢复清朗外相未尝不可,灵丹还请收下。实不相瞒,东华帝君推荐李道友为小儿应行之师,我故此寻来相求,这枚九转紫金丹,乃仙家束脩。” 262回、传教士捧一神论,听讲堂坐众仙佛 262回、传教士捧一神论,听讲堂坐众仙佛 梅应行的师父还没拜,梅振衣先给儿子交学费。李元中怔了怔,随即笑道:“既然是东华帝君所托,我也不好推辞,这枚灵丹就收下了,就算我不用,将来也可赐于弟子。” 李元中伸手接过九转紫金丹,忽听咔嚓一声响,他腋下的枣木杖年久已朽,一受力便折断。一见此杖朽折,几人都相对而笑,假如有旁人在此一定会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梅毅伸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树枝状的长杖,双手递过去道:“我家少爷为小少爷赠九转紫金丹,我也不能空着手,这根金乌磐龙杖就算我的一点心意。梅应行这孩子可不是一般的顽皮,李道友若肯调教,连我也松了一口气呢。” 当年梅振衣在昆仑仙境得到一根金乌玄木枝,是瑞兽阿斑搜罗的玩具,截取较直的一个分叉,在钟离权的帮助下炼成了金乌玄木剑,后来赐给了刘海。当时钟离权向徒弟演示传授炼器之道,毕竟像金乌玄木这种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 剩下的整枝金乌玄木,梅振衣亲自炼化成器,外形几乎没有改变,有齐眉长短酒杯粗细,就似一节砍掉枝桠的树枝,不是一溜笔直,而是略显曲折虬结的模样,通体深紫色,深的接近于发黑,表面反射出金中带红的点点暗淡光彩。 此杖的质地坚愈精钢,比金铁还要沉,一般人别说耍,连拿都拿不动。梅振衣将这枝金乌磐龙杖交给了青漪三山中最有神力的梅毅,梅毅平时用剑不拄杖,此刻将它送给了李元中。再看李元中的形容打扮,拄着这根杖。简直就是绝配! “好个铁拐李!”梅振衣开口赞了一声。 李元中:“铁拐李?这名号不错,在下谢了!……但我心境已至,将历苦海劫,恐不能立时赶往芜州。” 梅振衣:“道友欲在何处闭关?” 李元中:“就在此树下吧,用不了一年。” 梅毅看了看周围道:“少爷请先回芜州,我在此为李将军护法。” 李元中一挥破袖道:“梅真人且回,不必刻意引见令郎,我自会去寻他。” 高人行事玄机巧妙。李元中既答应了梅振衣的请求,就不必让梅振衣把儿子带到眼前拜师,他自会去找到梅应行并收拾这个顽皮小子,只是梅应行还蒙在鼓里。 梅振衣回长安接儿子,带着应行返回了青漪三山。人间还有这种好去处,在长安老实了几个月的行儿又撒欢了,因为山中有同样喜欢嬉闹的阿斑与小葱,梅应行成天骑驴追豸满山乱窜。应愿修行十年终于有成。今世已有飞天之能,如今快成山中的保姆了,看着行儿与阿斑等人不要闹地太厉害。 李元中还在华山闭关,玉真见儿子游手好闲,于是与梅振衣商量。将行儿送到菁芜山庄居住,每天上午在梅氏家塾中读书,他也到了该启蒙受学的年纪了。阿斑也被送到梅氏家塾读书去了,这只瑞兽已化人形。应该学会知书达理,正好与行儿作伴。 菁芜山庄的管事赵启明年事已高,梅振衣命应愿为菁芜山庄的新管事,学习打理人间事务。女人为族中管事在唐代很罕见,但也不离奇,武则天还做过皇帝呢。家塾只在上午有课,梅应行虽然住在菁芜山庄,下午却经常溜回青漪三山来玩。 一百二十多里路呢。但是阿斑跑得快,可以在无人之处变换原身驮着他,而且脚踏青漪江面如履平地。对于这些,梅振衣倒也随他,并非事事都管束。 青漪三山的下一代弟子中,除了梅应行修为尚浅,阿斑与小葱稍欠火候,其余如刘海、龙腾、鱼跃、双全、秋水、元充、胡春、应愿等皆有飞天之能。梅氏五兄弟只有梅大东脱胎换骨圆满。其余四人受资质所限。虽能破妄大成,但继续修炼境界突破颇为艰难。一世成仙的确不易,就算得传仙法入门,也并非人人能成仙道。 而上一代尊长中,梅振衣、知焰已成仙道,梅毅、提溜转、张果、星云已是出神入化之地仙,谷儿、穗儿亦有飞天之能。 这两代修士加起来,已经相当了得,不亚于世间甚至昆仑仙境某些传统的修行大派。之所以有如此规模气象,当然与梅振衣本人分不开,他用五十年时间修成真仙,古来罕见当世更是第一。更难得他接触过各派甚至各教、各族类的修行之法,擅长教授弟子,而且精擅炼制各种外丹饵药辅助修行,此技艺为天下第一。 另一方面原因,他身边人以及门下收地弟子,性情、资质、悟性大多都是上上之选,这也有钟离权的功劳。 但是到了第三代弟子,人数虽已过百,却不象第二代传人那般都是仙家才俊,大多虽有入门的资质,但一世修得出神入化甚至飞天之能都很困难,只有寥寥数人是好苗子。 对于这些梅振衣看得倒也很开,对普通人而言,千人中有一、两人能堪破修行门径就不错了,其中能破妄大成者更少,能修成地仙者更是寥寥,最终成仙道不仅仅靠资质与悟性,还有各种福缘,连师父也勉强不了。 有一世修行成就,享各种修行妙趣,就算没有飞升成仙,那也是难得的福缘了。对于宗师而言,能留下完整无偏的道统传承,就是人间大功德。 在仙界的时候,东华帝君曾提及,近百年来飞升成仙者不到百人,其中包括乔散人、杨天感、徐妖王胜治、知焰、左游仙、梅振衣、丹霞派长老宝锋真人等。 成仙之后,梅振衣很少亲自打理山中事务了。仙人不是“人”,的确不是!言行之间都已是另一种“存在”状态,眼界与见知完全不同,与地仙修为以下的修士连“正常”地交流都很困难,更别提普通人了。比如清风当年一个故事,就能让梅振衣听三年。完全是另一种境界的超然存在。 梅振衣少年时,曾多次在师父钟离权面前耍活宝,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自己当年很搞笑。回想起从羸弱少年到修成仙道这一路经历,无论何时、无论何种身份、无论怎样的修为,应有的一贯态度,就是师父孙思邈留给他地那三句话。 梅振衣地门下弟子中,以刘海与胡春的修为最高。已距苦海岸边不远,而应愿的潜质最为突出——她毕竟是飞升历天刑失败重修。梅振衣命刘海掌管三山修行事务,身份就是下一代的掌门人;胡春坐镇五湖山庄洞天门户,负责与世间各派修士结交往来之事;应愿在芜州为菁芜山庄管事,打理山外俗务,缺什么就补什么。 至于其他弟子,胡龙腾掌戒律,他地道侣胡秋水掌管器物。胡鱼跃与胡双全负责巡山事务,元充负责殿堂楼台的守护与营造,梅大东负责梅氏私产与门中供奉事务,毕竟弟子修行不仅是在山中打坐,还要有世间营生与各种磨砺。以上等人皆为护法。而张果等人已是长老。 成仙后的梅振衣,在晚辈弟子眼中已是超然神秘地存在,想见一面都难,如果能听他几句亲口指点。更是莫大的福份。 闲话少叙,梅振衣回到青漪三山后,第一件事就是到餐霞阁给钟离权请安,跪在师父面前道:“弟子欲正式束发,请恩师赐号。” 梅振衣要师父赐他一个法号,钟离权捻须道:“你父已逝,你拒国公爵位,终于要正式束发为道了。既然唐皇册封你为‘三山弘法正一真人’,为师也不必另起道号,就赐号‘正一’,你打算在齐云观受箓吗?” 梅振衣摇头道:“玉皇大天尊的仙箓我尚且未受,就不在人间受箓了,况且我已有纯阳箓书,不必再多事。” 从这一天起,梅振衣本人正式束发为道。号“正一道人”。 当年在飞尽峰上。梅振衣曾问孙思邈:“师父,在您以前的弟子当中。有没有一个叫正一祖师的人?正直地正,如一的一。”孙思邈答道:“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别忘了我还在世,弟子怎称祖师?” 五十年过去了,梅振衣终于明白,原来这位正一祖师,就是后世弟子眼中的自己。苍海桑田之变、众生物类之变、天道循回之变,真真幻幻如此玄妙! 梅振衣受号“正一”,然后召集山中所有弟子,在方正峰绝顶地大广场平台上举行法会,开讲三十六洞天丹诀。这一次法会,后世称“正一三山法会”,又称“正一祖师第二会”,相对于昆仑仙境无名山庄中的“第一会”而言。 这场法会在当时并不轰动,但对后世影响很大,后来梅振衣被传人尊为正一祖师,青漪三山在修行界被称为正一三山,他留下的传承门派也定名为正一门,正一门的第一代掌门是刘海,世人又称刘海蟾。 这场法会之后,梅振衣又在准备另一场法会,不是为山中弟子召开,而是请几位仙家高人,来青漪三山听讲景教修行发愿之说。 原芜州刺史程玄鹄几年前已逝,享年七十有三,这位程刺史生前与梅孝朗结为儿女亲家,其三子程志琨娶了梅孝朗的小女儿素枝。程志琨家学不错,经科举出仕,现任豫州司马。原景福寺主罗章获升神职去了长安大秦寺,如今芜州景福寺主是罗章地儿子罗含,这也算是家学信仰传承吧。 梅振衣带着罗章地亲笔信来到景福寺拜访罗含,景福寺上下以最高规格的礼仪隆重接待。这位梅真人虽不是景教徒,但当年建立景福寺地一半费用都是他捐地,在混个神职的普通修士们眼里,这样的金主可比阿罗诃大天尊还要尊贵。 接到父亲的亲笔信,听闻梅振衣邀请自己到青漪三山举行一场小型布道法会,罗含有些受宠若惊,当即答应下来,他可是清楚梅振衣的身份来历。 与罗含约定好时间,届时派车马来接。梅振衣告辞离开景福寺,一个人优哉游哉向芜州城的西南走去,来到翠亭庵前。如今芜州城的百姓,几乎没有人认识梅振衣了,李隆基享国年间道教大行,街上有道士走过很寻常,路人只把他当成一位行游的年轻道人。 翠亭庵还是老样子,门前空地上有香客与休闲地游人来来往往。热闹的像个小市场,空地另一端一条小溪旁有一辆小车,车上放着水果,一位年轻女子容颜娇美、不施粉黛,坐在车后卖水果。 “这位小姐,我买水果。”梅振衣走过去招呼道。 “这位道长,你是出家人,我可以舍给你。”关小姐抬起一双妙目答道。 梅振衣:“不必舍。我买五十两银子的。” 关小姐:“哎呦,我车上可没这么多,就算把车推走都不够。”说话时扬起水果上放着的杨柳枝,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庵门前的闲人就在身边。又似离得很远。 梅振衣:“我就买水果,不推车,这小车还要留给您继续卖水果呢!”同时发出一道神念:“我将在三日后于青漪三山方正峰上,请景福寺主罗含布道开讲。恭请观自在菩萨驾临。” 关小姐回神念:“听讲者还有何人?” 梅振衣:“我与道侣知焰、师尊钟离权、韦昙居士、仙童清风,皆是当日斩灭梅丹佐在场之人。” 关小姐:“梅真人欲送韦昙去天国仙界寻回佛心舍利,天国仙人向来只求同、难存异,外教仙家进入天国冲突未知,为万全计,我推荐一人同往青漪三山听讲,就是心猿悟空。我知你与他曾有嫌隙,但当年心猿化身已斩灭。悟空本尊并未计较,此番正可消弥前嫌。” 梅振衣:“不必了,天国圣物命运之匙在我手中,此去顺便交还,料想寻回佛心舍利不难。金仙清风已与大天使加百列约定演法论高下,自解隙怨,菩萨莫再节外生枝。若菩萨要携无关人等,请自去。命运之匙另当别论。” 说完这番话。梅振衣洒落一把银锭,银子落在小车上发出叮当的碰撞声。似乎打破了周围奇异的宁静,水果摊旁又恢复了人来人往地喧闹声。梅振衣走了,小车上地水果都不见了,只留下洒落的银两。关小姐素手一抄,收起了银子,推起小车也收摊走了。 三天后,梅振衣派车马入城来到景福寺接罗含。罗含这一次“布道”很谨慎,甚至搞得跟做贼一样,一个随从都没带,坐着梅大东驾地马车出城,行走百多里来到青漪湖边。胡春亲自撑船来接,将他迎入青漪三山,一直送到方正峰上。 方正峰上的大平台是青漪三山的重地,平日没有师门之命,弟子是不能上来的。这里经过多年建造,如今已气象不凡,迎面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在广场两侧有两排厢房式地建筑,建筑前端是飞檐长廊,三面建筑的顶端都铺着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隔着广场面对的是方正峰如翠屏般的峰顶,峰顶下是一座正殿,正殿地后院与梅振衣当年修行的石龛相连。布道场所在是左侧的西配殿,也就是梅振衣当年存放与炼制黑龙遗骸的地方。 宣讲堂布置地还很正规,一面墙上挂着朱红帘幔,前面立着一个高大的十字架,十字架前面是个讲台,讲台上放着一本景教传道常用的经典《一神论》。讲台前面的空地上放着六个吉祥软草蒲团,坐着一位菩萨、一位准菩萨、两位金仙,两位真仙,台上开讲的却是一位从未到过天国,连阿罗诃长几只眼都不清楚的小小景教修士。 罗含很紧张,十分的紧张,背后的小衣都汗透了。今天这一场布道是非常规地,甚至违反教规的,因为台下坐的不是信徒,而他讲的内容也不是普通的教义宣扬,而是真正的核心神职人员才能接触到的“力量的唤醒”入门仪式与修证方法。 何如通过虔诚专注地内省,进入一种心念精纯地状态,向阿罗诃大天尊呼唤祷告,唤醒精神世界的力量,感受到天国存在地神迹。——如果不是父亲的密信专门交代,如果不是梅振衣亲自上门邀请并安排好一切,罗含是断不会在这种场合讲这些内容的。 然而真正让罗含紧张的并不是教规,他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连天国的加百列大天使都是默许的,让他不安的是台下的听众。 台下很安静,六名听众听得也很认真,但既没有祷告也没有一丝虔诚的神态,梅振衣与知焰神色还算祥和,另外四位就不好形容了。 有一位面目狰狞的黑大汉,双眼圆睁像是瞪着他又象是望着很远的地方,令他不寒而栗,总是不由自主在想自己究竟做过哪些亏心事,此人要这样看着他? 有一位身着银丝羽衣的清秀少年也在看着他,神色淡然如风,一点都不像在听布道,就似看着一只夏天在树上鸣叫的蝉。搞得罗含也忍不住想要照镜子看自己,脸上身上有什么不对劲? 263回、运银斧鸿蒙开辟,挥金矛划笔天国 263回、运银斧鸿蒙开辟,挥金矛划笔天国 有一位面容古朴的长须道人,低眉垂眼一动不动,看样子既像入定又像是睡着了。但是罗含很清楚这老道没睡着,他虽然闭着眼睛,可罗含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哪怕背后的冷汗,甚至包括任何一丝心念情绪上的波动,都被对方以一双无形的眼睛看的透透的,想躲避却无处藏身。 有一位容颜绰约的妙龄女子,身材稍显丰腴却玲珑凹凸有致,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一双妙目中有无尽的风情。罗含自然而然就有喜好之心,却又不敢起亵渎之意,甚至有一种想膜拜的冲动。仔细一看,竟然还很眼熟,应该在芜州城中见过,这女子好像是个卖水果的。 罗含心里直发毛,站在讲台上如芒在背,梅振衣在台下冷观旁观,心中也忍不住赞叹――这罗含是个人才! 罗含的修为在世间景教徒中虽不低,但在这里也算不上什么,难得的是他尽管紧张,却慌而不乱,仍然坚持着有条不紊的宣讲,将“力量的唤醒”仪式以及心法的精微之处讲的很透彻。要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场合,一般人是很难在这个台上站住的,虽然在座的听众没有给他任何压力。 有这碗水垫底,将来什么样的大场合也都能罩得住了,此人必有大成就。 罗含只宣讲了不到一个时辰,用最简练的方式,甚至省略了所有需要演示引导的过程。他心中很清楚,不需要自己的演示,只要开口提及心法,随着自己的心念下意识的印证,台下这些听众就能清晰的领悟。 古往今来最奇异的一场布道终于结束了,梅振衣站起身来谢道:“罗寺主辛苦了,请到山下用茶。梅某人准备了一点心意相谢。” 刘海进门行礼,然后迎罗含下山,罗含走地时候连脚步都打飘,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从未经历过的疲惫感觉,同时又觉得无比的轻松。刘海送罗含下山,如何相谢自不必多提,总之不能让这位景福寺主白来一趟。 观自在起身道:“诸位仙友。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韦昙不能开口说话,只能以妙语声闻道:“我若去得,将能证果。”他是韦驮天本尊殒身下界,宏愿未满是回不了仙界的,哪怕一世修行到了世间法尽头,也只能在轮回中等待,除非他要去的地方有佛心舍利。 梅振衣发去一道神念:“你若去得,此世宏愿可证。但波若罗摩还在无名山庄等你,我有一件事与你商量,并不勉强,看你的本愿,你愿不愿回无名山庄见波若罗摩?” 韦昙无声无息。并没有回答,这时清风一伸手:“梅振衣,把命运之匙给我。” 梅振衣取出金色地长矛交给清风道:“是应该由仙童您拿着,你与加百列一战不论胜败。这件东西就由你还给她吧。” 清风接过命运之匙,钟离权起身一挥扇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知焰一摆手:“慢着,我还有话要说。” 钟离权:“你这孩子,又有什么事?” 知焰伸手画了半个圈,指着在场的众人:“我们六人不属一门一派,甚至不属一教,但天国众仙不会这么认为。我们都是闯入天国的异教神灵,若有什么事各执一词的话,难免无所适从,建议有一人主事应答,他人皆以之为首。” 知焰建议推选出一个带队的,到了天国之后自己这方别出乱子各说各的,有一人出面应答即可。钟离权与观自在互望了一眼还没说话,韦昙突然发出一道神念:“梅振衣。我听你的。” 就是简简单单一道神念不带妙语声闻。也不知他是答应梅振衣刚才的建议,还是回答知焰地提议。钟离权随即开口道:“好吧。我也听振衣的,观自在菩萨,你有异议吗?” 观自在:“既然如此,就以梅振衣为首,出面主应答交涉之事。” 这里修为最高、神通最广大的应该是观自在,但是老鼠管大象,梅振衣成了前往天国的仙佛访问团临时发言人兼团长。 梅振衣也不推辞,挥手道:“那我们可以走了。” 清风将金矛一横:“你出面交涉我无意见,前往天国请结阵而行,由我站在阵枢带队。” 梅振衣微微一笑,伸手让道:“仙童,您先请。” 六人走出西配殿来到空空荡荡的方正峰大广场上,梅振衣早就下了严令,罗含下山之后任何人不得再上方正峰,直到自己与知焰从山上下来。此去天国有多长时间很难预料,山中事务都已经安排好,刘海坐镇打理一切。 六人结阵飞升,穿越天刑来到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无边无际一无所有。神念中只听清风轻喝一声,虚空中出现了一支金色地长矛,长矛向前一划,似乎将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划开了一个缺口,显现了另一片新天地。下一瞬间,六人出现在从未到过的天国仙界。 仙界的空间到底是什么概念?凡人很难理解,比如东华帝君开辟三千六百里碧桑洞,指的是仙家神识中如真所见,化物为真,不分内景与外景。但它却是没有边界地,有限而无边,神识延伸到尽头便是一无所有。 天国仙界之广袤,以梅振衣的仙家修为,也很难将神识完全漫延开,看不到它的范围有多大。他们出现的地方,是一条奇异的分界线―― 前方是绵延的平原与起伏的丘陵,平原上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丘陵中树木葱茏清新如画,其间点缀着葡萄园、玫瑰园、清澈的小溪发出地声音宛如美妙的乐曲,风中带着花香与淡淡的美酒气息。在这里,感受到的是一片安详、舒适、恬静地仙灵之气。 原野中远远的能看见有不少“仙人”,有的在溪流边玩耍。有的飘飞着越过花丛,手中提着精致地花篮,头上戴着美丽地花冠,背后似有隐形的翅膀,显现出曾在人间最完美地相貌。每个人似乎都没有痛苦,没有忧愁,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安详地表情。 但是在他们背后,却是一片荒漠。点缀着奇形怪状枯死的树木,冷冰冰的石头发出寒光,空中却有炙热的躁动气息不断盘旋,远处还有浓烟升起,似乎地底有火焰在燃烧。知焰皱了皱眉头问道:“我们眼前应该是天国,身后是什么所在?” 梅振衣想了想答道:“紧邻天国之地,叫作试炼净土,又称炼狱之乡。它也是阿罗诃大天尊灵台化转而成,显示背叛信仰与动摇信念的世人之荒寂心灵,那些自以为藐视一切无所敬畏之人,却在心灵深处承受的痛苦、寂寞与无所适从。……我们此时站在天国的边缘,身后就是试炼净土。清风仙童以命运之匙打开的天国门户在此。” 他们两人在谈论身后地试炼净土,清风与钟离权正在向前面的远方眺望,在极远处平原与丘陵的尽头,有一座高山。很难形容这座山有多高、离此有多远。玄妙的是,山顶恰恰在清风与钟离权神识延伸的尽头。这两人虽都是金仙,但修为是不一样地,可神识延伸到尽处,恰恰都在那座山顶的位置。 怎么形容呢?勉强借用一句话――心灵可以触及的最遥远之处。 山顶上有彩虹般的光环,就像永恒地指引,看见它,灵台莫名就会被触动。就似前方出现了一条看不见的道路。钟离权沉吟道:“那是阿罗诃吗?” 清风:“那不是阿罗诃本人,是他留在此地灵山顶上的神迹,与天国一体,也是我们所能查觉到他的痕迹,果然是三生万物或可,太上忘情未必。……这里比万寿山广大不少。” 钟离权笑道:“那是当然,还有那么多位大天使呢,延伸开辟之功不可小视。但是比天庭与佛国。毕竟气象差了不少。” 清风:“各有所求吧,我看这些天使。待在这里也挺自在的。” 那边观自在菩萨也在对韦昙说话:“察觉到你的宏愿心追寻所在了吗?” 韦昙答道:“我既能来,那就在此地,我能感应到,但有大神通法力所阻,我的灵台无法自如展开。……嗯,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粗大洁白地圆柱托着精美的穹顶,上方雕饰着各种人物造像与花纹点缀,长而宽阔的台阶一直延伸到脚前。有一男子身披亚麻长袍,留着棕色的卷发,高高的鼻梁,双眼如夜空中的星星深邃而明亮,从长阶上走下来张开双臂道:“我是天使长乌利尔,欢迎诸位来到天国。” 乌利尔看见韦昙凶神恶煞般的相貌微微吃了一惊,又一指观自在与清风道:“在基督降生之前的尘世中走来之人,请进入候判大殿接受天主光辉地洗礼,而后前往天堂。” 清风与观自在没动地方,梅振衣上前一步抱拳道:“乌利尔大天使,幸会幸会,我叫梅振衣,这位是来自佛国地观自在菩萨……”他将众人都介绍了一遍,又说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们不是来挂单的,也不是来投亲地,是来找回一件圣物,再交还一件圣物。” 乌利尔神色一变,身后传来了号角声,那座雄伟的大殿在号角声中渐渐隐去,远方的天使们纷纷飞走。吹响号角的人也是一位男子,他出现在宫殿消失的地方,头戴花冠,金色的号角发出火焰的光辉,似乎有一种抚平伤痛的奇异力量。 乌利尔一指那吹号的男子道:“这位就是拉斐尔天使长,我们一直在等待命运之匙的回归。” 梅振衣不紧不慢的答道:“佛心舍利何在?我方才听韦昙居士说能感应到佛心舍利就在此地,却遇大神通阻挡,不能自如展开神识寻找。” 这时拉斐尔已经停止吹奏,走上前来对韦昙道:“你的伤势十分奇异,我的天国号角声竟无法治愈。”他刚才吹响的号角声可以抚平来到天国者所受到的一切伤痛,竟然对韦昙无效。 韦昙站在那里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就像半截黑铁塔。梅振衣今天带来了五个闷葫芦,既然让他做主应答,其它人就是不说话。还是梅振衣答道:“这位居士的损伤是斩灭梅丹佐地代价,在他的宏愿心未完成之前,天国的号角声没有治愈之功,让他寻找佛心舍利才是正理。” 拉斐尔:“我们并不想为难,但是命运之匙呢?加百列天使长曾与你们中的一位有约定,在此演法论高下。不论胜负,她都会拿回命运之匙,自己承受失败的代价。” “加百列何在?”清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缓缓抽出了一支金色的丈二长矛。 “你果然带着命运之匙来了。”有两人随着说话声从极远处瞬间来到近前,正是大天使米迦勒与加百列。 “动手吧。”清风真是一句废话没有,干脆的很。 在人间打架,需要画个场子让观众避开,然而这两位在天国中动手却不必。随着这一句话,加百列与清风所在的空间奇异地延伸而开,其它人站在原地未动,却似自然到了远处。究竟有多远?还是刚才那么远! 有一件事让梅振衣很吃惊,那就是清风没有亮出金击子。看架式就是要以命运之匙与加百列手中的秩序之刃斗法,竟然以天国的圣物为法器! “清风啊清风,你真要动这件神器为什么不早说?早给你拿去研究一番也好。”梅振衣在心中暗道,随即转念又想到了一种原因。清风这么做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试炼自己的修为,在天国随手动用天国的圣物,以求妙用变化自如,印证法自然之道,演法的结果倒是其次。 清风对面地加百列一挥手,手中出现了一柄银色的战斧,见到这一幕,梅振衣突然反应过来清风为何要使用命运之匙的另一个原因。因为秩序之刃在这里出现。与人世间祭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加百列持斧在手,美丽的脸庞上散发着神圣地光辉,仿佛整个天国的气息都随着她的动作在浑然一体呼应,带着运转这一片广大世界的法力。加百列在天国号称“指引使者”,拥有“匹敌神地力量”,她手中的秩序之刃能延伸开辟一片空间的既有规则,在这里,她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而清风偏偏选择在天国与她演法论高下。战斧祭出。一片无所不在的力量笼罩下,偏偏有一个缺口。就似一件完美无缺的工艺品上留下的一道裂纹,来自清风手中的矛尖,这才是最适合对抗加百列地神器,难怪清风会用它而不用最趁手的随身法器金击子。 手持秩序之刃的加百列,身形并未变得高大,无形中却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让人感觉无可匹敌,她对面的清风显得那么渺小。清风也没有再说话,手中金矛向前一挥,他先动手了,一场演法就此开始。 梅振衣不是没见过神仙打架,比这更激烈的斗法场景他都经历过,但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此刻才深刻的明白其中的含义,有很多大神通玄妙境界,在人世间是没有办法施展地。有时候仙人之间动手更像是较量拳脚功夫,神通境界已到极致,那种场合下地拳来刀往都是法力相消。 在天国又不一样了,就似人间的修士斗法,但其玄妙不可思议。 清风手中地金矛挥出,改变了这一片仙界的格局,甚至重定了化转而成的次序。他是站在天国与炼狱的分界线上的,此刻将面前的天国划出了一道裂隙,自然左右分开,身后的荒漠延伸到了加百列的脚下,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可匹敌的气息也湮灭了。 加百列并没有立刻还手,所谓演法并不是生死相斗,而是互相出手论高下,等清风金矛划出,天国美景出现了裂缝,荒原蔓延到她的脚下,这才挥起银斧往身前一划,姿态妙曼至极。 秩序之刃划出,观战的梅振衣有一种错觉,似乎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到了很远的地方。再看加百列脚下的裂缝消失了,天国的边缘在往前延伸,清风在后退,他的身形虽然没动,但以仙家神识感应,距离加百列的空间越来越遥远。 第一回合不分胜负,加百列稍占上风,这两人斗的是灵台化转之功。 清风突然飞了起来,命运之匙发出了光芒,矛尖划过的地方有浓烟与火焰的痕迹,他当空转了一个圈,将金矛收在背后又从肩上挥了出来,迎头向加百列打去。这是打猴鞭法中的一招,叫作回旋飞燕斩,清风此刻化为长棍的招式施展出来。 离得这么远,丈二金矛当然打不中加百列,然而随着锋芒所向,清风与加百列之间的这一片世界又有了变化,似乎分出了光明与黑暗,有无数未知混沌盘旋,瞬间搅乱了加百列挥斧延伸而出的空间,没有秩序,只有两种力量的撞击。 如果有凡人看客旁观的话,这一下可大饱眼福了,清风凌空一击,加百列半边身体变裸了! 264回、飞扬白发三千丈,描印齐眉一指禅 264回、飞扬白发三千丈,描印齐眉一指禅 加百列右手持秩序之刃,如果仅看她的右半边身姿,没有任何变化,穿着天蓝色曳地长裙,映衬着天国光辉,是那么的高贵与圣洁。 但是她的左半边身体变得一丝不挂,肌肤细嫩雪白毫无瑕疵,修直的腿部曲线无可挑剔,胸房饱满挺拔,尖端那一点蓓蕾,就似晨风中刚刚拭去露水的夜樱莓。 这半边身体,充满女体的柔美与性感,是那么的原始与真实。 而在她左侧的身体之外,没有天国的光辉,是一片不知名的黑暗虚空,似乎将一切神圣的气息全部吞噬,只留下了加百列洁白的身躯格外显眼。 这样的高人于仙界斗法,清风当然不会去剥加百列的半边衣裳,这支金色长矛的尖端可以划开光明与黑暗的界限,剥离了天国地位赋予加百列的所有“神性”,将她原始而真实的另一面展现出来。 若不论修为法力,清风这一击已将命运之匙的神用发挥到极致,就算当年的梅丹佐亲自施为,巧妙也不过如此。 “好身材,好手段!”梅振衣在心中暗赞一声,前半句赞加百列,后半句赞清风。 “得罪了!”清风在空中说道。 加百列面有嗔色,背后有薄膜状的光辉升起,似羽翼又似映衬身形的光晕,延伸万丈几乎笼罩了整个天国的背景。梅振衣有一种错觉,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尊佛光普照的菩萨,白色光晕刺破黑暗,加百列原地旋身,又恢复了“正常”。 她低喝一声,手中的战斧化作一团银光,脱手朝空中的清风砸了过去。清风将金矛抖出一朵枪花。身形被这一团银光笼罩,紧接着大喝一声,空中的银光突然爆散而开。 梅振衣神识一晃眼界一花,陡然间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见漫天银丝挥舞,就似清风的羽衣舒卷而开,收摄心神定晴一看,不是羽衣化成的乾坤大袖。而是清风地头发。 古时童子也是留发鞭的,清风仙童的头发乌黑浓密,自然似随风飘拂,无形中带着仙灵气象。然而这一瞬间却全部变白了,如银如雪漫天舒卷而开,空中似万条银蛇狂舞,以至看不清他的身形。 加百列的秩序之刃化为银光飞出打向清风,一击白发三千丈。场面难以形容的诡异。 下一瞬间,清风一挥衣袖,羽衣上的银丝也全部舒卷而出,仿佛成了一只延伸变化的卷天大袖,绕着自己地身形一转。漫天的银光与白发顿时耀眼,随即湮灭。 强烈的明暗对比使梅振衣眼前有刹那间恍惚,紧接着发现清风已经落到地面,就站在天国与炼狱的分界线上。加百列与他面对面而立,一切已恢复平静,就似两人刚才根本没动过手。但是加百列手中的秩序之刃不见了,清风手中的命运之匙也不知去向。 第二回合仍不分胜负,而清风明显占了上风,这一回合斗的不仅是灵台化转之功,且以法力互相触及到对方的本尊法身。 清风地表情却有些迷茫,微微皱眉像是在思索什么问题。身处这样激烈相斗的场合,这位仙童竟似在走神! 加百列好似抿紧了嘴唇瞪了清风一眼,清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似乎略带歉然的对加百列微微一笑,加百列又瞪了他一眼。为什么说“似乎”呢?因为梅振衣恍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其实这两人的神色毫无变化。 两人谁也没有再抢先出手,就是那么面对面的站着,仿佛都在蓄积力量等待最后地一击。命运之匙与秩序之刃虽然不见了,但梅振衣注意到清风垂下的右袖中伸出一节金色的手指。而加百列的右拳在胸前握紧。拳头上笼罩着一层银色地光晕。 再看米迦勒、乌利尔、拉斐尔、观自在、钟离权等人表情都很凝重,清风与加百列就这么在仙界对峙。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人世间已过去了大半年,梅毅从关中返回芜州,私下找到应愿交代了一些事,然后去了青漪三山清修。 夏天到了,天气很热,上午在私塾读书,午后梅应行与阿斑又溜出菁芜山庄到句水河中摸鱼玩了一阵,摘两片大荷叶顶在头上当草帽,才顶着大太阳回家。 开元盛世百业兴旺,芜州城近郊也很繁华,尤其是沿句水河一带有不少码头和商铺,应行和阿斑没有直接走近路回菁芜山庄,而是在沿河一带绕道闲逛。 在路边看见一群小孩围在一棵大树荫旁,不知在看什么稀奇?两人也凑过去看,原来树下倒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闭着眼睛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地上横着一根乌紫发亮的拐杖。 开元年间天下并无战乱灾荒,大多数老百姓日子过的很安稳,芜州一带乞丐真不多见。阿斑一皱眉道:“这人还没死,好像是中暑了,看气色又像是饿了好几天。” 应行一摸兜发现自己没带钱,问道:“阿斑,你身上有没有铜子?” 阿斑也摸兜道:“就够买五个烧饼的。” 应行:“那就去买五个烧饼,救人一命总是好事,总不能看着他死在这里。” 阿斑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买了五个烧饼回来,梅应行一皱眉道:“这烧饼太干了,大热天怎么能咽下去,我再去找碗水来。” 他转身跑进了不远处一家装修很精雅的茶楼,这间铺子是柳家开的,伙计虽不认识梅振衣,却见过这位住在菁芜山庄的小少爷,哪能只给他一碗白开水,梅应行捧出来地是一大碗冰镇酸梅汤。 他俩走到树下,阿斑把乞丐扶起来靠树坐直,梅应行将酸梅汤递到那人的唇边,伸出另一只手一抚他背后的某个穴位。这是医家灌服汤剂的手法。梅振衣教过一遍,这小子就记住了。 那乞丐昏昏沉沉中感觉到一丝冰凉的酸甜气息,下意识地张嘴就喝,咕咚咕咚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都喝了下去,打了一个嗝,睁开眼睛道:“好舒服呀,谢谢!是你们救了我?” 阿斑将五个烧饼都放在他怀里道:“你要是饿了,就吃吧。” 乞丐长叹一声道:“好孩子。太感激你们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应行有些奇怪的问:“芜州一带的乡亲都很和善啊,你怎么会讨不到吃地呢?” “唉,我长地太丑了,未到门前,就把人家给吓着了,不由自主心生厌恶。”乞丐伸手撩起了披在额前蓬松的乱发,露出了整个面容。不远处看热闹地那些小孩嗷的叫了一声都跑了。只见他卷须蓬发、黑面牛眼,相貌极为凶恶。 “你们俩胆子倒不小,怎么不害怕?”乞丐问还站在面前地阿斑与应行。 梅应行摇头道:“我从小见过奇形怪状的人多了,不怕。” 阿斑甚至笑了:“我以前长得也挺怪的。” 乞丐没有再多问,一指地上那支拐杖道:“谢谢你们救我一命。好事作到底,帮我把拐杖拿过来行吗?我是个瘸子。” 梅应行弯腰伸手去拿拐杖,身体一歪差点没坐了个屁墩,这拐杖竟然极沉。一只手没提动。他伸出两只手用力去抬,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只是勉强将一端搬离地面,整根拐杖还是拿不起来。 阿斑也觉得惊讶,伸手去帮梅应行的忙,他可是有修行的瑞兽,力气超出普通人太多了,然而也没办法将这根拐杖抓离地面。费了半天的劲。四只手撑着拐杖的一头,将它拄在地上立了起来,喘着气朝乞丐道:“这位大叔,你自己过来拄吧,我们只能把它扶起来,这棒子也太沉了!” 乞丐笑了,站了起来伸手接过拐杖道:“好孩子,后会有期!”然后拄杖扬长而去。那柄沉重地拐杖在他手中竟轻若无物。 “应行师弟。你给这瘸子喝的是什么酸梅汤啊,没加药吧?”阿斑看着那乞丐的背影在道路尽头转瞬不见。目瞪口呆的问道。 梅应行小眼珠瞪的溜圆:“酸梅汤没有古怪,那根拐杖有古怪,这个人也有古怪,下次再见到,一定要好好探一探他地底细。”在道旁遇见一个离奇的乞丐,发生这种离奇的事,梅应行也清楚此人不简单,把他的好奇心一下子勾了起来。 没过几天,果然又碰上了。这一天午后,梅应行与阿斑又溜出菁芜山庄,准备跑回青漪三山玩耍。走到城外无人之处,阿斑突然一指前方:“你看,那天地乞丐!” 前面的小道上,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拄着一根深紫色的长杖,一步一瘸的在走路。应行快步追了上去,想跟在后面看看,这个乞丐究竟要去哪里?然而不论他走的多快,那位乞丐的身形仍然是那么远,就离他七、八丈的距离,一瘸一拐踟蹰而行。 阿斑一看这个架式,就知道那人施展地是极高明的神行之法,见四下无人,变换原身对应行道:“你上来,我驮着你追。” 梅应行骑着斑节豸,阿斑四蹄腾空速度比风还快,一般修行人的神行之法不可能超过他,一直追到了白莽山上。在半山一片山崖下的水潭边,那乞丐突然停住了脚步。阿斑跑得太快了,眼看就要撞上去,他毕竟是仙人坐骑,说停就能停,一瞬间站定。 梅应行可不是仙人,阿斑这愣小子站定,他从斑节豸的背上一下子就飞了出去,眼看就要落在水潭中。那乞丐听见背后有风声,忽然一转身拦住了梅应行的去势,梅应行一头就撞在乞丐怀中,就像撞到了一堵裹着棉花的墙,被弹了回来落地摔得肩膀生痛。 就听哐当一声,那乞丐也被他撞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拐杖顺着山坡滚下去很远。 “怎么又是你们这俩孩子?为何跑上山来撞我一个瘸子?”乞丐坐在地上问道。 阿斑已经化成人形,走上前去扶起梅应行。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收脚太突然了,把你给抛了出去,以前梅真人站在我背上,从来没出过这种状况。” 梅应行顾不得疼痛,揉着肩膀上前道:“这位前辈,我一直在想,你那根棍子为何那么沉?你那天施地是什么法术?” 乞丐笑了:“我这支金乌盘龙杖,就算不施法术。你也是拿不动的,不信地话,别叫你师兄帮忙,自己去试试。” 梅应行眨了眨眼睛:“我见过地修行高人多了,但没见过你这种在街上要饭还要不着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乞丐:“想知道我的名字,把我的拐杖拣来。” 梅应行跑下山坡去拣拐杖,仍然是拣不起来。用尽力气也只能托起来一端,另一端还拄在地上拖不动。这时耳边就听那乞丐道:“小子,你小小年纪还有点本事,可惜有些东西不是学了就能会、会了就能用、用了就能熟的。我看你拖杖的姿势,应习练过内劲巡行之法。可惜根基太不扎实,若老老实实习练,不以浅尝自得,你早应该拿起来了。” 梅应行把拐杖往地上一扔。不服气的说:“我年纪还小嘛。” 乞丐:“你这个年纪已经可以了,只是功夫未用到,如果你没学过或者学不会也就罢了,偏偏你会,却不能潜心用功以尽其妙,可惜呀可惜。……算了,你不用拣了,上次送我酸梅汤解暑。今天被你撞一跟头也就不计较了,快回家吧。” 梅应行:“别,你等着,下次再见面,我帮你提拐杖,你得把名字告诉我。” 乞丐哈哈笑道:“我就住这儿,这拐杖就扔在那里,等你帮我拿上来。” 阿斑挠了挠后脑勺道:“这位前辈。你既然是要饭的。为什么住在这没人地山上?” 乞丐答道:“不乞于人烟,亦可乞于天地。” 他们说话时。应愿就一直在云端上观望,但没有现身。梅应行回到菁芜山庄后,消停了三个月,没事也不总往外跑了,午后与子夜,分别习练动功与定坐,修练父亲教的省身之术与梅毅所教的内劲巡行之法。 那乞丐说的不错,其实该学的功夫梅应行都学过,而且也学会了,就是没有下苦功磨练自己而已。梅应行今年九岁,自然还不能修习金丹大道入门,但家传的省身之术以及洗炼炉鼎的内劲巡行之法,最适合在这个年纪修习。 这种功夫对他而言学会很容易,保持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也不难,真正难地是下大气力练习到纯熟极致境界,这需要很好的定力与坚韧之心,梅应行很聪明,但在这一点却比不上他的父亲梅振衣。这一次他让一个乞丐不仅勾起了好奇心,而且也勾起了好胜心。 梅应行没有告诉其它人,但阿斑却不敢大意,将山中遇奇人的事情告诉了应愿,应愿对阿斑耳语了一番,阿斑也就心中有数了。那位乞丐,当然就是梅振衣给儿子请来的师父李元中。 仙界天国,对峙中地清风与加百列终于动了,而且是同时发动。若仅看一个人的身形,就似站在原地,仿佛有一阵无形的风吹来,加百列湖蓝色的长裙与清风地银丝羽衣都在起舞飘荡。 若同时看两个人的话,场景大不一样,他们之间的空间距离仿佛在飞快的消失,就似战场上面对面冲峰的将士,又像一对奔向对方怀抱的恋人。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要撞在一起了。清风伸出了一只金色的手指,向前点在加百列地眉心,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而加百列笼罩着银光的拳头挥出,重重的打在清风的胸口。 第三回合,两人同时出手,看似在比出手的速度,实则在较量彼此法力的互相化转消融,不仅施展自身的灵台化转之功,还侵入了对方的灵台化转之中。金色地手指就是命运之匙,银色地拳光就是秩序之刃,神器已与本尊法身一体。 砰的一声响,加百列与清风所在地空间仿佛从天国中消失了,又回归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一无所有的状态,眼前还是相斗前的天国场景,只是少了刚才那两个人,就似他们没有来过。 这种错觉只是一瞬,然后就看见加百列与清风的身形同时出现,与演法前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加百列右手持着银色的战斧,左手中却多了一柄金色的长矛。 “加百列,你赢了!命运之匙你已夺了回去,不必我再交还。”清风开口认输,神色淡然看不出一丝惋惜和懊恼。 刚才这下交手,他们以灵台化转之功,去化转对方的大神通法力。清风以命运之匙化作一根手指,划开加百列灵台中的世界点在了她的眉心,加百列以秩序之刃化为拳光,将清风打了出去,却将命运之匙留在自己施法运转的空间内,等同斩清风一指。 在天国,与加百列如此动手当然吃亏,清风尽力了,而且他本人就是要与加百列做这一番演法印证,目的已经达到。在场的观众中,感到最惋惜的当然是梅振衣,原先打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清风这一败,就无法向加百列再提条件。 加百列眉心上还留着一点金色,痕迹宛如一点精巧的观音痣。 265回、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265回、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加百列收起两件天国圣物,看着清风,她的神色反倒有几分惋惜,缓缓开口道:“阁下能将命运之匙使用的如此精妙,已完全掌握了它的神髓,接受天主光辉洗礼,你可以成为天国的新一位天使长,掌管命运之匙。” 这句话说出来,别说梅振衣等人心中诧异,就连米迦勒等天使长神色都有些古怪尴尬,加百列这是要代表天国拉清风入伙吗? 清风看着加百列有些哭笑不得甚至无可奈何,很少见到这位淡然如风的仙童有如此表情,却没有答话。观自在忍不住开口道:“加百列,你今日之胜,占尽天时地利,未必修为更深、悟道更明,说话不要这么悖妄!请看清你面前站的人都是谁。” 钟离权开口截住话头道:“菩萨请勿多言,来之前有商定,只让梅振衣出面应答。” 观自在住口不再多说,加百列听了菩萨之语,眉头微蹙想了想又问清风道:“金仙阁下,若是你胜了,打算让我如何偿还那两件金仙神器?” 清风还是没说话,却看了梅振衣一眼。梅振衣赶紧上前拱手道:“若是清风仙童胜了,本打算让加百列大天使答应,将来能借你手中的秩序之刃一用。” 加百列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抬头道:“刚才这位佛国菩萨说我此番胜在天时地利,但天主的光辉不仅仅照耀在天国,清风金仙可以另约任何一个地方,我们再来一场演法论高下。若有这个打算,准备好了通知我时间地点则可,如果我胜了,你把那根头发还给我,如果你胜了。我答应将秩序之刃借给你一用。” 头发?梅振衣这才注意到,清风的银丝羽衣袖口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金线。原来在刚才的最后一击中,他虽然败了,却顺手摘走了一根加百列前额上飘荡的头发,化作了羽袖上的一根金丝,为这一战留点纪念。 还是梅振衣开口应答:“好说好说,等仙童准备好了。自会通知你。” 清风又瞄了梅振衣一眼,虽然没开口,但那表情显然在说:“正合你意对不对,还在打小算盘?”梅振衣冲清风眨眼一笑,又抱拳冲对面道:“刚才的演法已毕,加百列大天使神通广大,佩服佩服!命运之匙也还了,暂莫节外生枝。该让韦昙居士找寻佛心舍利了吧?” 几位大天使对望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这时就听韦昙喝道:“找到了。” 他手中凭空多了一块石头,拳头大小普普通通,梅振衣以仙家神念也看不出任何异常来。他没看见这石头从哪个方向飞过来。此刻却知道了梅丹佐将它藏在身后试炼净土地深处,因为这块石头出现时,他感应到了整片炼狱之乡都微微颤了颤。 更玄妙的是,这块石头虽然普通。但它出现在韦昙手中的同时,整个天国都有奇异的反应,远处那座高山上似永恒不变的彩虹暗淡了下去,抬头远眺就是普普通通一座山。加百列等人的脸色都变了几变,观自在却微微一笑,抽出一根杨柳枝转身一挥。 这一挥,与清风方才手持命运之匙将天国仙界划开一道裂隙,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没有针对任何人施法。只见寒光与炙热交错的炼狱之乡中,就似凭空打开了一扇门户,多了一个空间的通道,从这里可以看见一片天地清幽峰峦不断,紫竹云岭间白鹤栖松柏。 一条大汉手持黑缨枪站在门户前,身后是一片紫竹林,威风凛凛地身姿比韦昙也不多让,正是普陀道场的巡山护法熊居士。 观自在的灵台化转之功。竟然从这里打开了通往佛国普陀道场的门户。当然了,这不是一条可以自由来往的通道。也不是说普陀道场就在天国的隔壁,而是说观自在可以直接从这里回到佛国,也可以带着能够进入普陀道场的仙家直接从这里回去,这份大神通不在清风金仙之下。 韦昙手捧佛心舍利也转过身来,躬身道:“多谢观自在引路。” 梅振衣喝了一句:“韦驮天菩萨,恭喜你归天复位求证道果,不知波若罗摩能否与韦昙结为道侣?你返回佛国这一瞬,若有一丝感念,请向佛心舍利请教斩心猿之法。” 韦驮天菩萨没有回头,在神念中答道:“请梅真人赐我大罗成就丹。” 梅振衣挥出拜神鞭,一片银光舒卷遮蔽天地,也有几分清风祭出银丝大袖的风彩,银光化雾罩住了韦昙也掩住了观自在菩萨打开地普陀山门户。等他将拜神鞭收起时,眼前的炼狱之乡已恢复正常的景象,观自在与韦驮天菩萨不见了,眼前站着炉鼎尽复的韦昙居士。 韦驮天归天复位证菩萨果,临去之前以佛斩心猿之法,将韦昙这一世之身留了下来,也弃了这一世所有的修行法力,韦昙不再是韦驮天菩萨地轮回之身,也不是他的历世化身。 韦驮天菩萨这么的代价,除了放弃韦昙这一世见知与修行法力之外,他返回佛国的本尊法身也不会恢复,还是面目狰狞地相貌,元神清明无碍,但炉鼎的寻常五官已毁。 后世很多佛家寺院中,韦驮天菩萨是伽蓝道场的守护与监督者,手持降魔杵,背朝山门怒目圆睁,盯着寺院中的僧侣与香客。很多人并不了解,这位愤怖菩萨其实是一尊瞎眼菩萨,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心里什么都清楚。 来的时候是六个人,回来变成了五个人,观自在与韦驮天两位菩萨自回佛国,却又多了一个韦昙。他们穿越天刑又出现在青漪三山的方正峰上,梅振衣大大方方的拍着韦昙地肩膀道:“韦兄,波若罗摩在昆仑仙境无名山庄等你。” 这位魁梧的大汉有些腼腆的一笑:“梅真人不必告诉我,我从那里来,与波若罗摩道别时相约再见,犹在耳边。” 梅振衣也笑了:“倒是我糊涂了。你就是韦昙,自己的事当然什么都清楚。我答应波若罗摩,你若未走,我会亲自把你送回去。” 钟离权摇着扇子问清风道:“仙童,你回敬亭山吗?” 清风摇了摇头:“明月尚在山中闭关,有绿雪守护,我想去四处看一看,也去一趟昆仑仙境吧。” 自从与加百列一战之后。清风地神色就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一直在沉思,像是在考虑什么问题又像在回忆什么事情。他原先是十三、四岁的相貌与心境,此刻看上去仿佛长“大”了一些。 “心境”与“心智”是两个概念,当然不是指清风原先只有十三、四岁的心智,而是指自身存在的状态。身为金仙,阅历尘世中地一切无所不可,其心智与见知不是常人所能理解。 知焰:“仙童既想去四处看看。莫不如与振衣结伴,我们在昆仑仙境新立了无名山庄道场,您还没去过呢。” 清风横了梅振衣一眼道:“在天国,你是不是故意地?说出了欲借秩序之刃的话,就是希望我与加百列再斗一场。好打你自己地算盘?” 钟离权笑着一拉清风地衣袖:“仙童啊,这事可怪不了振衣,你自己早有这个打算,否则斗法时你摘人家一根头发干什么。难不成要当天材地宝?后来的事就算梅振衣不开口,也在你的推演之中,若论推演之功,加百列可不如你。” 梅振衣插话道:“他们不叫推演之功,叫大预言术。” 钟离权劈手用扇子敲他的头:“你小子什么都知道,什么算盘都敢打!” 梅振衣一捂脑袋:“师父别敲了,快到山下了,让晚辈弟子看见了不好。” 五人说话间走下方正峰。刘海率众弟子在山谷中迎接。钟离权先请韦昙与清风到餐霞阁小坐,梅振衣与知焰在随缘小筑正厅中听刘海禀报这一年来发生的事。也没什么大事发生,无非是弟子修行如何,刘海特意提及李元中已到芜州见过梅应行,行儿师弟这一阵子比以前用功多了,没事总往白莽山跑。 梅振衣心中有数并未多问,又嘉勉了刘海几句,最后道:“山中事你打理的很好。往后一切应多主动处理。还有一年便是青城剑派与孤云川斗剑之期,我交代你的事情办的如何?” 刘海:“云飘渺经常四处云游。四季书也鼓励他结交天下修士,看来将来想把掌门之位传给他。水无痕于孤云川中深居简出,只是潜心修炼,孤云川道场中全是女弟子,也很难打听出什么。” 梅振衣:“那你想怎么办呢?” 刘海:“斗剑之期已临近,我想分别派龙腾与秋水为使者,邀请这两人分别到青漪三山来做客,就说师父您为答谢四季书与屡归尘二位掌门地盛情相邀,有灵药赠送他们的得意弟子,辅助其修行也增添斗剑之妙,正想征求师尊同意。” 梅振衣点了点头:“往后这种事你自己做主,不必先来禀报我。我要去昆仑仙境一趟,留下几味灵药给你,待云飘渺与水无痕来了,你根据他们的修为所需炼成灵丹,如有不足,就在三山药田中采取,炼药之道你也学的差不多了。” 刘海领命而去,知焰道:“此番去天国一趟,见加百列与清风演法,收获颇大,我欲闭关领悟其中玄妙。” 清风与加百列在仙界演法论高下,能够亲身旁观可是太难得了,这种机会百年也未必能有一遇,尤其对于梅振衣与知焰来说,其中玄妙的大神通境界,需要在灵台中反复推演以求有所感悟。 梅振衣点头道:“深有同感,我也想闭关参悟玄通,只是要先送韦昙回无名山庄,再看看曲振声与立岚留在那里培植蟠桃地进展如何?” 知焰:“你不要着急回山闭关,清风仙童欲四处看看,你就与他一起行游,说不定收获更大。” 梅振衣有些感慨的说:“当年我奉武天后圣旨去洛阳,与清风仙童一道。收获多多也麻烦多多,一路撞见了法舟、韦昙、关小姐。……清风仙童除了明月之外,并不喜欢他人相随,你就不怕他烦我了,拿出金击子把我打回来,我可没加百列那么大神通。” 知焰俏皮的一笑:“你的脸皮那么厚,先跟着再说,反正顺路。如果他要赶你,你就走呗。” 清风与韦昙欲去昆仑仙境,钟离权要拜访万寿山,说是答谢镇元大仙上次地好意邀请,与徒弟打了个招呼先走一步又飞升了,他老人家一向来去随意,神龙见首不见尾。 梅振衣跟着清风这一路,却没有像上次那样遇到什么麻烦事。这位仙童一直面无表情,眼神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若有所思,连一句话都没说。梅振衣本想找机会搭讪多聊两句,看他这副样子也把话咽了回去,落后几步与韦昙并肩飞天。 来到瑶池结界外。只见上方罡风阵一收,有一个人穿越结界飞了出来,梅振衣赶紧迎上去喊道:“张妖王,你这是要去哪里?” 来者正是张妖王永均。他正在展开神识四下搜寻,看见梅振衣拱手道:“梅真人,你们要去昆仑仙境吗?真是不巧,我正想到青漪三山做客呢。” 梅振衣笑道:“无妨,您请自去,无论我在与不在,你都是贵客,与山中地很多弟子也都熟了。……刚才你东张西望。神识展开数百里,在找谁呢?” 张妖王:“还不是在找徐妖王,本打算和他一道去人世间的,结果只看见他在瑶池岸边挽着一位不认识的美女,一眨眼就不见了。” 梅振衣:“那就不必找他了,你先去青漪三山,徐妖王自然会来,弄不好还带着那位美女。” 与张妖王告辞。三人穿越瑶池来到昆仑仙境。半天后就来到了蛮荒深处的无名山庄。一接近空桑山,梅振衣神识中有一种奇异的感应――波若罗摩花。他精通药性对此十分敏感。再看韦昙的神色,也望着山谷地方向在微笑。 等走进山谷远远的就觉得眼前一亮,只见无名山庄周围,开满了波若罗摩花,繁花似锦将这座山庄簇拥其间,宛如当年地佛国灵山。波若罗摩一直守望在山庄门前,望见韦昙,身形就像一朵云飞了过来,扑在了韦昙的怀中。 韦昙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拥抱,也是波若罗摩从仙界来到人间的期待。韦昙低下头,将脸埋在波若罗摩耳侧的发丝间不知轻轻的说了什么,而波若罗摩将脸贴在韦昙地胸膛上,洋溢着幸福地酡红。 梅振衣咳嗽一声道:“二位别后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那就去山庄别院中私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又转头向清风没话找话道:“仙童啊,你看周围这十座俪玉玲珑塔如何?” 清风一直盯着韦昙与波若罗摩在看,似乎对这个场面很有兴致,此刻才移开眼神打量四周道:“很不错地修行法座,谁凿建地?” 梅振衣:“龙空山的十大妖王。” “龙空山?上次你去龙空山采药,是谁告诉你地方的?”清风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梅振衣不解地问:“就是你啊。” 清风又问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梅振衣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你怎么能问我呢?” 清风:“我从未去过那个地方,当初以神念告诉你,自然说出了龙空山的方位。” 梅振衣:“仙童神通广大,地方未必需要去过才知道,可能是灵台远见,也许是生而知之。” 清风抬眼看着他:“你这是在指点我吗?” 梅振衣一摆手:“不敢,只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 清风:“灵台远见,俯仰山河如掌上观纹,我所谓地‘去过’与凡人所谓的去过不是一回事,我确实没有去过,此刻想去看一看。” 梅振衣:“仙童连天国之门都能给踹开,想去一趟龙空山还不容易,正巧我也想去看看那几位妖王这些年在山中鼓捣了什么,可与仙童结伴。” 清风一挥袖,淡淡道:“你不是想去龙空山,只是想跟着我,我看就不必了,要么留在无名山庄,要么回芜州去吧。” 被人说穿了用意,梅振衣也不脸红,反而笑着道:“本来还想请仙童到无名山庄做客,顺便向你介绍此地景致,您这么着急走吗?” 清风:“我先去龙空山看看,还会回到空桑山,你若真想请我做客的话,就在这里稍等几日。” 梅振衣:“那仙童请自便,我在这里等你几天便是。” 仙人行事没什么好纠缠的,清风不让他跟着,梅振衣也就留在了无名山庄。曲振声与立岚一直没走,他们很喜欢这个地方,打算就留在此地修行了。谢妖王也在,帮着这一对道侣种植蟠桃,假如这里的蟠桃种植成功了,谢妖王想按照此地凿建药田与培育灵苗的经验,回龙空山也试试。 那一枚桃仁已入土发芽长的有一人高了,立岚又用插枝移栽之法种了不少小苗,在湖边的两座高塔间开辟出一片蟠桃林,大多有齐腰那么高,只要小心呵护应可以长成。灵苗栽植成功只是第一步,等蟠桃树完全长成开花挂果,按地气与物性推算恐怕还要九十年。 梅振衣见过立岚等人,又寻问了留守空桑山地弟子这一年来的情况,除了碧山潭掌门携几位弟子来拜访过谢妖王,也没别的事发生。于是他登上一座玲珑塔,在芙蓉玉法座上定坐行功,于灵台中推演参悟玄通,印证回味清风与加百列那一场演法,同时等清风回来。 266回、远求宝山寻万里,辞别寒潭不思归 266回、远求宝山寻万里,辞别寒潭不思归 且不提梅振衣在玲珑塔上定坐,芜州城外青漪湖边的齐云峰脚下走来了一男一女,男子一袭轻衫,头戴逍遥巾手摇玉骨扇,正是已得道成仙的徐妖王。女子明眸皓齿,约十六、七岁的相貌,笑容甚是柔媚,神情有些狡狯,竟是梅应行曾遇到的碧山潭弟子樱宁。 徐妖王拜访青漪三山,没有进入青漪湖走五湖山庄门户,而是直奔齐云观,这里一般是门中子弟出入洞天的通道,徐妖王熟门熟路也没拿自己当外人。 还没到齐云观门口,身后有一人喊道:“老徐,你也不等等我,自己就先来了。” 回头一看,正是张妖王,徐妖王笑道:“我们约好一起来青漪三山做客,顺便在附近人间走走,也没说一道来呀?” 张妖王:“真巧,一起出发,又同时到了,这丫头是谁呀?” 樱宁很乖巧的一撩裙裾躬身施礼:“昆仑仙境碧山潭弟子樱宁,见过前辈上仙。” 张妖王一摆手:“不必叫我前辈上仙,就叫我张妖王。”龙空山这些妖王很有意思,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哪怕成仙之后,也要在称呼上刻意强调。 樱宁立即答道:“两位妖王前辈率性洒脱,世外真趣仙人,从名号就能看出来,小女子能够结识乃三生有幸,望今后能有缘多多聆听教诲。” 张妖王呵呵一笑:“你这丫头,嘴可真甜,就不必多礼了。”又发神念冲徐妖王暗中道:“你从哪拣来这么个美女,还带到青漪三山来了?她可是碧山潭的弟子,不是龙空山的小妖。” 徐妖王以神念回道:“我在瑶池岸边遇见的,眨着眼睛可怜兮兮的求我把她带到人世间,说是奉师门之命到青漪三山来拜访梅真人。人长的漂亮说话也乖巧,这么点小事不至于为难,就把她带出了昆仑结界。我这人心善,一听说她也是要来青漪三山,万里路途呢,干脆顺道就把她送到这里来了。” 张妖王皱了皱眉,朝樱宁道:“你是来拜山的吗?真不巧,我在瑶池结界外碰见梅真人。他去昆仑仙境了。” 樱宁:“那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我还可以拜访山中各位同道高人,我曾与梅应行小道友有约定,此番是特意来回访他地。” 张妖王有些惊讶:“你来找行儿那孩子?他能与你有什么事?” 樱宁:“谢妖王前辈曾在碧山潭送给行儿弟弟一件法宝,原是我手中之物,行儿弟弟与我约定再见面,届时也送我一件法宝。”她说话非常机灵。已经改口称紫藤上仙为谢妖王,而且称梅应行为行儿弟弟,十分熟络亲近的样子。 张妖王:“小孩家戏耍之言,难为你万里迢迢赶到这里。”又冲徐妖王暗中道:“我听谢妖王提过这件事,碧山潭有个女弟子见行儿拿着黑如意玩耍。想打他的主意,结果反而被行儿耍了。梅真人对这个丫头的印像不好,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徐妖王暗道:“我又不知道这回事,再说了。就凭这小丫头的能耐,来了又能怎么样,还怕她在芜州搞出什么花样?” 樱宁不知两位妖王的暗中对话,仍然彬彬有礼的答道:“我与行儿小道友之约只是其次,主要还是奉师命来拜山,就算梅真人不在,也要拜见其它长辈。” 张妖王又问:“碧山潭派你来拜山?从昆仑仙境到芜州,你也没那么大本事啊?” 樱宁一撅粉唇。有些委屈的说:“我曾不甚开罪了梅真人,此次主动请命,顺便向梅真人道歉。我师父碧山潭掌门元湛真人虽有飞天之能,修为尚有限无法携他人穿越瑶池结界,所以也没送我,只让我自己想办法到人世间。要不是恰好遇到徐妖王前辈帮忙,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说话间已来到齐云观门前,刘海听闻通报。亲自前来迎接。一见面就行礼道:“二位妖王前辈有雅性来访青漪三山,欢迎之至。只可惜我师父不日前刚刚去了昆仑仙境。” 张妖王摆手道:“无妨无妨,我们不想烦他,就是来这里玩几天,顺便去各处看看。” 刘海:“那就请在听松居小住,还是你们原先地居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山中弟子。这位姑娘是……?” 刘海没见过樱宁,以为是徐妖王带来的女妖随从,心中诧异龙空山何时有这种秀丽可人的小女妖,怎么看也不像个化形的妖精?徐妖王笑着答道:“她是昆仑仙境碧山潭弟子樱宁,奉师门之命来拜山的,你接待吧,我们自去找龙腾与秋水。” 刘海:“龙腾与秋水已奉命出山,二位妖王去山中找鱼跃和双全打个招呼即可。” 张妖王和徐妖王自入青漪三山,樱宁代表碧山潭来拜访,不论门派大小,刘海当然要以礼接待。樱宁奉上了元湛掌门的礼物碧山寒露,刘海称谢,打算留她在山中盘桓几日,然后再准备一份谢礼让她带回去,这事也就完了。 然而说完客套话,樱宁又提了一件私事――梅应行与她有约,等再见面时,将紫藤枝还她并送一件法宝。她表示紫藤枝不要了,就送给应行弟弟玩耍吧,但想和应行见一面。 刘海一听这话就不好擅自做主了,应行一年多以前确实这么说过,就算他自己忘记了,刘海代表青漪三山也不能赖账,于是将樱宁迎入青漪三山,暂时也安排在听松居,他去了随缘小筑请示知焰与玉真。 玉真听说樱宁万里迢迢从昆仑仙境跑来找自己的儿子,对这个人也很感兴趣,特意与知焰一起见了她一面。樱宁表现的十分乖巧可人,应答很得体,很讨玉真地喜欢。玉真对她道:“难为你请师门之命特意来一趟,行儿不在山中,明日命人把他叫来见你。至于答应你的事情,总之不能让你吃亏便是。” 等回到随缘小筑后,知焰提醒道:“玉真妹妹,你真认为那樱宁就是为了行儿一句戏言,费这么大的功夫特意来到青漪三山吗?” 玉真笑道:“我又不是傻子,振衣是仙家高人,青漪三山在普通修士眼中也是一座宝山,能拉上关系有所获。岂有不想来的道理?她确实可能有所企图,但世人行事大多如此,我们也不必过于苛责。况且这丫头也挺机灵讨人喜欢,行儿最近读书练功颇为辛苦,见见远道来地玩伴也开心。有你和这么多高人在,还担心她能把行儿怎样?” 知焰:“妹妹心中有数,那我就不多说了,有李元中将军在芜州教导行儿。我们也可放心。” 书中暗表,碧山潭怎会派樱宁到芜州拜山?纯粹是她自己攒动地。一年多前谢妖王曾在碧山潭道场现身,后来樱宁随着元湛、元沛、元激三位前辈到无名山庄拜访过谢妖王。这一次经历,让樱宁见识到了什么叫仙家气象。 空桑山无名山庄道场凿建至今不过二十年,但山庄的营造之精雅。道场中药田园林开辟之神妙,来往修士修为之高超,门中器物之珍奇,都让她大开眼界。气象远远胜过传承三百余年的碧山潭。 无名山庄当然不能与万寿宗、妙法群山这些千年大派比规模,但对于小小碧山潭一派的晚辈弟子来说,此处就是罕见地福缘宝地啊! 这里还有一位仙界花神,有十座令人叹为观止的俪玉玲珑塔环绕道场,数百年来受碧山潭弟子敬仰的紫藤上仙也在此做客,协助一对道侣种植蟠桃园。梅振衣与大部分弟子都已经去了芜州,但就山中所见仍然可窥测这一派传承地景像。 樱宁又想起神器黑如意不过是梅应行手中的一件玩具,可知青漪三山的各种器物、灵药、天材地宝、传承法诀都大有来头。这些都是她极为羡慕的。既然梅应行当初给她留了一句话,她就有借口去青漪三山,总之想办法好好结交这个孩子,以梅应行的身份,自然能够给她带来极大地好处。 她是个颇有心机敢用手段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谋取梅应行手中的黑如意,回到碧山潭之后,就天天向师父请命。欲去芜州拜山。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元湛掌门不好拒绝,于是就答应了。但要她自己想办法去芜州,于是她就来了,其中过程不必再多述。 樱宁来到青漪三山时,梅应行正在白莽山中地潜龙渊旁,双手握金乌磐龙杖在地上一笔一画的写字,神情凝重满头都是细汗。 李元中既受梅振衣所托来教导梅应行,怎么不教他修行反而教他写字?事情还要从上个月说起―― 那一天,梅应行终于将金乌磐龙杖吃力的从山下拖到了潜龙渊边,往地上一拄道:“前辈,我把你的棒子拿上来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站起身前笑着说:“我姓李名玄,你叫我铁拐李吧。”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好孩子,看见了吗,只要你肯用功,有很多事不是做不到,不过三个月时间,你就把金乌磐龙杖拿上山了。……听说你最近在私塾读书,会写字吗?” 他看似衣衫褴褛乱发蓬松,但是手却一点都不脏,连指甲缝都看不见一丝尘垢,摸着行儿地脑袋并不让人烦感,反而有一种柔和地力量拂过身体,感觉很舒服。 把这支金乌磐龙杖拖上山,梅应行也很累,此时他觉得轻松不少,抬头答道:“我当然会写字了。” “会这么写吗?”铁拐李接过金乌磐龙杖,以杖划地如同运笔,在水潭边空地上开始写字,铁勾银划笔走龙蛇,不一会写成了一篇飘逸大气的《洛神赋》。 水潭边这么大地一片,有地地方土质湿软铁杖一戳就能陷进去半尺,有的地方土地干硬,还有山石分布。但铁拐李写的每个字都有脸盆大小,笔画都是一般深浅,笔意不断气韵不乱。 “我也能吗?你教教我呗。我爹总说我的书法笔力不够,我要是学会了,吓他一跳!”梅应行挠着腮帮子很佩服地问道。这回他学精了,不答会不会,而问自己能不能。 铁拐李将金乌磐龙杖插在地上,捻着乱蓬蓬的卷须道:“其实不需要我教你,法子你已经学过了,你能运转内劲把我的金乌磐龙杖拿上山就是基本功。下一步,要做到内劲运转充沛连绵,蓄势而发不散不乱,心境要定,心力要韧,心意要静。” 梅应行点了点头:“我再好好练练。” 铁拐李微微一笑:“小小年纪,也不需要像我这样在地上写出一整幅来,只要你能以金乌磐龙杖笔意不散写成一个字。就算功夫到了。” 梅应行摇了摇头:“铁拐李,你别看不起我,我至少也能多写几句,不信你就等着瞧。”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梅应行正在白莽山中练“书法”。阿斑跑上山来道:“行儿师弟,家里有客人,点名要见你,师娘要你回去一趟。” 梅应行见到樱宁很高兴。他毕竟是个孩子,有熟人大老远跑来找他玩,当然很开心。他说话算数,取出紫藤枝要还给樱宁。樱宁笑着摇头道:“行儿弟弟,紫藤上仙送你地东西,我怎会再拿回来?但你上次答应再见面时送姐姐一件法宝,我一直很好奇呢,究竟会是什么好玩的宝贝?” 梅应行一挠头:“你等着。我明天拿给你看。”他当年只是那么一说,现在早淡忘了,手中稀奇古怪的玩意不少,但在樱宁面前够面子的法宝还真不多,需要回去好好找找。 樱宁很自然地一牵他的手:“不着急,等多少天都行,这青漪三山真是仙家福地,姐姐好生欢喜。你带我四处参观一下好吗?” 梅应行主动当向导领着樱宁在山中玩赏。樱宁各处看得都很仔细。还不时好奇的虚心请教,梅应行装作小大人一般解答。心中很有成就感。以青漪三山的规模,细细玩赏半天时间当然不够,梅应行悄悄道:“樱宁姐姐,我明天逃学不上私塾,悄悄溜回山再带你玩好不好?” 樱宁眨着漂亮地大眼睛问:“私塾?” 一见樱宁不解,梅应行很得意地解释了什么是人世间的私塾,又介绍了梅氏立家塾之举。樱宁听完又问:“我可没有上过私塾读书,还是师父传法诀经文时教我识地字,弟弟最近在学什么呢?” 梅应行很得意地答道:“书法。” 樱宁:“你学的一定很好,如果有空,也教姐姐如何?” “好啊。”梅应行答应的很干脆。 樱宁娇笑道:“我等着就是,你明天不要逃学,受学与修行相似,用功精进不可荒废,假如你逃学陪我玩,家中长辈会责罚你,也会责怪我。” 梅应行:“那我明天晚饭时再来,先送你一样法宝。” 第二天梅应行送给樱宁一样东西,一节精美的空桑玉枝,它是梅振衣以空桑木玉亲手炼制而成,一尺多长,带着天然的纹路与温润地黄碧光泽。它既可凝聚法力与人相斗,同时还可运转地气协助开辟药田、运转法阵辅助定坐修行,总之妙用非常多。 梅振衣却没拿它当法器,而是给了玉真公主,成为公主房中的一件摆设,合“金枝玉叶”的身份。玉真见儿子喜欢,就让他拿去玩了,现在又被应行送给了樱宁。 樱宁喜出望外,以紫藤枝换来这件空桑玉枝,她可是赚大了!这件法宝虽然威力不是特别大,但有多种妙用,恰恰都是修行人经常需要的。只有世间罕见地炼器大宗师,才可随手炼成这种东西,因为它不值得普通的修士费天材地宝花大气力刻意炼制。 收起空桑玉枝,樱宁的算盘珠子打的就更响了,希望在青漪三山继续待下去。这里的每一片药田的地气凿建与灵苗培植、洞天法阵运转、各种器物与灵药炼制、弟子习练的种种道术与法诀,就算旁观窥测,也有很多可琢磨的玄机。 但她毕竟是拜山做客地,不能常住此地,半个月后刘海特意命人请她前去,奉上了一份回赠碧山潭的谢礼,并请她给元湛掌门带话表示谢意――这就是送客了。 樱宁没法赖着不走,应行有些舍不得,塞给她两瓶瑞玫蜜路上喝。樱宁离开青漪三山却没有离开芜州,没过几天,梅应行在句水河边又遇到了她,又惊又喜的上前问道:“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 樱宁笑道:“师父让我出山时曾有吩咐,有机缘多在人间阅历行游,我看芜州是各派高人风云际会之地,也想多见识见识,故在此游历一番。” 梅应行笑嘻嘻的说:“恐怕不止这样吧?姐姐没有飞天之能,自己回不了昆仑仙境,想再找徐妖伯帮忙,人家也没打算马上回去,所以就只好在这里等了,对不对?” 樱宁轻轻拧了他的耳朵一下:“你真机灵,开口就揭姐姐的短!确实是这么回事。” 梅应行:“你放心,等徐妖伯和张妖伯回去的时候,再让他们帮忙送你就是了,举手之劳而已。” 樱宁:“谢谢你了,有消息就到这条河边,在对岸那棵大树下留字,我每天都会来看的。” 267回、为而不争积巧取,既以与人己愈多 267回、为而不争积巧取,既以与人己愈多 梅应行很大方的说:“你不必谢,我就住在芜州城外的菁芜山庄,我没事能找你玩就行……你会摸鱼吗?” 樱宁:“姐姐的水性不如你好,但可以在岸上看着你摸,还可以帮你烤鱼吃。” 樱宁留了下来,就住在芜州城郊外句水河对岸一棵香樟树上,这棵树主干高大树冠茂盛,樱宁在茂密的枝叶间建了一间小屋,为自己的栖身修行之地。唐代芜州虽然繁华,但也不似现代这样到处都是人,城郊野地里几乎没什么人去,而且站在树下也看不见藏在半空树冠中的小屋。 以梅应行的身份,完全可以邀请樱宁在菁芜山庄居住,地方有的是,适合修行的静室也非常好安排,小少爷请个朋友回家,下人们更不会多说什么。但樱宁却没有打这个主意,一直就住在郊外的树上,一方面她不想让青漪三山的修士疑忌,另一方面梅应行来也会觉得更好玩更有意思。 相比普通的市井百姓,她也算世外奇人了。山里有个乞丐师父指点修行,树上有个漂亮姐姐经常陪他玩,梅应行的童年过的很舒心。 真正的富贵世家,可能并不刻意炫耀奢华,贵气在骨子里、在潜移默化之中。真正的仙家子弟,可能并不刻意显扬高深,玄妙在寻常中、在生活的普通境界里。而菁芜山庄中的小少爷梅应行,就身处这样一种环境。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古时到了盛夏,富贵人家会取出冬季窖藏的冰块,制冰镇酸梅汤等冷饮消暑;而一般的小康人家,会煮绿豆汤解暑;有些讲究养生的人家,在特别热的时候还会以夏枯草、野菊花等药材熬制清热毒的凉茶。 到了明清年间。普通百姓以及家境一般地乡民,会用晾干的玉米须煮凉茶,这种东西不用花钱,制作起来也简单,却一样有清热解暑之效。 而在唐代的菁芜山庄,盛夏也用一种谷穗须煮凉茶,用的是原产昆仑仙境空桑山仙谷穗金粽色的长须。仙谷穗这个名字是梅振衣起的,后来又移植到青漪三山。特意开辟药田培育。其果实就像一指长的小苞米,尖端金棕色的细穗有一尺多长,假如长到二尺就很少见了,也是制作法器地一种天材地宝。 以文火淬炼纯净,再以身心相合炼器,它可以取代普通的马尾制作法器拂尘,拂丝是金黄色的。刘海门下的晚辈弟子几乎全是道士,手拿这样一柄金丝拂尘。效仿祖师爷钟离权,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刘海偶尔伸手帮一帮徒弟们,但拂尘大多还需要弟子自己炼,拂尘的手柄就以空桑玉短杖合器而成,如果炼制成功。就说明师传的炼器功夫很有根基了。 在菁芜山庄中,以还不够炼器所用的短穗煮凉茶,就是夏日消暑地普通饮品,有滋润清火、利于肾气疏泄之效。其属性清凉平和,对辅助修行也有效果。 昆仑仙境碧山潭特产的“碧山寒露”也有此效,而且功效比这种凉茶强多了,正是碧山潭拜山送来的礼物。但是碧山寒露是一种珍贵的灵药,只有在特定的修行时,师父才会赐给弟子使用,而菁芜山庄地仙谷穗茶就是凉茶,梅应行解渴时随便喝的。有时出门玩耍随身还带上一大葫芦,铁拐李与樱宁都爱喝。 到了秋天,梅应行还喜欢吃一种零食,类似现在的爆米花。如今的爆米花多以玉米粒制成,南方也有用糯米制成炒米地,与爆米花是一个原理。而梅应行吃的这种零食,看上去是炒米,材料却是仙家灵药百涎草籽。 百涎草也是九转紫金丹中的一味药。属于不是特别珍稀的那种。但这里所谓的珍稀是相对于梅振衣这种高人而言的。它只在仙灵地气充盈之处生长,立岚从太牢灵境移植到青漪三山中。并没有特别开辟药田,而是撒落山野,与吉祥软草一起混杂生长。 提溜转闲暇时也指点几个小徒孙,每年秋季,带领一批晚辈弟子施展身法飘然如转,漫山遍野采集成熟的百涎草籽,以此为乐。 将百涎草籽放在掌心,以炼器文火小心爆成米花,去其药性中的燥气,服之可补益脾胃,休复施法时地中气之损。这当然是好东西,普通人见都见不着,梅应行秋天拿它当零食吃,就像现代孩子吃的爆米花。 这些“爆米花”都是应愿以法力炒成的,阿斑也爱吃。铁拐李自然不会贪小孩家的零食,但是樱宁非常喜欢,每次梅应行揣一兜百涎草米花,与她坐在河边一起吃零食,樱宁的笑容也像一朵花。 无论在青漪三山还是菁芜山庄,梅应行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和他交朋友当然有好处,不仅春夏秋冬各有补益之物辅助修行,樱宁隔三差五还能弄到一些徘徊露、五色饮、瑞玫蜜等别处难见的好东西,梅应行偶尔还有些灵药、天材地宝的裕料制成地小玩意送给她。 对于梅应行与樱宁地交往,不论是山中的知焰还是城外地铁拐李,长辈高人都是心知肚明。但是仙家高人自有仙家的胸襟气度,只要樱宁不使坏,行儿又愿意和人家玩,他们也不计较这些。 樱宁也学乖了,很清楚就凭自己这两把刷子,不可能在梅家长辈面前玩什么花样,从来不刻意打梅应行的主意,就是投其所好陪他玩耍而已。她从不主动开口问梅应行要什么东西,也不特意询问青漪三山中的各种事物,梅应行愿意和她聊,她就认认真真的听着,睁着大眼睛不时的赞叹几句,梅应行愿意送她什么东西,她就很感谢的收下。 饶是这样,樱宁在芜州的收获也颇大,短短时间竟不亚于在碧山潭的好几年,易筋洗髓境界圆满无碍。离破妄大成只有一线之遥,而且法力精进神速。 道祖太上说过:“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以樱宁的修为以及证悟,谈天道还很远,但她在芜州所为。多少也暗合了“为而不争,自然而取”地巧妙。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怎么做又不能做什么。 樱宁之事暂且不提,就在她离开青漪三山的两天后,山中又来了一位“贵客”,青城剑派掌门四季书的弟子云飘渺到了,就与刘海派出的使者胡龙腾一起。云飘渺性格开朗好结交修行同道。胡龙腾到青城剑派一说来意,云飘渺向师父禀报一声,欣然来到青漪三山。 刘海很热情的接待,特意在听松居安排单独的静室院落,山中的其它弟子都愿意和云飘渺来往。他在这里待地很舒适,与当初的张修一样,一时竟舍不得离开了。 几天后,胡秋水也回来了。向刘海回报,孤云川掌门屡归尘很感谢青漪三山的好意,水无痕正在闭关练剑,下个月将回访青漪三山。这一对前世夫妻,今世的冤家,终于要见面了! 清风从龙空山返回无名山庄时,什么人都没惊动,连俪玉玲珑塔上的梅振衣也未察觉。梅振衣入定境观法。与灵台中反复推演清风与加百列那一场相斗,所见观景突然一变,清风手中的命运之匙变成了金击子,演法的场所也化转成不知名的某处。 有高人同样在施展灵台推演之功,却扰动了梅振衣地神识,这是不大可能出现的情况。 梅振衣随即反应过来,这十座高塔上的芙蓉玉法座组成了一个**的无形结界,神识感应互通。设计的十分玄妙。原先是十大妖王为无事斗嘴吵架顺便谈玄论道准备地。此时有一人来到另一座玲珑塔的法座上,也在定坐参玄。展开灵台景象却不避讳梅振衣,就是清风仙童本人。 梅振衣收摄心神,出寂灭深定,展开神识延伸到无形的法座结界中,发现来的不仅仅有清风,除了张妖王与徐妖王之外,龙空山其余八大妖王陆陆续续都来了,悄然登上俪玉玲珑塔上地法座,入“他心通等身观”。 这些平时好吵闹不停的妖王们此刻都很安静,收摄心神一丝不敢惊扰清风。他们尚未成仙道,无缘亲眼看到清风与加百列这等高人在仙界演法,此刻旁观清风本人的灵台推演,不论能领悟印证多少,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福缘。 这种场景非常难得,清风这么做通常是很凶险的,因为他把灵台推演展开了,并不避讳旁观者的窥测,随时可能受到梅振衣以及其余妖王们的惊扰。清风是料定了在俪玉玲珑塔上不会有凶险,其余的人也不会惊扰他,才没有忌讳。 这相当于一场无声地金仙法会,清风没有讲说任何法诀,只在演示玄通。梅振衣甚至有些后悔,要是把知焰也带来就好了,一位金仙亲自在灵台中推演玄机,又毫不避讳的向他人展开,前所未遇。 然而梅振衣却没有看到清风灵台推演的最终结果,正在精彩处,忽然受到了惊扰,光影一灭出离定境。是谁这么不自觉惊扰仙童演法,打断这难得的仙家福缘?梅振衣正想喝问,却感应到另外塔上的八位妖王也是一番心思――不是他们干的,惊扰来自清风仙童自己。 “芜州有事,我需速回。梅振衣,你也回去。……八位小妖,你们就留在塔上闭关吧。”清风展开神念说了一句话,随即自塔上腾空而起冲天不见。 临走前清风还没有忘记对八位妖王吩咐一声,他们“听”了半场金仙法会,其中的玄奇境界各有收获,需闭关好好消化印证一番。 敬亭山外出事了,出大事了!闯祸的是敬亭山神绿雪,苦主是庆教寺,究其根源还是因为清风当初地一句交待。 加百列闯山门,绿雪没有挡住,惊动了清风出关,才有了后来地天国演法一战。清风离山时对绿雪交待了一番话――“我要出关了。你守护在此地,我把瞄日鹊暂时交给你,往后再碰到高人以**力惊扰,不必现身力斗,于神祠法座上汇聚山神之力,开弓辄射之。” 这一年多来倒也没发生别的事,善无畏早在十年前就离开芜州回到了长安,庆教寺也建成。留在此地住持庆教寺地是善无畏的弟子善无智。 建造寺院与一般地民居不同,不是建成了就能用。当然了,老百姓自可以去烧香拜佛,也没什么区别,但在修行人眼中,不一定就是真正的道场,孤魂野鬼在法坛上都说不定,就如彭泽当年的那些淫祠。或者就是一座普通的土木建筑,供奉一堆泥塑而已。 大毗卢遮那佛的塑像落成之后,还需要有一个开光仪式,迎奉无量光法身显像落座,供信徒与佛家弟子膜拜。这里才真正的成为一处修行道场。这种仪式一般不会在佛像落成后立刻举行,需要等各种机缘,做各种准备,尤其对于密宗的寺院讲究更多。 庆教寺道场做了很多准备。诸如运转地气灵枢,安置法座,住持于法座下诵满八万四千迎奉咒偈加持神力,众寺僧磕满十万等身长头铺张道场,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之用了十年时间,终于可以迎奉大毗卢遮那佛安座,举行开光仪式。 庆教寺选址在敬亭山神道场的边缘以内。占据了十丈之地,这些活动绿雪都一清二楚,但当年与善无畏有约,她也没理会。 事情出在大毗卢遮那佛像开光地那一天,这是一个盛大的仪式,各地高僧云集于此,有不少是远道而来的,最远的甚至来自岭南。佛像开光的一瞬。等同于无量光法身于人间现像落座。众僧齐声开口诵经,别说是敬亭山。就连百里之外的青漪三山,地气也为之一颤。 这并没有什么恶意,这一瞬间过去也就完了,知焰在山中很清楚,自不会理会与计较。假如清风本人在山中,也不会特意找什么麻烦,偏偏他不在,明月仙童闭关未出,守护敬亭道场的只有山神绿雪。 大毗卢遮那佛像开光,确实扰动了敬亭山地气,在那一瞬间连洞天门户都消失了,除了明月闭关所在的中枢道场神木林之外,整座敬亭山外围道场全部展现出来。在凡人眼中只是一瞬,仅仅眼神一花而已,但对于山神而言反应完全不同。 清风地交待是“辄射之。”于是绿雪张开瞄日鹊,于神祠法座上汇聚山神之力,在洞天门户没有关闭之前,对着扰动传来的方向就是一箭。 凝聚光焰之威,带着一整座山川的力量,砸在一尊塑像上是什么结果?绿雪于山中俯射,一道光焰射在庆教寺大雄宝殿的屋檐上,瓦椽瞬间化为飞灰开了一个大洞,这一箭射在大毗卢遮那佛像的背后。 别忘了绿雪也是山神,可运转这一片道场地地气,同时把佛像法座的地气灵枢给抽空了。善无智正领着众高僧跪拜诵经,忽然一道光焰如箭斜着射穿大殿的屋顶,大毗卢遮那佛塑像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中崩碎,木头化成了飞灰,泥塑成了一片琉璃状地结晶体,撒落的满地都是。 善无智目瞪口呆,也忘了运转神通法力护身,被屋顶上落下的一片瓦砸破了光头鲜血长流。除此之外,这一箭也没有伤别的人,但在场的所有僧众都惊呆了,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出这种状况,拜伏于地长跪不起,不知如何是好? 在场观礼的芜州刺史张宗岳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不仅仅是因为场面骇人,而是出现这种情况的后果太严重了,他小小的芜州刺史承担不起。 现代人可能不会理解,当时地宗教对世俗生活甚至世俗政治的影响。建一座庙在唐代是大事,拆一座庙更严重,像这种天下高僧云集的场合,神像开光的时候突然崩碎了,那就是一场灾难了。古时不仅有“祥瑞”的讲究,同时也有“灾谶”之说。 出这种事,就是最严重的“灾谶”,就算芜州府不报,御史言官闻风也一定会弹劾参奏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御史不言,天下佛门信徒以及朝中那些受供奉的国师会不追究吗? 事发当时梅振衣不在芜州,就算他在,也捂不住这件事。 怎么出地事?一般人不知道,善无智等高僧虽有感应,但也不能锁拿绿雪到芜州府。芜州府主动上报了这件事,张宗岳对事件地原因解释了一番话:“疑山神怒,致佛像崩。敬亭山神为武后所封,恐对改周归唐、立寺弘扬圣治不满。芜州府上下素无失政,今惶恐而奏。” 你还别说,芜州刺史为了推卸罪责,托言神怪之语,竟与事实暗合,除了原因是胡扯。 官府文书送到长安,善无智也包着脑袋到长安向师父请罪,还没有消息回复,清风已经赶回了芜州,梅振衣随后也到了。 “既然是按我的交待射出那一箭,事责在我,不论有什么后果我会承担,你不必担忧。回山吧,还像往常一样守护道场,明月就快出关了。”这是清风对绿雪说地话,地点不在敬亭山中,而在相邻敬亭山的飞尽峰顶上。 268回、善无畏龙行虎步,张妖仙画地成江 268回、善无畏龙行虎步,张妖仙画地成江 绿雪答应一声正准备回山,清风又叫住她道:“明月一直在神木林闭关,不知山外之事,你不要告诉她。” 绿雪走了,知焰问道:“仙童,你为何不告诉明月?”她与梅振衣也在飞尽峰上,站在清风身后一脸愁容。 清风轻叹一声,叹息声如拂过山野的清风:“明月是仙灵不染之气所化生,看见她,如见世上至真至纯,心中有万般躁念烦扰,也可止息安然。……明月不染,勿因我而染。” 梅振衣作为旁观者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不论前因后果谁对谁错,都是无法善了的。假如梅振衣因故开罪了某人,那人一言不发冲进齐云观,砸了孙思邈的牌位,梅振衣能善了吗?整个青漪三山的弟子能善了吗?如果没有交代,那这个门派就不必存在了。 绿雪那一箭,在大毗卢遮那佛像开光时射出,当着跪拜迎奉的天下高僧之面,崩碎了无量光法身落座的人间道场。在天下佛门以及仙界佛国眼中,她已象征外道之魔,事实如此。 按佛国的司职,应该是韦驮天菩萨下界来降伏,但是韦驮天没来。那就说明要在世间解决这件事了,按高人行事的缘法,应该是善无畏来找绿雪。寻址、立寺、协商道场、指定住持都是大唐国师善无畏经手,出了这种事他应负责。 梅振衣曾亲眼见到善无畏展示修为境界,就在米迦勒与加百列到访青漪三山时,很显然在加百列之上。以清风去天国之前的修为,很显然不是善无畏的对手。 与加百列天国一战之后,这位仙童变得有些心神恍惚,总是若有所思还时常走神,这对于一位金仙来说是不可思议的。梅振衣自从历苦海劫之后。虽然还有困惑烦恼,但元神清明从无恍惚,修为自然有此境界。地仙尚如此,金仙又怎么可能? 清风虽然一副时常走神的样子,但从龙空山回来之后,梅振衣感觉到这位仙童的修为隐然更上一层楼。具体有何精进,梅振衣也说不清楚,他毕竟没有金仙境界。但不论清风有何精进。这么短时间,恐怕仍不是善无畏的对手。 清风既然说了他会承担事责,当然不会把小小山神绿雪扔出去顶缸,假如出了什么争端冲突,他怎能应付善无畏呢? 不要忘了敬亭山中不止清风一位金仙,还有另一位金仙明月。如果清风与善无畏相斗不敌、明月会不会帮忙?她一定会帮地! 但是谁见过明月出手与人斗法?别说见过,连想象都很难!那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娃,会染上杀伐斗狠之气。与人施法相搏,那她还是明月吗? 明月自从化生之日起,一直在清风的呵护之下,哪怕成就金仙之后失去了天地灵根的荫蔽,清风也一直在翼护她。但从另一个角度。无论见到世上多少勾心斗角乌烟瘴气,只要有明月在身边,见到她的至真至纯,诸般躁念烦扰尽消。 所以不能简单的断言。清风与明月彼此之间谁的收获更多? 如今遭遇这种事端,清风未必能搞定,却不想把明月卷进去,干脆不告诉她。听到他那一句“明月不染,勿因我而染”,梅振衣与知焰都颇有感触。 “仙童,你精擅推演之功,今天的事情很容易料到。难道你是故意如此吗?”梅振衣开口问道。 其实今天地麻烦对于清风来说事先不难预料,甚至用不着推演之功,他应该了解庆教寺大毗卢遮那佛像开光的一瞬会发生什么,也清楚绿雪行事的脾气,还有那样一句交待,就能想到今天的后果,所以梅振衣怀疑清风是故意的。 “我也说不清。我虽然不喜善无畏在此立寺,但也不会故意毁无量光法身坐像。从龙空山返回后。我应该直接赶到芜州的,就不会有这件事发生了。但我却忘了。去了无名山庄玲珑塔上定坐,现在谈及为时已晚,可能在有意无意之间吧?”清风微蹙眉头似是自言自语的答道。 “我也说不清”、“我忘了”、“可能在有意无意之间吧?”这番回答让梅振衣有些哭笑不得。 知焰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仙童不欲告诉明月,但怎能瞒住她?” 清风:“我会送明月离开。托二位一件事,在我未返回芜州之前,如果善无畏来了,不论想什么办法,暂时先拖住他,不能让他先上敬亭山,否则绿雪难测。” 知焰:“善无畏会在仙童不在时到芜州,又会对绿雪不利吗?” 清风:“金仙推演,不会有错”。 梅振衣还要追问,就在此时敬亭山上有一道无色透明地风柱直冲云霄。既然是无色透明,怎么能看见呢?首先神识中有感应,其次这阵风像是一根冲激而起流动的水晶柱,折射出七彩光芒璀璨生辉。敬亭山一带万籁无声,但神识中却可“听”见世间各种流风卷过的声音。 清风挥袖飞到敬亭上空,大袖银丝展开罩住这折射七彩光芒的神风,以神念道:“神器呈风节已炼成,明月出关了。” “清风哥哥,呈风节炼好了,比携风扇的妙用只强不弱,能弥补瞄日鹊不如射日弓之憾,你对九天玄女宫可以有个交代。”在敬亭山中,明月对清风说道。 呈风节看上去是接近三尺地竹节状长枝,又象一把细长的如意。细长的枝节手柄,一大一小两端略弯的弧曲造型。它完全是透明地,没有任何一点杂质,却十分夺目,穿过它可以看见各种色。四周山林光影透射或折射其中,汇聚琉璃世界剔透而璀璨。 如此精美的一件神器,由清风炼化材质赋予妙用,经明月之手最终成形。可以媲美世上任何一件工艺珍品。 清风伸手揽在明月的肩上,柔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还要再辛苦你一趟,将这两件神器送进九天玄女宫,我与你一起去浮生谷,路上有话对你说。” 明月的神情微有一丝困倦,就像一个小孩子刚睡醒,眯着眼睛笑道:“清风哥哥为何要对我说辛苦?既然要去九天玄女宫。现在就去吧。真阳宫主与持月仙子对我都很好,我也想见她们呢。” 此去九天玄女宫已是熟门熟路,二位金仙飘然穿越人间来到九天玄女宫所在的浮生谷中,明月突然停下了脚步。清风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明月:“清风哥哥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怎么这一路都未曾开口?” 清风看着她,神色很复杂的问了一句:“明月,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明月眨了眨眼睛道:“按人间岁月算,在昆仑仙境闻醉山一千二百年。来到人世间有一百零二年,清风哥哥问这些做什么?”(作者注:明月所说地一百零二年,是从大唐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到开元十九年,公元731年。) 清风:“这些岁月。我求过你什么事吗?” 明月:“没有啊,清风哥哥没什么事求我,就算有什么事,不必你开口相求。我自会帮忙的。” 清风:“我现在就有一件事要求你。” “好啊,清风哥哥你快说,我一定做。”明月地神情很高兴。 清风却没有直接说,又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四十六年前,沙和尚来芜州传旨封绿雪为敬亭山神吗?当时我要带你走,人间去处是哪里?” 明月:“就是九天玄女宫啊,它是**于人世间开辟的金仙洞府,后来绿雪把我们留下了。清风哥哥到底有什么事?” 清风:“据我推演所知,又会有一道圣旨到芜州,削绿雪的山神位,敬亭山中会很乱,不适合你修行,你就留在九天女玄女宫好吗?带着瞄日鹊与呈风节去,真阳宫主一定欢迎你留下。” 明月:“绿雪本就无意称山神,削了山神名号她不在乎。但会不会损她的修行?” 清风:“不会。我保证她不会有事,你不相信我吗?” 明月:“我当然相信清风哥哥。我能帮什么忙?” 清风弯腰刮了她的小鼻子一下:“你会与人动手打架吗?” 明月天真的摇头道:“不会,但是梅振衣他们很会。” 清风:“那你就帮我另一个忙,留在九天玄女宫,免得让我分心,等事情都过去之后,我会来见你地。”说话时俯下身来,将明月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清风离开浮生谷时,背后有一女子地声音喊道:“仙童请留步!” 清风转身道:“持月,怎么是你,真阳宫主呢?” 持月上前施礼:“真阳宫主见明月持瞄日鹊与呈风节来,十分高兴,很欢迎明月留在九天玄女宫,我们也都很喜欢。……但非常不巧,宫主她正欲历化形天劫求证金仙,交代抚尘掌管宫中事就闭关了,闭关前让我来向仙童致谢。” 清风淡淡道:“谈何致谢,不过是赔偿所借之物。……真阳欲证金仙?灵台化转之功不易证,化形天劫玄妙异常也凶险异常,她能发此愿,祝她成功。” 持月:“仙童面带忧色,是否有为难之事,不知我能否帮忙?” 清风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事烦劳你,若真想帮忙,请照护好明月。” 持月地神色甚是温柔:“说来惭愧,明月金仙的修为超出九天玄女宫所有弟子,莫说照护,应是恭敬请教才对。” 清风露出了微笑:“明月地心境,并没有前辈仙家的自觉,当年在闻醉山时,她就当自己是普普通通一药园童子,在九天玄女宫恐也如此,但有她在身边,对你的修行大有好处。” 持月看着清风。表情有羞怯之意:“清风前辈地心境,也是少年情怀,不知能否有缘见到你风流逸彩的法身真容?” 清风有些尴尬,下意识伸手理了一下鬓角道:“如你所见,就是我此时的真容,告辞了,有缘自会再见!” 清风带着明月离开芜州地当天中午,善无畏就到了。身为钦差直入芜州府宣读圣旨――芜州及刺史以下官员,皆罚俸禄半年,念无余过,原职留用以待察裁。 芜州刺史张宗岳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处罚他还是能接受地,虽是无妄之灾,但谁叫他摊上这种倒霉事呢?芜州大小官员谁也没跑掉,都跟着罚俸半年。 这件事原本用不着国师善无畏亲自来一趟。但善无畏还请了另一道圣旨,非得他自己来不可,与当初的智诜一样。所不同的是,智诜是来封山神的,而善无畏是来削山神封号地。 善无畏向皇上请旨。罢黜武则天当权年间册封的敬亭山神,李隆基准了。善无畏又请旨,请赐朱砂御笔,他要亲往芜州批削山神之位。李隆基也准了。 这是很明智地做法,善无畏没有直接到敬亭山找绿雪或者清风的麻烦,也没有再纠缠谁是谁非。既然敬亭山神是武则天下旨封的,他就请旨罢黜。当今已无人能动用人皇印,单凭一道圣旨废不了山神,所以善无畏再请旨以御笔朱批,亲自上敬亭以**力削去绿雪汇聚地气灵枢合原身一体的山神福缘。 他是奉旨而来,明面上无人能阻挡。而且他这么做有充分的理由,必须对天下佛门有个交代。别说绿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算绿雪地修为远在他之上,善无畏也得提笔上山。 在芜州府传旨之后,善无畏谢绝了刺史的款待邀请,一个随从也没带,提着朱砂御笔独自一人出城,直奔敬亭山而去。 在青漪江边。迎面有两人拦住了他地去路。其中一人喝道:“大唐国师善无畏吗?若是去敬亭山,请你止步。”来者一人手持空桑柄分水刺。另一人手摇玉骨扇,正是张妖王与徐妖王。 说话的是一袭轻衫的徐妖王,已经展开法力切断善无畏的去向。善无畏不惊不怒,合什道:“贫僧奉旨而来,请二位妖仙莫拦钦差。” 徐妖王摇着扇子笑咪咪的说:“我等山野妖王,不打皇粮,不归王化,不于人间立基业,当然也不认识什么钦差。” 善无畏:“阁下脚下是大唐国土,若不服王化,亦莫干涉世间法,无由在此拦旨。” 张妖王摇身一变,化成一只比健牛还要壮硕地苍狼,目露精光,口吐人言道:“我这一世为狼,已修成仙道。若以仙家论,不奉人皇旨,若以世间狼论,亦不奉人皇旨。善无畏,你这个理由对我们说不过去。” 仙家高人不是街头地流氓混混,一言不合便掏刀子挥板砖,行什么事谈什么缘法,所行与所修相合,否则会自损修行。 善无畏看了苍狼一眼,点头道:“你确实可以拦我地路,你们是为了什么?” 徐妖王上前一步:“为了你呀,传个圣旨何必那么辛苦,在芜州府大堂上宣读一遍不就完了,这么大年纪何苦爬山呢?你要是觉得来一趟就走太可惜,我请你去醉春楼听曲,那多舒服呀?” 善无畏似笑非笑道:“声色靡靡,你自可享受,不应拉上老僧。你们是为绿雪而来,我若不上山,怎可善了此事?既然要拦路,那贫僧就闯关了。” 徐妖王折扇一合道:“慢着,你年纪不小了,性子怎还这么急?你号称国师,应为举国之师,琴棋书画想必样样精通,不如我们下盘棋如何?这样也免了一场斗法,你若赢了,我们自不会拦路。” 那边张妖王化回人身嚷嚷道:“老徐,别以为你会下棋就了不起,世上会下棋的高手多着呢,我和你赌十两银子地,你不是国师的对手。” 徐妖王一转身很不满的说:“凭什么赌我输?要赌就赌二十两银子!我赢了的话正好去醉春楼喝花酒。”这两人天生就是能打岔的主,说话间已经自己吵了起来,反倒把善无畏晾在一边,但法力横亘如山,仍然拦住去路。 善无畏并未理会他们在吵什么,微微一笑道:“二位妖仙不必争,你们拦路,我走路便是。”话音未落脚下一步踏出,法力冲击如波涛涌至,就算有横亘山脉在前,也能淹没出一条坦途。 争吵中的两位妖王脸色齐变,张妖王手挥分水刺朝地上一划,善无畏一步虽踏出,人却退到了江对岸! 仔细一看,不是善无畏到了江对岸,而是张妖王画地成江,从青漪江上游又引出一条同样宽阔的支流,在下游汇合。善无畏所在的那一片江滩,现在成了江心中地一座孤岛。 善无畏脚步不停,仍然向前踏出,然而这一片江面宛如奇妙延伸的结界,怎么走都在岛边原地。再看张妖王,随着善无畏每一步踏出,他都挥动分水刺朝江面画上一道,神情十分凝重,已经施展了最大的法力。 善无畏前走无功,只听一声真言诵出,张妖王的法力一空,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人就凭空踏入江心岛中,而善无畏与他移形换位,一步又踏上了江岸。 “龙行虎步好威风!”善无畏刚刚踏上江岸,就听徐妖王喝了一声,前方一面玉骨屏风撞了过来。 269回、破关精进行三昧,拦情留步至山门 269回、破关精进行三昧,拦情留步至山门 徐妖王祭出玉骨屏风阵,这本是护身之法,他却化守为攻,带着法阵撞向善无畏,企图逼他退回江心岛上。 善无畏不退,提手中朱砂笔向前一点。玉骨屏风阵是法力所化,落笔怎会留下痕迹?然而偏偏留下了,善无畏的朱砂笔点出,玉骨屏风上出现一道朱红印记,法力凝聚不散就附在玉骨屏风阵中,逼徐妖王后退。 徐妖王喝了一声,玉骨屏风阵一收,身形侧转手中扇向善无畏一挥,风云平地起,漫漫似无边。善无畏身形随之侧转,一步踏出风云,徐妖王再一合折扇,一道玉骨屏风从侧面又撞了过来,还是同样的一招。 若论扭打纠缠的经验,徐妖王比一般的仙家高人强多了,他没有以法力硬碰硬到底。善无畏移形换位破了张妖王的画地横江,又点朱砂笔破了迎面的玉骨屏风阵,徐妖王同样移形换位,以不变应万变,又祭出了玉骨屏风阵。 他可没指望击退善无畏,就是想把对方缠住,能缠多久缠多久。 善无畏也是以不变应万变,朱砂笔一转再一点,玉骨屏风上又是一道朱红印。徐妖王再喝一声撤去阵法,挥扇朝自己一扇,风云变幻间突然出现在善无畏的另一侧。善无畏举步向前,徐妖王如影随行飘身同退,使他施展不出穿行神境之法,折扇一合,又是一道玉骨屏风从另一侧撞出。 徐妖王当年在方正峰上一顿乱拳,打得仙人杨天感无计可施,只能跟着他满场移形换位不得脱身。如今手挥神器玉骨扇,将乱拳之妙发挥到极致,修为也胜过当初,可惜碰见的是善无畏。 善无畏虽然走的不快,但是脚下就没停。昂然前行中又是一笔点出。徐妖王撤去法阵飘身回旋,已经落在善无畏身后,他长啸一声将玉骨扇脱手扔了过去,扇骨展开似数十道玉带飞旋,如一只大袖罩住行走中的善无畏。 这一手是和杨天感学的,杨天感借鉴镇元子的乾坤大袖,以神器寒雾针施展寒星阵曾罩住徐妖王,清风施展真正的乾坤大袖又罩了徐妖王一下。后来梅振衣与之交流切磋推演当日场景。以拜神鞭化成银魄阵,知焰随后也以穿云梭练成魂音阵。 徐妖王有感于玉骨屏风阵善守不善攻,这些年也用玉骨扇地妙用琢磨出“旋骨阵”来,第一次出手,就以善无畏试法。 善无畏高喝一声“破!”,回身一笔扫来,笔尖划过的朱砂痕迹宛如一条天河,玉带回卷向徐妖王本人。徐妖王大叫一声。挥手收回玉骨扇,满天玉带消散,身形就像被巨锥击中,远远的飞落到江心岛中。紧接着张妖王以分水刺画出的那一段江面消失了,两人又站在江岸边的原地。 “我有神器在手。竟然挡不住他普普通通一支笔。”徐妖王看着善无畏远去的背影,冲身边的张妖王说道。 他们拦住善无畏的时间是午后,几番出手看似时间不长,但善无畏闯关离去时。已是第二天太阳初升,缠了善无畏大半天。 张妖王点头道:“就算我们龙空山八大妖王一起来,也不过能缠住他一整天,这老光头真厉害!” 徐妖王:“可惜他地修为太高,只得以法力移转相斗,无法以真身炉鼎硬抗,否则叫那个三合一的青牛精来,能给他顶回去。” 张妖王:“见仁、见智、见业。号称龙空三见客,搞了半天只合一个原身,这么多年一直化身为三和自己玩,也不嫌累吗?以我们的仙家眼力,竟然没看出来,他修的是什么法?” 徐妖王:“龙空山这些老兄弟,个个稀奇古怪,如果不是有了无名山庄玲珑塔法座结界。我也发现不了破绽。” 张妖王一瞪眼:“是我发现的破绽。他们每次只有一个人去无名山庄,从不同时登上芙蓉玉法座。后来我突然想到这几百年来。他们从不同时变换原身,这才告诉你的。” 徐妖王笑道:“龙空山十大妖王原来是八大妖王,可真有趣!想来梅公子更有趣,当年就要走了两座塔,我们原本有八座塔就够了。难道他当时就看出来了吗?” 张妖王:“这我不清楚,梅公子没说啊。” 徐妖王:“我听说清风金仙在塔上展开灵台推演,他们三个都上去了,这下梅公子一定知道了,但也没说破。” 张妖王也笑:“不能说他们三个,就是他一个,不说破比说破好玩,就让他继续装吧。他是最早到达龙空山的,化身为三聚集群妖,就在前往幻法寺的路上。后来又有了我们,以至于前往奈何渊地人越来越少。” 徐妖王:“历苦海又不一定必去奈何渊,除了梅公子这样非去不可的,谁会大老远的跑去?何况还有我们捣乱,烦也烦走了。……哎呦,朱砂留下还想收回吗?” 说话间徐妖王手中的玉骨扇突然自行展开,两边扇面一左一右各有一道朱砂痕,总共有四笔,现在彷佛变活了,闪光流动直欲破空飞去。徐妖王喝了一声:“想画就画,想抹就抹吗?留下!”一合折扇以**力收拢,不让善无畏收回朱砂痕。 张妖王劝道:“老光头以大神通在你的扇子上留痕,你不知要费多少法力、多长时间才能洗炼去掉,现在他自己收回有什么不好?” 徐妖王:“你这个狼脑袋!他要收回我不让,以法力自行洗去,虽然拦不住他本人,却等于抵消了他落下这四笔地法力。老光头法力太高,暂消一分,敬亭山上也轻松一分,要不然我拿扇子迎他的笔干什么?这是反转奇门符箓之法!” 张妖王恍然大悟道:“这样啊,也分我两笔。” 徐妖王:“分你三笔行不行?” 张妖王吼道:“不行,两笔就两笔,别想占我便宜!” 徐妖王一展玉骨扇。带着四道朱砂痕玉骨屏风展开,将他与张妖王都罩在其中,屏风一转随即收去,只见张妖王手中的分水刺上也缠绕了两道朱红色的笔痕。 “老光头好精明,他又不收了。”张妖王叫道。 徐妖王:“没关系,我们自行施法洗去,是一样地效果。” 两人对望一眼,神情都很凝重。显然感觉不是太轻松,没有再开口说话,张妖王发来神念道:“我们已经尽力,帮不了别的忙了,不知行儿那小子能挡善无畏多长时间?” 徐妖王回神念道:“樱宁那鬼丫头想地点子,应该有用,但有一个破绽,以行儿与她的修为。根本看不见善无畏经过。” 善无畏已经走过庆教寺与万家酒店门前,进入十里桃花道,这条路在桃林中穿行,中间有一条岔道,通往敬亭山脚下的玉真观。 在岔道口。有人搭了一座小竹棚,竹棚中放着一张长案,岸上有僧衣、僧鞋、一个箩筐,旁边还有素点、茶水、生着火的小炉子。长案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八、九岁一脸调皮机灵劲,女子约十六、七岁的相貌,容颜甚是娇美,正是梅应行与樱宁。 善无畏走来地时候,他们正朝着前方张望,但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此时,天空传来一阵琴弦声,知焰仙子在云端上祭出神器空桑弦。发动了无形魂音阵。七弦和鸣法力弥漫,从天而来拦住善无畏的去路。知焰地琴声不带杀气,妙法随音切入神识,就似考验善无畏的定力。 善无畏面不改色,口诵一声佛号,灵台定境不受琴声所扰,脚下不停一步踏出魂音阵。 满天琴声立时而止,知焰收回了空桑弦没有多做任何纠缠。但善无畏踏破魂音阵的同时。身形也显现出来。 樱宁与梅应行并没有听见天上的琴声。也不知道前方有仙家高人演法,他们只听见一声佛号。然后就看见善无畏出现在桃花道上迈步前行。 梅应行蹭的一下蹦了出去,落在道中央叩拜道:“高僧请留步!” 善无畏躲不过去了,只得停下脚步问道:“谁家的孩子?快起来,拦在贫僧面前有何事?” 梅应行站起身,上前一把扯住善无畏地衣袖道:“我叫梅应行,今年九岁,我外公家礼佛,捐造过不少寺院。我爹爹也曾受高僧指点,从小教导我尊敬出家人,不吝布施以结福缘。我曾问过先生,假如我布施太薄,僧人不屑一受又如何?先生告诉我真正地高僧不会如此,故此今天在路边设善棚,向过路僧人布施。” 这一番话说地善无畏没法反驳,只得温言笑道:“甚善,你有何布施?” “大师请随我来。”梅应行将善无畏拉向竹棚,又问了一句:“您就是大唐国师善无畏吧?” 善无畏微一皱眉:“正是,你是怎么知道地?” 竹棚中的樱宁笑道:“行儿弟弟听家里大人说国师善无畏驾临芜州,刚才见你老人家宝相庄严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僧人,开口就猜中了。” 梅应行拍手道:“太好了,您真是善无畏国师?那我有一样愿心可以实现了。” 布施之物都已经准备好,僧衣、僧鞋各一套。梅应行所谓的“愿心”很普通,就是代表梅家在芜州所有的仆从与下人,向国师布施,每人一文钱,不要嫌少,都是梅应行攒出来地零花钱,装在那个大箩筐里,全是开元通宝。 梅家在芜州究竟有多少人?世代仆从与田庄佃户在内,一共有三千二百一十八丁户,家中人口总计一万五千七百零三人。菁芜山庄中有名册,被梅应行拿来了。 “齐云乡望湖村陈二狗,家中六口,供奉六文……”樱宁翻开名册,念出这么一句,梅应行就从箩筐里数出六文钱,放在特意准备的一个很大的黄布褡裢内。他们的态度很恭敬。怕善无畏累着,特意准备了一张椅子请他坐下,还摆上了素点与茶水,饿了渴了可以享用。 三千二百一十八句,一万五千七百零三文,这么念、这么数,要到什么时候?但善无畏已经坐下来了,听了第一句就不好再打断。所谓众生平等,你不能听完前面地不听后面的。除非布施者累了,先去休息明天继续。 善无畏若有急事,一开始就应拒绝,但梅应行已经说破了他的身份,而且又说了那样一番话,身为名满天下地前辈高僧,不好与这个孩子为难。说实话。善无畏也没什么急事,不就是上山罢黜绿雪吗? 只见树下日影移动,到了正午时,樱宁的名册才念到两千句。善无畏神色祥和一直未变,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万五千七百零三文才布施完毕。这一兜子铜钱可挺沉的,善无畏称谢拿过,袍袖一收宛若无物,起身合什唱诵。飘然离去。 看着善无畏的身形消失在桃林深处,樱宁合上名册道:“行儿弟弟,你家人口可真多!累不累?” 梅应行摇头道:“我不累,姐姐口渴了吗?我这里有五色生津饮。” 善无畏来到敬亭山脚下时,已是日影西斜,山门前放着一张檀木桌案,桌案上放着一本红皮镶黄边的名册与一堆整齐地金锭,仔细一看。那竟然是庆教寺结香火缘的布施名册。 这种册子在现代的寺院也能看见,无非是某某供奉佛前灯油折合多少钱,后面有布施者地签名,庆教寺的这一本被人拿到了此处。 梅振衣在桌案后长身而立,四寸雷神剑祭在当空,满天雷云凝聚不散,神宵天雷术蓄势已久。梅振衣的神宵天雷术有个特点,只要在神识所及的范围内被锁定。世间法无可躲避。要么硬接要么还击。 他祭起雷神剑就在山门前,善无畏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干脆就不躲避,径自走到近前问道:“梅真人,你欲拦老僧去路吗?”前面已经过了两关,山门前是最后一关了。 梅振衣躬身长揖:“晚辈不敢,特意在此等候,只为向国师致歉。” “因何致歉,又何故高悬利刃?”善无畏一指空中的雷神剑问道。 “悬剑在此,只为留国师脚步。”梅振衣解释道,“射碎佛像者是绿雪,而绿雪神祠是我梅家所立,也有牵连之责,故奉金百两相偿。”他要赔给庆教寺黄金百两,这可是一大笔钱,但庆教寺住持八万四千诵地功果,寺僧十万等身长头地迎奉,以及历时十年的准备,相比之下也不算多。 善无畏摇头道:“我非为赔偿而来,此事也无所谈金银。” 梅振衣断然道:“不行,我一定要赔!” “那好,贫僧收下了。”善无畏也不与他争,直接点头答应。 “请借笔一用。”梅振衣一指善无畏手中地朱砂御笔,既然收下金子,梅振衣总得在香火册上签名吧?老子借鉴了儿子玩的那一招,但梅振衣的手段比梅应行高明多了。 善无畏没有说话,把笔递了过去。梅振衣接过笔就觉得仙身一沉,这笔有千钧之力,却不是提不起来,而是拿在手中落不下去。——善无畏施法了。 梅振衣叹息一声,周围突然奇异的宁静下来,树影不摇一切静止,他右手持笔左手一引剑诀。空中的神宵天雷劈了下来,却像一段慢动作,听不见雷声,先是云层中无数道电光缓缓闪过,然后汇聚在雷神剑上,剑身一点点发亮,最后有一道无声地霹雳慢慢击下,就似侵润天空的一道痕迹。 这一记神宵天雷击在笔杆上,笔杆发出丝丝电光,缓缓落了下去,笔尖点在册页上。他正准备运笔,神识中突然感应——这笔写不出字来,笔毫中蘸的朱砂落不到纸上。他只要一笔写空,这场“斗法”就结束了。 梅振衣剑诀一收,撤了雷神剑,取出一支黑色的如意,象纸镇一般按在名册上,龙魂咆哮之声传出,笔杆上陡然出现了两条黑色地流动花纹,就像两只盘旋飞舞的黑龙。梅振衣趁势起笔,写下了浓墨深红的一横。 运笔的同时,周围的场景又变了,光影移动陡然加速,太阳落下西山,星光渐渐闪亮。梅振衣笔意不断,没有写事由与金额,只签下了“正一道人”这四字名号。他将笔提起时,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再看空中阳光刺眼,竟然已是第二天午后。 “谢谢大师的笔,这名册也烦劳您带回庆教寺。”梅振衣将笔与名册都递了过去,神情中有深深的倦意,他已尽了全力,再也拖不住善无畏。 从芜州府到敬亭山,一共二十里路,善无畏连过三关走了两天两夜。他收起两样东西,绕过桌案走向山门,梅振衣又在身后喝道:“国师请留步!” 善无畏转身问:“梅真人还有何事?” 梅振衣:“我拦不住你,也没法再拦你,只想问一句,你真地要结仇吗?” 善无畏神色淡然:“梅真人此言差矣,若说结仇,山神那一箭已成仇。我此来可曾有一句寻仇之语?我是请旨而来,不追究庆教寺之事,只削山神之位。” 梅振衣:“想封就封,想废就废,把绿雪当什么人了?” 善无畏:“封神之事老僧不知,听说是你所为引芜州府上表祥瑞惹来的,而削爵之事,是绿雪自取。” “三关拦路留情,善无畏,你还不回头吗?”清风的声音突然从敬亭山中传来。——听见他开口,梅振衣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位仙童已经回来了,自己的任务圆满完成。 270回、不动明王朱笔落,金身化树难逃情 270回、不动明王朱笔落,金身化树难逃情 善无畏转身朝着敬亭山上道:“仙童,你明知我不会回头,何苦有此一问?梅振衣设三关拦路,你呢?”这是仙家传音之语,凡人不得听闻。 清风沉默良久,缓缓道:“若向前推演,你选址在此立寺,因由已起,若再述前事,各教立道场于芜州,已无法推演了。国师此来,想论因果对错吗?” 善无畏摇头道:“非也,那一箭既出,论不清。我不谈此事,只奉旨消山神,缘起缘灭。” 清风:“绿雪留我之时,难免今日之事,那一箭,等同为我射出。” 善无畏:“今日我落笔削爵而已,不欲纠缠。” 清风长叹了一声:“善无畏,你若一步踏入此山,便是不动尊明王,我若不欲与明王结怨,就该让你削了山神位,能否问一句,一笔批下,绿雪会有什么结果?” 清风以仙家妙语声闻喝破了一个名号“不动尊明王”,善无畏不动声色反问道:“仙童精擅推演,为何还要问我?” 不答就是答,妙语声闻中梅振衣已经知晓,倘若善无畏一笔批下,首先会削了绿雪的山神位,断了她的原身与整座敬亭山地气灵枢的联系,其次也会一笔削了她这些年身为山神的修行功果,修为仍如四十六年前那个茶树精,与山神有关的一切缘法彻底断绝。 好大的神通啊!这么做究竟会给绿雪带来什么折损?谁也说不清,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让一个已经长大的成年人,只拥有童年时代的力量,可不是意味着回到童年。 清风沉吟良久又道:“绿雪为我与明月守护道场近半百年,以山神之功护持金仙洞府,若因为一句交待招此折损,其责在我。” 善无畏:“仙童想怎样。要贫僧不奉旨吗?” 清风:“我既不能让绿雪承责,也不能阻止你落笔,明王,你上山吧,除你我之外,世上仙家此刻莫再入敬亭。”这一句话将梅振衣等其余的人都拦在了山外。 善无畏一整僧衣提笔上山,洞府结界自开,蜿蜒小径呈现。善无畏沿路而上。已经来到了半山的绿雪神祠前,他只看了法坛上的神像一眼,脚下并未停留,只往深山而去,身形在斑驳地竹影中穿行,出竹林、入野桃园、过望天石,已进入敬亭幽谷。 幽谷深处郁郁葱葱草木环绕,似乎没有尽头。怎么也走不到山神洞府的中枢神木林。善无畏一跺脚,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路,山谷就象雾影被吹开,又象被另一片雾影包围。周围的景色蒙胧间一变,他还站在同一片山谷中。但空间似乎不同。 前走几步,四周群山之间一片空旷的正中央,有一株两丈多高的茶树。这棵树与其它的大树不同,它的身姿并不是魁梧而是秀美。片片碧绿而细长的叶子窈窕舒展。嫩绿地枝条疏密有致,树干不是很粗,在山谷中亭亭玉立充满神韵――这就是绿雪原身的本来面目。 善无畏也变了,面露忿相,左右共有八只手臂,持剑、持索不一,第二只右手持着一支朱砂御笔,走上前去提笔绕树一圈。在树身上画了一道朱砂印。 眼见落叶纷飞,茶树迅速的枯槁,然而善无畏却眉头一皱――随着枯槁凋零,这棵树从眼前消失了,包括这一片山谷又像雾影吹开,恢复了刚才的样子。这是清风的**力移转神通,善无畏虽批中了树,清风却把绿雪原身给移走了。只显示了枯槁幻象。 清风的移转之功冠绝天下。想当年移翠亭庵出山,连观自在菩萨神识依附的坐像都给送走了。更早的时候他还与镇元大仙合作,在明月地帮助下,将天地灵根完好无损的从昆仑仙境移到了五观庄,现在于山中移转绿雪原身当然轻车熟路。 不仅于此,他还移转山势,使善无畏找不到神木林。这时清风的声音传来:“笔已落,皇命已完,国师可以回头了。” 善无畏喝道:“你喝破不动尊明王,国师可回头,明王可回头吗?如此花巧手段非善了之道,莫自欺欺人!” “我只是让你完成皇命而已,剩下的事,是我与明王之间了。”清风说了这句话,之后再无声息。 善无畏一步迈出,方向未变,但眼前所见整座山都在旋转,他八臂齐张喝了一声,山形立止,再一步踏出,又进入一片广袤幽谷,幽谷中又见一棵两丈茶树,他找到了清风移转绿雪原身之地。 仍然大步上前绕树一圈,提笔批罢,这棵树落叶凋零消失在眼前――又一次被清风的大神通移走,只显枯槁幻象。借着山势变化,善无畏又不知到了山中何处。 这是一场两位高人间地奇异斗法,清风没有一丝一毫攻击善无畏的举止,而是帮着绿雪原身躲避。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这两人之间的演法不似清风与加百列相斗那样玄奇,清风携绿雪躲避,善无畏破法寻找,都是**力之间的较量。 善无畏要上山批树,得找到这棵树才行。 这一番斗法时间不长,只有一天一夜,清风运转十二时方位,善无畏迈步破法,连批十二株茶树,都没有真正批中绿雪。到了第二日午后,善无畏再一次随山势移转,迈步进入神木林时,只看见清风仙童银丝羽衣飘荡,正站在茶树之前。 “仙童,十二时方位移转皆破,无所可避了。”善无畏提笔上前说道。 清风没有答话,长叹一声向后便退,竟然消失在茶树之内。这回轮到善无畏怔住了,提笔未落,立足树前开口问道:“仙童,你何苦如此呢?” “我承其责,请批我身。”清风地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善无畏这一笔如果落下去。批的不仅是绿雪,而且也是清风的本尊法身。芜州风云汇聚,各教、各派之间不论有多少明争暗斗,表面上并没有起大冲突,但此时这一支笔,却等于将冲突公开化了,善无畏落还是不落? “明王,本若无情。就不必留情。”清风的声音又传来。 “清风,你早知如此吗?”善无畏问了一句。 “然。”清风答了一个字。 善无畏点了点头,一笔落了下去,绕树一圈留下一道朱红色的印记,再看他手中笔朱砂已用尽,笔毫成了纯白色。 清风的身形从树中走了出来,树身上那一圈朱砂迹也消失不见,他面无表情地对善无畏道:“你来找绿雪。而那一箭应该由我担责,此事已了,谢谢你这一笔!……但从广教寺选址定,到敬亭山朱笔落,你自己也应有承担。休怪他人不客气了,下山!”他的语气有斥责逐客之意。 梅振衣一直守在敬亭山外,第二天午后,突然感觉到一股**力澎湃涌动从山中传来。随即消散于风中,然后敬亭山地外围结界消失了。只见善无畏手中无笔,从山道上飘然而下,神情很凝重,甚至对山门前的梅振衣视而不见,径直往庆教寺方向去了。 梅振衣仙家灵识敏锐,忽然听见山中传来了绿雪的哭声,心中一惊飞天而起赶去查看。 在绿雪神祠外。清风据坐于地,背靠一棵碗口粗的青竹,面色惨如淡金,额头布满了冷汗。定睛一看其实他的脸色没变,也没有出汗,但在仙家神识中却有这种错觉。绿雪跪在清风的身边,双手牵着他地一只衣袖,正在哭泣。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下。 本以为是绿雪出事了。现在看绿雪无恙,而清风不对劲。梅振衣失声问道:“绿雪,仙童怎么了?” 绿雪含泪伸手解开了清风地衣襟,这银丝羽衣是金仙法力所化,她小小茶树精怎么能解得开?然而却解开了,只见清风地腰间有一道醒目的朱红痕迹,环腰一圈宛如贴身束带。 “金身犹在,不动尊明王这一笔,削去了我一千三百年地金仙法力,若朱砂迹不消,我无法恢复。梅振衣,恐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了。”清风睁开眼睛答道,声音异乎寻常的虚弱。 这句话换个人可能听不懂,比如绿雪就不是很明白,而梅振衣身为真仙却了解其中玄妙。修为是削不掉的,除非所行与心境自损,但仙身也可能受到损伤,比如梅丹佐在敬亭山一战损了本尊法身,躲到昆仑仙境养伤二十三年。 清风此刻并不是本尊法身有多大损伤,而类似于另一种特殊地情况,比如梅振衣在彭泽湖斩黑龙,连发一百二十八记神宵天雷,最后神气耗尽一头落下云端,后来回山修养了小半年才恢复。 可曾见过清风出现过这种状况?没有,对他来说几乎不可能出现,就算是加百列与清风在天国演法,分出胜负也没这么夸张。清风究竟修行了多少年?梅振衣不清楚,但自从他到了闻醉山天地灵根下时,就已是仙人,迄今已有一千九百零二年,成就金仙也有一千三百多年。 善无畏怎么做到的呢?梅振衣并不清楚,下意识的伸手扣住清风的脉门问道:“你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怎会这样?” 清风淡淡答道:“我也不知要多长时间,自从于玲珑塔上察觉变故,我就料到会如此,是我自取。” 听到这番话,绿雪泪水更多,扑簌簌顺着脸颊滴落,在一旁答道:“仙童托舍入我原身,受了善无畏批树一笔,除了敬亭山洞府外围结界消失,我无恙,但仙童却变成了这样。” 清风抬手拭了绿雪的一滴泪珠,抬头看着她道:“莫再流泪,你为我所流之泪,我终究要相还,再哭下去,怕我还不起。” 这一句话让绿雪不敢再哭了,暂时止住悲声。清风又转头说道:“梅振衣。当年你送我一座山,我也借你之手得到了大罗成就丹,除此之外,这些年来我是否帮过你很多?” “那是当然。”梅振衣连连点头说不出更多地话,清风到底惹了多少麻烦又帮了他多少忙,连梅振衣自己都算不清。 “这一笔,为何如此之重?”梅振衣问了一个很不解的问题。 清风:“我的法力太强,这一笔不得不重。否则落不下去。……暂莫谈这些,能否请你帮一个忙?” 梅振衣:“请说。” 清风的声音很淡很虚弱,说出地话却很震撼:“逐客,有你在时,善无畏不得涉足芜州,不动尊明王不得显圣人间!” “好!”梅振衣一口答应下来。以他的修为如何与善无畏相比?但清风话语中带着一丝微弱地神念,告诉他一件很玄妙的事。 善无畏那一笔,削去了清风一千三百年金仙法力。朱砂迹不退他便不能运用灵台化转之功,本尊法身的损伤也难以恢复。但清风也不是白挨这一笔,只要朱砂迹不退,不动尊明王落下这一笔的**力就凝聚不散。 经此削减,再加上善无畏这一世九十余年的修行。梅振衣能否与他一斗?能!动手的结果也很悬,但清风已经开口,梅振衣一定会答应,不论是为了报恩还是其它地原因。 清风又说道:“你有杀伐心。亦有隐忍心,曾在昆仑仙境开辟无名山庄欲躲清静,但还是不得清静,那就自寻清静吧。” 这话说的很对,自从梅振衣把清风带回芜州,这里就成了表面平静地漩涡中心,各教纷纷在此立道场插上一手,企图以大神通推演局面。梅振衣成了一枚棋子。梅振衣一直在隐忍,直到善无畏立广教寺,梅振衣干脆去了昆仑仙境开辟无名山庄。 而如今的正面冲突终于发生了,清风要梅振衣下逐客令也有道理,理论上山神已削,不必再谈绿雪的事。但以修行人论,善无畏将道场立在金仙洞府门口,清风要逐的不是庆教寺这座庙。而是善无畏。或者直接说是不动尊明王。 这已经与圣旨无关,也与善无畏人间国师的身份无关。纯粹是修行人之间相论了。清风已无余力,却让梅振衣帮忙,或者说给了梅振衣一个出面撵人的机会。梅振衣一个小小地飞升不久地仙人,却要去驱逐不动尊明王,这件事地影响可太大了! 梅振衣在清风面前下拜道:“此事是我自己想做地,不能算帮仙童的忙,是仙童付出大代价在帮我。” 清风勉强一挥袖:“那好,你就去吧,不必担心我,这是我印证金仙境界的极致,所难免的劫数。无事莫再来找我,有事地话,找我也没用。……绿雪,送我去神木林。” 绿雪抱着清风起身,向深山中飘然而去,这位曾叱咤风云的金仙,腰间缠绕着不动尊明王的**力,此刻连路都走不动了。 梅振衣飞出敬亭山,径直来到庆教寺上空,在云端上朗声喝道:“不动尊明王,请现身一见。” “这里没有不动尊明王,只有老僧善无畏。”善无畏的神念传来。 “云端之上,仙家妙语声闻,如此称呼你也无不妥,不论你是何皮相,请现身一见。”梅振衣毫不客气地答道。 眼前风云变幻,善无畏的身形凭空出现,双手合什道:“敬亭山神之事已了,梅真人还有何指教?” 梅振衣:“此事已了,那么前事皆消,你还要留在此地吗?我是来逐客的!” 善无畏:“因何逐客?” 梅振衣:“不谈圣旨,不谈你的国师身份,不谈脚下这座寺院,就以你我两位修行人论。我将敬亭山送给清风为金仙道场,你却挡在山门前立大毗卢遮那法座。俗话说行事担责,我不能送人家这样一座金仙道场,故此前来驱逐!” 善无畏:“你是自己要来,还是为清风来?” 梅振衣斩钉截铁道:“是我自己的事。” 善无畏一指脚下的庆教寺:“此寺已立,若以修行人争端论,当演法论高下,你要与我动手吗?” 梅振衣点头道:“不错,依自古修行之规,既然是我上门,那就由你划道吧。十日之后,我当登门请教。” 说完这句话,梅振衣转身正要走,善无畏又道:“几人出手?胜负又如何?” “届时再谈,今天只是告诉你一声!”梅振衣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飞天而行尚未回到青漪三山,就觉得脑后生风,一股凌厉的法力拍了下来。梅振衣早有警觉,却并未躲闪还击,一缩脖子叫道:“师父,您老人家轻点!” 钟离权出手却很重,一扇子直接把梅振衣从天上拍了下来,落入妙门山中。梅振衣刚落地,钟离权也落在身前,一把揪住他地衣襟道:“臭小子,你吃错药了?竟然要与不动尊明王约战,将他驱逐?……我正在万寿山与镇元大仙饮酒,被你惊下了界!” 梅振衣作揖道:“弟子无奈,正想禀报前因后果,并非狂悖,而是当有所为,却惊扰了您老人家。” 钟离权扯着他衣襟一直未松手,胡子翘着,瞪大眼珠子道:“莫说师父我,漫天神佛全被惊动了。包括镇元子在内,各菩萨、金仙,于世间有缘法者几乎全部下界,都到了芜州!” 271回、槛外莫谈门户见,山中立足发愿心 271回、槛外莫谈门户见,山中立足发愿心 钟离权刚刚扯住梅振衣说话,知焰仙子从天而降,上前行礼道:“师父,原来您老人家也到了,万家酒店来了不少客人,楼上楼下都坐满了,皆是仙界前辈高人。” 需要解释一下,梅振衣设三关拦路,第二关是知焰仙子,本没有梅应行与樱宁什么事。但是徐妖王多嘴,将这件事告诉梅应行了,结果樱宁在一旁想了另一个点子,拉着梅应行设善棚布施。知焰一见如此,便没有现身拦路,只是祭出魂音阵让善无畏现出身形而已。 善无畏与清风斗法结束,梅振衣进入敬亭山,随后知焰也到了,却没有见到梅振衣,只看见绿雪抱着清风进入神木林,她在神木林外问了几句话,并没有见到清风。梅振衣在庆教寺上空与善无畏约战,知焰也赶到,还没来得及现身说话,就发现万家酒店来了不少客人。 别的人也许不认识,但是随先生她可是很熟,还有在芜州现过一次身的玉鼎真人,那位卖水果的关小姐、已经去了九华山的金乔觉,此刻都跑到万家酒店中坐着。楼上楼下几十张桌子全部坐满了,几乎没有一个凡人,甚至没有普通的仙家,除了一桌之外。 梅应行居然拉着樱宁到万家酒店来吃饭,特意对她介绍各种菜式,伙计认识行儿,从掌柜到跑堂都围着这一桌小心的伺候,今日客满人多,难免对其它客人照顾不周,幸亏那些客人并不介意。 楼上楼下的客人都很安静,偶尔交谈也几乎听不见声音,只有樱宁与行儿聊得很热闹,谈着昨天上午如何拦善无畏留步之事。主意是樱宁想出来的,行儿一个劲的夸她聪明。樱宁略带得意的微笑。而所有的客人都在饶有兴致的听他俩说话,神情不一各俱特色。 知焰一见这个场面,硬着头皮进了万家酒店,让行儿与樱宁赶紧走,又把掌柜地叫来,吩咐从即日起一连十天内,万家酒店昼夜不关门,哪怕夜间也挑灯开业。同时吩咐负责酒窖的梅大东之子梅升。调集一批梅家仆从轮番来酒店帮忙,当十天的伙计。 办完这些事,梅振衣已经回青漪三山了,知焰从后面赶来,恰好看见钟离权从天而降将梅振衣截住,她也落到妙门山中禀报。 钟离权一见知焰来了,这才松开梅振衣的衣襟,背手道:“敬亭山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快细细道来。” 梅振衣也不多话,直接发送一道神念,将清风仙童从龙空山返回,到无名山庄玲珑塔法座上突然受到惊扰,直至在敬亭山中看见他腰间的那一笔朱砂迹。前后过程详细讲述了一遍。 钟离权皱眉头紧锁,下意识的揪着胡须道:“事情的经过我大致已清楚,只是不知那最后一笔的玄妙,现在明白了。绿雪那一箭本不该射。不动尊明王那一笔也不该落,真没想到清风竟有如此大神通!” 据钟离权地推断,清风被加百列闯关惊动,获悉善无畏立广教寺之时起,今天冲突的伏笔就埋下了。绿雪那一箭就是引善无畏上山,无论如何,善无畏不得不去,请旨削山神。是最明智的做法。 清风不愿意大毗卢遮那佛法座立于道场门前,但他没有与善无畏协商,就像善无畏也没有与他协商一样。清风不想藏着掖着,直接借绿雪之手射出那一箭,把事情挑明,多少出乎善无畏的意料,或者真如他自己所说――在有意无意之间。 善无畏上山有三次回头的机会。第一次在三关拦情之后,他可以在山门前宣读圣旨。名义上削了绿雪的山神位。但这一次他是不可能回头的。身为国师请旨而来,不能敷衍了事。若无修行还好说,既有大神通明白其中玄妙,就不能糊弄自己。 善无畏破三关上敬亭山,是真有神通境界,这是一条考验他的路。 第二次回头地机会是在落笔批中绿茶树之后,绿雪原身旋即被清风的**力移走,并没有真正的伤到她。至此世间法已圆满,善无畏此来的任务完成了,清风多少有卖弄手段投机取巧的嫌疑,但也算给了善无畏一个台阶下。 假如善无畏此时罢手,清风欠他一个大人情,但善无畏继续找绿雪,清风也无话可说。 第三次回头地机会是最后绿雪无路可退时,清风以金身化入树中,不动尊明王那一笔可以不落。如果这时候回头,这场冲突就结束了,算是清风求饶而善无畏饶了他。而当时清风的意思,似乎并未希望善无畏饶了他,反倒建议他落下那一笔。 善无畏得理未饶人,如清风所愿,那一笔落了下去,事情最终就无法和解了。一笔削去此事的所有恩怨,接下来将梅振衣推到风口浪尖。就算清风不提出那个请求,梅振衣自己也要出面的,清风只是提醒他而已。 清风看上去吃了很大地亏,但仙家行事不能以常人眼光论,他以金仙修为缠绕了不动尊明王的**力,这一手功夫不是人人能做到的,连钟离权都觉得意外,看来这位仙童自从天国一战之后,修为有所精进。不能说他达到了金仙修为的极致,但至少隐约已悟出门径。 那一笔,可以说是一种试炼,试不动尊明王到底有多狠,试自己究竟有何悟?清风究竟有什么收获,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钟离权也说不清。但有一点大家都看到了,清风借这一笔抽身而退,再有什么事情也烦不到他了,但善无畏却无法抽身而退。 以法力论,不动尊明王当然更高,以推演玄妙论,那一笔反倒落了下乘。 梅振衣出面在意料之中,但他采取的方式不是和解,不是劝说,甚至不是斥责。而是直截了当的摊牌,要约战驱逐。他驱逐的可不仅是善无畏,在云端喝破了不动尊明王的名号。这一下惊动了漫天神佛,谁也没想到一位小小地仙人会做这种事,连钟离权也没想到,差点以为徒弟吃错药了。 但是梅振衣话已出口,阻拦是来不及了,钟离权只能下界与他分说。 “善无畏为何要落那一笔?”知焰仙子思索着问道。 “他不得不落。这一笔的后果他也不能逃脱。”钟离权摇着扇子答道,见面前两位晚辈不解,又问了一句:“振衣、知焰,你们成就仙道之后,为师可曾再传法诀?” “没有。”道侣二人一起摇头答道,不明白钟离权为何要问这一句话。 钟离权:“成仙之后,无诀可传,只有道可谈。为师今日。就要为你们开讲。” 钟离权竟然选在这个时间,为他们俩开讲仙家道法,梅振衣觉得时机有些不对,但又无法拒绝师父,正在疑惑间又听钟离权问道:“振衣与善无畏约战之事。没有告诉山中弟子吧?” 知焰答道:“没有,告诉他们也无用,这是仙家之事。” 钟离权:“那好,就不要让世间凡人与未成仙地修士获悉了。这确实是仙家争端之事。你们俩人就在此听我开讲。……提溜转,你出来!既然来了就不要回去,也一同听讲,不论领悟多少,算你有缘。” 妙门山中多温泉,钟离权突然一挥扇,一股法力将远处温泉后一道山壁中的提溜转揪了出来。这小鬼正化为无形之身,潜在那里偷听呢。 “提溜转。为何偷听我说话?”钟离权沉着脸问道。 提溜转身形一转,恢复了何贤姑的女子相貌,躬身施礼道:“我没有刻意来偷听啊,听说知焰仙子去了万家酒店,命梅升调集一批人轮值为伙计,让酒店十昼夜不歇业,我觉得奇怪,故此来寻知焰仙子问一问。不料却听到了这一段。” “我怎么没发现你?”梅振衣也问道。 提溜转一指刚才藏身的山壁:“我遇到梅公子之前。也是有洞府的,你忘了吗。我在妙门山中修行了两百年,那里就是我平时的栖身地,再说我如今修行有成,最擅长地就是潜行。” 钟离权点头似是嘲笑道:“你在虚实之间,这般奇巧人间罕见,最擅长地修行确是虚实化形。” “师父,您老人家究竟要开讲什么道法?”提溜转不欲多谈这个话题,又问起了刚才地正事。她原本称呼钟离权为上仙,后来也厚着脸皮与梅振衣一样叫师父了。 钟离权:“只有一个问题,何为门户之见?” 何为门户之见?钟离权问了一个很有意思地题目,手中仙风扇一翻一摇,众人的身形隐去,似乎进入一片奇异的空间中。钟离权要给弟子开讲仙家妙法,自然不会让人旁听,提溜转本没有这个资格听闻,误打误撞却碰上了。不论提溜转神识中能领悟多少,钟离权不似凡人那般开口,只以仙家妙语声闻开讲―― “门户之见”这个词究竟是贬义还是褒义?两者皆可,看你从什么境界来理解。未入门就有门户之见,妄谈、妄批自己不了解、不领悟的事,妄自尊大鄙夷或胁嘲他人,那是狭隘的偏执。 但是换一个角度,菩萨有没有门户之见?有!金仙有没有门户之见?有!善无畏有没有门户之见?有!钟离权有没有门户之见?有!梅振衣有没有门户之见?亦有! 从广义上来讲,若无守护宗门传承之心,谈什么修行?毕竟自己是从这一条道路一步步印证,才得到了大成就,应当尊师、尊法、尊道。假如青漪三山弟子不当自己是青漪三山弟子,不去自觉维护师门尊师,梅振衣会待见他吗?当然不会! 这种门户之见,如果跳出轮回成就真仙,会变得很淡,有观诸法无别之感,佛门也有观法无常之说。像寒山、易水那种仙人,留下法诀之后,几百年也不回碧山潭。让传人自结仙缘,这已经是一种超脱的存在方式。 但到了菩萨、金仙这种境界,“门户心”又会变得很重,否则也谈不了什么宏愿心与化形天劫。此时的门户之见已经不是常人所能理解地,它有一种广博的、接近于慈悲的概念,但要是穷究的话,仍然是门户之见。 菩萨如果不守护宗门,那叫什么菩萨呢?金仙不证道统。谈何成就?恐怕也只有到了太上、佛陀地境界,才能达到真正无差别地状态吧。这种门户之见并不是排斥性的,成就越高包容越广,比如清风就可自如的出入天庭、万寿山、佛国、天国等地,他能够亲身证悟各教的修行发愿。 到了金仙境界地极致,也是门户心的极致。这是一种非常吊诡的思辩,自己没有坚定地立足之心,谈何博大的包容? 善无畏那一笔很为难。他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欲证金仙极致的清风。清风说:“明王,本若无情,就不必留情。”善无畏反问:“清风,你早知如此吗?”然后这一笔还是落了下去。身为不动尊明王,这一笔既落,他就要面对后果。 上述并不是钟离权的原话,而是提溜转地领悟。至于知焰与梅振衣领悟了什么,很难落于文字去描述。 “梅公子与善无畏胜负如何,师父能推演吗?假如他不是对手,您老人家帮不帮忙?”提溜转此时插话提问,问的是她最关心的事。 钟离权举起扇子欲敲她地脑袋,举了一半又放了下来,终究没有敲下去,叹了一口气道:“讲了半天。我都白说了吗?万家酒店楼上楼下坐满了仙家前辈,我要能出手,不是都插手了吗?” 提溜转:“那他们来干什么,都坐在庆教寺的隔壁?” 钟离权:“当然是来看这一战的结果。” “这一战的结果如何呢?”提溜转的话又给绕了回来。 钟离权:“按振衣欲提出地条件,若他胜了,善无畏不得涉足芜州,这倒好说,但不动尊明王不得在人间显圣。这意味着什么?但若振衣败了。不动尊明王就是无理欺人了,所以他也不便胜。众仙家推断地结果。是不胜不负。” 钟离权对这一战的判断很有意思,没有谈两人之间地法力修为如何,其实清风腰间缠绕了不动尊明王地**力之后,梅振衣可以与善无畏一战,不真的动手谁也不知道结果。而钟离权从另一个角度来谈论这件事情的最终胜负含义,是一个不胜不负的结论。 “既然不胜不负,那还动手干什么?”提溜转的问题没完没了。 钟离权终于敲了这小鬼一扇子:“你的话也忒多了!我说的不胜不负,不是现在已下的定论,而是善无畏地最佳选择,至于振衣目前的修为境界,还谈不上什么选择。以演法论高下,不演怎么论?” 知焰插话道:“若振衣真能与不动尊明王演法不分高下,也是了不得的成就。” “胜了的话,不是更了不得吗?”提溜转还是忍不住多嘴,钟离权已经不再理会她的话了。 梅振衣回山之后,什么都没向弟子说,只是暗中与徐妖王、张妖王打了声招呼,这两位妖仙正在洗炼法器上的朱砂痕,暂时无暇旁顾,这一场演法他们也插不手。刘海等众弟子不知情,梅毅等众长老也不知情,青漪三山中就似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有一位客人来访,梅振衣非常罕见的亲自单独接待,来访者是佛国普陀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 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了,梅振衣将他迎入青漪三山根本重地方正峰上,在专迎仙家高人地东配殿中入座,周围没有旁人。熊居士先说了一句客气话:“梅真人设计斩灭梅丹佐,助韦驮天寻回佛心舍利,佛国诸菩萨深谢功德,我老熊也非常佩服!” “斩梅丹佐,是我之愿,寻佛心舍利,是我之诺,不必特意言谢,倒是清风仙童与钟离师父帮了大忙。”梅振衣答话时并不居功,话锋一转又问道:“居士地结义兄弟清风遭遇劫数,您此刻都知道了吗?” 熊居士叹了一声,垂下一双如铜铃般的大眼道:“来之前我去了敬亭山,见过了清风老弟,前因后果与清风地状况已知晓。我不欲在人后谤尊明王,但那一笔的后果他是逃不脱的,就事论事,我本人也不希望看见他演法胜你。今天来是想找你叙叙旧,顺便告知你一些事。” 熊居士要告诉梅振衣什么事?就是佛国诸菩萨的态度,他们不会、也不能干涉梅振衣与善无畏已约定好的演法,来到芜州只是旁观,不论胜负如何,梅振衣与善无畏遵守各自商谈的约定。虽然梅振衣胜了有什么条件还没正式提出,要等到演法前才说定,但诸菩萨已经知道。 熊居士还带了一句话,假如“不动尊明王”胜了,不会对梅振衣提任何条件,虽然也未正式说定,但是熊居士事先告诉了梅振衣。 这算是“公务”吧,接下来就是两人之间的私谈了。熊居士以无语观音术道:“梅真人曾闯入地藏菩萨开辟的幽冥世界,听闻地藏喝问‘何为菩萨行’,你可知晓与诸菩萨打交道的玄妙?你已经打过不少交道了,眼下又正要了结一场因果。” 272回、正一独斗三大士,菩萨对愕众天尊 272回、正一独斗三大士,菩萨对愕众天尊 熊居士话中有话,梅振衣没有回答,而是请教道:“在下修为尚浅,不解其中玄妙,正想请居士指点。” 对坐的熊居士抬起如熊掌一般的大手,用力的拍了一下梅振衣的肩膀,梅振衣纹丝未动,身下的座位也没有一丝响动,熊居士赞道:“你的修为不浅了,已出乎我预料。” 熊居士没有解释与诸菩萨打交道有何玄妙,而是具体说了三件事,都是梅振衣亲身经历的,一是与关小姐之间,二是与金乔觉之间,三是与韦驮天之间。 落欢桥头那一瓢水泼出去,梅振衣与关小姐之间的事悬而未决,偏偏关小姐已经露了观自在菩萨的化身真相,这件事不解决,观自在菩萨无法收回这一人间化身。也就是说以后观自在菩萨行走人间,只能以关小姐的身份与形像。 在九林禅院与幽冥教主的商谈,定下了阴神戒,这出乎很多人的预料。梅振衣处理的很漂亮,甚至受到了不少仙家高人的赞赏,他与地藏菩萨之间的事情已经了结,若不牵扯别的因果,地藏菩萨不会主动再来找他。 至于韦驮天,梅振衣是直接助他证菩萨果之人,对他有大功德。假如梅振衣往后有什么事,只要不违背佛法精神,可以找韦驮天菩萨求助。 说完这三位菩萨,熊居士又悄然发来一道神念,提到了不动尊明王。约定的那一战就是了结不动尊明王与梅振衣在人间的因果,需要讲明清风的那一句“有你在时,善无畏不得涉足芜州,不动尊明王不得在人间显圣”的含义。” 明王为诸菩萨的忿化身,狰狞忿怖威吓邪魔。比如观自在菩萨的忿化身为男身相,三面六臂。身高两丈面目凶恶,发如红鬃倒竖,额上毫光外射,称为马首明王。有修持地本宗传人可以亲眼看见,甚至可以在灵台中召唤护法。 不动尊明王是大日如来的忿化身,而大日如来是无量光人间显相法身。佛陀有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如来不可见,但寺院要有三宝供奉,所以大日如来是无量光受人间信徒供奉的法身显相,一种抽象觉悟境界的形像化描述,对于世间普通信众而言,总要有一个“东西”给他们直观的认识,以方便入门径。 不能说不动尊明王就是大日如来,也不能说大日如来就是无量光。这种关系很难解释清楚,属于只可意会的境界。诸明王中,不动尊明王,为中央第一明王。在民间信众眼中,不动尊明王与观自在、地藏王等大菩萨并尊。(作者注:再次强调。本书中关于无量光以及菩萨、明王、各乘天的描述,纯粹是小说设定,与现实宗教无关。) 假如善无畏演法论高下败给了梅振衣,按条件要驱逐不动尊明王的话。那就意味着有梅振衣在时。诸忿化身明王之首,于婆娑世界中不得向教外人显相。他定会遵守这一约定,但其影响地后果非常严重,梅振衣需要好好掂量,可不能乱来。 “居士这是在威胁我吗?”梅振衣在神念中问了一句。 熊居士赶紧摇头道:“绝无此意,只是向你解说因果。不动尊明王不会胜你,就算胜了也不会提出任何要求,善无畏会主动退出芜州。有你在时不复涉足。” 梅振衣长叹一声:“敬亭山三番未回头,此刻终于自知退让了吗?熊居士,你我是故交,以私话相谈,你认为这一番演法结果如何?” 熊居士微微苦笑:“梅真人修为精进令人诧异,但你认为自己能胜吗?虽有清风拼一千三百年金仙法力,你也仅仅是能与明王一战而已。” 梅振衣:“所以居士不必告诉我这些,你行事依因果。我行事依缘法。玄妙相通毕竟有所不同,这一战的胜负在他不在我。而我只会尽全力。” 熊居士:“如此就好,你只管尽全力,我只是告诉你这些事,让你心中有数。众菩萨与我的推断差不多,窃以为是不胜不负,梅真人成就了得!” 谈话至此,熊居士告辞,梅振衣起身相送。熊居士一只脚踏出殿门外,另一只脚还留在门槛内,突然转身道:“从敬亭山出来时,清风老弟托我转交你两样东西,说是明月还你的。” 说是两样东西,但是递过来的只有一样,就是指妖针与照妖镜被天雷淬毁后遗留下的那一块似铜疙瘩状的材料,上面还有无形之物附着,这无形之物看不见摸不着,只能以仙家神识感应。 接到手中,能“听”见明月仙童留下的一道神念:“炼魂幡我很不喜欢,你既然托我炼化,我就将它全部炼去,它地妙用以及你抖幡摄入的那一片幽冥空间还在,附着于这块材料之上。你可以将无形妙用炼化入其中一体成器,至于会成为什么样的神器,我也不是很清楚。” 炼魂幡、指妖针、照妖镜,梅振衣损失了三件神器,却得了这一块非常难以炼化的材料。不仅是难以下火候与功夫,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它,把它炼成一件什么样的东西?梅振衣身为炼器大宗师,亲手炼成过几件威力巨大地神器,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现在没功夫琢磨这东西,梅振衣暂且收起,待到与善无畏演法后再去研究。 熊居士告辞之后,第二天又有一位贵客来访,梅振衣仍然亲自单独接待,将他迎到方正峰上东配殿同样的座位上,来者也是一位老朋友,天庭巡海大神灵珠子。 灵珠子很爽朗,坐下之后直截了当开口道:“事情我都知道了,老弟,我真佩服你!漫天神佛都在看着,你也别怕,不论结果如何。不动尊明王都会给你个交代,至少你不会输。” 梅振衣苦笑:“仙友,你来我山中,就是为了告诉我一句不会输吗?” 灵珠子摆手道:“这是我带给你的一句话,顺便再找你叙叙旧。” 与熊居士一个套路,先带一句话然后再叙旧,灵珠子私下里问到一件事:“善无畏曾问你‘几人出手,胜负又如何?’你说届时再谈。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请帮手吗?” 灵珠子话中有话,梅振衣没有回答,而是请教道:“我不是太明白,其中有什么讲究,正想请仙友指点。” 灵珠子:“演法论高下,以展示境界为主,并非一味相斗相博。这样才能成为仙家解决冲突的手段。如果要请帮手地话,只能是修为一体之人,这样你很吃亏。三十六洞天丹诀,神宵天雷术,谁人能与你并称一体?” 梅振衣反问道:“善无畏能请谁?” 灵珠子:“善无畏、金刚智、不空。并称开元密教三大士,金刚智与不空当然不能与善无畏的修为相提并论,但也不简单。” 梅振衣又问:“如此说来,我还真的很吃亏喽?” 灵珠子:“你也不用担心。如果要请人联手演法的话,必须双方都点头,否则就是单对单。” 梅振衣:“按你地意思是,假如善无畏提出三大士一起出手演法,我可以不答应。” 灵珠子摇头道:“非也非也,假如善无畏提此要求,你尽管答应,在你的嫡传弟子中找两个人充数也上场就行。胡春与刘海最合适,也让他们在众仙家面前露露脸面,显得场面也隆重。熊居士昨天已经来找过你,演法的结果想必你已心中有数。” 梅振衣苦笑道:“尚未出手,为什么你们都要告诉我结果?” 灵珠子也笑了:“不是告诉你结果,就当我好奇行不行?这其实是以胜负结果考较而论,不胜不负为善结此局的最佳方式。如果以你地身份,能与他不分高下。那善无畏自不会再涉足芜州。而清风也不至于很长时间难以恢复金仙法力。” 灵珠子代表天庭众仙家而来,他对这一战结果的分析或者说委婉的提示。也是不胜不负的结论。但他以私人身份又递了一句话,让梅振衣带着刘海与胡春去斗开元三大士,假如这样也是不胜不负地话,那可比他独斗善无畏威风多了――真是个能起哄的金仙! 梅振衣拱手道:“多谢仙友的提醒,其实尊师钟离权也是如此向我分说的。但从我而论,只会尽力而为,至于演法高下结果,恐怕在于对方了。” 灵珠子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拍着他地肩膀道:“你尽力就行,我只是有此一说,告辞了!”梅振衣起身相送,灵珠子迈过门槛的时候又转身问道:“众前辈在万家酒店落座,都夸老春黄不错,酒钱怎么算呐?” 梅振衣哼了一声:“麻烦仙友转告,这十日之内,以黄金等量。” 灵珠子一瞪眼:“众菩萨不喝酒,岂不是占了你家大便宜?” 梅振衣:“喝茶也一样,若不欲破费,就干坐着吧,座位不收钱,也就不必嫌贵。” 灵珠子笑了:“不贵不贵,一点都不贵,只可惜我连座位都没有。” 梅振衣诧异道:“我家地酒店,你怎么会没座位,我再给你搬张桌子去?” 灵珠子摆手道:“我虽是金仙,但毕竟是晚辈,在那种场合没有落座地资格,只能侍立于太乙天尊一旁。” 梅振衣:“我师父也去了万家酒店,他有座位吗?” 灵珠子:“钟离权是你师父,大家都是为了看你与善无畏演法而来,他当然有座位,与大天尊、镇元子、法舟和尚一桌呢。” 如今万家酒店楼上楼下坐满了“贵客”,奇异的是,虽然十天十夜不关门,但普通人根本就没谁来这家酒店的,自从梅应行与樱宁那天被知焰叫走之后,登门的就没有一个凡人,连普通的仙家都没有。 万家酒店在庆教寺地隔壁。推窗就可看见寺院空门外的那一片空地,不出意外地话,那里也将是梅振衣与善无畏的演法之所。 灵珠子离去,到了第三天,又有一位老熟人来访,是昆仑仙境万寿宗掌门乔散人。灵珠子在万家酒店中没有座位,而这位乔散人连酒店地门都没进,直接来到了青漪三山。但梅振衣接待他的规格却更高。与知焰一起迎到了五湖山庄门外。 梅振衣大老远的就拱手道:“乔掌门,多年不见了,您今天来是带句话还是叙叙旧,或者兼而有之?” 乔散人回礼道:“就是叙叙旧,没什么话要带。” 知焰抬手示意道:“请上方正峰看茶。” 仍然是在东配殿中落座,知焰也陪在梅振衣身边,述前情,提及梅振衣炼制九转紫金丹以及波若罗摩与韦昙的往事。不甚感慨唏嘘。又说到清风仙童今日的状况,乔散人连声长叹。清风也算他的祖师爷之一啊,这一场劫数不论最终能否渡过,但劫数终究是劫数。 说是来叙旧,闲谈间还是提及了镇元大仙对这一场演法地看法。委婉的告诉梅振衣――最佳地结果就是不分高下,既显示梅振衣的成就了得,又不用把不动尊明王驱逐出人间。寻回佛心舍利,梅振衣对佛国有功德。佛国是不会与他为难的。梅振衣若能与不动尊明王不分高下,以他的身份,已经算是大获全胜了。 镇元大仙出来当和事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洛阳云端上就曾有过一出。 梅振衣对乔散人的提醒表示感谢,并托他向镇元大仙转告谢意,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尽力而为,至于胜负嘛。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也算是一种谦虚吧。最后道:“乔掌门就不必去万家酒店凑热闹了,留在青漪三山作客吧,这里也有两位昆仑仙境来地仙友。” 乔散人本就在万家酒店没位置,此刻顺势下台阶留在了青漪三山听松居做客。接下来的七天,梅振衣闭门谢客。方方面面该来地人都来了,该说地话也都说了,就等着到时候看演法了,梅振衣还没动手。众仙家似乎把结果都商定了。 对梅振衣来说这些无所谓。他只会全力施展修为。 善无畏上敬亭山落笔的十天后,众金仙、菩萨们静悄悄地坐于万家酒店。所有的伙计包括掌柜的全部都被打发回家了,附近没有民宅与村庄,也没有一个凡人路过。过了正午,梅振衣没有来,到了太阳落山时,梅振衣还没有来。 入夜,天色完全暗了下去,繁星闪烁四野静悄,庆教寺空门对面的敬亭湖水波不兴倒映星空如镜。从十里桃花道方向施施然走来一个人,身穿藏青色地道袍,衣袂飘扬间隐约有紫气青光流转,头上的发簪是一柄四寸金剑。 梅振衣来到庆教寺门前站定,抱拳长揖道:“芜州青漪三山修士、仙人正一,恭请中央不动尊明王、人间历世显形寄身善无畏大士,移步出空门一见。” 善无畏走了出来,身边一左一右还跟随着两名僧人,左边僧人年约花甲,右边僧人还不到三十。他回礼道:“梅真人,贫僧候你多时了,约定演法论高下,胜负如何?” 梅振衣:“我若胜,当我在时,善无畏不得涉足芜州,不动尊明王不得于人间显圣。依此事缘法论,我当提此请,你若胜,可另提请求,若不违此事缘法,我亦当诺。” 善无畏合什道:“缘法无尽,因果消缠,我若胜,并无所请,行将离开芜州回京交旨,庆教寺之事已到此为止,贫僧不复来。” 提这种条件等于没提条件,善无畏显然有退让之意,梅振衣早就心中有数,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善无畏又指着身边两位僧人道:“这二位法号金刚智与不空,修行与贫僧一体,今日欲联袂演法,不知梅真人能否答应?” 梅振衣很干脆的点头:“行,我答应,久仰二位高僧大名,今日能与三大士演法印证,是在下的福缘。” 灵珠子推断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善无畏找了两个帮手,开元密教三大士联袂齐出。这样一方面显得郑重,给足了梅振衣面子,另外一方面演法也更有把握,清风可是缠住了不动尊明王的**力,最好别出什么意外。 善无畏:“善,梅振衣可招山中弟子两名,修行一体者,联袂演法。” 梅振衣却没有接这个茬,点头问道:“好,说定了。既然是我登门,就请您出题,如何演法?” 善无畏微微一怔:“梅真人还没有招来联袂出场之人。” 梅振衣笑道:“以演法之规,我同意你方三人联袂下场,只要我方不超过三人则可,难道站在你面前的对手,超过三人了吗?” 别说善无畏,就连万家酒店中所有地仙家前辈此刻都是一怔,没想到梅振衣“演戏不按剧本”,什么帮手都没找,要自己一个人单挑开元三大士。若让胡春与刘海出场做个样子,与梅振衣联袂斗三大士,善无畏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但梅振衣得寸进尺,要孤身一对三,对于善无畏来说,这场面就难看了。 273回、展妙手三身六对,造浮屠四门八方 273回、展妙手三身六对,造浮屠四门八方 善无畏脸色微微一沉,沉吟片刻随即点头道:“听闻梅真人俗家字放为,果有放为之风。” 他竟然没有再多说,也没有出尔反尔让金刚智与不空退场,就是开元三大士联袂斗正一,算是在诸天仙佛面前又退让了一步。梅振衣心中暗叹:“今日既欲退让,当初何必执意落笔呢?事情闹到非起冲突不可的地步,又在满天仙佛面前显示礼让,何必呢?” 善无畏又说道:“结善缘莫造恶业,今日演法论高下,彼此展示修为境界相印高下,莫出手互攻,梅真人以为如何?” 梅振衣:“这是当然,自古演法非相搏之功,互试修为印天道悲悯,你打算如何分高下呢?” 善无畏一指左右:“众金仙、菩萨这十日间在庆教寺门前立下塔基两座,我等今日演法,各自在塔基上建一座七层浮屠,同时出手,鸡鸣而止,先立成者为胜。” 梅振衣:“国师计较甚善,人虽将远去,却在庆教寺门前留下两座塔?此计不伤和气,我倒也没意见。假如鸡鸣而塔皆未成,如何论胜负?” “所建更高者为胜。”善无畏答话的同时发来一道神念,是塔的图样,为七层四面空心砖塔,每一块砖与每层的外饰以及各种造像都清清楚楚。紧接着他一拍手,梅振衣一左一右凭空出现了两座青石台基,离地三尺高,方形,边长一丈八。 众仙界前辈来到万家酒店,这几天也不仅仅是喝酒品茶聊天,连演法的场子都给搭好了,就是这两座青石台。以建浮屠为演法比较。也不折不动尊明王的面子。梅振衣第一念想起了徐妖王,这位妖仙曾在无名山庄设计了十座俪玉玲珑塔,让他来倒是擅长此道。 “梅真人,请!”善无畏喝了一句,开元三大士都飞上半空,立于西侧的塔基之上,梅振衣也飘然飞身而起,来到了东侧的塔基上空。一场演法就此开始。 这天入夜之后,梅振衣刚刚从齐云观离开青漪三山不久,青漪湖上飞来一只五彩锦鸡,速度快如五色流光,落在五湖山庄门前化为人形。 镇守五湖山庄的胡春已被惊动,打开洞天门户迎接道:“肖妖王,深夜突然来访,有何急事?”来者正是龙空山妖王之一肖妖王晓鸣。 肖妖王上前一把攥住胡春的衣襟叫道:“出事了。出大事了!老张与老徐呢?” “别在这里瞎吵吵,有什么话到方正峰上说!”张妖王突然现身一把揪住了肖妖王地衣领,腾空而起把他拽到了方正峰上,空中微感诧异的问了一句:“咦,你成仙了?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我记得你没这么早历天劫的。” 梅振衣今夜与善无畏演法论高下,除了知焰、乔散人与两位妖王之外,山中其它人并不知情,张妖王以为肖妖王说的大事是今夜的演法。赶紧把他拽上了方正峰。知焰等人也在方正峰上,虽然演法场所在百里之外的敬亭湖前,但是以仙家神通眼界,一样可以旁观。 等拽住肖妖王,张妖王才发觉有些不对,这位五彩鸡精竟然已经成就仙身。肖妖王的修为原本在十大妖王中是最低的,但是被其它妖王扔进奈何渊历苦海劫之后,精进反倒很快。刚刚达到出神入化地待诏之境,面临世间法的尽头。 一般而言,若天刑未至,待诏之地仙可以不主动飞升,等待天刑来临,那样历劫的把握更大。可是这位肖妖王做事有点出奇,他主动飞升了,而且成功了。因此出乎张妖王的意料。 来到方正峰上。徐妖王也过来道:“今晚芜州当然有大事,你也赶来观看吗?别瞎叫。让晚辈弟子都听见了。……嗯,你什么时候成仙了?” 肖妖王叫道:“不是芜州有大事,龙空山出大事了,我成仙了!” 张妖王喝道:“我们都看出来了,谁还没成过仙吗?就为这点事大老远跑来乱叫唤!” 肖妖王直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成仙,那三头牛也飞升了,我追到仙界去看稀奇,结果他们没了!” 徐妖王一怔,上前揪住肖妖王道:“三见客飞升?以他的修行也该到了,怎会没了,难道历天刑失败?” 肖妖王还在摇头:“没失败,但是也没成仙,就是没了,他们三个其实是一个人,飞升时显而易见。我就是觉得好奇,所以才主动飞升追去仙界,看他搞什么花样?” “你既然成仙,仙家妙语声闻不会吗?还这么罗里啰嗦杂七杂八的说话,快讲,是怎么回事?再啰嗦拔你的鸡毛!”张妖王与徐妖王一起伸手,一人扭住一只胳膊,把刚刚成仙的肖妖王按到了地上。 这时梅振衣已经来到庆教寺门前与善无畏说话,徐妖王等人不想再听肖妖王啰嗦打岔。 “青牛,他是青牛金仙地历世修行化身。”肖妖王趴在地上嚷道,这回他学乖了,说话的同时伴随妙语声闻,解释了事情的经过。话音一落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张妖王与徐妖王也松了手,众仙家仍站在方正峰上以神通遥观梅振衣与开元三大士演法造浮屠。 程妖王见仁、孙妖王见智、彭妖王见业,是最早来到龙空山的“三”大妖王,号称龙空三见客,当时就有出神入化的修为,这三个人其实是一个人,但长年以阳神变换分身显相,搞得就和三个人一样,直到前不久才被张妖王看出破绽。 不久前这位青牛精历天刑飞升了,飞升时当然现出了三合一地本相,肖妖王觉得稀奇,想揪住他问一问究竟在搞什么鬼?但是怎么等也不见青牛精回来,肖妖王一着急,自己也主动飞升历天刑,想去仙界找青牛精。他的脾气在众妖王中是最冲最愣的。 肖妖王被天刑劈得晕头转向,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里找不着北,这时忽有法力接引,如鸿蒙开辟,他来到了一处广漠仙界,有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这人长的挺怪,鼻头又粗又宽,一双牛眼。头上还有一对弯弯地犄角,犄角中间戴着一顶很滑稽的道冠,身穿阴阳太极袍。这人告诉肖妖王,自己名叫青牛,是一位金仙,这个地方就是太上遗留兜率天宫地外围道场。 兜率天宫虽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但没人能说清楚它是怎么来的?玉皇大天尊开辟天庭仙界时,兜率天宫自然而然就出现了。大天尊以灵台化转之功将天庭仙界与之连为一体,由此证悟了金仙境界的极致。这里是整个天庭仙界的圣地,众金仙祭拜太上之处。 至于青牛,是太上人间显相为老子,出函谷关时所骑的那头牛。后来老子不知所踪,青牛也悟道修行成仙,飞升之后来到的地方就是兜率天宫。青牛在兜率天宫修炼千年,也成就金仙。为了纪念自己地出身,化形的相貌仍然带着牛地特征,法号就叫青牛。 至于龙空三见客,真的就是一个人,是青牛金仙五百年前斩出的历世修行化身,如今修行圆满飞升,自然是被青牛收回了。青牛金仙收回了历世化身的修行法力与各种见知,化身已被斩尽。世上自然不复存在龙空三见客。 青牛还告诉肖妖王一件事——善无畏与梅振衣将在芜州演法论高下,具体怎么论他已知道,就是在鸡鸣前建造两座浮屠,然后他将肖妖王送出了仙界。肖妖王立刻赶到了芜州青漪三山,一入山门就大声吵吵出事了。 肖妖王突然来访暂且不提,百里之外善无畏与梅振衣的演法已经开始。 以梅振衣的仙家法力,按图造塔应该是很简单地一件事,但不要忘了——根本没材料! 图样中塔砖地制式很奇特。附近没有。就算有他也不能去拆庆教寺和万家酒店地砖,而且每一层最外围还有特殊地花砖以及佛像砖。按常规的方法,需要建砖窑、制模、打胚,然后入窑烧成。这半夜功夫,仙家高人之间的演法,当然不能这么干。 梅振衣暂且没动手,看善无畏怎么办?既然是对方出题,那么第一块砖落下就等于定了整场演法的规矩。 开元三大士在空中一起挥动僧袍袖,对面地塔基上凭空多了一块砖。梅振衣以仙家神识感应到了,这块砖并非凭空而生,人世间是无法施展灵台化转之功的,它出自不远处敬亭湖底的淤泥。 湖底的淤泥是不能用来烧砖地,它含有大量的沙砾,还有水中植物以及落入湖中的枯枝败叶形成的有机腐质。但是开元三大士以**力取湖底淤泥,烧结沙砾、炼去杂质成为塔砖,这种塔砖相当坚固耐久,足以数千年不坏。 过程说起来虽然复杂,但也就是一抖衣袖的功夫,而且周围看不出一点点变化来,一丝风都没有,敬亭湖面平滑如镜没有半点涟漪。——好厉害的大神通! 第一块砖出现,善无畏就等于划下道来了,湖底的淤泥有的是,谁都不缺材料,梅振衣要炼成与对方一样地塔砖,而且一丝不能惊扰凡人所见。假如在建塔的过程中惊扰了凡人,不用等塔建成,就已经算输了。 这不仅是仙家移转之功,也是最难的炼器功夫。说它难并不是因为高深,梅振衣身为炼器大宗师,连神器都能炼成,以湖底淤泥炼一块青砖当然是小菜一碟。但是难在两点,一是要瞬间而成接连不断,炼成各种样式的塔砖,相当于一夜成器愈万,二是丝毫不得惊扰敬亭湖面,神通玄妙运用到世间法的极致。 虽说众仙家高人推断演法的结果是不胜不负,善无畏也明确表示了相让的姿态,但梅振衣至少得有资格出场与对方演法,否则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第一块塔砖出现,开元三大士没有继续造塔,而是看着梅振衣在等。此时演法虽然开始,但只是出题的环节。还没有正式进入互相论高下地过程,梅振衣先得过了这一关才行。 梅振衣面不改色,一挥右手,袖中飞出一支银白色地长鞭,化为无形之雾没入敬亭湖中,没有惊起一丝水波,旋即白雾升起飞回到梅振衣手中。梅振衣收回拜神鞭的一瞬,眼神微微一变。似乎遇到了什么意外,但旋即恢复如常,凌空向下一挥鞭。 半空手持处还是银色地鞭身,向下逐渐散开成白虹、白雾、无形的银光,姿态十分潇洒,场景异常美妙。无形的鞭梢从塔基上扫过,也留下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塔砖。 “请!”梅振衣凌空喝了一声,双方的动作陡然加速。两座塔基上青砖迭现围砌成圈,令人眼花缭乱。 梅振衣同时运用了两种独门绝技——神宵天雷术与神农百草鞭。以神宵天雷术隔空取湖底淤泥虽然神妙,但在仙家前辈眼里也不算很高明的手法,有各种移转法术都可以做到。但是梅振衣的神农百草鞭术冠绝天下、世间无二,众仙家前辈也是赞叹不已。 梅振衣是人间炼器大师。而他的炼药之道更在炼器之上,最早修习炼器之法就是借鉴炼药之道,他曾以拜神鞭同时炼制三炉大罗成就丹,此刻却用它炼制青砖。多少显得有些搞笑。但梅振衣此刻一丝都笑不出来,神情平静如水,双眼微闭如已入定。 左手掐诀引神宵天雷术,身形在空中踏步不止,凌空迈出神宵天雷踏罡步,右手银鞭舒卷,鞭梢散开在塔基上盘旋,一块块地塔砖凭空而现。按图样砌成。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第一层浮屠已经建好了。 对面的善无畏神色变得很凝重,他知道梅振衣有能耐按这种方式建塔,却没想到他能建得这么快!原本打算不紧不慢的随着梅振衣的进度造塔,也显得高深潇洒,现在看来不露出真功夫是不行了,否则反而会让梅振衣一开场就比下去。 善无畏有三点意外:一是梅振衣的修为如此精深,但这也不足惧;二是梅振衣的法术运用竟然如此巧妙。事先没有完全料到;三是梅振衣一开始就拼尽全力。一点余力都不留,以他的修为。这种速度是很难保持到最后地。 善无畏念诵一声佛号,一展身现出八只手臂,三大士身形散开,在半空围绕着塔基成品字形站立,三个人十二只手在空中连连挥动,塔基上的浮屠凭空而成。他们的速度与梅振衣一样快,一丝不增一丝不减,完完全全是同一进度,一柱香之后也建好了一层浮屠。 谁的手段更高明?当然是开元三大士!他们空着手站在空中身形未动,只是挥袖施法,砖塔平地而起。而梅振衣倒好,在半空接连不断迈出神宵天雷踏罡步,动作快的像虚影盘旋,而手中也祭出了一件神器。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梅振衣可是一对三,一件神器不过是施展妙用而已,比不了对方还有两位高手相助。而且他地身份可是仙家晚辈,这么看上去反倒显得潇洒多了。 一柱上等檀香点完的时间是半个时辰左右,也就是现在的一个小时,梅振衣从刚入亥时开始演法,造塔的速度一直就没慢下来,到了寅时三刻,已经建到浮屠地第七层,再砌小半层塔身就该造图样中的琉璃宝顶了,那是最难的部分。 梅振衣微闭着眼睛,已经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毫无保留的施展全部神通,甚至完全没有理会对方的塔建到了什么程度,只是尽自己的全力而已。 建到第七层的时候,梅振衣觉得手中这支累若无物地拜神鞭变得越来越沉,渐渐重如山岳,很难像刚才那样自如的继续挥动了。他的速度虽然没有慢下来,神情与姿态也没有任何改变,但万家酒店中观法的都是些什么人?众仙界高人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一变化。 梅振衣的手段虽然神妙至极,但与善无畏相比毕竟修为尚浅,还达不到法力深广不息的境界。如果是不是神农百草鞭术冠绝天下,如果不是服用过各种灵丹辅助修行精进,如果不是他自幼修习炼器之初,就以炼制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蒲团等方式磨砺自己,追求坚忍精妙的极致状态,今天定不能以这种速度坚持到现在。 万家酒店中的众金仙、菩萨也看出来了,假如今天就是梅振衣与善无畏一对一,假如就是建前六层浮屠,梅振衣未必一定会输。 敬亭山上那一笔削去了清风一千三百年地金仙法力,不动尊明王地**力也被缠绕了。此刻梅振衣建塔的速度已快到了极致,善无畏就算能保持一致,也很难比他更快。 但建到第七层时,大家也都能看出来,梅振衣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开元三大士余力绵长,若建造最后地琉璃宝顶,可以轻松的胜过梅振衣的速度。 饶是如此,一对三演法能够斗到这个份上,梅振衣已经让诸仙家前辈惊讶不已。钟离权与大天尊、镇元子、法舟和尚同桌而座,眼神中有欣慰之色,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274回、神君获胜叹三声,一笑顿足揽阴神 274回、神君获胜叹三声,一笑顿足揽阴神 梅振衣有一个选择:把速度放慢下来,让大家都看见他无力为继,在鸡鸣前勉强建完这座塔。而开元三大士也随着他的速度放慢下来,给他一个面子,双方不分高下。 但梅振衣没有打算这么做,他就想一直尽全力不变,坚持不了就停下来,也不把这座塔顶造完,看善无畏怎么办?这样一来他展现了最大的神通,只尽全力无所谓胜负,就算善无畏也停手,那也是梅振衣主动先让。 梅振衣刚刚准备停下动作,手中的拜神鞭尚未收回,远处传来一声鸡鸣,不是妖鸡不是仙鸡,就是农家芦花鸡,一声起就是一片,四野八乡的公鸡全部在此刻打鸣。 “未到寅卯之交,天光未动,这芜州的公鸡怎么瞎打鸣呢?”在青漪三山的方正峰上,肖妖王晓鸣挠着后脑勺嘀咕道。 “你问谁呢?我们又不是鸡,怎会知晓?”张妖王在一旁好气又好笑道,同时向徐妖王发出一道神念:“这只鸡看似又愣又冲,倒也不傻。” “那是当然,傻子怎会成仙?”徐妖王回神念道。 演法闻鸡鸣而止,鸡叫声传来,双方同时停止了动作,这种高人演法自然不会作弊,就算有谁想偷摸加一块砖都不可能,这一片空间的法力波动瞬时凝固——有那么多高人在万家酒店中,心念同时一起,梅振衣以及开元三大士谁都动不了。 公鸡这个东西不像现在的闹钟,不可能那么准点,随着天光时节变化,早打鸣晚打鸣都有可能,仙家高人还能和鸡计较吗。而且它也不会影响演法的结果。开元三大士的动作虽然不比梅振衣的快,但也不比梅振衣慢,一丝不增一丝不减,两座塔建筑成的进度完全一样,一块砖都不差。 按这个时节,今天的鸡早叫了半个时辰,却导致了另外地场面。一是双塔的琉璃宝顶没有建成,这倒没什么。因为梅振衣本就不想造顶。二是梅振衣从头到尾建塔神速一直没有变化,到结束时丝毫不落下风,对于他来说不落下风就是占尽上风。 梅振衣与善无畏对待演法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开元三大士一直与对方保持着同样的进度,演法不论什么时候结束都是不分高下的结果,而梅振衣已入忘我之境,只管自己全力造塔,甚至不理会对方建造到什么程度。直至鸡鸣而止。 在万家酒店二楼临窗的座位上,背对窗户的镇元子呵呵一笑,端杯道:“此番演法好生精彩,恭喜钟离仙友调教出如此出色地弟子,也佩服善无畏国师的气度!” 随先生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大仙且慢下结论。梅振衣的塔上多了一块砖。”说话时瞄了一眼左手边的法舟和尚,表情有点想笑又忍住了。 镇元子的脸色变了,以他的神通根本不用回头看,也知道两座塔是一模一样。怎会凭空多了一块砖呢?随先生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楼上楼下的仙界前辈都听见了,很多人为之变色。 钟离权一挥衣袖推开了窗户,看样子想呵斥徒弟,当着这些前辈的面又不好开口,表情很古怪地僵在那里,眉宇间有担忧之色。 “其实梅振衣一直就多一块砖,最后一瞬才放到塔上。”随先生又补充了一句。却没有具体解释其中的玄妙,然后转头冲钟离权道:“差点忘了恭喜你了,无论有事登门还是无事闲游,欢迎到天庭做客。” 说完这句话他一挥衣袖,身形凭空消失于座上。他这一走,楼上楼下的客人纷纷施展大神通离去,最后只剩下三个人:钟离权、镇元子、关小姐。 关小姐没有施展大神通隐去身形,而是站起身来看着窗外微微叹了一口气。施施然走下楼出了万家酒店。向着芜州城方向而去。镇元子看着随先生的座位也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与玉皇大天尊的修为不分上下。都是金仙境界地极致,但今天玉皇大天尊却高出他一线,看破了他没有看透的玄机。 镇元子站起身朝钟离权一拱手:“告辞了,有闲暇再来万寿山,镇元时刻欢迎!” 这些人走了,桌子上却没空,留下了一堆堆金锭、金块、金沙,是这十天的茶钱与酒钱,以黄金等量相付,他们当然没有一个会赖账的。 梅振衣与开元三大士已经落到庆教寺门前地空地上,面对面的站着。一左一右两座七层无顶方塔相隔十丈,在夜色中静静的矗立,被众仙家的**力隐去,凡人不可见,只有仙家神识才能发现此处一夜之间凭空多了两座塔。 这么高大的建筑,就算凡人能看见,也分辨不出区别,但此刻以仙家神识扫过,会发现东边那座塔上多了一块砖。放的位置不是很准确,微微有些歪斜,也没有在塔身上砌好,就似鸡鸣时众仙家封住了双方的法力,梅振衣收回拜神鞭的前一瞬匆忙落下。 这块砖不是梅振衣放地,真的不是他放的,在众仙界高人面前,什么人能搞出这种花样呢?梅振衣心中有数,自己也并未违反演法的约定,事已至此也就不必再啰嗦了,他什么都没解释。 善无畏面沉似水,犹张八臂,这个结果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番演法他一让再让给足了梅振衣面子,众仙界高人事先也推断了不分上下的局面,最终梅振衣居然赢了! “老僧这就返回长安,终身不再涉足芜州,有你在时,不动尊明王不于人间显圣,以此双塔为证。”良久之后善无畏缓缓开口说道,然后合什行了一礼,转身就走,金刚智与不空紧随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国师慢走!”眼看善无畏的身形就要消失在西方道路地远处。梅振衣拱手长揖打了声招呼。 “梅真人不必客气!”善无畏没有回头,行走中狠狠地一跺脚,收回了多出的六只手臂,身形又恢复了正常。 这一脚跺地好重,就听轰然一声响,庆教寺顷刻坍塌成为一片碎砖瓦砾,而梅振衣也被地上传来地一股大力震飞到天空。神识晃动查觉到东边那座塔陡然间大了一圈,虽然这一圈的尺寸很小。凡人肉眼几乎分辨不出来。如果从善无畏跺脚的地点向这边看来,由于视觉的透视误差,这两座塔显得一模一样大。 善无畏一路北上,回京复旨时已是次年正月,他向皇上李隆基请辞国师要返回印度,李隆基未准。于是善无畏在长安闭门不出,三年后圆寂,在人世间共九十九年岁月。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梅振衣被善无畏一跺脚震飞到天上。未再落地,转身沿九连山脉方向飞去。他没有径直回青漪三山,经过妙门山上空时突然落了下去,身形隐入一处温泉旁的岩壁中。 岩壁中居然有一座小小的修行洞府,洞府中的法座就像乡下巫婆做法时搭的台子。梅振衣隐身而入立刻祭出黑如意。龙魂雾影盘旋而出隔绝了内外声息与神识,然后祭出拜神鞭一抖,啪地抽在地上,喝道:“你出来!” 就听哎呦一声。拜神鞭里钻出一道无形的阴风,在地上提溜一转化成提溜转的身形。 “你是什么时候躲进拜神鞭的?”梅振衣沉着脸问道。 提溜转缩着肩膀、抱着手、低着头,眼睛偷偷往上瞟,就像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弱声说道:“两天前,你进玉真公主房间说话,未带随身法器,我就钻进去了。” 梅振衣:“你在拜神鞭里躲了两天两夜?” “嗯,就想看热闹。”提溜转的声音就像蚊子哼哼。实际上连蚊子哼都不如,因为平常人根本听不见。她见梅振衣没有继续责问之意,胆子又变大了起来,抬头道:“有什么不好吗?既然演法,就要全力求胜,你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况且你并未犯规。” 提溜转说的对,梅振衣并未违反演法的规矩。他回答善无畏地话是“以演法之规。我同意你方三人联袂下场,只要我方不超过三人则可。难道站在你面前的对手,超过三人了吗?”他与提溜转是两个的确没超过三人,提溜转也是青漪三山弟子。 联袂演法须是修为一体之人,而提溜转与梅振衣的修为完完全全一体,别忘了她的修为是怎么来地? 阴神之身无形,也无法服用各种灵丹,梅振衣以神农百草鞭术,将它的阴神之身与九转紫金丹同时化入鞭中,凝结成实形,相当于炼成了一枚举世独有的“九转紫金提溜转丹”。也就是说提溜转完全可以与拜神鞭化为一体,如果不动用这件神器施法,连梅振衣自己都察觉不出来。 提溜转擅长潜伏行迹,曾躲在岩壁中,梅振衣的仙家神识也没发觉,但钟离权发现了把她揪了出来。而当她与拜神鞭化为一体时,连钟离权都发觉不了,除非亲自使用这根拜神鞭,或者与使用这件神器地人相互斗法。 偏偏善无畏并未与梅振衣相互斗法,他们只是各自演法造塔而已,旁观者比如镇元大仙也没有发现其中的玄妙,倒是随先生眼界高出一线,竟然看出端倪来了。 随先生是否看见了提溜转?这不太可能,因为提溜转当时的情况就是与拜神鞭一体不分彼此,她相当于为法器增添了一种奇异的妙用,随先生看见的应该是提溜转偷摸炼的那块砖。 演法刚开始的时候,梅振衣祭出拜神鞭没入敬亭湖中感应湖底淤泥,以此为引施展神宵天雷术隔空摄来淤泥炼塔砖,提溜转趁机也在湖底取了一大块淤泥。梅振衣收回拜神鞭的那一瞬感应到提溜转躲在里面,因此眼中神色一变,但此时演法已经开始无法中断,他也就顾不得理会了。 等演法正式展开,那种**力笼罩地场合,提溜转小小的阴神地仙自然无法再隔空取物,她只以那一块淤泥炼成了一块青砖。但是根本就放不下去。所以随先生会说:“其实梅振衣一直就多一块砖。” 等到演法闻鸡鸣而止,诸位观战的金仙、菩萨心念一起封了场子,也等于阻断了双方的**力,包括拜神鞭中提溜转的法力,梅振衣将无形鞭梢从塔上收回地时候,那块早已炼好的砖就不受控制的落在了塔上。——因为这块砖,梅振衣赢了。 “梅公子,既然赢了。你为什么不开心?难道是我做错了吗?”提溜转见梅振衣面带忧色沉吟不语,忍不住又问道。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不,你没做错什么,但是你那一块砖将我推到了一个高处不胜寒地位置。清风仙童以一千三百年金仙法力都没有做到地事情,让我给办到了,而我本无那种修为,你可知道后果?” 提溜转:“没有那种修为就炼呗,胡春现在也没有上天庭劈山救人的修为。你不是也准备帮他吗?至于后果,演法论高下已定,谁还能找你算帐吗?” 梅振衣又叹了一口气:“算帐当然不会,约定也会遵守,但众仙界高人推断地结果是不胜不负。命人登门带话,其实就是一种劝诫,而我未听从。往后我若有事,佛国除了韦驮天之外。也再难求他人了。而天庭众仙若想帮我,恐也有所顾虑。” 提溜转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原地转了一圈摇头道:“劝诫?那是劝诫善无畏的不是劝诫你地,谁都没认为你会赢,连你自己都没料到,不胜不负就是给你面子,好下台阶了结此事。” 梅振衣又长叹一声,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三声叹息了:“我本就没想胜负。那只是他们的事,我只是尽力而为,最后却意外而胜,不仅是我的意外,而且也是漫天仙佛的意外。” 提溜转上前抱住梅振衣的胳膊:“既然如此,你叹什么气呀?胜了又如何,败了又如何?你这不就是尽力而为吗,我与拜神鞭一体。与你有区别吗?谁要是意外。就让他们意外好了!” 梅振衣看着提溜转若有所思,眉头渐渐展开。最后竟然笑了,伸手搂住提溜转一跺脚道:“叹气也叹够了,你说的对,胜了就胜了,谁要意外就意外好了!” 梅振衣飞出妙门山时,提溜转又躲回拜神鞭中,若有人看见也不会察觉,他与刚才没什么两样。梅振衣落到齐云观后的齐云台上,正是寅卯之交,本应公鸡打鸣的时刻。他刚要进三山洞天,就觉得后脖子一紧,衣领被人揪住,人也被提到了半空。 谁能对他这么无礼,当然是师父钟离权。梅振衣在半空缩着脑袋道:“师父,您老人家在这里等我吗?” “我不等你还等谁?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地臭小子!”钟离权在身后喝斥道。 梅振衣求饶道:“您老息怒,难道我演法获胜是错了吗?” 钟离权大声道:“演法胜负,都属缘法所致,当然没什么对错可言。但你要清楚,就你那两把刷子,与不动尊明王相差十万八千里,切不可因此狂悖不知恭敬,对方分明是相让于你,明白了吗?” 梅振衣在半空中也不挣扎,连连点头道:“明白明白,弟子万分明白!” “明白就好!”钟离权左手提着他,右手重重的敲了他一扇子,一道仙风升起环绕,又悄然发来神念问道:“最后那一块砖,是提溜转干的吗?” “正是,她躲在拜神鞭中,我事先也未察觉,您老好眼力,竟然看出来了。”梅振衣也悄然答道。 钟离权:“我没看出来,是猜的,我太了解那小鬼了,那种场合也只有她才能干出这种事,满座高人之中,也只有大天尊看出了端倪,他未言明,你也就不必声张了。”神念暗语的同时,他又气哼哼地开口喝问了一句:“你还有大罗成就丹吗?” “我手边没有了。”梅振衣不解的答道,他的九枚大罗成就丹分成三份,知焰那里三枚,钟离权那里三枚,自己这三枚服用了两枚,又赐给梅毅一枚,钟离权应该很清楚,何故有此一问? “我保管的还有,你拿去一枚,挑个黄道吉日,服丹闭关清修。”钟离权扔给他一枚大罗成就丹,梅振衣赶紧接住。 钟离权又喝道:“你这点微末道行,怎能与仙界前辈争锋?高人自有高人地风范,人家是不屑与你争胜罢了。快回山中闭门谢客,不能反省自己的修行所缺,就别出来给我丢人现眼!”说完话抬起一脚踹在梅振衣的屁股上,一脚把他踢进了青漪三山洞天。 钟离权经常在徒弟面前吹胡子瞪眼,还总用扇子敲梅振衣的脑袋,但是凌空起脚飞踹还是第一次,听他老人家的意思,分明是“罚”梅振衣于青漪三山中禁足不见外客。 钟离权刚刚一脚把徒弟踹入三山洞天,姿态好不威风,就听齐云台上有一女子的声音道:“东华上仙,我来的真不巧,有急事要告诉梅真人。” 来者是绿雪,这位树精从不愿离开敬亭山,上一次出山还是因为明崇俨之事,已经是五十年前了,此刻却又一次出山来到青漪三山洞天门前。 275回、跺地脉八方不动,锁灵枢江山永固 275回、跺地脉八方不动,锁灵枢江山永固 钟离权捻了捻胡须:“梅振衣将入山面壁反省,不能见外客。嗯,你也不算外客,随我来吧。”他将绿雪带入了三山洞天。 绿雪带来消息很令人吃惊――善无畏临走前跺的那一脚,斩尽了一身修行法力。 假如你有千斤之力,一次力举千斤,往后便再无力量了吗?这不不可能。但也可能会累了或者身体有损伤,需要休息恢复。或者总是有一种力量与你僵持,在你一点点削去这股力量的同时,没有余力做别的事,清风仙童如今的状况与此类似。 斩尽法力又是另外一种情况,类似于斩化身之法,但斩出来的不是化身而是修行法力,因特殊目的与特殊的对象融合。善无畏那一跺脚,斩出了这一世之身九十余年所有的修行法力,全部散入九连山地脉中与新立的双塔融合,相等于不动明王历世寄身白来人间这一场。 九十余年的修行法力究竟有多强?这说不准,有的小妖修行上百年,法力仍然低微,而梅振衣修行五十余年,法力之强悍、手段之高超已远胜一般的仙人,至于善无畏这一世的修行法力,当然非同小可。 这么做有一个后果――借助那两座塔,镇住了整条九连山龙脉的地气。这两座塔基点的位置非常准,就在这条龙脉出敬亭入平原之处,如两根钉子锁住了龙肩,形成龙顿于地的格局。更巧妙的是,它利用了整条龙脉上所有的灵枢变化。 青漪湖中地气灵根升腾处,有三山洞天收拢;敬亭山蛟龙入海灵枢变化处,有清风借山神道场建立的金仙洞府汇聚;从往前的龙项入地处,有九林禅院宣泄化转精微。小小九连山地脉,是人间罕见的完整龙脉。又被这么多不可思议地高人动了这些手脚,隐然已成灵气汇聚的中枢,与天下根本龙脉昆仑群山一体相应。 插述一个问题,庆教寺门前的无顶双塔每座七层四面,塔上一共开有多少门?四七二十八,双塔应该是五十六道门,错,实际上是五十四道门。少了两个。因为落于塔基上的东塔第一层没有东门,西塔第一层没有西门,图样就是这样设计的。 梅振衣也精通风水运数、地气堪舆,如今已不亚于世上任何一位风水大师,当他与善无畏演法,神念中收到那两座塔的图样,再一看塔基,就明白双塔建成会形成什么风水局?在历代各种风水局中。它有个很特别的名称――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 这种风水局只现于典籍记载,天下从来没有见到过,没想到在芜州这个特殊的场合出现了。 环境本身会对有关地人与事产生各种微妙的影响,风水并非是无稽之谈,其中有很深的学问与讲究。但是指望一个风水局去保证“江山永固”。纯粹是痴心妄想,这一局真正的蕴意与江山永固是两码事。可是很多俗人偏偏就信这些,或者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对于帝王家而言。(作者注:相关内容的描述请参照本书030回。) 这一风水局的出现。真正的作用等于将整条九连山地脉的灵枢运转给锁住了,无法再有变化,各道场灵气不受影响,但灵枢无法继续移转。举个不太恰当地例子,已建成的青漪三山不会有损,但若梅振衣事先没有建成,此刻也无法再凿建洞天,当然也不会再出庆教寺一类的乱子与冲突。 之所以说这个例子不太恰当。是因为这个风水局是在九连山龙脉目前的基础上形成的,若没有青漪三山与神木林,也不能成这一局。更恰当地例子,再比如原本龙脉尽头“地眼”所在的菁芜山庄,往后还可以居住以利休养生息,但却无法凿建仙家洞天了。 风水局也有“真局”与“假局”的区别,佛像落座还需要开光呢。梅振衣既然是行家,看出了这是“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当然不想使它成为真局。 想成为真局。首先这两座塔尤其是镇塔的琉璃宝顶一定要建成,其次对于这么特殊地风水局而言。一定要用神通**力在建塔的过程中定住地气。梅振衣没有这么做,他就是建塔未定地气,其次他根本没有打算建琉璃宝顶,不论何时鸡鸣。 这样一来,别说真局,连假局都没建成。 但凡事都有例外,要看碰见了什么人。善无畏临走前跺的那一脚,斩尽一身修行法力,改变了两座塔的对应结构,梅振衣所建的东塔凭空大了一小圈,斩出的法力与塔身融合散入地脉,竟然做成了真局! “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显效不是瞬间,会随着九连山地气运转逐渐成形,直至完全锁住灵枢移转。梅振衣当时只想着离开去喝问提溜转,很难察觉出来,但绿雪身为敬亭山神却感应到了地气灵枢这一微妙的变化。 绿雪当然不懂这么深奥的风水局,她察觉到这一变化,就告诉了神木林中休养地清风。清风也没听说过“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这个名字,但他一推算,就说出了这种变化的成因与它会导致的最终结果,于是绿雪出山来告诉梅振衣。 梅振衣这才知道,善无畏自斩一世修行,风水真局已布成,据清风的推算,这一风水局完全定形,需要十二年时间。 梅振衣向赶来传讯的绿雪道:“多谢山神告知,我已心中有数,清风仙童还好吗?” 绿雪答道:“清风上仙还是那样,临来前托我问一句话,这两天怎么未见提溜转巡山?” 清风突然问到了提溜转,绿雪不知何故梅振衣心里可是明白,原来清风也知道了梅振衣演法获胜的原因,不知他是像钟离权那样猜到的,还是像大天尊那样看破的?梅振衣并未多言,只答道:“这几日芜州仙界前辈云集,无需提溜转巡山。” 绿雪走后。梅振衣就开始琢磨怎么处置善无畏布下地“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看来这场演法并未真正地结束,他希望将之破去。 风水局能建就能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那两座塔拆了。但这个办法万万不能轻易尝试,且不说它们是当着满天仙佛地面建成,善无畏临去前还说过:“老僧这就返回长安,终身不再涉足芜州,有你在时。不动尊明王不于人间显圣,以此双塔为证。” 这两座塔目前被仙家**力掩去,凡人是看不见的,想拆不是那么容易,他可没有不动明王那种手段,说斩一世之身的修行就能斩,想拆塔须先破掩形,那么不论仙凡都能看见。 最要命的是。这个风水局叫做“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虽说借风水永固江山是一种妄想,但只要传出一丝风声,说正一真人要破坏国师布下的“江山永固”风水,会有什么后果?弄不好就是谋大逆的罪名!真说不准会有内行人讲出去。天下懂风水的高手不少,与皇室有关的高人也很多。 梅振衣本人倒不怕李隆基能把他怎样,但是整个梅氏家族其他那么多人可受不了! 最好地办法是根本别碰那两座塔,以世人不知也没法追究的手段破了这一局。办法倒真有,不论是毁了三山洞天是清风休养的神木林道场都行,但那样就太得不偿失了,拍死个蚊子却打掉半嘴牙,完全没有必要。 那么想破局只能用另外办法,在这个风水局尚未完全定形之前,于地脉上做别的文章,让它永远也无法成形。具体该怎么办?梅振衣一时也没想出来。反正还有十二年的时间,慢慢琢磨吧。这件事以及梅振衣与善无畏的演法,山中除了提溜转之外,未成仙的弟子一概不知。 钟离权“罚”梅振衣于山中“思过”不见外客,梅振衣就真的不见外客了,也不走出青漪三山,连乔散人告辞之时都未现身相送,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师命难违嘛。这样一来倒也省了不少未知地麻烦。 梅振衣与善无畏这场斗法。有一家人意外发了大财,万家酒店的的纪掌柜得了两千多两黄金。万家酒店以及老春黄酒如今是梅振衣与纪家合营。纪家占三成股份,梅振衣也将众仙家留下的黄金分给纪掌柜三成。 虽说纪掌柜不知道这回事,但梅振衣做事不欺己,还是命梅升将应分的“红利”给了他。万家酒店地老掌柜纪山城早已作古,如今的掌柜是纪山城的孙子纪思侯,他中年谢顶发髻稀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不少,人们都叫他“纪叟”。 纪叟从祖辈开始与梅振衣合伙做生意,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钱,算是芜州大富之家,但这一笔前所未见的巨资还是让他目瞪口呆。梅升并未多解释,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些钱是从哪来地,只是按长辈的吩咐说道:“纪掌柜,这是仙人沽酒打赏,你应得,就收下吧。” 除了纪叟一家发大财,芜州全体官员被罚俸半年,芜州其他人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梅振衣于青漪三山清修谢客,山中弟子还是与往常一样各司其职,菁芜山庄中的梅应行每日上午去家塾读书,其他时间有樱宁姐姐陪着玩耍、乞丐师父指点修行。 如今芜州又多了一位成仙的肖妖王,他当年在无名山庄就喜欢与梅应行一起调皮捣蛋,这小子当然更开心。 一转眼,青城剑派弟子云缥缈在山中做客已经一个月了,这期间与众弟子相处的都很好,也经常到芜州城一带行游,还结识了梅家小少爷梅应行――被他拉到万家酒店吃过当地野味,还品尝了美酒老春黄。 按胡秋水与孤云川约定的时间,水无痕也快来了,此刻应该就在路上。这两个人的故事,梅应行也听谷儿姨娘私下讲过。这一天下午,梅应行溜回青漪三山,在法柱峰中找到肖妖王嘀咕了半天,与阿斑出山回去的时候,在青漪湖边正碰见游玩回来地云缥缈。 云缥缈一袭月白长衫,腰间悬剑。白面黑须相貌甚是俊逸,为人谦逊有礼,举止独有一种风雅气质。他在站住脚步抱拳道:“阿斑师弟,行儿师弟,你们这是要回菁芜山庄吗?” 梅应行看见他就眼神发亮,也不回礼,上前拽住他的袖子道:“太好了,正巧碰见云师兄。有一件事能找你帮忙吗?” “行儿师弟有何事?但说无法。”云缥缈对他很客气。 “云师兄怕妖怪吗?”梅应行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云缥缈看了行儿身边的阿斑一眼,心中暗道这不就是妖怪吗?很有礼貌地回答:“当然不怕。” 梅应行又道:“我看祖师爷孙真人留下的笔记,上面记着出芜城百里,临长江的凤仪山上,他老人家见过生长了二百年的紫石芝,因其药性未成并未采取,留待有缘人得之。” 云缥缈:“我亦十分敬佩孙老前辈,但这关妖怪何事。你找我又有何事?” 紫石芝是一种非常难得地灵药,专治各种外损导致地内伤――这种伤是最难直接医治的,只能以调养为主,辅以维护炉鼎脏腑地灵药。它生长地环境十分特殊,必须是不论风水还是风景都特变灵秀的地方。而且还得在参天古木的树荫下,长年不断流的泉溪旁。 一般的紫石芝都可以入药,但只有生长到三百年以上,才能具备最完全的药性。假如在生长期间环境变了、古木死了、泉流断了。紫石芝也会枯死。枯死后三年外形不变药性也不变,若一直无人采取,最终会化为尘土。 青漪三山中也有紫石芝,但只有区区数支,其中一支在法柱峰脚下生长了近二百年,是提溜转早年巡山时发现的,其他的几支都是梅振衣后来种植地,生长皆不到三十年。至于千年以上的紫石芝。在一般人看来只能是传说了,据说有续命之功。 也只有清风与明月这种人才能拿得出千年紫石芝,明月曾送一支千年紫石芝给初到闻醉山的乔散人,清风也在洛阳送了一支给白牡丹,那是他们在药田中培植的。紫石芝在野外环境中很难自然生长上百年,孙思邈遇到的那支已经十分罕见了。 按孙思邈地记载落笔时间算,迄今正好一百年,如果凤仪山中那株紫石芝还在的话。药性应该完全长成。梅应行溜进父亲的书房翻看祖师爷留下的典籍与行医采药笔记。恰好看见了这一笔记载与关于紫石芝地注解。 “书房中那么多典籍,我随手一翻恰好是这一页笔记。说明我就是祖师爷说的有缘人啊。明天十五逢望日,家塾放假一天,云师兄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凤仪山?我碰碰运气,假如采到了紫石芝分你一半。”梅应行解释了一番,又拽着云缥缈袖子扭来扭去的央求。 云缥缈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当然乐意帮忙,但以我的修为御器飞天尚未精熟,一次难以飞游数百里,你为什么不找师兄们呢?” 梅应行哼了一声道:“刘海、胡春、元充、龙腾他们根本没空,应愿劝我说那株紫石芝恐早已不在,要我不要乱跑,她也指望不上了。徐妖王还吓唬我说凤仪山有可厉害的妖怪呢,要我别去,就连阿斑明天也被刘海大师兄叫回山考修行功课,只有来找你了。……云师兄如果明天也没空,或者怕妖怪,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嘴里说算了,可他仍然抓着衣袖不撒手,看那架势假如云缥缈不答应,他能顺着袖子爬到人家身上去。 云缥缈无可奈何的点头道:“我明日无事,就陪行儿师弟去一趟凤仪山吧。” 凤仪山离芜州边境百里,离州城近二百里,在长江边上,虽说山野中无人,但是距离四周繁华人烟处都不算太远,从未听说那附近有什么厉害的妖物,想必是吓唬小孩子不要乱跑的言语,毕竟山野深处总有凶险。 那一株紫石芝极可能早已不在,野外自然生长地紫石芝这百年间会遇到各种状况,随时都可能会枯死,前去寻找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梅应行如此央求,云缥缈也就答应了,就算陪着这位调皮的小少爷出去游玩一天吧。 梅应行并不是真的不懂事,他对采到紫石芝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就是想把云缥缈带出芜州,在半路上“偶遇”水无痕。山中已有一位妖仙告诉他,明日午后水无痕将渡过长江,她走的那条路恰好穿过凤仪山。 但梅应行也没想到一件事,凤仪山中那株生长了三百年的紫石芝居然还在! 第二天午后,凤仪山脚下野外无人之处,远远只见长江对岸有一女子仗剑而来。她姣好的面容上神情有些冷,弯弯的细眉漂亮地丹凤眼,眼梢微微有些上挑,穿着淡蓝色地劲装,腰间束带,显得曲线玲珑的身姿不失挺拔英武之气。 唐代雌风大盛,但是一位女子劲装仗剑孤身行走也十分罕见。怎么形容她给人地第一感觉呢?两个字――冷艳。 276回、当年秋风未解缘,今生何似初相见 276回、当年秋风未解缘,今生何似初相见 水无痕脚踏长江碧波飘然而来,劲装下裙裾飘飞,江面上没有留下一丝多余涟漪。渡江来到来到凤仪山下,抬头看好一片秀丽山峦,几处松篁斗翠,两崖花木争奇,如江边一道屏障,不远处的主峰轮廓如一只凤凰栖息。 远道神行千里而来,水无痕稍有倦态,此处已离芜州不远,她想稍事调息整理容光,明天再入青漪三山拜见仙家前辈。她本在孤云川潜心练剑极少外出,明年将是师门与青城剑派的斗剑之期,她要代表孤云川出场。 来之前恩师屡归尘曾告诉她,此番斗剑若胜,就将历代掌门绝技“护身仙霞术”传给她,其中的殷殷期待之意不言自明。 三十六年来的斗剑孤云川已经练输三阵,这一次掌门师父屡归尘对她的期望很大,对这场斗剑也格外的重视,据说双方还请来了不少修行前到场观摩仲裁,青漪三山的梅振衣与丹霞派的宝锋真人这两位仙人都答应前来,可谓前所未有的盛况。 宝锋真人已成仙,还会下界前来,是因为当年将洗剑池的争夺定为十二年斗剑之约,就是出于宝锋的劝说,在他未飞升之前已经答应此次仍会出席。无独有偶,正一真人梅振衣,也是在未成仙之前就接受了两派的邀请,若不是青漪三山弟子胡秋水来访,孤云川还不知道梅真人已飞升的消息。 这是难得机缘,换一种情况,已超脱轮回的仙家谁会关心她这样的人间小小修士之间的斗剑?自古仙踪飘渺,飞升之后大多一去不回,就算在人间结缘行事,其行踪与玄机也非凡人所能知,完完全全是另一种难以理解与琢磨的存在。 青漪三山掌门大弟子刘海派使者秋水飞仙来访。说是梅真人为答谢孤云川相邀盛情,请她去青漪三山做客,并有灵丹相赠辅助修行。如果是别人还罢了,如今世间修行界谁不知道三山梅真人是天下外丹饵药第一,连丹霞派几位长老都自愧不如。 然而梅真人如今在世间修行界的声名鼎盛,却不是因为他的外丹饵药之道,也不是因为他修为精进自古罕见,而是因为他立下了众修士人人耳熟能详地“散行戒”。 三十六年前。青城、孤云两派在洗剑池斗剑时,梅真人在彭泽发榜约战群邪,传说中的那一战是天地动鬼神惊,其后散行戒流传天下―― “其一,不得矫众显灵自称圣,惑乱乡里;其二,切勿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其三。禁止仗道术以图淫邪,勒索黎民。此三则,贫道及门下弟子,受之为戒一律护持之。” 当时只是一纸榜文与一场大战,挺身而出的人叫吕纯阳。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位纯阳道长就少年时在丹霞峰上劝立“无伤戒”的梅振衣。 与“无伤戒”是三派共立传书天下不同,“散行戒”是自然流传开的,受到世间修行各派的一致赞同。人间有完整道统传承的大小各派,大多有类似的师门戒律。实为利己修行之举,但是以前没有人明晰地将它推及到行走人间的散修与精怪中。 修行高人常说降妖除魔,然而什么才是真正的邪魔?妖精鬼怪就是邪魔吗,当然不能这么说。散行戒的核心说穿了就是明确一句话――“不以出身定邪魔,只以行止定邪魔”。 对大道精微体会不深的晚辈弟子,降什么妖、除什么魔、护什么法?从此都有了一个明确的概念与界线,不独独依一派之门规,因此散行戒会流传人世间。如今它被称为“人世间红尘内外三大戒”。别说各派修士,连混迹红尘的妖精鬼怪都拥护,因为它们也不想行藏被识破后,无端招来人间修士“降妖除魔”。 甚至还有一种夸张的传说――神仙在仙界守天条,行走红尘也守这三大戒。至于天条是什么水无痕并不清楚,她只知道散行戒,传说只是传说罢。 青漪三山邀请,水无痕当然要来。不论在山中能否见梅振衣本人。她都很恭谨,见凤仪山灵秀正合静坐调息。打算在山中驻足。修士行路途中定坐调息,当然不是随便找个地方,一般都在避人耳目且沿途地气最佳处,凤仪山中最适合入坐地地点在接近主峰的“凤翅”之处。 水无痕穿过山林,身形不时飘飞而起,越过荆棘与密布的藤萝,来到主峰的那处缓坡上,从这里可以远望长江东去,对岸尽风光收眼底。风景虽好,地气也佳,水无痕只是驻足远眺片刻并未在此定坐,因为这里的视野太开阔了,几乎一览无余。 每个人地脾气是不一样的,水无痕自幼在孤云川练剑,极少接触外人,性格难免有些内向,喜欢清幽之地。其实一个人性情如何,在一个公开的、没有旁人的场合,看她挑什么座位就能大概知道一二。 缓坡旁地山岩下有一眼清泉流出,顺着山涧丘壑流淌,水无痕也顺着这条泉溪飘飞而下,经过一片半山密林,涧流在这里转了一个弯。半山有一棵参天古树,树冠伸展状如华盖,树荫下、泉溪旁有一块顶部平整的山石露出地面。 水无痕很喜欢这个地方,空中一挥袖,以法力扫净山石上的落叶与浮尘。她落在山石旁正准备入坐,突然眼神一亮,只见山石下临近泉流的一侧,生长着一株朱红柄、扇叶带着浅紫光华的灵芝。 这就是传说中的紫石芝吗?紫石芝不似普通紫芝,与平常药用的赤芝非常像,一般外行人根本分辨不出来,主要区别有两点:一是紫石芝生长在山石上,确切的说发菌于山石露出地面之处,周围地环境也很特殊;二是紫石芝生长的速度相当慢,往往十余年都没有明显变化。 只有生长到三百年以上,扇叶上才现出浅紫色的光华,表示药性已完全长成。 水无痕朝天拱手。又转身朝凤仪山主峰长揖,这才小心翼翼摘取了这株瑞草,她非常高兴,这一次拜访青漪三山果有仙家福缘,半路上竟能采得如此珍贵的灵药。然而她刚刚露出浅笑,脸色就突然一变,只听山石上有个怪异的嗓音道:“哪来野丫头,采走了本大仙看中地灵芝草。快交出来,然后磕几个响头。” 水无痕已收起紫石芝飞身而起,落在山涧对面的一株矮树上,她的修为已在脱胎换骨中途,与世间各派弟子中已相当不低,却没有察觉有什么人来到身边,心中如何不惊? 等她看清楚来人,却又差点笑出声来。只见山石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奇形怪状地“人”。此人穿着花花绿绿地彩衣,屁股后面还伸出几根长长的羽毛,最搞笑地是他蒙了面,戴的不是面纱也不是头罩,而是顶了一个腌咸菜地泡菜坛子。 泡菜坛肚大口小。也不知他的头是怎么钻进去?坛子把脑袋罩住,连眼睛耳朵全部闷在里面,倒是坛底有个破洞,露出一截如孔雀冠状的羽毛。不知是他自己头上长的还是插上去的?此人捏着嗓子说话本很尖锐,可在坛子里面又显得很闷,声音像鸡又像鸭。 “阁下何人?”水无痕手按剑柄问道。 “这里是凤仪山,我此刻就是凤凰大仙。”怪人昂泡菜坛答道。 “有你这样的凤凰吗?”水无痕看他的神情颇为怪异。 怪人:“你没听说过那句仙家口诀吗?‘虎落平阳娶犬妻,顶缸凤凰不如鸡’,真是少见多怪!” 这人有毛病,水无痕不想再纠缠下去,抱拳道:“凤凰大仙。你自在山中称仙,在下告辞!” 她转身刚想走,怪人一张双臂飞上半空拦住去路,喝道:“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水无痕停住身形,运转法力凝神戒备,冷冷道:“素不相识,在山野中偶遇。你待如何?” 怪人的声音有几分戏谑:“我在天上飞啊飞。凤影在山上追啊追,低头看中一根草。却被你采跑了,快快交出来!” 难道是来争夺地灵药的?水无痕沉声问道:“你可知那是何草?” “不就是灵芝嘛,山里有的是,当我不认识吗?你能沾花惹草,我就不能吗?……嗯,小丫头长得很美,我们来玩凤凰捉小鸡好不好?我是凤凰你是小鸡,捉住了让我乐一乐。” “无耻妖孽!”水无痕面寒如冰,剑已出鞘,一道剑光直取空中的怪人。 同一天中午,从凤仪山以南翩然走来一位青年男子,足不沾尘速度极快,他右手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是云缥缈与梅应行。云缥缈地修为在脱胎换骨中途,勉强有飞天之能,但是带着另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并未飞游而是施展神行之法。 来到凤仪山下,云缥缈停下脚步问道:“行儿师弟,你是想去长江玩水呢,还是上山找紫石芝?” “上山。”梅应行很干脆的答道。 这么大一座山,去找一株不知何处的紫石芝,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有俗话会者不难,梅应行想起祖师爷在笔记中关于紫石芝地批注,叫云缥缈先沿山脚查看有无泉溪流下,再沿溪涧而上看看旁边有没有冠如华盖的古木,然后再看树荫下的泉流边有没有露出地面的山石? 这是寻找紫石芝最精炼的方法,至于能否找到,就要看运气了。 云缥缈很快在不远处发现了有一道山泉流下,带着梅应行沿溪涧而上,山野无路杂树丛生沟壑纵横,没有修行神通是无法通行的。一路走入深山,山势稍缓有一小片林间空地,溪边有一块巨石,云缥缈带着梅应行落在巨石上向前方远望,看看何处有参天古木。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呼喝之声,山林飞出两道人影,一位劲装女子手中剑光四射翩若惊鸿,口中喝道:“**,我和你拼了!” 只见一位形状奇异的妖怪。身穿五彩花衣,脑袋像个闷坛子看不见五官,在空中怪笑道:“小鸡姑娘,你就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别跑啊,乖乖过来,让本大仙乐呵乐呵。” 妖怪中手地法宝是一支羽毛,状如雁翎边缘锋利。舞动间法力挥洒激荡,尽数接下剑光,还带着奇异的乐音荡漾,音波之力竟封死了女子的八方退路。 再看那女子秀发披散,左右冲突皆不得脱身,形势已危危可岌。但她紧咬牙关粉脸含怒,冷艳的面容透着一股刚烈决然之意,出剑必尽全力。 不知为什么。一眼看见这女子,云缥缈心中就莫名一颤,升起一股强烈地怜惜之意。见此情景,哪怕行凶的妖魔修为再高,哪怕是飞蛾扑火。云缥缈都要上前相救。 说时迟那时快,云缥缈剑已出鞘,正想叮嘱梅应行快藏起来,梅应行已经抽出一根紫藤枝大喝道:“姐姐别怕。我来救你了!” 云缥缈赶紧一把提起梅应行,将他扔下巨石后面,悄声喝道:“行儿躲好!” 激斗中的水无痕彷佛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远远喊道“姐姐别怕,我来救你了!”随即就见空中一道剑光矫若游龙,直取对面妖魔项上地?――泡菜坛! 相助者却不是小孩,而是一位白面黑须地俊逸男子,也来不及多问,两人分别挥剑攻向妖魔。那妖魔好生了得。竟似早已察知有人来袭,手中羽毛一引身形移位,不仅同时接住了两人的剑势,而且将云缥缈引到了另一侧,形成与水无痕并肩作战之势。 紧接着妖物手中羽毛画出一连串地圈,无数羽状地光毫飞出,随着奇异的萧音盘旋飞舞,将对面一男一女团团困住。云缥缈与水无痕汇合一处。妖物的法力甚强。一时之间压迫的他们说不出话来,立时结阵互为攻守。 云缥缈剑若游龙旋身而走。将他与水无痕护住抵挡妖物的飞羽攻击,而水无痕得此缓手,祭出宝剑飞击反攻,与妖物手中的羽毛相斗。 一般两人结阵合击,不仅要求修为接近,而且彼此之间要很熟悉,互相绝对的信任。比如梅振衣与知焰结阵之时,他的神宵天雷术可以全力出手没有一丝保留,因为他知道知焰在为他护法,对知焰地信任也没有一丝保留。 而云缥缈与水无痕,完全是两个偶然遭遇的陌生人,紧急情况下一瞬间就选择了联手合击,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意外。虽说这是对抗面前妖魔的最佳选择,但是他们做的也太自然了,无意之中就像事先演练好的一样,从头到尾竟没有一句话交流! 但他们今生毕竟是陌生人,学地也是两派剑法,事先没有真的演练过,剑势很难融为一体同进退,于是选择了一种很聪明的做法,一人全攻一人全守,剑势一尽立刻交替,激烈斗法中,进攻比防守消耗大得多,需要轮着来。 水无痕虽未说话,但一看见云缥缈,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人真是来救自己地,完全可以信任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吧?同时还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挺俊的一个大男人,怎么说话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还叫自己姐姐? 两人联手合击果然威力大增,妖物一时之间竟也无可奈何,虽然困住了对手不得逃脱,急切间也无法制服。凤凰大仙怪叫一声道:“哪来的臭小子,好色不要命了?我懒得陪你玩,快走,我放你离去,再斗下去可就不客气了,把小鸡姑娘留下就行。” “休想!”云缥缈喝了一句,手中剑势之威丝毫不减,并无要离去之意。 这声喝很“正常”,不像是孩子的声音,水无痕暗语道:“这位道友,多谢相助!但我们恐非其敌,素不相识不必徒然为我送命。妖魔以音波驱法力困住我们,你不通音律无法突围,且全力抵敌,我以剑破音波,一有破绽你立刻就走不要回头。” 说话时正值水无痕主攻云缥缈主守,水无痕的剑在空中颤动,发出黄钟大吕之音,正要与云缥缈交替攻守之位。凤凰大仙又叫道:“你们这对小男女,说什么悄悄话呢?凤爪抓小鸡!” 随着这声大叫,妖怪手中的羽毛伸展十丈,轻飘飘地劈了过来,法力却比刚才强大的不止一倍,逼开了云缥缈与水无痕的身形。半空陡然出现了一支鸡爪般的怪手,眼看就要抓中水无痕的胸襟――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只听云缥缈厉喝一声宛如晴空霹雳,手中剑突然炸裂! 若仔细看不是剑炸开了,而是剑身上绽放出一朵耀眼的光团,随即化作一道刺目的长虹直斩凤凰大仙。青城剑派地掌门弟子地秘传绝技,裂刃飞虹术,威力巨大与青漪三山的神宵天雷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消耗神气甚巨不到紧要关头万不可随意施展,云缥缈也不过是刚刚炼成而已,第一次在真正地斗法中对敌出手。 妖怪似也不敢直入锋芒,空手的怪手随即收去,挥羽毛挡住这一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空中法力激荡。云缥缈说了一句:“音波已破,姑娘快走!” 妖怪手中的羽毛被斩成两段飘然落下,云缥缈的身形也如羽毛一般从半空落了下去。此时又听见咔咔几声响,妖怪头上的泡菜坛子化为碎片。 “这么厉害?我走了!”凤凰大仙一抱脑袋,身形化为一道流光而去,他竟然跑了。 277回、落剑裁惆云缥缈,芳心抱憾水无痕 277回、落剑裁惆云缥缈,芳心抱憾水无痕 稀奇古怪的“凤凰大仙”来的快走的也快,只留下一根被云飘渺斩断的羽毛,水无痕暂时也顾不上别的,因为云飘渺已从半空被打落,刚才那一下法力激荡她看得清清楚楚,这突然现身相救的男子受到的冲击可不轻。 云飘渺落在泉溪边那株参天古木下,他的剑就插在旁边的山石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但一探口鼻已没有了气息。 他倒没有死,以云飘渺的修为早已有内息之功,他发出威力巨大的裂刃飞虹术斩向妖怪,被那妖怪的**力回击震伤,直接闭了外息。这是修行高人内息运转自我保持炉鼎的一种反应,此时昏迷不醒但无性命之虞,需要赶紧救治,否则可能会因外损而留下内伤。 水无痕是第一次出山远行,她修为了得,原以为仗着手中剑行走人间有恃无恐,没成想却遇到这种状况,不禁有些慌了,把云飘渺扶了起来一探脉门,暂时松了一口气,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这男子带到青漪三山,那里有世上最好的疗伤高手。 修行人的法宝是不离身的,水无痕把云飘渺的宝剑从山石上拔了下来,旋即吃了一惊。她不认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对他的这把剑却很熟悉,熟悉的就像自己的剑一样。 沉香木剑柄,二尺八寸的剑身是纯净的沉银所制,没有一丝多余的材质。沉银有两种,一种是天成的完整沉银材料,埋藏地下不知千年万载,十分难遇,以之一体成形加工甚至是炼化神器的辅材。另一种是以炼器之法将沉银沙、沉银矿提炼纯净后得到的沉银材料,可以炼制出各种器形。炼器比万载沉银要方便,但妙用稍有不如。 其实沉银本身并没有太特别的妙用,它是一种融合性非常好地材料,最适合用来打造法宝飞剑,其物性非常“纯粹”,能最大程度的发挥剑芒、剑气的威力。水无痕手中的剑与云飘渺的完全一样,除了装饰性的沉香木柄,就是一截纯净的沉银。没有用多余的材料合器炼化。 为什么会有这样地剑?因为它是孤云川与青城剑派斗剑所用的标准法器,孤云川也有一模一样的一柄,水无痕平时以它练剑,出门时就带在身上。 再看这陌生男子的剑,剑脊上出现了一道三寸多长细细的裂缝,想必是刚才威力巨大的一剑所震裂的。其实青城剑派绝技裂刃飞虹术未必要把法宝震裂,但云飘渺刚刚炼成,还无法完全控制剑势的威力。情急之下全力出手,结果把剑震出了一道细缝,当时地法力激荡可想而知! 水无痕拔出沉银剑就是一怔,然而还没等她多想,就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喊道:“云师兄。云师兄,你怎么样了?” 随着声音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挥舞着一根紫藤枝蹦过树丛跑上山来,身上的衣服被树丛划破了很多道口子。小孩一见到昏迷不醒的云飘渺。赶紧过来一把扣住他另一只手地脉门道:“哎呀,震晕了呀!……还好,只是震晕了。” 听声音水无痕认出来了,这人就是斗法时喊“姐姐别怕”的男孩,看来是这陌生男子的师弟。她赶紧道:“小弟弟,他是你的云师兄?你是谁?” “我叫梅应行,来自芜州青漪三山。” “什么?你是青漪三山地修士,姓梅?正一梅真人是你什么人?”水无痕吃惊不小。 梅应行:“你说的是我爹。别担心云师兄,快带他去青漪三山。” 水无痕一时误会了,再加上担忧云飘渺的伤势就未追问其余,自然以为云飘渺是梅应行的师兄,那也应该是青漪三山梅振衣的弟子。她心中对云飘渺充满了感激,同时也很诧异,她不明白自己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那种莫名的熟悉与亲近感从何而来? 此人素不相识。却拔剑助她力斗妖魔。两人联手合击是那么的默契自然。最后那威力巨大地一击,他奋不顾身让自己逃走。水无痕心中一片从未被触动的地方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却又形容不出来,对云飘渺的伤势更加担忧了。 不知为什么,水无痕突然鼻子酸酸的,抱着昏迷的云飘渺有点想哭,但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又忍住了。 书中暗表,凤仪山上怎会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位凤凰大王?其实凤凰大王就是肖妖王晓鸣,这是梅应行事先安排好的一出戏,把云飘渺带到凤仪山上,让他挺身而出英雄救美。这是古往今来很多男女故事中地老桥段了,但它总是那么管用。妙就妙在“英雄”本身并不知情,真地是不惧妖魔挺身而出,在“美人”面前赚足了印像分。 云飘渺最后受伤是个意外,肖妖王可没想伤人,但这个意外却使这场戏的效果变得更加完美。 一个大姑娘抱着一个昏迷不醒地大男人,带着衣服破破烂烂的梅应行来到齐云观,刘海是大惊失色,赶紧让闲杂人等全部退避,命身边的侍者金蟾急报山中长辈。 “大师兄,我与云师兄出去长江边凤仪山采药,在山中遇到了妖怪,妖怪还想欺负这个姐姐,被云师兄与姐姐联手打跑了,他也受了伤,你快给看看。”梅应行很乖巧,立刻开口解释。 刘海以神识扫过,神色稍缓道:“无妨,云师弟的伤势并无大碍,先把他放下。……这位姑娘又是何人?” 水无痕将云飘渺放到塌上,长揖及地道:“孤云川弟子水无痕,拜见刘真人,我奉师门之命来芜州拜访,没想到在凤仪山上遭遇妖魔,这位云师兄为救我而受伤。” “你就是水无痕?”刘海的脸色变了变,立刻又叫进一位心腹弟子吩咐道:“立刻传令,你云师叔在山中遇妖受伤之事切莫外传。看见的人不要再议论,也不要告诉其余弟子。” 刘海可不清楚这是梅应行设的一个“英雄救美”局,但他知道云飘渺与水无痕之间的特殊关系。不让消息外传也禁止弟子议论,一方面是因为云飘渺在本无厉害妖魔出没的凤仪山遇妖受伤,传出去有损青城剑派掌门大弟子的颜面。 另一方面两派斗剑天下皆有耳闻,水无痕遇妖魔而云飘渺出手相救,结果水无痕无事云飘渺却受了伤,传出去难免遭人议论。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不明其中内情地,很可能会猜疑妖怪与水无痕是一伙的,是孤云川故意设局,好赢下明年那一场斗剑。 刘海身为青漪三山掌门大弟子,心念通透,获悉水无痕的身份后,一念间想到了这么多,故此传下这一道命令。 水无痕却很诧异。这是义举啊,为什么刘海禁止山中弟子议论与外传?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她只担心云飘渺的安危,上前一步以哀求的语气道:“刘真人能否快些动手救治云师兄?您是正一仙家弟子,疗伤之道一定高超。” 刘海一摆手:“水道友莫着急。云师弟的伤势无碍,我保他无恙,但我想的不仅仅是疗伤,还要让他的修行精进不因此伤有丝毫之损。因此还缺一味灵药,正要请示山中长辈去采取。” 正在说话间,梅毅威风凛凛提剑而入,一见梅应行衣服破了好多口子显得很狼狈,朗声问道:“行儿,听说有妖魔行凶欺负你们了,何方妖魔这么大胆子?快告诉我!” 刘海下令山中弟子不得议论,但已命人报告了山中长辈。梅毅听到消息立刻就来了。他如今地身份是青漪三山供奉长老,但晚辈弟子大多都叫他总教头。梅毅擅御剑术,还得到清风金仙的指点,所谓梅家剑法是他所传,连梅振衣当年都是他教的。 梅应行一见梅毅,上前抱住他的胳膊道:“总教头不必拔剑,妖怪已经被云师兄打跑了,你还是看看云师兄的伤势吧。” 梅毅还剑归鞘道:“有刘海在此。疗伤之事不必担忧。青漪三山中有三位成仙妖王。还有妖魔敢在这么近的地方行凶,这事真的蹊跷。我得好好查一查。” “妖怪的事,让徐妖伯他们去查就好了,不必惊动总教头您。”梅应行唯恐露了破绽,赶紧劝阻道。 水无痕听见刘海地话松了一口气,看见梅毅手中的剑心中又是一宽。那把剑的镂金剑锷有化转罡风护身的妙用,但剑身与云飘渺的剑是一模一样地,也是二尺八寸纯净的沉银,看来青漪三山中还有类似的法器。 自从水无痕看见云飘渺的剑,心中总有一种莫名地担忧,似乎在无端害怕什么,现在总算宽下心来。 刘海行礼:“正巧长老来了,治伤虽是小事,我方才已出手安稳他的神气,暂时无恙,但要使伤势不影响这段时间的修行,最好还是采取法柱峰下师父亲手种植的紫石芝入药调和,我不敢擅自做主。” 梅毅一摆手:“采来入药吧,灵药本就是给人用的,青漪三山没那么小气。况且云飘渺身为青城剑派掌门大弟子,明年又要代表师门去洗剑池斗剑,可不能在我们这里作客时出了差错。” 就听旁边的桌案发出一声响,只见水无痕花容失色,一手扶住桌案几乎没站稳,颤声问道:“他,他,他是青城剑派的云飘渺?” 刘海不动声色的问道:“他就是四季书地弟子云飘渺,你不知道吗?” 水无痕脸色发白,张嘴半天才答道:“我,我,我真的不知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位受伤的恩公无论是什么人都好说,怎么偏偏就是师门斗剑的对手呢? 就在这时金蟾回来了,向刘海禀报道:“正一真人有仙诏,云飘渺遇妖受伤之事暂莫惊动山中弟子,刘海全力为他调治,山中灵药皆可用。既然他是救水无痕受的伤,就安置在法柱峰上的结缘草庐,托水姑娘暂时照顾。” 结缘草庐原是张果与星云师太居住的地方。如今他俩不在山中,梅振衣把云飘渺安排在那里养伤,竟然还托水无痕照顾。水无痕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道:“好,他救了我,我自当照顾他养伤。” 刘海又问金蟾:“师父还有何吩咐?” 金蟾:“请总教头将那妖魔留下地断羽送到随缘小筑去,正一真人要亲眼看看。” 刘海身边这位侍者金蟾就是他豢养多年地瑞兽,得自狐狸精姐妹地那一只。如今修行有成化为人形,是一位十四、五岁地丫头,黄发稀疏面容甚是丑陋。她虽受正一三山的戒律,由刘海亲自指点修行,但还没有举行正式的入门仪式,因此尊称梅振衣为正一真人。 肖妖王以一根羽毛为法器斗云飘渺与水无痕,结果这根羽毛被云飘渺斩断留在了“作案现场”,也被水无痕带来了。梅毅拿过羽毛自去随缘小筑。金蟾又对梅应行道:“行儿弟弟,正一真人罚你禁足,这一个月,除了家塾与菁芜山庄,你哪也不许去。” 梅应行缩脑袋一吐舌头:“爹爹罚我。他还说什么了?” 金蟾:“正一真人要你在山庄中思过,具体思什么过我也不清楚,还说让你现在就回去,这一百二十里路你自己走回去。” 刘海安慰道:“行儿师弟。你擅自远行涉险,师父罚你也在意料之中,你就在菁芜山庄好生待一个月吧,师父也不是真的生你的气,若不是这样,怎能刚好相救水道友呢?” 梅应行心里却明白,自己玩的把戏十有**是被父亲看穿了,当下不敢多言语离开齐云观下山。凭着自己两条腿走回芜州,这次也没有阿斑驮他。他出门向水无痕打招呼时,水无痕还在愣愣的出神好似没听见。 梅应行走了,刘海咳嗽一声朝水无痕道:“水师妹,我们这就把云师兄送到山中地结缘草庐,本可以现在就把他救醒,但为了使灵药效用更佳,我施法让他多昏迷几日。这样对他的修行更好。你说呢?” 水无痕就似从梦中被惊醒,立刻点头道:“一切以疗伤为重。全听刘真人的。……您刚才说要采取紫石芝,我这里就有一支长成的,您看它是否能用?” 她取出了一只扇叶上带着浅紫光华的长柄赤色灵芝,刘海微微一怔道:“这一株已生长三百年以上,不仅可用来疗伤,亦可助益修行,尤其对修为已达脱胎换骨境界的练剑之士,难得啊难得。” 水无痕:“且慢说难得,它可不可用?” 刘海瞟了她一眼,大有深意道:“云师弟受的不是什么大伤,我怕耽误他的修行,所以用了外丹饵药而非常通调养之药,加一味十年以上地紫石芝也就够了。如果用你这一株,那就不仅是疗伤了,它正能大大补益云师兄目前的修行法力,对你也一样。如此珍贵之物,连青漪三山中也没有,姑娘还是收回吧。” 刘海说话慢条斯理显得波澜不惊,但言下之意很明显。云飘渺受的伤他自能搞定,也不会影响修为,但如果用了水无痕这支紫石芝,那就不仅仅是疗伤了,反而因祸得福大助修行。不同的灵药对不同的修行人,在不同地修行阶段用处也是不用的,完全长成的紫石芝正好是云飘渺此时修行所需,对于水无痕来说也一样,可助脱胎换骨知常。 明年水无痕与云飘渺要代表各自的师门斗剑,此时这么做,水无痕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地脚吗? 也不知水无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神色非常郑重,还带着几分担忧的焦急,躬身行大礼道:“云师兄是为救我而受伤,人与灵药孰轻孰重?它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刘真人的一定要用,否则让我何颜自处?” 刘海点了点头:“那好,我就用它,相信云师兄醒来后一定会感谢你的。”水无痕的做法洗脱了勾害云飘渺的嫌疑,刘海做为旁观者倒也省心了。 “我在五湖山庄的厨房里偷了一个菜坛子,不小心打破了,梅公子别生气,我一定陪。”随缘小筑梅振衣地书房中,肖妖王挠着后脖子说话,桌案上放着一支被斩成两截的锦鸡羽。旁边坐着梅振衣与知焰,还有张妖王与徐妖王。 梅振衣哭笑不得,暂时没理他,冲一旁道:“徐兄,你怎么事先没告诉我呢?” 徐妖王:“钟离前辈让你闭关谢客,我就没对你说,再说这个主意也不错啊?那云、水二人今生如此相遇,定会结下难舍彼此之缘,说不定已一见钟情,你不是要撮合他俩再为道侣夫妻吗?行儿这件事做得很妙啊,小肖干得也不错,我心中有数就没多管了。” 梅振衣怅然摇头道:“徐兄此言差矣!你虽足智,却未了然这人世间江湖纠葛,这么做不仅不能成就好事,反而会使云、水二人心中抱憾难言。他们彼此身份特殊,欲善解缘法,不应是这般暗中撮合,我叫刘海请他们来原本另有计较。” 278回、有幸忘人生苦短,得缘无岁月牵痕 278回、有幸忘人生苦短,得缘无岁月牵痕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恰恰在于他们相爱,身后又代表着两个敌视的家族,他们如果没有相遇反倒无事,这样的故事自古以来并不算太少见。可是云飘渺与水无痕又不得不相遇,就算他俩遇不上,梅振衣也得想办法让他俩遇上,这是前生之诺。 要想撮合这俩人,不能只从私情入手。假如他们真的有情,是让云飘渺拐走水无痕,还是让水无痕拐走云飘渺,或者两人一起私奔?如果是普通人也许可以这么做,无非是脱离两个家族,梅振衣再按排其它的一切。 但他们是已有脱胎换骨修为的修行人,肩负两派传承使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只要两派之间的争斗没有停息,他们就没法走到一起。若无情也就罢了,若有私情,反而会心中抱憾。 梅振衣请他们来,无非是使他们在山中相遇,彼此相识再图后谋。他其实是想通过这两个人了解青城剑派与孤云川的渊源,派中长辈的修为以及心性,对两派斗剑的看法,想办法化解这场争斗。随着两派争斗的化解,顺势撮合这两个人,那才是一段真正的佳话。 梅应行的做法也非全然无用,试探出了一个结果,按现代的说法,这两个人确实“来电”。但这事急了点,甚至有些不合时宜,试想一下,明年在洗剑池这两人再怎么斗剑? 比如梅振衣与知焰之间的演法验证,与两派弟子之间的斗剑争夺,在高人眼里一看就知区别。云飘渺救了水无痕,而水无痕又赠送灵药助长云飘渺的修行,到时候这两人怎能全力出手击败对方?他们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印证切磋,就是为了击败对方,而且这种胜负不是一般的较量。意味着彼此能否完成师门使命。 如果在洗剑池被各派高人看出破绽来了,青城与孤云两派必然尴尬,这两人自己也难堪。假如真就是全力出手争胜负,事后他们自己心中又会留下怎样地遗憾?就算有情恐怕也无法开口了。 梅振衣解释了一番为何梅应行设此局考虑不周,当然没谈罗密欧与朱丽叶,只是打了个类似的比方。张妖王插话问道:“原来梅公子的意思,是想先化解两派之争?” 知焰点头道:“也未尝不可啊,我听说当代掌门屡归尘与四季书。本欲为道侣,无奈受长辈恩怨牵累而未成。他们应该不希望自己的弟子重复同样的命运,只要有个合适的理由,能够善解此争端,他们会竭力促成的,就看旁人怎么安排了。” 肖妖王突然一拍大腿,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只听他嚷道:“我明白了。先撮合老的再撮合小地!” 徐妖王斥道:“哪有那么简单?我刚才也听明白了,那两个掌门自己想好早就偷摸好了,可这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两个门派的事。……梅公子,我说的对吧?” 梅振衣苦笑道:“徐兄说的很对。既然如此,你怎么给行儿出了那样一个馊主意呢?” 徐妖王一瞪眼:“馊主意?你是说英雄救美吗?那可不是我想的点子!” 梅振衣微讶道:“不是你?行儿年幼尚且懵懂,人虽然有些小机灵,却不会主动设出这样的一局。” 徐妖王:“真不是我呀。行儿来找小肖嘀咕这件事,我当然清楚,虽觉得有些胡闹但还可以一试,仅仅是没有过问而已,绝没有插手参与。” 张妖王皱眉道:“老徐,这件事我也清楚,也以为是你的点子,既然不是。那会是谁地主意呢?……小肖,快说!” 肖妖王一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啊,行儿来找我商量,我以为就是他自己的主意呢,觉得挺好玩。” 梅振衣与知焰对望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那边徐妖王一合玉骨扇道:“我明白了,除了樱宁那丫头。还能有谁?” 梅振衣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他对樱宁的印像一直不好,虽然樱宁在芜州与行儿的交往他并未过问。但并不代表他很赞赏。最近接连发生地事,樱宁明显伸手过界了,虽然这丫头很聪明很有心计,但在梅振衣这种老江湖眼里,一念之间就看得透透的。 梅振衣设三关拦情拖延善无畏的脚步,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那种高人面前挡路,第二关本是知焰。徐妖王说漏嘴告诉了行儿,行儿又告诉了樱宁,樱宁自负聪明想了那么个点子,虽然很有效,知焰也没再节外生枝,但梅振衣本人是绝对不赞赏地。 梅应行拦路布施,把菁芜山庄的名册翻了出来,梅家在芜州的丁户田庄的状况,樱宁现在已经摸的门清。 上一件事也就算了,善无畏自不会与梅应行计较,梅振衣也不会与樱宁计较,但也仅仅是不计较而已。以梅应行的年纪与修为,牵扯入这种仙家高人的因果缘法当中,不是他本人能左右的,樱宁并不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至于今天这件事,让肖妖王乔装扮歹徒拦住水无痕,再让行儿带着云飘渺赶去相救,樱宁这个主意倒不错,但她超越了一个“外人”地界线,卖弄聪明却管的过多。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比如云飘渺受伤,不是她能解决的,让梅振衣感到了真正的不快。 谁都看出来梅振衣的脸色不对,张妖王朝徐妖王道:“仙家之事,往后别无端告诉行儿,他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最好。” 知焰劝慰梅振衣:“李元中既答应为行儿之师,自会处置这件事,你既然闭关谢客,就不必多理会了。” 梅振衣点了点头:“我相信李元中会处置樱宁的,暂不过问。” 知焰插开了这个话题又问道:“你既说云飘渺与水无痕之间不能先谈私情,但你的做法分明是想顺势撮合,安排云飘渺在结缘草庐养伤。又托水无痕照顾他,这又为何?”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既然事已至此,我只好顺势而为,先撮合这两人地私情。还有一年时间,先设法打听清楚两派地状况,除了洗剑池斗剑之外,这两派还有什么大事需要解决,比斗剑还重要的大事?” 知焰:“这种事。外人似乎不好开口问。” 梅振衣:“没关系,让他们私下里互相开口,若真有情有心,会问出来地。这件事需要高人在一旁顺势引导,最终才能成功。” 梅振衣又以神念交代了一番话,知焰点头道:“你既闭关谢客,水无痕就交给我来指点吧,至于云飘渺……” 徐妖王截住话头道:“没事没事。交给我。” 梅振衣一摆手:“徐兄莫管此事,我还有一件大事想托你帮忙。” 张妖王:“那就交给我吧,好歹我也是位仙人。” 肖妖王在一旁对着眼听了半天,很不满地问道:“怎么没我什么事?看不起我这位鸡仙吗?” 徐妖王横了他一眼:“怎会没你什么事?行儿受到梅公子的责罚,李元中也会去找樱宁。你这个凤凰大仙能跑得了吗?” 肖妖王反驳道:“我修炼几百年的原身,也并非全身都是天材地宝,就这么几根宝贝羽毛,今天被斩断了一根。自认晦气就算了,还想怎么罚我?” 徐妖王:“云飘渺的师传法宝,那沉银柄剑也震裂了,就别谈你那根鸡毛了。……当年在龙空山有约,来到人世间行事要听梅公子约束,在青漪三山蹭吃蹭喝当前辈,带着人家孩子闯了祸就不认帐了吗?” 肖妖王眨了眨眼:“好吧,我认了。梅公子想怎么罚我?” 梅振衣看着他想了想道:“若你真认罚,行儿既禁足一个月,我就罚你一个月内双脚不得同时离地。” “高,实在是高!我都跟他闹了几百年了,还从没想到这样一招,能让这只妖鸡记住不忘!”张妖王拍掌笑赞道。 肖妖王苦着脸道:“这也太狠了吧?这一个月我都得一步一步的走路了,换别的行不行?比如飞在天上不许下来。” 梅振衣忍住笑道:“不行,就是这一条!……肖兄莫急。我托徐妖王的那件事。也得你帮忙才行,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说话的同时发送一道神念。详细讲了他托徐、肖两位妖仙帮忙办地事情。 徐妖王摇扇笑道:“梅公子就放心闭关吧,我们在昆仑仙境指挥数万妖兵建造无名山庄,如今在芜州监督青漪三山弟子挖个坑还不是小菜一碟?我们在这里好吃好喝,每月白拿零花钱,还有那么多晚辈捧着拱着,不帮忙做点事也说不过去。” 梅振衣这次要真正的闭关了,服用第三枚大罗成就丹,同时在灵台中回观加百列与清风一战以及自己与善无畏那场演法,这对任何一位仙人来说都是难得的收获,需在定坐中潜心体悟其中的玄妙,以求修为更进。 梅振衣虽成仙未久,但他的经历以及功果远非一般仙人能比,别的不说只谈三件:背杀劫立散行戒流传红尘,带领一伙金仙、菩萨进入天国寻回佛心舍利,一块板砖将不动尊明王拍出人间。说起来虽然夸张了一些,但事实的确如此,一般仙人别说做,连想都不敢想。 他这样一个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谢绝纷扰,闭关体悟天道,以求修为与功果相印,他有这份机缘行止,却还没有相印地修为境界。钟离权罚他闭关谢客,无论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最佳的时机,梅振衣要闭关入深长定境,而不仅仅是躲在山中不见外客。 正式闭关之前他把刘海叫来,给了一张图样并交代了一件事,要在芜州搞一项“工程”。这个工程的规模不大,地点就在菁芜山庄的后院门外,命众弟子去挖一个坑。 此坑半圆形,直的那一边朝南,与菁芜山庄后院墙根平齐,圆地那一面朝北伸出。圆径有七丈二,深一丈八。 这个坑不大,但开凿起来的难度却相当高,要时刻以仙家法力引龙脉地气,青漪三山众弟子做不到,徐妖王一位真仙也够呛,需要他和肖妖王轮流来帮忙。一旦开挖便日夜不能停顿,无论多长时间也要一气呵成。需要山中众弟子轮流出手。 先挖后砌,以大块的条石砌成坑沿,一名弟子砌石地同时施法锁定仙家引出地地气,另一名弟子运转法力去扰,若地气能动则砌石的弟子要受责罚,若地气不能动则推石的弟子要受责罚。责罚都不重,回山中闭关三日而已,好好反思运转法力的不足之处。 青漪三山中有御器修为以上弟子。分成七班每班两组,每日一班轮流来挖这个坑,直至坑成。 这种修建之法,小小一个坑的工期也会相当长,它有什么用梅振衣却没多说。只让刘海告诉众弟子这是难得的历练机会,在两位仙人日夜护持下试炼法力运转,上哪找这么好的修行福缘? 只有梅振衣自己心里清楚,这是破善无畏所布风水局地一种尝试。在九连山地气龙脉地尽头,“龙吐珠”的前端,凿建一处“龙取水”的格局。这样一来尽管庆教寺门前那两座塔锁住了龙肩,但地气灵枢的运转并不凝滞,“龙珠”吞吐如常,使“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永远无法成形。 此坑的形制只是一个“假局”,还需要最后点晴的手段,将此风水局浑然一体的嵌入到九连山龙脉中。才能成为“真局”。具体该怎么办并不完全是法力大小地问题,梅振衣还没有想到更好地手段,先把坑挖成做个“假局”再说吧。 交代完这件事,闭关前和山中地长老们打声招呼,见过梅毅,再与提溜转、谷儿、穗儿等人交待清楚各种事物,最后去见玉真公主。 这一次闭关是完全不能受打扰的,地点在方正峰上正殿后面地石龛中。别说外客就连内眷也不会相见。出关地时间应在青城与孤云两派斗剑之前,至少是一年。与山中他人不同。玉真公主是唯一没有修行法力的普通人。 与梅振衣在一起这么多年,她觉得很幸福,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唯一的一丝遗憾就是常常有一段时间见不到郎君。但想想世间那些外放地官员、出征的将军、远行的商贾,玉真也觉得没什么了,更何况梅振衣有仙家妙趣,自从来到他身边,玉真一直容颜未变,仿佛心境也保持在青春妙龄。 梅振衣来到公主房中,先聊了几句儿子的情况,行儿这一个月被禁足不得外出,玉真想看儿子可到菁芜山庄去。他又提到自己将要闭关一年,言语中有些歉然,玉真温言道:“你已是仙人,当修于仙家行,相伴山中已使我得享这一世仙缘,梅郎何歉?” 二人又说了几句私房话,玉真打趣道:“你修行几十年方成仙道,而且我自从遇见你,感觉自己就已得仙缘――忘人生苦短,无岁月牵痕。” 梅振衣:“虽不能助你长生久视,但以我之能,为你办到这些还是可以的。” 玉真:“你既有如此大的神通,此手段若在世间推而广之,天下女子岂非人人雀跃?” 梅振衣笑了:“我为你一人尚可,他人只待他人之缘,道之经典可流传天下,道之修为却是慎独之行。……嗯,这是什么镜子?” 玉真:“上月宫中岁赏送到芜州,我随手赏了一些给玉真观的下人,其余诸物都放在观中,只有一面鎏银青铜镜有些仙家趣味,故此带入山中,就是这面四神十二生肖镜。” 玉真公主的梳妆台上摆了一面崭新地镜子,约餐盘大小,青铜质鎏银,背面正中有一钮,内圈按方位镂铸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图腾,象征春夏秋冬物候巡回,外圈饰以十二生肖浮雕造像,精美异常。 梅振衣顺手拿了起来,把玩之间若有所思,半天没有放下。玉真好奇道:“梅郎已成仙,还会对这俗物感兴趣,何况是一件女儿家闺房之物?” 梅振衣摇头道:“这可不能说是俗物,看见它,我想起了一件法宝。” 玉真:“什么样的法宝?” 梅振衣:“尚未成形,甚至以我之力尚无法炼制,但这面四神十二生肖镜使我有所悟。” 玉真浅笑道:“闻成道之人,观万物皆有所悟,真是如此,你就拿去细细观摩好了。” 梅振衣带着这面镜子上了方正峰闭关暂且不提,梅应行也在菁芜山庄中禁足,除了家塾哪也不准去。樱宁要见梅应行,只有自己去找他了,出了那么一个好玩的点子,行儿弟弟一定很开心,也不知那一局“英雄救美”起到了什么效果? 她还不知梅应行被禁足之事,这天仍在句水河畔的大树上等他的消息,不料却等来了两位形容奇特的人。一位蓬头环眼、面目凶陋的拄杖乞丐,正是白莽山的李元中,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黄衣少女,头发枯黄稀疏、容颜丑陋,竟是刘海地随行侍者金蟾。 279回、求福地云胡不喜,辞君子毕竟难惜 279回、求福地云胡不喜,辞君子毕竟难惜 李元中来到大树下,拄杖抱拳道:“樱宁姑娘在吗?请现身一见!” 话音未落只见樱宁飘然而下,拜于树下道:“您就是行儿弟弟的铁拐师父吗?晚辈樱宁有礼!” 樱宁认识金蟾,在青漪三山见过,但她从未见过李元中,只听梅应行曾提起。如今第一次见面,一眼就认了出来,非常机灵的下拜行礼。李元中怔了怔,没想到这丫头行的是师礼,连梅应行都未正式向他行过师礼,而且一见面就叫出了他的身份,这一怔之下没有伸手相扶,让樱宁拜了下去。 “起来说话吧,你这丫头倒也乖巧机灵。”李元中伸手虚扶,隔空法力将樱宁搀了起来。这个丫头如果不玩心眼算计你的话,倒也不觉得她讨厌,甚至很会讨人喜欢。 樱宁起身又向金蟾拱手道一声幸会,娇笑着对李元中说道:“行儿弟弟曾说在山中遇奇人指点修行,他敬称为铁拐师父,我也久仰前辈之名,今天您怎会登门,又与金蟾妹妹在一起?” 金蟾随刘海姓,名刘金蟾。她化为人形之后容颜甚为丑陋,在人间世待得久了自然也有了女儿家心思,以前见过的狐狸精姐妹是人间国色,青漪三山中的修行女弟子大多容颜俏丽,独独她这么难看,刘海虽不以为意,但她常常自惭形秽。 刘海看出来了,安慰她道:“人之炉鼎父母天生,易筋洗髓可达经络完美,脱胎换骨可现最佳之容光,但仍是本来面目。而你不同,你乃异兽化形,初化人形必有缺憾带原身之迹。待修为高超入脱胎换骨境,可印心境而全形、弥残补缺。” 妖物的人形变化在两可之间,随着修为的增长还是原来的面目,但可弥残补缺。金蟾听了这番话心下稍宽,可仍有些忧郁,达到刘海所说的这种修为,她不知还要等多少年?这可不是一位修行人应有的心境,心中越是纠缠。心境就越难堪破,修行也受影响。 张妖王也看出来了,找了个机会对金蟾说:“小蟾呐,你要是在我们龙空山,还算靓女呢!” 金蟾答道:“妖王前辈不要哄我了,我见过你们带到青漪三山的那些随从,虽然人形变化未足,但也个个挺好看地。” 张妖王笑着摇头道:“那几十个小妖。都是我们好不容易挑选带出来见人的,山中还有十万小妖呢,修为比你差得远,样子也比你怪得多,猪鼻子狗耳朵什么样的都有。若带出来白天都能吓死人,他们彼此见怪不见从来不觉得自己丑,整日胡天胡地瞎闹还很开心。” 梅应行听说了这件事,就私下里来找金蟾。神神秘秘的说:“金蟾姐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他之后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金蟾好奇的问:“谁啊,山中还有我不认识的人吗?” 梅应行眨了眨小眼睛:“我在芜州遇到的一位奇人,隐居白莽山潜龙渊,修为可高了,还经常指点我修行。……他叫铁拐李,阿斑也知道。你别告诉山中其它人。” 梅应行悄悄把刘金蟾带到白莽山去见铁拐李,一见之下这位前辈长的果然够丑,修为也果然够高,金蟾仅仅是长地不好看而已,李元中的相貌那就是吓人了。李元中知道金蟾的来意,却没有多说什么,给这两个孩子讲了自己当年的故事,只是没有说最后帮他换炉鼎寄身的那位高人就是梅振衣。 李元中的故事。其中玄妙的境界金蟾似懂非懂。但心结却解开了不少。这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人当然是刘海,其次看李元中最顺眼。以后有空地时候,偶尔也会到白莽山中,看铁拐李指点梅应行修行。 梅应行这些小动作,刘海当然心知肚明,金蟾能结识李元中这等高人聆听教诲,那也是她的福缘。这一天李元中欲找樱宁,恰好金蟾来了,于是一起到了句水河边。 听见樱宁的问话,李元中答道:“行儿多次提到你,我早想来看看你,有东西送你,也算是答谢了。……金蟾,把准备好的礼物给樱宁道友,这是青漪三山掌门大弟子刘海所赠,也是金蟾本人的一点心意。” 金蟾拿出三块玉片模样地东西,不到一寸见方很薄,中间隐约有金光流动。樱宁眼神发亮,先行礼后接过,很好奇的问道:“这是何物?” 李元中:“这是蟾光散,每片的药力刚好,即可引入妄境又不至于沉沦难消,以法力捏碎即可使用。我再教你一套以蟾光散出入妄境之法,正是你的修行关口所在,能否破妄,就看你自己了。” 樱宁大喜过望,蟾光散是祸福难料地修行饵药,但她若想继续往上修行,迟早要过妄心天劫这一关,有了蟾光散之助入妄境更加便捷。而且这不仅是外丹饵药,还可以做为攻敌时的法宝,斗法时祭出蟾光散可返照妄心出人意料。 樱宁接过蟾光散连连称谢,李元中又命她入坐,传了她一套以蟾光散出入妄境的心法口诀。这些就是樱宁想要的,她费那么大的功夫来芜州找到了梅应行,可不是为了陪一个小弟弟玩,而是来求仙家福缘――法宝、灵丹、仙家道法、高人指点。 传法之后樱宁又欲以师礼下拜道谢,李元中一伸金乌磐龙杖把她拦住了,表情高深莫测的说:“不必再拜我,灵药既赠,道法也传,你该离开芜州了。” “什么,前辈今天来是赶我走的?”樱宁的脸色变了。 李元中:“不是我要赶你走,而是你应该向行儿告辞了,你自称来意是代表碧山潭到青漪三山拜见,没有道理长留不回。” 樱宁低头答道:“来之前师父并未约定回山之期,命我在人世间多游历。” 李元中变得面无表情:“你若在人世间游历,我自不会多言,但你一年来地所行。分明就是缠住梅应行不放手以图青漪三山更多,欺人不要欺己,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明白,你自己也明白。” 樱宁的脸色变得煞白,弱声说道:“但我对行儿弟弟没有恶意。” 李元中淡淡一笑:“你若真有恶意,此刻还能站在我面前说话吗?我还会给你灵药传你法诀吗?想想行儿家里的尊长,这一年来对你可曾有半点恶意?你所得皆是福缘,难道还不够吗?” 樱宁咬了咬嘴唇:“这一切。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不明白为何此时逐我?请前辈指点。” 李元中叹了一口气:“因为你做过界了,接连有两件事定当引起梅真人的反感,他不来逐你是给行儿留情面,我身为行儿之师理当出面。你只是为了哄行儿开心,却将人家的孩子、别人的弟子卷入不测之缘法纠缠中,谁能愿意?……那些本不该是行儿地事,更不该是你不打招呼就插手的事。” 樱宁默然半晌。终于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前辈直言,这就将离开芜州,请问我可以向行儿告辞吗?” 李元中:“我不想与你为难,行儿被梅真人禁足就在菁芜山庄。你若告辞自可去找他。” 梅应行不能离开菁芜山庄,正觉得无聊,想让阿斑去句水河边通知樱宁一声,这时下人来报樱宁求见。樱宁姐姐很少主动来找他地。这一次却来到了菁芜山庄,梅应行喜出望外。 一见到樱宁,梅应行就大声道:“姐姐,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告诉你凤仪山地事呢!……嗯,怎么了,姐姐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有什么事吗?” 樱宁勉强一笑:“没什么事。就是我在芜州待地太久了,该离开了,但心里又舍不得。” 梅应行脸色一变,一把抓住樱宁的衣襟道:“姐姐真要走吗?” 樱宁:“我是昆仑仙境碧山潭弟子,奉师命来人世间拜山并游历修行,不能总是待在句水河边的树上。” 梅应行明显很失望也很不舍,但他也清楚不可强留,仰着脸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樱宁摸着他地脑袋道:“行儿弟弟是仙家嫡传。万千宠爱与福缘集一身。我只是小小碧山潭一派的出游弟子。再过几年,你就长大成人了。说不定到那时就想不起我了。” 梅应行摇头道:“不会的,就算你不来,我也会去碧山潭找你的,我知道在什么地方。” 樱宁的笑容很是温柔:“那好,你若真有此心,我一定会很高兴的,也不枉在芜州相识这一年。” 告辞时梅应行牵着樱宁的手一直走到山庄大门口,突然皱了皱眉头道:“会不会是因为凤仪山的事?我爹罚我在山庄中禁足,听说连肖妖王都受罚了,所以你才会走?” 樱宁心中暗道:“很聪明地孩子,他还真猜中了!”口中却解释道:“不是如此,梅真人并未责罚我,你的铁拐师父还特意来赠我灵药传以法诀,我确实该离开了。” 梅应行:“你也见过我铁拐师父了?他长的凶但是人可好了,也一定会喜欢你的。我还担心你自己回不了昆仑仙境,既然铁拐师父来找你了,我就放心了。” 离开菁芜山庄,樱宁又回到句水河边,这段时间她从梅应行那里得到不少好东西,需要收拾收拾都带走。李元中和金蟾还站在树下没走,樱宁上前道:“前辈是在监督我吗?我说走一定会走的,今天就离开芜州。” 李元中却问道:“樱宁,你打算去何处?” 这一句话把樱宁问愣住了,她还真没打算好,按理说可以先回碧山潭,但以她地修为根本回不去,至于在人世间游历,也没想好什么去处。李元中却没等她回答,又说道:“你若欲回昆仑仙境,我可以送你过瑶池结界。” 樱宁躬身道:“多谢前辈的好意。但我还没想好。” 李元中:“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在我面前不妨直言。” 樱宁:“此番离山是我自行向师门请求,师父只让我自去自回,而我根本就没有那个修为自行来去。现在只想择地修行,有朝一日能自行回山,也不枉离山行游这一场。” 李元中微微点了点头:“这倒是实话,也合你此时的心境,随我来吧。”说着话一挥手中地金乌磐龙杖,樱宁只觉得耳边风声四起景物模糊。被李元中施**力带到了天上。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已落下云端,放眼四周碧波荡漾一望无际,原来已身处一座大湖中心的小岛上。这个岛方圆有百丈,是伸出湖面地一座小山。岛上开满奇花异草,还有几株罕见的朱果树,树下有一眼清泉。离清泉不远,有一片搭建的很精致的竹棚与凉亭。 这里竟然有朱果树。而且种植在人工开辟的药田中,显然是一片仙家修行福地。朱果必须生长在一片山川灵气舒泄的“地眼”之处,每棵树六十年才结一次果,每次结果十二枚,每月成熟一枚。是非常难求地仙家灵药,它可以炼制独味丹药大补元气,也是世间有名的修行饵药“碧针黄芽丹”中地“君药”。 金蟾也被李元中带到了此处,一现身就向凉亭外一座小小的坟茔走了过去。半跪于地目露悲伤之色,身形遮住了墓碑。樱宁不解的问道:“前辈,这是什么地方?那又是何人之墓?” 李元中:“这里地处浩州境内,在长江以北的龙感湖中,此岛本无名因开辟之人得名龙隐岛。那边墓中安葬的是梅真人的弟子胡冲天,冲天为阻止黑龙作恶掩护同门而死,后来那做恶地黑龙被梅真人与知焰仙子斩杀。冲天是蛤蟆精,与金蟾也算同类。故此她见而伤悲。” 樱宁很乖巧地到胡冲天墓前行礼祭拜,又问李元中道:“前辈何故带我来此?” 李元中:“你还不明白吗?” 樱宁恍然大悟,几乎不敢相信,又拜伏于地道:“多谢前辈地恩德厚赐,指点人间如此修行福地!” 李元中这次没有阻止她再度以师礼下拜,摇了摇头:“此岛为仙家开辟,现为青漪三山掌管,我只是指引你来。要谢不必谢我。” 樱宁看了看四周道:“我若在此修行。不知铁拐前辈有何吩咐?” 李元中:“条件当然有,你若不能破妄大成、明所行所愿。就不要再见梅应行。我带你来此地也是自作主张,回去之后当告知梅家尊长,你要善惜此地、善惜此缘。” 李元中将樱宁留在了龙隐岛,就像当年钟离权将大官湖五妖留在五湖岛中一样,他带着金蟾飞天离去时樱宁仍跪拜于地。李元中在半空突然回头说了一番话:“玉皇大天尊之女曾在此岛隐居,嫁给了一位渔夫,大天尊不喜欢那渔夫,但也没阻止他们结缘。……我可以告诉你,梅真人也不喜欢你。” 青漪三山结缘草庐地静室中,云飘渺长出一口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榻前一脸关切之色的水无痕。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在凤仪山中受伤了,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才醒来,立刻运转内息查探周身,却奇怪的发现不仅丝毫无损,法力仿佛大有精进! “云师兄,你醒了吗?”水无痕面露惊喜之色,探过身来问道。 云飘渺下意识地答道:“我没事,小鸡姑娘,是你救的我吗?” 这一句话把水无痕臊了个大红脸,云飘渺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凤仪山中只听那个妖怪叫她小鸡姑娘,睁开眼一顺嘴也这么叫了。见水无痕转头红脸,云飘渺也自知失言尴尬,咳嗽一声坐直身体赔礼道:“在下唐突了,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水无痕脸上的羞红之色消失了,变得有几分无奈,她垂下眼帘起身抱拳道:“孤云川弟子水无痕,多谢云师兄相救之恩!” “你,你,你就是孤云川的水无痕?”云飘渺一时之间也怔住了,单手扶塌身体僵在那里,神色很复杂难以形容,有惋惜有惊讶还有些不知所措。 水无痕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地遗憾和委屈:“我就是水无痕,是刘海真人救了你,刘真人说你醒来就没事了,我去叫他。”说完话转身就向门外走去,神情有几分慌乱,就像在逃避什么。 还没等水无痕走出去,就听门外脚步声传来,刘海人未到呵呵的笑声先闻,一边笑一边走进门来道:“算算用药的时间,云师弟果然在今日午时醒来,想必二位已经打过招呼了。……水师妹,你得好好谢谢云师兄的相救之恩。……云师弟,你也得谢谢水师妹,醒来后是否感觉修为大进?你知道为什么吗?是水师妹慷慨赠送了一株药性完全的珍惜紫石芝。云师弟吉人天相,因祸得福,福缘啊福缘!” 这位刘真人平时话不多,此时却面带笑容唠叨个没完没了,就似没有看见云、水两人神色间的尴尬。云缥缈这才获悉事情的始末,赶忙下地向水无痕长揖道谢。水无痕也连忙答礼,伸手相扶刚碰到云飘渺的手臂,突然又触电似地缩了回去,差点没把他闪着。 280回、云川悬孤疑宗祖,青城暗夜失仙灯 280回、云川悬孤疑宗祖,青城暗夜失仙灯 “我看二位的神情,怎么颇有些不自在呢?”刘海明知故问,看着两人很疑惑的说了一句,未等回答又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贫道差点忘了,你们分别是青城剑派与孤云川的斗剑弟子,见面难免尴尬。但在青漪三山作客暂不要想这些,斗剑之事明年洗剑池再谈,此时在山中就是相逢有缘只同道。” 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总觉难堪,挑明了反倒轻松不少,云飘渺与水对望一眼,刘海继续说道:“大家都是修行同道,超脱世外之人,若彼此有厌弃之心,觉得同在这结缘草庐中不方便,我可为二位另行安排居所。” 这话说的,等于把人家的嘴给堵上了,这两人你救了我,我又以灵药回赠,哪能说什么厌弃之心?真要有心另请安排居所,也不能等客人开口,主人家自己就该办了,这话分明就是要他们继续同住在结缘草庐。 结缘草庐很大,结构也很有意思,接近于品字形,在前厅正院的后面,分别有两个并行的后院,这两人正好一人住一个院子,彼此也不相扰,但出入之际总会在正厅相遇,低头不见抬头见。 云飘渺自不会提出换居所的要求,干脆没答话,水无痕咳嗽一声道:“我奉师命拜访青漪三山,不知能否见到梅前辈?” 刘海:“真不巧,师父在方正峰上闭关了,要在洗剑池斗剑之前才会出关,届时自会见到。……水姑娘也不要着急,邀你来本是答谢孤云川盛情,却连累你失去一支紫石芝,知焰仙子说了,不能让你有损。稍候几日自会另有仙家饵药相赠。” 云飘渺与水无痕就留在了青漪三山,刘海还安排了男女各两名仆从在结缘草庐中分别听从招呼,整个青漪三山除了方正峰顶、随缘小筑、餐霞阁三处禁地之外其它的地方随意玩赏,也欢迎与山中弟子多结交。 水无痕对这一处仙家洞天非常感兴趣,本来就希望仔细观摩,先来一个月的云飘渺自然成了向导。云飘渺其实很希望与水无痕多接近的,他对这个女子充满了未知的好奇,自从见到第一眼就有那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与熟识感。 水无痕表面上神情冷淡。但内心深处并不希望搬出结缘草庐,斗剑之期在一年之后,暂时先忘了这件事吧,多想也无益。 闲话少述,半月之后正值药田中瑞草刺玫花开,这一天云飘渺陪着水无痕观赏此地的瑞玫,并讲解青漪三山中炼制此灵药地妙处、徘徊露与瑞玫蜜的来历等,并手指方正峰谈起了徐妖王与杨天感当年的那一场斗法。是世间修行界一场盛大的聚会,其后青漪三山名扬天下。 既然提到了仙人斗法,不可避免的谈及两派之间的斗剑,水无痕叹了一声道:“那天在凤仪山见到云师兄惊艳一击,也自知难以抵敌。你如今修为更进,待到洗剑池斗剑之时,小妹心知不是对手。” 云飘渺劝道:“水师妹不可妄自菲薄,那日我们联手合击。修为实不相上下,最后你剑上发出钟磬之声,欲破妖物的法力缠绕,我至今未解其玄妙。……知焰仙子还说,将会赠仙家饵药助你修行,她那等前辈赐的灵药,只会比紫石芝地效用更好,你未尝没有胜过我的机会。” 水无痕眉头微皱:“云师兄的剑有裂痕。回山之后难免受师长责备,斗剑之时也受影响。这柄剑是因我而裂,应当把你的剑与我交换,反正我们俩的剑是一模一样的。” 云飘渺笑道:“我回山要受责备,把剑换给你,你就不受责备了吗?” 正在此时花丛外有一晚辈弟子抱拳说道:“水师叔,知焰仙子有请。” 刚提到知焰,知焰就派人来请。水无痕随着那名弟子去了。云飘渺情不自禁握住腰间的剑柄。神识扫过剑身上那道细细的裂痕,看着水无痕穿行花丛地背影。不禁有点出神了。 “你的剑怎么了,能否让我看看?”背后突然有人说话。 云飘渺回过神来急转身,看清来人后躬身道:“原来是张仙人,这柄剑您自可拿去一观。”他解下了腰中的剑递给张妖王。 张妖王一边观剑一边道:“对你说好几次了,叫我张妖王就行,你总是不改口。小伙子,入宝山何必束手?三山梅真人乃炼器大宗师,不仅擅长炼制法宝也擅长修复,这柄剑上的裂痕未尝不可平复如初。” 修复受损伤的法宝,难度比炼制这件法器还大,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完全损毁,如果原器还能用不如先不动。云飘渺摇了摇头道:“修复此器甚为艰难,我不好开口相求,再说梅真人闭关未出。” 张妖王:“梅振衣闭关,可以找我呀?” 云飘渺面露喜色:“真不知张仙人也有此等手段,您肯帮忙在下感激不尽。” 张妖王看着沉银剑若有所思道:“我虽比梅振衣早成仙二百年,但论手段却远不如他,此番前来青漪三山曾向他请教炼器之道,这把剑我想拿回去试试修复。” 云飘渺又有些犹豫了:“修复必有风险,我倒不是担心张仙人失手,但此剑若毁,明年斗剑之时……” 张妖王一摆手:“不必担心,我可以帮你借梅毅地剑,差不多是一样的,总比你这把有裂痕的剑好用,届时也能说得过去。” 云飘渺:“那就多谢前辈了!” 张妖王收起沉银剑,很突兀的又问了一句:“云飘渺,你觉得水无痕那丫头怎样?” 云飘渺一愣:“自是好人才,孤云川这一代最出色地传人。” 张妖王哼了一声:“别说虚的,我问你心中对她的感觉如何?对我这个成了仙的山野妖王直说也无妨,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云飘渺低头不语,张妖王又似笑非笑道:“那丫头方才要与你交换手中剑。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男女修士之间交换随身法器,不明白是什么暗示吗?你明明是个人,怎么脑袋比我这头狼还笨?” 云飘渺地头低得更深了:“只惜她偏偏是水无痕。” 张妖王点了点头道:“青城剑派与孤云川之争我也略知一二,此事积怨已久,就连当代掌门也很难擅自做主解解。”然后又凑到云飘渺耳边,神神秘秘的说:“但我有一计,可以化解洗剑池之争。还可结两派福缘,成就修行界佳话。” 云飘渺愕然抬头道:“仙人有何指教?” 张妖王看了看四周,以无语观音术悄然道:“两派谁都不愿就这样放弃洗剑池,所以还得斗下去。但你可以打听一下,孤云川有什么大事,比争洗剑池还要重要的,若是你帮忙解决了,两派之争不就化解了吗?” 云飘渺想了想答道:“说地轻松。谈何容易?若是孤云川有大事未决,甚至比洗剑池还要重要,区区在下之力如何解决?” 张妖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你能不能解决,先问出来再说。办法总可以想的。梅振衣闭关之前曾托我帮你的忙,你难道还怀疑本仙家吗?……再多问一句,你们青城剑派,门中有无大事比洗剑池之争还重要?” “有倒是有。但是……”云飘渺欲言又止。 张妖王笑道:“你不必告诉我,我没想打听你们青城剑派的事,只想让你去帮孤云川地忙。” 水无痕见到知焰,行礼问候已毕,知焰请她坐下,递过一个寒玉瓶道:“你为救治云飘渺的伤,献出了一株珍稀的紫石芝。此事因青漪三山相邀而起,也不能让你吃亏。这瓶灵药就送给你了。” 水无痕打开塞子一看,玉瓶里装着三枚润白色地丹药,她不认识。知焰又解释道:“这叫乾元造化丹,最早是仙家前辈太乙天尊所炼制,振衣向另一位金仙请教了配药之法,现时我手中也只有三枚。丹方中有紫石芝,三枚虽不够完整一株之数,但辅以其它地灵药。其效用不亚于你送给云飘渺的那株紫石芝。” 水无痕也没推辞。感谢一番就收下了,知焰又教了她服药行功之法。最后道:“三枚丹药不能同服。每次服丹需行功七日,还需有修为相当者护法。前段时间你既照顾云飘渺养伤,那我就托他为你护法,同住在结缘草庐也方便。” 方便?青漪三山中有那么多女弟子,偏偏要云飘渺这个大男人为她护法,修行人虽没有世俗男女那么多计较,但也不好说方便。可水无痕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了回去,不知为何没有反对。 又闲聊了几句,知焰看着她面带微笑悄声问道:“水无痕,你对云飘渺感觉如何?” “云师兄?挺好地!”水无痕低下头略显慌乱的答道。 “只可惜你们是两派争端地当事之人,就算心中有情也不好开口。我有一计,或可化解洗剑池之争,并成就两代道侣之缘,不知你想不想听?”知焰与水无痕说话不像张妖王与云飘渺那么绕弯子,开口单刀直入。 水无痕猝不及防,一时之间愣住了,红晕慢慢的染上脸颊。知焰不紧不慢的又问了一句:“难道你还想青城与孤云两派继续争执下去吗?你师父屡归尘恐也不希望。” 水无痕站了起来,来到知焰面前单膝点地道:“请仙子教我。” 知焰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一番暗语,外人不得听闻,内容大致与张妖王对云飘渺所说差不多,也就不必复述。接下来一个多月时间,水无痕在结缘草庐服用乾元造化丹行功修炼,而云飘渺为她护法,这两人的关系是越来越亲近了,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 青城剑派真有一件大事,对宗门的意义远远超出洗剑池,三百年前,他们遗落了一件宗门圣物。名叫青莲宝灯。 青城山是自古以来地名胜,山中有一种罕见的奇观叫“仙游圣灯”,直至今日有缘人都可以看到。雨后天晴的夜间,时常能看见满山幽谷间有光亮点点忽隐忽现,少时只有两、三盏,多时成千上万,山谷夜色恍然灿若星汉。接近青城主峰老霄顶处有一座呼应亭,坐在那里是观看“仙游圣灯”的最佳位置。 当地老百姓传说这是神仙点着灯笼聚会拜见天师。当年天师张道陵就曾在青城山修行,直到如今青城剑派与龙虎山张氏一族关系仍非常密切。根据现代一些人基于科学角度地猜测,认为这是山中磷火于空气中的自燃现像。 科学的解释自有科学的道理,但有一点,青城山并无白磷矿。若说是山中磷火自燃能够形成这种景象,那么天下名山中大多可以看到,但是“仙游圣灯”的奇观偏偏只在青城山中才有。 它其实与青城剑派的洞天福地有关,曾有前辈高人在此运转气地灵枢隐建洞天于深山。于山中动用一件神器时会出现这种仙家景象,雨后天晴的夜间能够看见,这件神器就是青莲宝灯。 青莲宝灯于洞天阵枢中发动,可指引山中弟子的神识运转,辅助修炼剑气。是一件非常特殊地法宝。假如梅振衣听闻,可能会联想到后世关于宝莲灯的传说。 但是“仙游圣灯”的奇观在大唐开元年间已经三百年没有出现过了,也就是说青莲宝灯这件神器三百年无人动用了,原因它丢了。事关宗门荣辱甚至气运,青城剑派秘而未宣。 三百年前曾有妖魔袭击青城,当时山中的高手千柱道人取出青莲宝灯力斗妖魔,引发天刑同归于尽,宝灯落于山野中,众弟子遍寻不得从此失落。 青城剑派的祖师爷就是千柱道人,他相当于梅振衣在青漪三山的地位,千柱道人所学也颇为庞杂。既有龙虎山一派的传承,据说还修习过上古金仙赤精子留下的道法,修行数百年立宗门自成一家,就是后世地青城剑派。 青城剑派算不算赤精子金仙地人间传承道统?不能算!但多少也是与赤精子传承有点关系的一个分枝门派。青城剑派祖师殿正中祭地是千柱祖师,偏殿陪祭的是赤精子与张天师,据说那盏青莲宝灯就是赤精子留在人间地神器,辗转落于千柱道人之手。 千柱道人借青莲宝灯之助建造了青城洞天,最终却在殒身时失落。寻回青莲宝灯安置于洞天中枢。是三百年来青城剑派弟子的头等大事。有不少门中高手曾四下寻找。有的远赴海外,有的去了昆仑仙境。但是都没有打听出青莲宝灯地下落,人间修行福地洗剑池,也是在寻找青莲宝灯的过程中偶尔发现的。 这是青城剑派的门中隐秘与头等大事,云飘渺私下里告诉了水无痕,能说出这种话说明这两个人的关系相当不一般了。而水无痕也告诉了云飘渺,对于孤云川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 孤云川做为世间有完整传承的修行大派,有一个最头痛的问题,不清楚祖师爷是谁?这一门派几乎都是女子,因为她们地传承法诀适合女子修行,祖师殿中供的是碧霞元君。 但是天庭金仙碧霞元君与世间道派孤云川究竟是什么关系?孤云川弟子自己也说不清楚,更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与传承谱系。据说孤云川的道法传承始于汉明帝时期,但到了三国期间,因袁绍与曹操的战乱,孤云川受到波及传承几乎断绝。 只有一个外室弟子曾为门中长老的侍者,曾得真传,后来离山归家,成了孤云川道法的唯一传人。此女子甚至没有留下姓名,如今孤云川尊称其法号宝卷,也是后来的弟子们起地。宝卷不识字,只收了几位资质不错地传人,这些传人的再传弟子重建孤云川一派。 没有传承谱系就没有吧,奉宝卷为祖师也可以,但宝卷临终时偏偏留下遗言:孤云川道法她没有任何独创之处,甚至所学也不完全,据说是传自天庭金仙碧霞元君,当年元君还留下了一件仙霞衣为道统见证。但这件仙霞衣不知失落何方,完整地法诀也不复得。 宝卷最后的遗训是――后世弟子若有心应重整孤云川一派、补全修行法诀、寻回仙霞衣,证道统传承。后世弟子们重建孤云川,门派的修行法诀经历代创补,体系基本完整,但寻回仙霞衣和见证道统谱系这两件大事始终没完成,是历代前辈之憾。 有人说了,上天庭找碧霞元君问一声不就得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在公园里学了两手太极,就自称是张三丰弟子,但张三丰是不会主动找来认领的。修行界道统传承关系以及行止要求相当严格,不是想认就能认的。既为师即有责,世人得法诀已是福缘,谁也不欠他们为师之责。 菩萨、金仙难得一见,就算是仙人若无缘法也一样见不到。若有人跑到一座庙里对着菩萨像喊一声:“菩萨,你出来,我有事找你。”看看菩萨会不会搭理他?梅振衣见过的金仙、菩萨不少,都是因果缘法所致,并不意味着其它人想见就能见,更何况仙界岁月与人间完全不同。 281回、佛前明净青莲盏,神用无辜逐嗅风 281回、佛前明净青莲盏,神用无辜逐嗅风 孤云川自三国时代至今,历代弟子并无一人飞升成仙,有可能是资质所限,亦可能是法诀不全,还可能就是他们自己修行不到家。梅振衣亲身见证飞升成仙者也不少,青漪三山中就有好几位,但并不意味一世修行飞升成仙那么简单常见。 做为一个世间门派,数百年没有出一位仙人,甚至连出神入化的地仙都很罕见,这也是完全正常的情况。孤云川弟子就算想打听碧霞元君,也不知道天庭在哪啊? 以上是云飘渺与水无痕互相告诉对方的事情,知焰与张妖王随即也知道了,在随缘小筑中将徐妖王、肖妖王两位仙人以及山中梅毅、提溜转两位长老都请来,大家在一起商议该怎么办? 想要帮孤云川的忙,以云飘渺的修为万万做不到,只能上天庭灵应仙宫去求见碧霞元君。灵应仙宫是碧霞元君依附于仙界开辟的金仙洞府,灵台造化而成,不似东华帝君的碧桑洞仙洞那样向众仙展示形迹,而是隐迹无踪,就如青漪三山隐于人世间,非金仙修为不可见。 想进灵应仙宫,除非是碧霞元君本人愿意见你,否则去了天庭也找不到,就算有金仙修为能找到,也不见得能见到碧霞元君。知焰也没办法,只能去求钟离权试试,众仙家暂时没有讨论。 至于寻找青莲宝灯可就难了,失落三百年的器物,青城剑派历代弟子都没有找到,若有原主人的神识灵引依附倒还好说,但千柱道人已经殒身,他人只能随缘而寻了。既然千柱道人是与妖魔相斗同归于尽,青莲宝灯失落于山中遍寻不得,不应该是青城剑派的弟子拿去。也不应该仍遗落青城山中。 妖魔袭击青城这,青莲宝灯十有**是被那妖魔的随行小妖拣走了,从人世间三百年从未出现这件神器来推断,青莲宝灯很可能被带到了昆仑仙境的广漠蛮荒中。知焰把几位妖王请来寻问,看看能否回忆起有关此物的线索? 徐妖王皱了皱眉头道:“这青莲宝灯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妙用?” 知焰:“我也没见过,据云飘渺向水无痕描述门中传说,此物形为一盏青玉莲花,蕊为灯芯。置于洞天中枢山川地眼之处,地气灵枢自然运转,可照见洞天外地一切。” 徐妖王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知焰:“若施法引之,灯中可射光毫万千,神识可依附随之而出,恰似剑芒纵横,既可以之御敌斗法,也可指引弟子演法。辅助修炼御剑之术,全力发动时有诛仙之威。” “如果灯芯不见了呢?”徐妖王又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知焰:“这就非我所知了,徐妖王何故有此一问?” 肖晓王突然大叫一声:“我知道了,那不就是小姚的臭屁灯吗?” 张妖王也点头道:“不错,就是姚妖王手中的那盏灯。” 姚妖王少杰。在龙空山十大妖王中资质最差,但法力却相当不弱,原因与一盏青莲宝灯有关。姚妖王本是黄鼬成精,大约三百年前在昆仑仙境的荒野中偶尔遇到一个妖怪倒毙在水潭边。看情形是身受重伤刚死不久,尸体上全是一道道细细的伤痕,手边还遗落了一盏青玉莲花灯。 山野妖王最缺的各种法宝以及来自人世间精巧的玩艺,他就把这盏灯给收起来了,带在身边当个宝贝似地天天把玩,又发现这是一件神器,且对自己的修行很有帮助。 姚妖王毕竟是山野妖王,他做了一件若青城剑派弟子听说了会瞠目结舌的事――把灯芯给吃了。因为他发现这灯芯可以与他的妖丹玄牝珠一体炼化。在这之后,姚妖王修行中一度法力大增。 梅毅、提溜转听说后表情都有些古怪,这些山野妖王的行事确实难以评价。知焰又问道:“青莲宝灯没了灯芯,还可以使用吗?” 徐妖王:“用倒是可以用,但得以特殊别物暂替灯芯,若不是见姚妖王用过,我们也想不起来。” 姚妖王得到青莲宝灯后十分得意,有一天在龙空山与其它妖王打赌:“我一个人能打跑你们九个。” 其余众妖王当然不信。只见姚妖王少杰取出一盏青玉莲花灯。吐出千年妖丹玄牝珠落在灯芯处,有万道光芒照射山川。九大妖王正要上前动手。就听姚妖王放了一个响屁,黄烟滚滚遮天蔽日,奇怪的是黄烟遮不住灯光,而灯光照射的地方黄烟总可蔓延,其威力比姚妖王平时放的屁大多了。 九大妖王齐声惊呼落荒而逃,连山中地小妖们都跑了个干净,十几天后大家才捏着鼻子回来。后来九妖王找了个机会把姚妖王胖揍一顿,要挟他不得再点灯放屁,那盏灯也被称为了臭屁灯。 “青莲宝灯还在,但发动神器妙用的灯芯被姚妖王吃了,就算能寻回也没法用,总不能把姚妖王按在灯里面当芯吧?”徐妖王带着忧虑之色说道。 知焰:“既然可以用玄牝珠发动,说明灯芯尚可炼制,就算灯芯不在,它对于青城剑派而言仍是宗门圣物,能寻回自然最好。等青莲宝灯寻回,先不着急让水无痕送还给青城剑派,拿给振衣看看,或许有恢复灯芯之法,就不知姚妖王怎样才肯割爱?毕竟此物辗转无主,如今已是他的东西。” 张妖王摆手道:“能拿走就赶快拿走,我们谁也不希望此灯继续留在姚妖王手中,一个屁迎风臭百里,依附山川熏人神识十日不消。再说他已经吃了灯芯修为大进,那盏灯还是还给人家的好。” 肖妖王摇头道:“那可不一定,姚妖王那人可臭屁了,喝凉水的小气鬼,拣个破烂都当宝,何况是这么一盏神器宝灯呢?不会痛痛快快交出来地。” 徐妖王以玉骨扇拍案道:“我们要他当然不会给,但这是梅公子的交待。他得了梅家那么多好处,不会不给面子的,就看他提什么条件了?我们派人回山跟他说,把那盏没芯的臭屁灯交出来。” 肖妖王点头起哄道:“对,交出来!实在不行我上天庭去找青牛金仙下界揍他,我看小姚还敢再臭屁不?” 知焰赶紧劝道:“不必闹这么大动静,也不要让外人所知,肖妖王上天庭找青牛前辈。若无缘法未必能见到,我想请张妖王回龙空山一趟劝说姚妖王割爱,我替振衣承诺,会设法再补偿他一件神器。” 张妖王沉吟道:“如此最好,我这就回龙空山找小姚商量。” 徐妖王一挥扇:“你回去同他好好说,我地本尊法身还在菁芜山庄帮人挖坑呢,就不陪你一起去了。”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这件事名义上应该让水无痕去做。最好让水无痕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青城剑派寻回青莲宝灯。唯一的麻烦是此灯已没有了灯芯,找到青莲宝灯后,可劝水无痕先拿回青漪三山,让梅振衣看看能否重新炼制灯芯?若能恢复此神器的妙用,那么一切就圆满了。 至于怎么办。徐妖王安排了一个计划,就等张妖王的回信了,梅毅也一起去了昆仑仙境,青漪三山中的晚辈弟子并不知内情。张妖王走后的第二天清晨。知焰离开随缘小筑向承枢峰山顶走去,到餐霞阁拜见钟离权。 钟离权自称住在餐霞阁中,但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去了哪里,别说晚辈弟子,就连知焰等仙家也见不着面。此处是三山禁地,无事也没人来打扰,只有提溜转不厌其烦。每次巡山时都要在餐霞阁外行礼,说一声:“师父您老人家在吗?弟子给您请安了。” 餐霞阁中一直空空荡荡无人答应,但提溜转却不介意,请安之后心满意足的继续去巡山。 餐霞阁是一栋三层建筑,最顶端地东面是一座半挑空的凉亭,知焰上山的时候很意外的看见钟离权现身了,坐于凉亭中摇着扇子道:“我知道你要来找我,上来说话。” 知焰飞上凉亭。先行礼问安。又禀报了云飘渺与水无痕之事,最后道:“弟子知道不该烦劳您老人家。但振衣与恨贤夫妇有前生之诺,实无他法,只有请师父去天庭一趟,看看能否见碧霞元君前辈一面。” 钟离权摇头道:“我去了她也不会见我。碧霞元君在天庭是出了名的隐逸金仙,几乎从不走出灵应仙宫,极少亲见外客,里的仙人都是女身,我一个老道也不方便进去,你去比我更好。” 知焰不解的问:“师父尚且见不到她,我怎能见到?” 钟离权摸着胡子笑了:“告诉你一件事,是东华帝君告诉我的,你且莫说给外人听,龙隐姑也算是碧霞元君之女。”说话地同时带着仙家妙语声闻―― 是谁地女儿本应很明确,什么叫“也算是”呢?玉皇大天尊惊才艳艳,曾参各教之法,以本尊法身轮转入世修行了悟天道,就是本尊不是化身,行止却与常人无别,那是汉代的事情。说来也巧,碧霞元君斩历世化身托舍人间证一世修行,此化身为一女子,在人间相遇大天尊。 大天尊看出来了,有心结缘点拨,此女子却对大天尊有情,于是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就是龙隐姑。龙隐仙姑非西王母之女,是一位钟离权也不知道名字地汉时女子与大天尊所生。随先生真是位风流倜傥人物,来人间一趟,连泡的妞都是金仙化身。 不过这种事情也很难说,梅振衣如果愿意地话,菩萨化身关小姐也娶回家了,人间一世之缘法而已。 龙隐姑算不算碧霞元君的女儿?不能说是,就像大唐天子如今也是武则天的后人,甚至梅应行也是武则天曾外孙,却不能直接说是大势至菩萨的子嗣。偏偏龙隐姑得传父亲地仙法,后来也修炼成仙,她飞升来到天庭之后,大天尊当然认这个女儿。 至于碧霞元君嘛。当然不能直接说是龙隐姑之母,但总有这种微妙的关系。梅振衣如今已名震仙界,而且他还承诺协助胡春劈龙首山救龙隐姑,知焰是梅振衣的道侣,又身为女子。倘若去灵应仙宫求见地话,碧霞元君说不定会见她,只要见了面就好开口问孤云川的事了。 听完之后知焰点头道:“原来如此,先寻回青莲宝灯。若还有余暇,我会去天庭灵应仙宫一趟。当初只是振衣对恨贤夫妇的一句承诺,真没想到会牵涉这么广。” 钟离权叹了一口气:“世间凡人无知,常轻言来生,但仙家对此从来谨慎,来生之事岂可轻托,又岂可轻诺?应愿的事情还好说,前世只谈来生之愿。且她已有出神入化之能。但恨贤夫妇却托来生之事,这是最难办的,一般仙家从不轻易应允。” 知焰:“弟子明白,仅此一事,就可知代价。” 钟离权:“振衣既然答应了。代价不小但未尝没有收获。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振衣若看见青莲宝灯,自能知道弥补灯芯之法,若寻回青莲宝灯。你就这么告诉让水无痕。” 知焰行礼道:“多谢师父指点,那我先安排水无痕寻回青莲宝灯。”等她下拜再抬头时,餐霞阁上已不见了钟离权地身影。 知焰等张妖王的消息,结果一连等了一个多月,才见张妖王与梅毅从昆仑仙境返回。众人又在随缘小筑聚会,问张妖王道:“就是传句话而已,你怎会去了这么长时间?” 张妖王苦着脸道:“那个臭屁精可不好说话了,知焰仙子又交待不要外传。我就把他拉到了无名山庄的玲珑塔上,与谢妖王、段妖王、宋妖王一起轮番劝说,接连吵了一个月地嘴,他总算松口了。” 知焰:“姚妖王有什么条件?” 张妖王:“知焰仙子愿意代表梅公子答应补偿他一件神器,姚妖王也没反对,只说这件事不着急可以慢慢谈。但他听说了肖妖王在凤仪山扮凤凰大王的事,也想这么玩,拿走青莲宝灯可以。需斗法从他手中夺去。而且要真的打败他才行。要不然的话,他就带着青莲宝灯躲猫猫。让我们慢慢找。” 肖妖王叫道:“你把我的事讲给他听干什么?真是多嘴!……斗法?他吃错药了,就凭他那一根大尾巴,能斗得过梅公子地神宵天雷吗?别一不小心把他劈焦了,直接拿去炼灯芯!” 张妖王:“谁说不是呢,他也知道梅公子闭关了,还不让我们出手,要青漪三山中地修士去斗。” 徐妖王笑道:“青漪三山中的修士?钟离权金仙可就在山中,他一个小小地仙,嫌自己尾巴太长了吗?” 知焰插话道:“这种事不必惊动师父,钟离权师父自然也不会与他动手,如果姚妖王能答应一个条件,我去与他斗法。” 张妖王立刻接话:“是不是不准放屁?这个条件我们已经说好了,他敢放屁我们就上去群殴。……以知焰仙子地修为自然远在姚妖王之上,但也需小心,他手中的青莲宝灯威力不小。” 知焰一笑:“我正想见识青莲宝灯的妙用,也试试我新炼成的神器空桑弦。诸妖王与总教头在玲珑塔上商议了这么久,可安排好了什么计划,好让水无痕去昆仑仙境?” “计划当然有,已经安排好了,就等水无痕去了。”梅毅发来一道神念,详细讲述了他与众妖王在玲珑塔上商量的结果。 肖妖王哈哈大笑道:“太好了,我又能扮一回凤凰大仙了,这回弄两个泡菜坛子,给小姚也顶一个,让他扮黄鼠狼大仙。” 青漪三山地总教头梅毅离山一个月,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据说是追查凤仪山妖怪出没的事情去了。梅毅平时在山中除了对行儿之外,在其它人面前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众弟子却很尊敬他,因为他是最好的试剑对手。 晚辈弟子修炼时可以互相切磋印证,但更好的方法是向修为比自己高得多地前辈请教,全力出手以印证得失,就似梅振衣当年拿左游仙练习拜神鞭。门中如此炼剑当然要恭敬相求,那么多晚辈弟子,长辈也未必会经常陪你练手,梅毅是指点晚辈最多的一位长老。 梅毅走后,山中几位大弟子又忙着轮流在菁芜山庄外指挥挖坑,做客的云飘渺反倒经常与晚辈之间试剑,此人性格开朗脾气温和,谁都愿意来求他,搞得云飘渺一时之间有些忙不过来,他的修为虽高却比不了梅毅,御剑应对若谈游刃有余尚且勉强。 还好梅毅很快回山了,呵斥众晚辈弟子不得扰客太甚,云飘渺才又得轻闲。 梅毅回来后告诉水无痕一个消息,他已追查到凤仪山上那位妖魔的下落,一路追到了昆仑仙境的蛮荒中,结果又发现了妖魔的另一位同党,恐非其敌,探明巢穴后回青漪三山来搬援兵。知焰将亲往昆仑仙境向那妖物问罪――怎敢在芜州附近行凶作恶,袭辱青漪三山仙家之客? 一听这话,水无痕赶忙道:“此事因我而起,我欲一道前往。” 梅毅很少见的笑了:“其实水姑娘去不去都无所谓,但你从未到过昆仑仙境吧?我向知焰仙子说一声,也带你一道前去阅历一番,也算来此一趟地福缘,你师父也是这么希望的。” 282回、忘却风流真化润,矫意无情枉修仙 282回、忘却风流真化润,矫意无情枉修仙 知焰答应带着水无痕一起去昆仑仙境,仙家行事自不会拖泥带水,说走就走。偏偏这一天云缥缈不在山中,水无痕只来得及给他留了个口信。 徐妖王与肖妖王轮流协助众弟子的在菁芜山庄外挖坑,这一天徐妖王休息,莫名其妙非要拉着云缥缈去城里醉春楼喝花酒。水无痕就在山中,云缥缈哪能去,可是徐妖王拉着他说了一番“忘却风流真化润,矫意无情枉修仙”之类的怪话,又说当年大天尊、清风、梅振衣还在洛阳喝过花酒,他为什么不能去?几乎是绑架般硬把云缥缈给拽走了。 等到云缥缈回来,水无痕已经跟着知焰与梅毅离山而去,想追都来不及。 就在这时张妖王来找云缥缈,看出他心神不定,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关心水姑娘,也想去昆仑仙境?有知焰仙子在,你不必多虑,倒是该好好想一想你自己。” 云缥缈的修为已在脱胎换骨中途,来青漪三山之前尚未到知常境界,虽可勉强飞天,但还不能穿越瑶池结界。与“凤凰大仙”一战首次使出裂刃飞虹术,又服用一株三百年的紫石芝,随后在山中得到诸位高人前辈的指点,短短时间修为大进,隐然已到破关的边缘。 张妖王劝他正可趁此机会闭关参悟玄通,若有堪破进益,未尝不可自行飞升至昆仑仙境。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修行机缘不可错过,否则梅振衣也不会在山中多事时闭关了,云缥缈听从了张妖王的建议。 云缥缈闭关后,肖妖王也离开了芜州,张妖王接替他的工作,与徐妖王一起以仙家法力引地气运转。相助凿建风水局。 昆仑连绵雪峰环抱之间,万年冰川千里,自古凡人难至,连驻足呼吸都非常困难。在一座雪峰上,知焰问水无痕道:“神识尽处,是否可见瑶池?” 水无痕以神念回道:“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自古飞仙福地,传说果然不虚!” 知焰:“能见则能入。以神念洞穿彼端所在,以飞天法力御无形虚空。其中罡风阵猛烈,你已有飞天之能,又在青漪三山服用乾元造化丹闭关修炼,如今勉强可穿行此结界,请前行,我随后为你护法。” 八百里里瑶池湖光荡漾,上空忽有一阵光影晃动。光影中仿佛可见连绵雪山,宛如另一个世界的幻影。有三条人影接连飞出落在岸边,水无痕凭自己的力量第一次穿行结界来到昆仑仙境,感觉颇为疲惫,但神情却既惊又喜。看着这一片浩渺天成福地,张嘴忘记了说话。 “这里就是昆仑仙境,自古人间飞仙离世清修福地,不论红尘中如何纷乱。有昆仑仙境在,仙家道统传承不失。”知焰站在一旁解释道。 水无痕:“好一处洞天,未亲眼见证难以想象,但我怎么觉得眼熟?似乎什么时候来过。” 知焰:“我自小在此长大,初入人世间也觉得颇有妙趣,感觉与你此时差不多吧,觉得眼熟,可能前生来过。” 在瑶池边稍事休息。在梅毅的指引下,他们又向昆仑仙境蛮荒中走去,并未在各派洞府附近以及散修道场中多做停留,沿途遇见一些散修也未相扰。进入蛮荒多凶险,就算飞天而行也易遭遇不测袭击,但知焰与梅毅修为高超,对此地也很熟悉,吩咐水无痕谨慎前行。一路倒也没有什么意外。 他们进蛮荒并未太深入。千里开外有一处潮湿闷热地谷地,这里三面环山。一面有一个热气蒸腾的湖泊,谷地中植被茂盛几乎都是高大的蕨类。梅毅站在一面山腰处指着谷底说道:“妖魔的洞府就在此处,除了那位凤凰大仙,还有一位很厉害的妖怪。” 知焰点头道:“我心中有数,这就唤他们出来问话。”又转身朝水无痕道:“那妖魔曾欺辱于你,你希望我如何责罚?” 水无痕抿着嘴唇想了想,有些犹豫的回答:“这些日子我仔细回想,那位凤凰大仙当日似无明显恶意,虽然伤了云师兄,但更像是个意外。以他的修为,本不必遁走啊?我看十有**是山野妖类不知约束行止,如顽童般随意戏耍人间,所行容易闯祸。……斥责当然应该,告诫他们往后不要那般妄为,若无十分必要,仙子也不必赶尽杀绝,可留一条生路。” 知焰似笑非笑:“说的倒也是,若非如此,你与云飘渺怎会那样相识?我自有分寸。” “凤凰老妖,请现身一见!”梅毅朝着山谷高喝一声,四面传来滚滚回音。山中有人尖声长啸,两道人影飞上了半空,就连一向笑不苟言笑地梅毅,看见这两人也差点笑出声来。 “凤凰大仙”还是老样子,穿着杂彩花衣,屁股后面露着几根羽毛,头上顶着一个崭新的泡菜坛子,而他身边的另一位妖怪衣服差不多,屁股后面拖着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头上也顶着个菜坛子。 凤凰大仙一现身,就怪叫道:“这不是小鸡姑娘吗?在凤仪山还没玩够,又跑到这里玩凤凰抓小鸡吗?” 知焰呵斥道:“大胆妖孽,休得无礼!你在人世间肆意妄为、行凶伤人,我等特来问罪,此刻犹不知错悔改吗?” 凤凰大仙反问道:“玩凤凰抓小鸡也犯法吗?” 知焰:“你可问过人家愿不愿意?挟人强嬉在先,无礼伤人在后,若不知悔过赔罪,今日定不轻饶!” 凤凰大仙扭了扭脖子问道:“怎么悔过赔罪?”他身边另一位妖怪不耐烦了,顶着泡菜坛手指对面三人道:“是你们一直把我兄弟追到昆仑仙境吗?那我也要把你们追到人世间才算扯平。” 梅毅忍住笑按剑问道:“阁下藏头露尾,又是何方神圣?” 那妖物挺胸道:“我兄弟是凤凰大仙,我就是金毛大仙!……你们能追到这里,可见有两下子,要我们悔过赔罪也可以,但先胜过我手中的法宝再说。” 梅毅愣了一下。姚妖王说的话不是事先在玲珑塔上商量好的言辞。知焰接话道:“胜过你手中法宝又如何?” “你说怎么赔就怎么赔,别废话,接招!”金毛大仙头上的坛子突然破了一个洞,飞出一枚龙眼大小、光华流转地珠子,正是他修炼数百年的妖丹玄牝珠。 玄牝珠出现,空中幻化成一道凌厉光梭,如流星般直击知焰。事先商量好地喝问之辞还没说完呢,这位姚妖王全部给省略了。直接向知焰动手,还真似一个蛮不讲理的妖邪。 虽事出意外,但知焰仙子反应极快,身前凭空祭出一件三尺六寸长,通体淡碧色晶莹如玉的法宝,表面有七条整齐地淡金色细纹,看上去恰如七弦古琴。她素手临空一拨,琴弦上幻化出无数道飞丝。带着奇异的音波之力如海啸般席卷而出。 姚妖王突然发难,知焰一出手就是狠招,飞丝就像满天波涛,把玄牝珠给卷回去了,连姚妖王的身形也似被巨浪拍飞的小舟。向后被卷飞了数百丈。知焰地仙家修为本就远在姚妖王之上,此刻祭神器出手锐不可当,肖妖王见势不好早已一闪身躲得远远地。 金毛大仙好悬没被卷落到谷外的热湖中,张牙舞爪的大叫一声:“哎呀。好厉害,看我的法宝。” 随着这一声叫,谷中的场景突然发生了变化,有万道光华照彻群山。这光华来自姚妖王手中的一盏青玉莲花状宝灯,他已在空中定住身形,玄牝珠落在灯芯位置,流光四散带着神念法力笼罩整片山谷。知焰等人仿佛置身于无数拖曳光芒游走的星河之中,四面光梭比刚才地玄牝珠飞击威力不知大了多少倍。玄妙也不可同日而语。 知焰处变不惊,空桑弦一经发动法力绵延无边,琴声曼妙,山谷中激荡着着无形地音波之力,似乎有看不见的飞弦随着乐谱起伏,形成宏大的潮汐,湮灭四面飞光。 斗法激烈,但山谷中的场景美奂至极。恍然乎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灯中照彻的光芒若星汉灿烂游移,神器发出地弦声如碧海潮音不息。水无痕一时之间就似痴了一般。她精通音律,当然能听出知焰弦声的妙处,神识中甚至能“看见”那漫天飞舞地乐章激扬仙家法力,简直超出了她地最大想象力。 知焰也暗自心惊,她已飞升成仙,还服用过人身果辅助修行,与梅振衣为道侣多年,历经杀伐战阵,法力之强、斗法之威远非一般仙人可比。此时虽未尽全力,但那姚妖王竟能与她相持不下,可见青莲宝灯地妙用威力。 毕竟姚妖王地修为不足,尚无仙身运转神念与法力丝毫无碍的境界,假如这盏灯落到梅振衣手中,那威力简直难以想象!可惜没有灯芯,不知梅衣能用什么手段发动它?知焰一边想一边娇叱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法宝还不错,可惜的你的修为尚浅,还有什么手段吗?” 听上去是嘲笑呵斥,知焰的意思是让姚妖王放手施为,她想见识一下这青莲宝灯最大妙用。“金毛大仙”哈哈笑道:“知道厉害了吗?还不赶紧求饶!” 随着笑声满天有呼啸的回音传来,游走的星汉光芒陡然一变,化作剑气纵横,就似飞旋地流星雨席卷。知焰暗叹一声:“青莲宝灯果然了得,只可惜姚妖王修为还差了一些,否则未尝不可与我一战。” 弦声也是一紧,满天如飞丝状的音波竟然显露了实形,丝丝电光闪现化为道道霹雳。能以琴弦之音激发出神宵天雷术,普天之下也只有梅振衣的道侣知焰一人,虽不如梅振衣以雷神剑发动那么所向无匹,但漫漫惊魂无处不在,霹雳连绵交响竟如恢弘乐章。 姚妖王不笑了,知焰确实厉害,假如不是依仗青莲宝灯。他根本不是对手。此宝灯威力虽大,但运转之时也极为吃力,若不是自己的妖丹玄牝珠是与灯芯合炼,他根本无法运用的如此自如,此时只能全力应对,不敢有一丝分心。 知焰身后观战的水无痕是如痴如醉,她万没想到仙家运用神器,乐律之妙用如此! “凤凰抓小鸡!”突然一声怪叫将水无痕惊醒。凤凰大仙不知何时绕到战场之外,突然伸手发难。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剑光化为霹雳击出,梅毅也拔剑使出了神宵天雷术,身形冲天而起与凤凰大仙斗在一处,两人越打越高渐渐飞向高空。 “我来对付这个凤凰老妖,水姑娘,你给知焰仙子助阵。”梅毅发来一道神念。没让水无痕跟上天来插手。 给知焰助阵?水无痕就算,想以她的修为也插不上手,那两人法力激荡毫无破绽。水无痕祭出沉银剑反复观瞧,突然神色一惊,望着金毛大仙手中的法宝再也移不开眼神。 她认出来了。妖怪手中之物就是青城剑派数百年来苦寻不得地青莲宝灯。此时才认出来,一方面是因为她从未见过此物,另一方面方才地斗法场面过去震撼华丽,她的心神不由自主地随着知焰的弦声音律起伏。一时之间进入浑然忘我之境。 直到凤凰大仙突然出手“捣乱”,水无痕才回过神来,认出了云缥缈所说的青莲宝灯。她正想告诉知焰,就听知焰朗声喝道:“金毛大仙,你技止此尔!见识一下我的手段吧。” 于此同时弦声又变,浮现在她身前的空桑弦凌空旋转,琴身上那七道纹路都变活了,随着手势奇异地颤动。每一次颤动都在山谷中激起一片无声无形的涟漪,如一道道强劲的冲击波向金毛大仙的身形直接袭去。 这一**攻击发出,金毛大仙有些吃不消了,青莲宝灯祭在空中未动,他的身形却向后飞退了数十丈,灯芯中光毫闪烁刺出,勉强抵住知焰祭出的一**冲击之力,满天光华纵横还在与弦声霹雳相斗。 水无痕在这一瞬间发现金毛大仙露出了破绽。她有机会从一旁夹击。毫不犹豫的清啸一声,一道剑光穿越山谷。随着知焰的琴声射了出去。 剑光颤动发出钟吕之声与知焰地弦声相和,并不是笔直射出,而是随着音律起伏在空中划过一道曲折的波浪形轨迹,却似比直射还要快,眨眼就到金毛大仙的身前,却不是冲着人去的,而是在他与宝灯之间奋力一斩,企图干扰金毛大仙的御器之法。 俗话说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骆驼,水无痕这一剑拿捏地时机太好了,正起到了这种效果。青莲宝灯光华稍稍一乱,斗法的局面立刻改观,满天弦声如惊涛骇浪涌来吞没了四射星芒,无形的冲击波击碎了灯中刺出的毫光,将这盏灯与金毛大王地身形打得失去控制,翻滚着飞了出去。 “不好啦,他们太厉害了,快跑啊!”天空上忽有一人大呼而至,凤凰大仙从天而落与金毛大仙撞在一起,两人头上的菜坛子都碰碎了,他一把抓住金毛大仙飞遁而走,梅毅御剑随后紧追而去,青莲宝莲也不受控制的落下。 水无痕根本没有看两位妖物一眼,她的全部心神都在青莲宝灯上,那盏失去光华的灯正落向山谷外热气蒸腾的湖中。水无痕的身形急速飞出,如燕子抄水般堪堪在宝灯落入水面的一瞬间将它接住,一个回旋又飞到山谷中。 连自己地沉银剑插落于地也顾不得理会,水无痕举灯朝知焰仙子喊道:“前辈,这就是青城剑派失落的青莲宝灯!” 知焰飞身前来:“这就是青莲宝灯?刚在是你一剑斩落此器,又是你将它接住,恭喜你啊,找到了这件东西。” “知焰仙子,能否让我将此器交还青城剑派?”水无痕很不安的问道。虽然是她夺到了这件神器,但今日之事几乎全是知焰出手的缘法所致,假如知焰要留下这件法宝,水无痕也没有办法。 知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我知你心思,这件法宝你不可私留,但可由你交还青城剑派。” 水无痕双膝点地跪谢道:“多谢知焰仙子成全,往后若有差遣,水无痕当尽全力相报。” 知焰挥袖道:“起来吧,好好看看它,是否真的就是云缥缈所述青莲宝灯?” 水无痕欢天喜地的起身,以神识仔细察看手中的宝物,忽然神色一变道:“怎么无法发动妙用?灯芯不见了,难道被妖物带走了,还是刚才失落湖中?” “让我看看。”知焰拿过了青莲宝灯,研究一番道:“方才斗法时我看得清楚,此物本就没有灯芯,那金毛大仙以妖丹玄牝珠化为灯芯与我斗法。想必是这青莲宝灯辗转失落数百年,灯芯早已失去损毁,但你也别着急,振衣最擅炼器,一定有办法修复灯芯。” 这时梅毅从天而落道:“那两个妖物跑的太快,我没有追上,还要继续搜寻吗?” 知焰眉头一皱:“蛮荒之中搜寻逃窜妖物颇为不易,经此一战他们也应知厉害,料想不会再去人间妄为。……水姑娘,你还要搜吗?” 283回、窈兮冥兮惟恍惚,恍兮惚兮中有物 283回、窈兮冥兮惟恍惚,恍兮惚兮中有物 水无痕此刻哪有心思去追什么凤凰大王,只想着赶紧回去将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云缥缈,连忙点头道:“知焰仙子所言极是,我们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先回青漪三山吧。” 水无痕着急回芜州,连昆仑仙境的洞天美景也无心留连,但是回到芜州后,云缥缈却在闭关。水无痕本想与他商量之后再决定如何归还青莲宝灯?最佳的办法是先向梅振衣请教修复灯芯之法,再由水无痕送还青城剑派,说明事情的详细经过。 青莲宝灯对于青城剑派而言,比洗剑池这一块洞天福地重要多了,如此一来,也不会再与孤云川相争,请高人劝解几句,青城掌门以及门中众长老们很好下台阶。从另一方面讲,水无痕也等于为孤云川立下大功,那她与云缥缈结缘……? 想法虽好,但是梅振衣与云缥缈都在闭关,水无痕暂时也只有等待。 他们返回青漪三山后不久,山中有一场庆典聚会,菁芜山庄外那处风水池完工了,虽然只是一个“假局”,但晚辈弟子并不知情,幸苦这么多天总算完成使命,人人都很高兴。完工的日期比预料的要早,看来众弟子在建造过程中法力运用越来越纯熟,都有进步收获,刘海也很高兴,下令在山中举行一场聚会庆祝。 梅振衣曾在三山幽谷中为提溜转建造了一处茶肆,至今一直保留,众弟子聚会庆祝的地点就在茶肆外的空地上,胡春、龙腾、应愿、水无痕、等“长辈”皆有座位,其余晚辈弟子三三两两侍立一旁,场面比较随意轻松。 刘海宣布,本月众弟子的零花例钱加两倍。先前师长答应给晚辈的灵丹、法器、天材地宝等物,今天一并赐下。大家可以借此机会畅所欲言,交流这一段时间修行中的得失体会,有什么未明之处可以当众请教,大家也一起听闻借鉴。 这也是一场形式松散的门中法会,想水无痕这样地别派弟子本应回避,但刘海没拿她当外人,也请来参加了。在众修士谈性正浓时。忽然一齐止住了话声,都转头向方正峰看去――他们听见了脚步声,有人走下了方正峰。 要知道青漪三山有多大,方正峰有多高,有人走路,脚步声怎么震动谷地中央呢?且这脚步无声而有息,一般人听不见,只有修行人的灵觉能感应到。彷佛神识也不用自主的随之有节奏的震动,修为越高的弟子感应越强烈。 极目望去,就见参天林荫深处,五色条石铺就的蜿蜒山道上,走下一位高簪道人。留着三缕黑髯,发簪是一柄金光闪闪的四寸小剑,飘然拾阶而下却似足不沾尘。 时间还不到半年,祖师正一真人就出关下山了。在众晚辈弟子面前现身。众弟子赶紧飞身迎上前去,在方正峰脚下拜服于地,恭迎梅振衣出关,有些晚辈弟子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 梅振衣站定之后微微点头道:“尔等山中之语,我尽听闻,修于行各有所获,为师甚慰!既是清闲法会,我不扰之。请续谈自洽。”言毕一抬手,如春风拂面无形,将众弟子都扶了起来。 水无痕也在众人之中,正要上前说话,梅振衣又道:“水姑娘,我知你有事,请把怀中之物呈上。”说来也怪,一百多人的场合。就算梅振衣不叫破水无痕地名号。神念所指,众人也自然知道他在对水无痕说话。其中玄妙难以形容。 水无痕赶紧上前再行一礼道:“孤云川弟子水无痕奉师命拜访青漪三山,恭迎梅真人出关!……先前已拜见山中诸位尊长,蒙诸般点化指教获益良多,更得知焰仙子与梅毅长老之助,于昆仑仙境蛮荒中寻得一件残器,正想请求梅真人指点补缺之法。” 她是第一次见到梅振衣,该说的一句都不能少,当着众人的面,也没有说破“青莲宝灯”这个名字,同时从怀中取出了一盏青玉莲花,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梅振衣一拂袖凭空收去青莲宝灯,眼神有些飘渺,既象看着水无痕又像看着很远的地方,微笑道:“此物我拿去观摩,我知你心思,当如你所愿。”又朝众弟子道:“不必在此环侍,退下罢。”说完转身朝山上走去,一步一阶看似并无异常,然而转瞬见就消失于高峰之上。 众晚辈弟子并不觉得特别奇怪,祖师来去如神龙隐现,自合仙家风范,倒是刘海等几位亲传弟子感觉师父有些微妙的改变,难以思议琢磨,想必是此番闭关修为更进。 “刘海、胡春,过几日恐有高人来访,不论从齐云观来还是从五湖山庄来,若点名见我,你等要亲自迎上方正峰,不可失礼。”梅振衣的身形消失后,刘海与胡春的神识中印入了一句吩咐。 梅振衣此次闭关是有时限地,要在洗剑池斗剑之前出关,不论届时他参悟了多少玄通。而现在时间还早得很,他却提前出关了,说明闭关时的修行发愿都已证悟,这是个很惊人的消息,连知焰都觉得意外。 这天黄昏,梅振衣坐于方正峰上登山长阶的尽头,遥望远方若有所思。知焰与他并肩而坐,也看着远方说道:“此番破关而出,有何证?” 梅振衣似是自言自语的答道:“灵台照彻,四野砂鸣虫语无不毕现,心境宁淡不可思议,仿佛真空劫再临,如处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灵台不寐却可见青漪三山。只觉已非人亦非仙人,唯仙而已,竟至冷眼如斯,观万事只有愿心而不起波澜。” 知焰微笑道:“我当年从昆仑仙界初入人间时,尚未成仙连苦海亦未渡,却自视非凡人,与你交往三年方知心境有缺。得入苦海门径。而你不同,就算飞升成仙之后,也从未有仙家自觉,今日忽有此心境,想必修为是更上一层次第了。” 梅振衣:“我过往之心境,与先师孙思邈教导有关,今日有所感,恩师孙真人观众生疾苦。也似冷眼含悲悯、所行精诚心,此悲悯冷眼非凡夫所谓彼无情冷眼,我至今还有很多话想请教孙真人。” 知焰:“灵台不寐,心印无别,你仍可在灵台中请教孙真人。我听地你方才的证悟之言,倒很似佛门各乘天的果位境界。” 梅振衣摇了摇头,皱眉道:“应当不是各乘天果位,成仙之后也有修行次第。玄妙难言因而无名,但各家境界总有相通类似之处,我自己也说不清。” 知焰又笑了:“你今日不仅法力胜过我,修为境界也在我之上,何日可证金仙成就啊?” 梅振衣一愣:“金仙?我想都没想!千年修行或可再谈发愿历化形天劫。如今无此行亦无此心。” 知焰岔开话题又问道:“你拿来了青莲宝灯,钟离师父说你自知修复灯芯之法,你有何手段呢?” 梅振衣又是一愣:“师父这么说了么?我还不知道,也未仔细琢磨。或许会有办法吧。” 知焰有些哭笑不得,转头看着他道:“你此番出关之后,怎么总显心神恍惚,与我说话也似走神,这可不是平常的你啊?看见此时地你,就想起从天国回来后的清风仙童。” 梅振衣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若有所思的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太上所言恍惚心境,我今日终于有了体会,修为虽不能与清风仙童相比,但也理解他当日为什么会那样?你叫我跟随清风去昆仑仙境,果有大收获。” 知焰一抿嘴:“那要恭喜你了,但愿不必像清风那样去受一笔。你对刘海、胡春交待将有高人来访,究竟是谁呢?” 梅振衣:“我也不清楚。但知道一定会有高人前来。当水无痕将青莲宝灯带入青漪三山时,竟然惊动了闭关的我。你猜我在灵台定境中看见了什么?……龙空山幻法寺的守望住持,还有佛心舍利,此物来历绝对不一般,它是佛门圣器。” 知焰诧异道:“青城剑派非佛家传承,据说这盏灯与天庭前辈金仙赤精子有关,而且它落于姚妖王手中三百年,也未有事情发生啊?” 梅振衣:“我一触手便知此灯是古物,而青城剑派的千柱祖师法力虽强也未成仙,无人真正发动其仙家妙用,当然无所惊动。……我既然要寻找修复灯芯之法,就不得不设法发动它。” 三天后的夜间,方正峰上忽然有万道金光漫射而出,照彻三山洞天。这金光彷佛是“活”地,光芒照遍之处,仙家神念法力自然延伸,如同化身无限。就连洞天结界仿佛也被洞穿,于山中可见青漪湖与齐云峰夜色。 山中可见山外景象,山外虽看不见三山洞天,却也有奇异的反应,从九连山直到芜州城中,夜空中浮现出点点金光,若星汉游移,又似天上有很多人打着小灯笼在飘行,蔚为奇观。 山中弟子当人都被惊动了,纷纷走了出来向方正峰上望去,就连听松居中地张妖王与徐妖王也不例外。这时听见梅振衣于方正峰上以神念传音道:“山中有飞天之能者,皆可上来出手演法。” 梅振衣不知用什么办法发动了青莲宝灯,为了试炼这盏神器的妙用,邀山中众修士斗法切磋,他请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所有具备飞天之能者。 一听这话,徐妖王展开玉骨扇,第一个跺脚蹦上天去了,张妖王祭出空桑柄分水刺紧随其后。一道剑光从法柱峰藏剑庐中飞出,那是梅毅;一阵阴风从山谷中升起带着飞鳞之光,那是提溜转。紫、青双色长虹自承枢峰随缘小筑中射出,那是谷儿、穗儿御器合击。 刘海、龙腾、鱼跃、双全、秋水、元充、胡春等弟子也各持法器,迎着漫射金光飞向方正峰,做客的水无痕见此情景,也拔出沉银剑飞天而起,加入了这一场规模盛大的演法。满天金光中传来淙淙七弦之音。知焰仙子祭出空桑弦,最后一个飞上方正峰。 这是一场一对十五的斗法,围攻者皆有飞天之能,其中还有三位仙人,在方正峰上空祭出各般法宝。奇异地是每个人都感觉梅振衣只与自己正面相斗,满天金光如化身神念,法力舒卷若万转星河。 众人飞天缠斗,梅振衣本尊法身却一动未动。双眼垂帘盘腿端坐于方正峰顶广场平台地正中央,就似入定又像在闭目沉思。他身前放着一盏青玉莲花灯,灯芯中射出无数光毫,这光毫甫出时形状恰出四寸金色小剑,射向空中化为姿彩万千。 梅振衣虽然闭目不语,但空中众人地出手在灵台中照映地清清楚楚。威力最大的当然是知焰,空桑弦发出无形音波之力,如碧海潮涌。竟然激起丝丝有形电光霹雳,梅振衣迎向她的金色光霞也如剑气纵横带着霹雳之声。 威力其次者是徐妖王,知焰见围攻者众多,还留了三分余力,一边斗法一边旁观众弟子表现。而徐妖王斗得兴起,挥舞玉骨扇晃动满天金芒,已是全力出手。再其次是张妖王,他的修为不亚于徐妖王。但手中法宝妙用比不得玉骨扇那等神器,因此斗法之威差了一线。 至于山中修士,梅毅出手剑气纵横最为刚猛凌厉,提溜转祭出飞神鳞最为飘忽诡异,谷儿、穗儿未有出神入化修为,但是倚仗紫、青双剑联手合击,威力也堪比另外两位长老。可惜张果与星云不在山中,错过了这场演法。 至于众弟子。刘海与胡春显然超出同辈一线,修行根基是最扎实地,相斗的法术也运用的更巧妙更有威力。应愿在菁芜山庄,此刻也没有参与,想必与刘海在伯仲之间。 山中斗法,山外当然无法见闻,白莽山潜龙渊旁的李元中从定坐中睁开双眼,抬头看着半空中点点金光飘游地景象。不用自主朝青漪三山方向望去。目中有惊异之色。 方正峰上斗法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每个人好似都在与梅振衣一人正面相斗。全力出手结果仍是不分高下,这说明场面完全在梅振衣的控制之中。知焰感到犹为惊讶,有两件事出乎她的预料:一是梅振衣此番出关之后,修为境界精进如斯,能将法力运用的这般浑然巧妙,二是青莲宝灯的妙用威力竟然如此巨大。 惊讶的同时忆及往事,知焰也有些感慨,想当年妙法门仙人杨天感来到青漪三山,那时梅振衣尚未成仙三山洞天也未建成,杨天感非常轻慢梅振衣,言语之中多替知焰惋惜不值,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结果被徐妖王打跑了。现在回头看,假如杨天感再来,梅振衣都不必正眼瞧他。 知焰也看出来了,此刻青莲宝灯的灯芯,就是梅振衣的神器雷神剑。 梅振衣运用了一种非常特殊地合器之法,发动了的青莲宝灯。所谓合器之法与紫、青双剑御器合击类似又有所不同,一般是指将多种法宝合练成一器,梅振衣曾经将飞神鳞与提溜转的阴神之身炼化为一体,用的就是合器之法。 此时的合器之法更为特殊,是将两件神器合为一体,不分彼此就是一件神器,但却是暂时地施法运用,没有真正炼化一体,他这么做是得到了姚妖王动用青莲宝灯的启发。 合器有一个前提条件,这两件神器的妙用要能够浑然一体相合才行,原灯芯让姚妖王给“吃”掉了,而梅振衣地雷神剑也是可以“吃”地,它的材料就是西海湟妖口中吞吐地四尺鱼骨剑,与千年妖丹玄牝珠一类的东西。 姚妖王能动用宝莲灯,因为他炼化的玄牝珠本就包含灯芯的一部分,其他人若想动用却相当困难。首先要有同时使用多件的神器的修为,其次要掌握合器之道,否则就算把青莲宝灯与雷神剑给某人,比如云缥缈,他也照样用不了。而梅振衣本人用起来,当然是最为得心应手。 知焰在空中看着趺坐地梅振衣与他身前那盏青莲宝灯,恍然乎有一种错觉,可用四个字形容――佛光普照,或者引用一句经文“遍照最胜主”。 这番演法的本意是试炼青莲宝灯的妙用,并不是要与众人分出胜负高下,一个时辰后斗法之威与宝灯妙用展现的差不多了,梅振衣发出神念道:“演法已毕,谢诸位出手试炼。” 众人纷纷收回法器,满天光华散去,方正峰上又恢复了平静。梅振衣却没有起身抬头,仍坐于原地一动一不动,灯芯不见了,雷神剑又回到他的发髻上。看他的样子似乎已入深定观境,正在参悟方才这番演法的妙处。 知焰示意众弟子下山,并以无语观音术向张、徐、水三位参与演法的客人致谢。众人向着定坐地梅振衣拱手行礼,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方正峰顶,能亲身参与这样一场演法,对众人来说也是难遇的修行福缘。 最喜出望外地人当然是水无痕,她确认了梅振衣已找到修复灯芯之法,方才亲眼所见。 284回、主家责问衣何在,可知此心非彼芯 284回、主家责问衣何在,可知此心非彼芯 夜色隐去,山外霞光升起,金乌西行,及至黄昏青漪湖上波光粼粼,日隐西山,又是一轮皓月当空。一天一夜过去了,梅振衣在方正峰顶上端坐一动未动,知焰静静的守在一旁为他护法。 梅振衣突然站起身来,一掸道袍转身下拜道:“见过师父!” 钟离权来了?知焰微微吃了一惊,她并没有发现,而梅振衣却发现了,她也跟着梅振衣一起行礼。钟离权的身形就似从虚空中走出,摇着扇子点头道:“昨天那一场演法我都看见了,发动此灯有何感受?” 梅振衣恭恭敬敬的答道:“需博大纯正之心念发动,我以雷神剑为灯芯,务求精纯。如处无边玄妙方广世界,身如莲台心如蕊,能在灵台中照彻所见。知焰说我此番闭关所证,恰似佛门各乘天境界,未尝没有道理,请师父指点关窍。” 钟离权没有回答,一招手,梅振衣身后的青莲宝灯缓缓飞起落在了他的掌心,紧接着灯芯处发出了一点柔和的光芒。这光芒并不刺眼也未照彻山川,就像一盏普通的油灯。 梅振衣看的清清楚楚,钟离权没有用任何东西当灯芯,却把这盏灯给点亮了,青玉莲花瓣仿佛在灯光下变得透明,映衬出玲珑剔透的璀璨之色。他下拜叩首道:“我明白了,多谢师父指点,弟子尚无此修为境界。” 钟离权笑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谦虚,你以雷神剑为灯芯威力不小,连为师也想与你来一番试法。……此宝灯威力不亚于射日神弓,玄妙却有所不同。” 知焰讶道:“师父要与振衣试法?他哪是您老人家的对手。” 钟离权放回青莲宝灯捻着胡须道:“未必呀,要看他用什么手段了,现在还差了那么一丝,但凭借青莲宝灯。也可以一试。……振衣,我问你,昨夜那场演法若真是相斗,你几时能败敌?” 梅振衣很认真的答道:“知焰未尽全力,以当时的情景推演,我若想击败所有人,当然一柱香时间之内。运转此神器相当艰难,一个时辰之后已难消受。应速战速决。” 钟离权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你出手的威力太大了,若想勉强控制拖延,修为尚且不足。” 梅振衣有些无奈的说:“师父若想与我试法,我此刻却不便出手,昨日法力几用尽,此刻发挥不了最大威力。” 钟离权挥起扇子没敲他,而是扇了他几下:“且定坐调养几日。世上无论何种补益仙家法力的灵丹饵药,此时服用都是药效最佳。” 知焰笑了:“师父,若谈灵丹饵药之用,您就不必提醒振衣了,他早就给自己装备好了。” 钟离权要与徒弟试法。这还是几十年来地头一遭,说明梅振衣已经有与他动手的资格。七天之后的中午,梅振衣本打算与师父夜间施法,正在想叫山中哪些弟子来观摩?青漪湖中有一人来到五湖山庄门前。自称佛国来使,点名要见正一真人。 胡春得到师父的吩咐,立刻将此人迎上了方正峰,而梅振衣早就洞悉山中一切,在东配殿仙家待客处迎接,知焰仙子也陪在一旁。客人还没上山,师父钟离权突然走了进来,挥着扇子朝两人道:“今日高人来访。为师也见上一见。” 胡春迎上山来的是一位僧人,身材不高却显得很精悍,脸颊消瘦目中金光闪烁不定,僧衣外披着一大红猩猩的袈裟。此人刚刚迈过门槛,梅振衣的脸色就变了变,而钟离权迎门拱手道:“闲散仙家钟离权,恭迎佛国斗战胜尊者!” 来者竟是心猿悟空,梅振衣在落欢桥头斩过他的历世修行化身。又在青风地回忆观境中见过此人的本尊。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此时来的并不是心猿悟空的本尊法身,钟离权迎门施礼话中带着仙家妙语声闻。告诉了梅振衣这是天国斗战尊者的心愿化身。 所谓心愿化身,是心猿悟空动念发愿,在人间斩出的显象之身,为了完成某件特定的事情,那么他此番一定是冲着青莲宝灯来的。眼前地化身从神识来说与心猿悟空本尊一体无分别,有一样的神通手段,但没有本尊金身,法力虽强却非不灭不尽。 心猿悟空也拱手唱了个诺,笑道:“竟是你这老道在此迎门,是怕贫僧欺负你的小徒弟吗?你放心,我今日发愿而来,是来谈事情的,有一场结缘功果要做。”他并不像落欢桥头那般凶悍,笑着说话时还有几分挤眉弄眼的滑稽感。 “青漪三山晚辈仙家正一、知焰,拜见斗战胜尊者。尊者驾临山中,荣幸万分,请坐看茶。”梅振衣与知焰也一起上前行礼,并没有提及落欢桥头之事。像那种历世化身,要么斩尽修行圆满,要么斩灭愿心未成,如果斩灭地话实与本尊再无关系了,从仙家缘法角度,心猿悟空也不会再纠缠。 有师父在,梅振衣没有坐在主坐上,正中主座的右手坐的是钟离权,左手位空的,但旁边案上放着一盏青莲宝灯,既然知道对方地来意,干脆就把灯拿出来放着。梅振衣在右侧最上首与心猿悟空面对面而坐,知焰坐在他的身边。 胡春虽然是五湖山庄之主,在山中晚辈面前地位也很尊贵了,但此时只能在一旁侍立,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仆童而已。 坐下之后,心猿悟空目中金光扫了一眼胡春,却没说什么。钟离权首先发话问道:“尊者方才所言,有一场结缘功果,何指啊?” 心猿悟空也不废话,一指青莲宝灯道:“就是这盏佛前宝莲灯。” 他说话的同时带着仙家妙语声闻,除了胡春之外,众人都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这盏灯的来历可真不一般,它是佛陀人间示寂前。**时身前供奉的一盏灯,随着佛陀妙语声闻,灯中光芒照彻天地,有慧眼根器者皆可见。 佛陀示寂后,这盏灯留在人间,传人以大慈悲功德可将之点燃,毫光万丈弘扬佛法光辉,确实是一件佛门圣物。但人世间几经战乱。这盏灯后来也不知流离辗转于何处,五百年前为青城山修士千柱道人所得,再二百年,又流落于昆仑仙境蛮荒之中。 直至今日,梅振衣于青漪三山中发动其真正的仙家妙用,惊动了佛国,故此斗战胜尊者寻来。至于结缘功果,把灯还给斗战胜尊者。或者供奉给一家佛门寺院,重新安置在佛陀座前。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其中缘法肯定不简单,心猿悟空是来找梅振衣商量的。 心猿悟空最后又说了一句:“梅真人功业不小,曾将不动尊明王逐出人世间。不得再向教外之人显象。此事已揭过,若可归还青莲宝灯,其功果堪比韦驮天寻回佛心舍利。” 梅振衣还没答话,一屋子人突然又都站了起来。因为山中又有人到访。这一位客人从齐云观方向来,自称天庭使者,点名要见正一真人,刘海按师父地吩咐也把他迎上了方正峰。此人身穿软鳞站甲,披着玄色披风,相貌堂堂英气逼人。 他刚刚迈过东配殿地门槛,钟离权就抢步上前迎门拱手道:“闲散仙家钟离权,恭迎灵宵宝殿守护神将杨戬!”梅振衣与知焰也上前施礼。请到厅中看茶,就坐在心猿悟空的身边。 杨戬来的也不是本尊法身,与心猿悟空一样的心愿化身,坐下之后有意无意的瞄了胡春一眼,又冲众人笑道:“钟离权金仙也在,是怕徒弟撑不住场面吗?我化身而来只为带一句话,斗战胜尊者将化身下界索取青莲宝灯,没想到猴性忒急。我还没进门。尊者就先到了。” 梅振衣本想命胡春退下,想了想又没这么做。让这位弟子继续留在厅中,刘海也侍立一旁。他试探着问道:“上仙此来,就是为了带这一句话吗?” 杨戬笑容不变:“本意是为了传这句话,让梅真人心中有数,既然来晚了就是多此一举了,恰好斗战胜尊者也在,我就讨一杯茶喝,坐在这里听你们说些什么。” 这番话也带着妙语声闻,提醒了梅振衣几件事。首先青莲宝灯是梅振衣找回来的,虽然名义上是水无痕所夺,但那种障眼小技巧只能瞒住凡人,假如梅振衣要把这盏灯给心猿悟空,水无痕与青城剑派都不能说什么。 这盏灯辗转流传千年,早已不是佛国之物,虽然它的地确确是佛门圣器,但从人世间来讲,此时地主人却是梅振衣,若梅振衣将它交给水无痕,那主人就是水无痕,佛国众菩萨自然不会强夺。若归还宝灯有大缘法,佛国一定不会让梅振衣吃亏的,可以趁机好好谈一谈,有什么条件都可以对心猿悟空提出来,别怕,也千万别客气。 但无论还与不还,梅振衣都要讲仙家缘法,要从宝莲灯本身地妙用以及寓意来谈,要把这盏灯的来龙去脉、修行所指弄明白了才行,否则就是白白从手中过一遍。 杨戬说完这句话就住口不言,在一旁喝茶看热闹。梅振衣开口问了一句话:“既然尊者为青莲宝灯而来,那么请教尊者,可知此灯素无芯?” 梅振衣的话与青城剑派的传说不一样,这盏青莲宝灯根本就没有灯芯,相当年千柱道人动用这盏灯的方法与梅振衣类似,也是合器发动。至于千柱道人以何物为灯芯梅振衣并不清楚,或许是赤精子所留,或许是千柱道人自己炼制的,后来让姚妖王给吃了。 心猿悟空点头答道:“然也,芯既是心,此灯如无心之身。” 梅振衣又问道:“请教尊者,可知此灯难动用?” 心猿悟空又点了点头:“然也,若心中无明,难现光毫。若圆满无碍,可现无量光。” 梅振衣再问道:“请教尊者,可知此灯有何妙?” 心猿悟空沉吟着答道:“照彻灵台之物,心念纯正、定力精深。可借物现光毫,光毫与神念无别。若知灵台化转之功,可以心念为芯,无需借物也能动用。有此灯指引,可证修行路途。” 梅振衣于座上拱手:“多谢尊者指点,我无他问,尊者有话可以问我。” 这场面有些奇怪,梅振衣问了这三句话。心猿悟空都答了,却没有说这盏灯还还是不还,而是让心猿悟空提问。心猿悟空地话答的毫无破绽,但恰恰无法证明这盏灯只有在佛门才能发挥真正的妙用,故此梅振衣不表态。 心猿悟空抬头看着梅振衣,目中金光甚为凌厉,开口问道:“请教真人,可知此灯为何物?” 梅振衣没有答话而是一挥手。心猿悟空身后的屏风缓缓打开了。这座东配殿当然不止一间待客厅,客厅左侧是被合页屏风隔断的,打开之后隔壁是一间厅堂,南墙上挂着一溜画像。 其中有六组慧能、智诜禅师地显世真容相,还有地藏王菩萨、不动尊明王地法身相。下方设着香案拱奉,正中画像上是一位手捧金瓶梅笑嘻嘻的小和尚,神情勾绘的惟妙惟肖。梅振衣以神念吩咐胡春走过去,将香案上一盏鎏金高脚银灯拿了过来。放在青莲宝灯地旁边。 梅振衣一指高脚鎏金灯,笑而不语,不答便是答,至少有三层含义。这盏灯原是供奉之物,也是梅家之物,虽出自世间工匠之手,但工匠不能管梅振衣怎么用它。青莲宝灯也是如此,一个物件而已。供于佛前增辉,本身却并无佛性。 心猿悟空摇了摇头,又问道:“请教真人,可知此灯非彼灯?” 梅振衣点了点头,头上金色的发簪飞出,落于青莲宝灯中,这盏灯发出了淡淡的光毫,他仍然没说话。这也是一种回答。如果说青莲宝灯与那一盏鎏金灯有什么不一样。它是一件神器,有法宝的妙用。有了相应的修为,谁都可以使用。 心猿悟空皱了皱眉,再问道:“请教真人,可知此心非彼芯。” 梅振衣笑了,终于开口道:“尊者所问,便是我所答。若以佛心舍利为灯芯,自现无量光毫,但问世间谁能发动?若无此灯,佛心仍是佛心,无量光并无分别,只是尊者心中有分别而已。” 心猿悟空神色凝重道:“佛心舍利是你相助寻回,为何不求结缘功果圆满呢?” 梅振衣脸上地笑容更盛,不紧不慢的答道:“稚子溺水,邻人救之,主家责问衣何在?” 只听扑哧一声,杨戬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梅振衣,你可真是个妙人!……猴头啊猴头,今天这盏宝灯,你是无法强求了。” 杨戬为何笑成这样?梅振衣刚才那短短几句话讲地是一个典故。有个小孩夏天脱了衣服下河游泳,被浪头卷走了,邻居看见把他救了上来送回家,小孩的父亲却责问邻居――我儿子的衣服哪去了? 心猿悟空没有理会梅振衣,却转头向杨戬喝道:“三只眼,你笑什么笑?我无责问之意,只是动念下界求一场功果圆满,与佛门是美事,于梅真人也无损,何来强求之说?” 杨戬还在笑:“你怎知与梅真人无损?那也是青城剑派的圣物!……想想你自己吧,你可不就是无量光斩下的一截无用灯芯?” 杨戬怎这么说话呢,也不怕心猿悟空蹦起来揍他?心猿悟空脸色一沉道:“何为无用,就凭你也说这话?” 钟离权赶紧插话劝道:“庄子有云‘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有用无用皆有深义,斗战胜尊者也不必计较。” 心猿悟空起身道:“论道之语已说完,以梅真人地缘法,又有何指点?” 梅振衣也起身行礼:“我也想结这段善缘,无奈已答应一世间女子将此物交还青城剑派,自当守诺。在青城弟子眼中此物之重,不亚于尊者。尊者若欲求,可问青城剑派。” 杨戬仍然多嘴道:“猴头已经去天庭问过赤精子宁封前辈,但宁封前辈说这是人间青城之事,要心猿悟空自己去想办法,依缘法而解,要不然我真怀疑这猴头会直接来偷。你让猴头去问青城剑派要东西,人家哪里会给?” 心猿悟空怒道:“偷什么偷?我已证斗战胜尊者果位!……我若去求,那些无知剑士自然不明白缘法,若是梅真人开口,事情还有得商量。”又朝梅振衣道:“我不阻世间女子还灯之事,但随后梅真人可否向青城剑派说明原由,并由你出面商谈,问他们怎样才肯让出青莲宝灯?这件事你应当能答应。”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道:“我也可以不答应。” 心猿悟空:“你怎么才能答应?” 梅振衣走过去拿起那盏青莲宝灯:“我想与尊者试法。若败了,自然替你办这件事,找青城剑派尽量商谈索取,我本人也没别的条件。若胜了,请你莫再纠缠青城剑派,就让他们安心供奉宗门圣物。” 梅振衣居然要和心猿悟空动手试法,心猿悟空却没有笑他自不量力,点了点头道:“理应如此,方才论道,怎知你不是话头禅机而已?只有发动青莲宝灯与我一试,证明你所言不虚,不论我的愿心是否能成,也好熄了此念。” 285回、灵应瑞霭漫仙霞,云霄望径野簪花 285回、灵应瑞霭漫仙霞,云霄望径野簪花 试法与斗法和演法形式或许类似,但目的不同,斗法可能是解决冲突,也可能是生死相博,也可能是印证高下。演法是其中的一种,为了演示印证,比如清风与加百列相斗,也可以不直接出手,比如梅振衣与开元三大士之间的相斗,它一般尽量不损伤对方,或者不以攻击为目的。 试法又是另一种形式的切磋,它是为了一种特殊的目的,也有特殊的条件限制。比如梅振衣与心猿悟空之间的试法,就是为了印证刚才那番论道之语,梅振衣说了那么多,也应该展示一下他是否真的有所领悟,不能用别的手段,只能运转青莲宝灯相斗。 而心猿悟空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打到他,而是运用各种手段破了梅振衣运转青莲宝灯的妙用,这是分出胜负的方式。 所以梅振衣说出“试法”两个字时,钟离权并未阻止,见心猿悟空点头,钟离权起身冲杨戬抱拳道:“既然如此,就请仙友与我一起掠阵吧,这方正峰上就可以。” 刘海与胡春看着师父很佩服,只有知焰暗自担忧,与心猿悟空试法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只泼猴在仙界出了名的难缠,上次的事情有韦昙和清风在场已经了断,这次可别再纠缠不清。但钟离权没有反对,知焰也不好说什么。 来到方正峰顶上的大平台中央,此广场有百丈方圆,梅振衣手持青莲宝灯与心猿悟空面对面约相隔三十丈而立,灯芯渐渐耀眼,青玉莲花瓣消失在一团光辉中,心猿悟空凭空一伸手,取出了一根两端有金箍的铁棒。 钟离权与杨戬分别站在东、西配殿的长檐下,钟离权一挥仙风扇。杨戬一抖玄色披风,一般人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方正峰这一片天地形成了一个临时的结界,与外界隔绝,这场试法不会惊动山中弟子,也不会波及到方正峰以外。 知焰站在钟离权的身侧,刘海与胡春站在知焰的身后表情都很兴奋,这样的大场面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难见到了。今天地运气真好! 梅振衣持灯却说了一句题外话:“当年清风金仙在昆仑仙境虽有威名,实不擅与人相斗,而我不同。” 这话什么意思?别看清风当初打出昆仑仙境一路无人能挡,但他却并不擅长与人争斗,受世间法所限,修为虽高法力虽高,打起架来手段却不多,因此当年对心猿悟空似乎不占上风。但梅振衣不同。他非常会打架,在这一方面并不吃亏。 心猿悟空披着大红袈裟,金箍棒舞了个棍花,尖声笑道:“听说那五观庄的小门童去天国斗了一场,也是颇有手段。人世间没有白来啊,不是让你给勾搭坏了吧?听说你的鞭法非常好,剑法也不错,但此刻要试的却是宝莲灯。” “有区别吗?”梅振衣喝了一声。青莲宝灯万道光毫射出,射向心猿悟空的身形,按试法的规矩,他应该先展示神通。 “来的好!”心猿悟空大叫一声,手中金箍棒化为漫天棍影,竟然也像满天金色的光芒,劈头盖脸打了过来,这猴子动手地声势从来都是这般凶猛。 梅振衣连退了三步。这退步也很有玄机,并没有向身后的东配殿走近,旁人看上去他还站在原地。左手掐剑诀,右手朝天举起了青莲宝灯,就听漫天霹雳不绝,宝莲灯中射出的光毫在空中化为一柄柄金色的飞剑,接着又化成一道道霹雳,尽数迎向棍影。 以雷神剑运转此灯消耗甚巨。梅振衣不可能与心猿悟空拖的时间太久。只要耗过一盏茶的功夫这番试法就毫无悬念了,心猿悟空必胜。因此一出手就是漫天剑气引神宵天雷。发动了全部的威力。心猿悟空的金箍棒根本打不到灯光中,反而被漫天霹雳之威震得原地翻了一个跟头。 心猿悟空很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好,果然有手段!”身形一抖袈裟化为一朵红云散开,人在原地不见了,并非消失,而是化作万千分身,手舞金箍铁棒满天飞来。 心猿悟空的分身之妙,在仙界堪称一绝,但面对青莲宝灯玩这一手却不是最佳的选择,光毫照射无处不在,每一道光毫都相当于梅振衣的神念化身,这种分身万千之术并不能占到便宜。他在做一种试探,看梅振衣是否真正领悟了他问的那三句话?如果运转宝莲灯还有一丝破绽地话,心猿悟空就能直接打到他身前去,法术也就被破了。 漫天的身影已经将灯中射出的光毫罩住,不知多少条金箍棒挥舞,打灭空中的金色光剑,灯光只要有一丝不继,立刻就会被反击侵入。梅振衣喝了一声,漫天金色光箭一起炸裂成霹雳,这些霹雳却没有一闪而过,而是在空中凝成实形化为一支支电光长鞭。 打猴鞭,漫天电光打猴鞭!谁说以青莲宝灯不能施展鞭法?梅振衣做到了,运转宝灯神念纯正一丝无碍,化光毫为无数长鞭,霹雳舒卷抽击,与心猿分身斗在一起。只听啪啪啪连串脆响,那些奇异地鞭梢带着雷光追着漫天的身形抽击不休,招式毫无破绽。 心猿悟空见如此手段占不了便宜,怪叫一声漫天分身汇聚,空中出现一只百丈巨猿,手中一根硕大的铁棒凌空打了下来,锋芒直指飞舞长鞭的核心射出光毫之处。梅振衣一声长啸原地旋身将青莲宝灯抛了出去,这声啸将观战的刘海和胡春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青莲宝灯飞向金箍铁棒,光华一收,只有一道火焰状的巨大光芯吞没了那凌空袭来的百丈身形。知焰下意识的担心这一棒会不会把那盏灯给打碎了?然而却没有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光芯吞没了百丈巨猿,整个方正峰顶被封闭地结界内都微微一颤,旋即一切湮灭恢复平静。 这番试法不过三个回合,东配殿内案上的茶水尚有余温。 斗战胜尊者身披大红袈裟,已收起金箍铁棒,仍然站在原地双手合什。梅振衣收回了青莲宝灯。持于手中光华不再,四寸雷神剑也飞回发簪之上,沉声说了一句:“尊者,此化身手段已尽,你却未能破法。” 心猿悟空没有答话,而是念诵了一声佛号,默认了梅振衣得胜的结果。 只听杨戬拍手道:“好场面,今日也算开了眼界!梅振衣。你怎能接住那最后一击?” 梅振衣只答了四个字:“侥幸而已。” 杨戬又朝心猿悟空道:“你来寻这盏灯,结果如你所愿吗?” 心猿悟空没有理会杨戬,抬起头,目中金光十分暴烈,瞪着梅振衣看了半天,突然说了两个字:“谢了!” 梅振衣一招手,收起青莲宝灯,凭空拿出刚才那盏鎏金高脚银灯。走上前去行礼道:“尊者来我山中一趟,遗憾没有取回青莲宝灯,这盏灯送给您做个纪念。” 心猿悟空接过这盏灯,神情多少还有些不甘心,看着梅振衣半天没说话。此时太阳渐渐落山,他目中地金光也渐渐隐去,最后很平静的说:“此念已熄,此心已证。来意圆满,斩尽化身。”言毕凭空消失于原地,那盏鎏金银灯也被带走了。 这个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心猿悟空斩出的心愿化身竟然修证圆满,被本尊法身收回了。钟离权等人皆沉吟未语,梅振衣也站在广场中有些发愣,杨戬脸上看不出表情,走到场中一拍梅振衣的肩膀道:“我真没想到你会获胜。也没想到你会帮了那猴头一把,助他此化身修行圆满。” 梅振衣转头看着杨戬,神情有些傻傻的,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表情木木地问道:“难道我若败了,就帮不了他了吗?” 杨戬:“点化那个猴头地修行,哪有那么容易?我很惊讶你能这么做。” 梅振衣:“我什么都没做,从因至果。杨金仙你都看见了。” “我倒是白来一趟!”杨戬长叹一声。又朝钟离权与梅振衣拱手道:“此事已了,告辞了!”言毕飘然走下方正峰。仍从齐云观方向出山而去。梅振衣站在原地连一句道谢和恭送的话都没说,眉头紧锁在那里沉思,就似没有看见杨戬下山。 “徒儿,你在想什么呢?”钟离权走到场中,开口打断了梅振衣地沉思。 “我在想修行高人之间的相斗也真奇妙,善无畏只求与我不分高下,而此番与心猿悟空化身试法,他没有破我的青莲宝灯,却修证圆满。”梅振衣头也不回的答道。 钟离权一捻胡须:“很奇怪吗?若是水无痕与云飘渺斗剑,你希望谁胜谁负?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梅振衣:“您老人家一直在旁观战,可悟出他是如何修证圆满的?” 钟离权:“这应是心猿执念的化身,在方正峰上斩尽圆满,为师也有所思,想去仙界确认一件事,然后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梅振衣:“师父去仙界,要找心猿悟空的本尊吗?” 钟离权摇了摇头:“不,问他也不会说,我去找赤精子。” 梅振衣:“师父要去天庭?什么时候走,您不是还要与我试法吗?” 钟离权笑了:“现在不必了,经此一战,你已有资格谈仙家传承。” 梅振衣早就建立了青漪三山,又传世三十六洞天法诀,是修行界公认的一派宗师,需要谈什么资格吗?钟离权地话另有所指,人间这些门派包括昆仑仙境的各派流传,在仙界众前辈眼中不过是各类道法之间的聚散交流。而梅振衣今天这一战,众仙家将认为他够资格谈仙家传承,换而言之,他不仅仅是一派之宗师。 梅振衣站在那里琢磨师父的话,知焰插话道:“师父要去天庭见赤精子,我也要去天庭求见碧霞元君,正可一道前往。” “我呢?”梅振衣愣愣的又问了一句。 钟离权啪地一扇子敲在他的脑门上:“你小子真恍惚了,自己该干啥都不知道?把青莲宝灯交给水无痕。你自己嘛,再闭关吧,堂堂仙家高人,别总是这么一副傻小子样!” 山中表情犯傻的可不止梅振衣一个,云飘渺出关后看着水无痕一直在傻笑,两只手都不知放到什么地方才好,就差来个热烈的拥抱了。因为他听说了一个天大地好消息,师门失落的圣物青莲宝灯找到了。是水无痕找到的,一切都是机缘巧合,知焰仙子帮了忙。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盏灯没有灯芯,无法动用,但也没有关系,正一真人已有了修复灯芯之法。梅真人出关只有短短半个月,在云飘渺出关之前又闭关了,现在见不到。梅真人闭关之前曾对水无痕有交代。修复灯芯的秘法云飘渺尚不能领会,他会直接交待给青城掌门与诸位长老。 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云飘渺与水无痕商量,陪着她一起去青城剑派,由水无痕亲手将青莲宝灯送还。就像小两口在商量家务事一样。正在结缘山庄说话呢,门外有弟子禀报,知焰仙子招见云飘渺。 云飘渺赶紧整装前去,在随缘小筑西华厅拜见知焰。首先感谢她相助水无痕寻回师门圣物的大恩。坐下之后,知焰问道:“你是否与水无痕商议,近日送还青莲宝灯到青城山?” 云飘渺连连点头道:“是的,正想向前辈辞行。” 知焰似笑非笑道:“我理解你地心情,想早日完成心愿,恰好我也有事要离山,去天庭求见碧霞元君请教仙家修行,送你们一程如何?” 一听这话。云飘渺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猛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起身跪拜于地:“前辈要见碧霞元君,能否请您一件事?” 知焰不动声色的问:“什么事?” 云飘渺:“关于孤云川的师承道统,若有机缘,能否开口问一声?” 知焰微微点头:“哦,是这件事啊,难为你一直记挂在心。我此去不一定能见到碧霞元君前辈。若真能见面。一定会开口寻问的,回来后把结果告诉你。” 云飘渺:“晚辈的请求不止如此。孤云川众修士无法确证仙界之事,能否有物可证?比如仙霞衣的下落?” 知焰:“我自会尽力,将在洗剑池斗剑之前返回,你还着急回青城剑派吗?” 云飘渺连声道:“不急不急,等前辈回山再说,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水姑娘,她也一定会等的。” 知焰想了想道:“我这是答应你地请求,若带回了什么证物,也由你去交给孤云川。”这分明就是要将结缘功劳送给云飘渺地意思。云飘渺连忙下拜道:“晚辈感激不尽!” 知焰随钟离权飞升至天庭,来到一处陌生的仙界,这里无有晨昏之别,在一片云海之上,片片云朵隐映彩光,若玉浪飘飞舒卷,四下里看不见一位仙家。 钟离权在云朵上驻足道:“碧霞元君地灵应仙宫就在此处。” 知焰看了看四周道:“此处与瑶池圣境向众仙家展现门户不同,弟子怎看不见踪迹?” 钟离权:“看不见没关系,你叩门求见就行,报出你的道侣身份。” 知焰躬身拱手以神念传音道:“青漪三山修士,正一真人道侣,妙法门晚辈仙家知焰,求见碧霞元君。”话音未落,神念忽动,灵台若有指引,心念一起身形已移,出现在一座金仙洞府中。 脚下仍是浩瀚云海,远处霞光瑞霭变换,如一道道透明地光晕彩帘,几声鹤唳与箫音交鸣,遥见有跨鹤仙子飞过。一道彩虹展现落于知焰身前,顺着彩虹看去,有一座雄伟高山露出云海,岱岳之神秀亦远叹不如。 遍崖翠树杂花锦,五色芝叶瑞草鲜。 云铺半山叠玉嶂,霓虹挂径霞漫天。 人间见不到这种完美的景象,是金仙碧霞元君灵台造化开辟,知焰一边赞叹一边顺着那道长虹飞去。这彩虹就是一条指引的道路,彼端在那座高峰之上,碧霞元君在等她。 知焰进入了灵应仙宫,钟离权也飘飞而走,看身形似乎未动,手中仙风扇连挥,眼前就似光影移转,已经穿过了天庭中不少地方。当他收起仙风扇站定时,如有旁人在场,会怀疑这里不是仙境而是一处山村。 赤精子宁封在天庭开辟的云霄洞仙府,与碧霞元君地灵应仙宫不同,它毫无遮掩的展示,遥望一片山青水秀景致,近处小桥横溪野径,几座绵延的小山丘环抱中,树荫下露出几间草庐的屋檐,就似世外桃园村落。 仙乡青山绕秀水,小桥望径便是家。 逍闲山茶无四季,陌头桃李野簪花。 这位前辈金仙的心境倒很是古朴野趣,灵台化转的洞府是如此景象,看似没有门户,但也不能随意出入。外人如不得允许,怎么走也过不了那座小桥。钟离权在桥头抱拳道:“闲散仙家钟离权,拜访宁封仙友!” 286回、玉女藏针仙霞刺,玄皇妙手善解缘 286回、玉女藏针仙霞刺,玄皇妙手善解缘 村中跑出一位垂髻童子,来到桥头问道:“钟离上仙,你是一个人来的?”钟离权以前来过此地,故这童子认识他。 钟离权笑道:“阿牛,为何这么问?” 阿牛答道:“我家大老爷要我在这里接人,说钟离上仙可能会带着徒儿梅振衣一起来,没想到只来了你一个,你徒弟呢?” 钟离权:“我那徒弟又闭关了,没随我一同前来,你家大老爷料错了,他在哪?” 阿牛:“就在村后等你,请随我来。” 走过小桥,穿过村庄,村后小溪形成了一个水湾,水湾边有几块卧牛石。赤精子的形容打扮就像一位山野樵夫,正躺在石头上乘凉,见童子引钟离权来到,拎着拂尘起身笑道:“心猿悟空刚走不久,据说到人间去寻你徒儿手中的青莲宝灯,不论成与不成,我想你那徒弟一定会到天庭来问个明白,没想到是你一个人来。” 钟离权也取出一柄金丝拂尘,在一块卧牛石上拂过,很随意的坐下道:“振衣那孩子与斗战胜尊者化身试法,把青莲宝灯留下了,而心猿悟空的心愿化身却斩尽圆满。” 说话的同时,仙家妙语声闻已将事情的经过解释清楚,赤精子神色微微一惊,似乎有些在他意料之外。但赤精子并没有追问,看着钟离权又说了一句:“与上次来时不同,您手里的拂尘很不错呀?” 钟离权手抚拂尘上的金丝马尾笑眯眯的说:“这是振衣那徒儿孝敬的,我先拿着耍几天。” “让我看看。”赤精子伸手将拂尘拿了过去,捧在手中抚摩道:“好神器,很漂亮,精雅犹胜于妙用,我听说正一梅真人炼药之道无双。没成想到炼器之道也得了钟离老友的真传,有青出于蓝之势啊。” 这几句话夸的钟离权很舒服,坐在那里笑而不言。赤精子又向身边侍立地童子道:“阿牛,你好好看看,这是钟离弟子孝敬师父的神器。” 童子接过金丝拂尘研究了半天,有些不服气的说:“若有天材地宝,我也可以给大老爷炼制这样一柄拂尘。” 赤精子沉吟道:“炼制几件神器的天材地宝,我云霄洞当然不缺。那你与师兄弟们就炼一柄试试啊?……不知梅振衣炼器之时损毁多少,用了多长时间?” “天材地宝无所损毁,在人间断断续续十余年,最后炼成用了三个月。”钟离权实话实说。梅振衣正式炼成这柄拂尘用了三个月,但此前处理龙须、琢炼手柄,断断续续十余年,这么说显得比较谦虚,但他的确没有损毁任何材料。 阿牛的脸色变了。看着这支拂尘很惊讶,冲钟离权道:“上仙,我能否把这柄拂尘拿去给师兄弟们看看?一会再还回来。” “尽管拿去好了。”钟离权很大方的挥手。阿牛鞠了一躬,一溜烟跑回了村子。 “此处偏僻,没有什么佳物待客。仙友就用些山野桃李吧。”赤精子一挥手,卧牛石上出现一个小几,上面盛着附近树上结的野果。 钟离权笑道:“明明是金仙洞府,宁封上仙却称山野。着实有雅趣,那我就尝几个李子。……嗯,这明明就是朱果嘛!”他用了几枚仙李,又问道:“我地来意,想必宁封上仙已经知晓?” 赤精子点了点头:“你是来问心猿悟空之事,很遗憾你徒儿没来,我本想当面向他致谢,此番欠他一个人情。” 赤精子怎么会欠梅振衣一个人情?说来话长。想当年的千柱道人不是别人。就是赤精子的历世修行化身,在人间托舍出生,带着斩出化身时的心印,一世修行有成,创立青城一派。但千柱道人最终没有成仙,或者说这一化身没有修行圆满,意外被斩灭了。 所谓历世修行化身,刚出生时没有任何修为法力。修行未成时与寻常众生无别。如这一世修行圆满飞升成功,那么这一世的见知、法力都会融入到本尊法身中。如果修行未成。本尊法身不会多损,但白费这一场功夫。 历世化身一般不清楚自己还有这段来历,受心印指引走上修行之路,学习世间之法,求索感悟玄机。如果被斩灭了,那么缘法了断,与本尊法身也没关系了,千柱道人就是这么一种情形。 千柱道人的弟子们建立了青城剑派,也算是赤精子道法留在人间的一个分支传承,但赤精子本人与青城剑派并无直接关系,也没有祖师之责。但有这样的缘法在,梅振衣协助青城剑派寻回宗门圣物,赤精子也应当道谢,不是替自己谢而是替早已不在地千柱道人谢。 至于青莲宝灯,是千柱道人在古吐蕃一带找到的,假如他修行圆满,赤精子也想把这盏灯带到云宵洞来,仔细研究印证一番。至于那枚灯芯,是千柱道人炼制的,其威力远不如梅振衣的雷神剑合器,后来让姚妖王给吃了,吃了就吃了吧,赤精子不会计较也不能计较。 至于心猿悟空的来历就更奇妙了,青莲宝灯在佛陀座前本是没有灯芯地,以灵台神念为芯催动的。有一日灵山说法时,佛陀觉灯光晃动闪烁不定,就把这一截心念化为的灯芯斩去了,飞落于地化为七窍顽石。 心猿悟空是无量光斩落的灯芯,无中生有凭空而现,修证斗战胜尊者果位来到灵山佛国,他也清楚了自己地来历。梅振衣在方正峰上以仙家法力发动青莲宝灯,此圣物重现于人世间,惊动了佛国,它是心猿悟空的来处寄身,就算别人不来寻,心猿悟空当然要来寻。 当年须菩提尊者化身下界为一道人,点化心猿悟空修行,离去时留下一句谒语:“斩尽心猿成悟空。”――这就是心猿悟空名号的来历。有没有这盏灯对心猿悟空而言无所谓。但他若动执念纠缠于这盏灯,实为修行之碍。 心念一起,化身下界索取,一番论道试法,心猿悟空立地顿悟,此执念已消,当场修正圆满,从此他真正的、完全的不再是一截灯芯。这也是修行中破关精进。梅振衣此番算是帮了心猿悟空一把。 杨戬在方正峰上嘲笑心猿悟空是无量光斩下的一截无用灯芯,只是打个比喻开玩笑,没想到真说中了。 梅振衣试法获胜,不仅摆脱了心猿悟空的纠缠,也让心猿悟空摆脱了自性地纠缠。更妙地是,他不是为自己留下这盏灯,更没有想着凭借这盏灯威力所向无敌,就是依论道之语解决这件事。随后把青莲宝灯交给了水无痕,依照此前的缘法,这才是仙家所为。 否则这盏灯留下了,对梅振衣本人的修行并无好处,甚至还会有损。其中玄妙也只有赤精子和钟离权这等仙家才能够理解。 当赤精子确认心猿悟空的来历时,钟离权也就想明白了。后面的话都是两人的印证之语,以钟离权请教、赤精子回答居多。仙家妙语声闻讲述的内容涵盖数百年故事,也不可能一一落笔描述。 等因果缘法解释完毕。钟离权环顾四周叹道:“我初证金仙未久,虽有灵台化转之功,但修行见知仍有所缺,未到自如知常境界,今日多谢宁封上仙指点。” 赤精子淡淡一笑道:“钟离不必与我客气,此事由梅振衣牵起,你收了个好徒弟啊。……阿牛把你地拂尘送回来了,你也该告辞了。请转告梅振衣一声,往后若在仙界有事,我当助他一回。” 钟离权眯着眼睛问道:“振衣在仙界会有何事,需要您这位闲居山野洞府地上古金仙相助?” 赤精子摇了摇头:“你徒弟地事,我也说不准啊,本以为他会与你一起来,结果只来了你一个,他将来在仙界有没有事。谁也说不定。” 钟离权与知焰是一起返回青漪三山的。人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云飘渺和水无痕等地十分着急。见知焰仙子归来非常高兴,离洗剑池斗剑之期还有一个多月,总算一切都还来得及。 知焰来到结缘草庐,将云飘渺和水无痕都叫到厅中坐下,取出一枚鹅蛋大小的珠子,往空中一抛。这枚珠子化为圆光向外膨胀,将整个客厅都罩了进去,云飘渺与水无痕的身形也没入这珠光之中,他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奇异的世界――天庭灵应仙宫。 知焰用了最简单有效地手法――入境观,让他们亲身见证自己与碧霞元君的对谈。想当年清风在敬亭山对梅振衣“讲故事”用的也是这种手法,但知焰可没有清风那种修为,她借助了一件神器,碧霞元君采自东海炼制而成的碧霞蜃光珠。 碧霞蜃光珠的妙用能现不可思议之声光,让见证之人如亲身经历,云飘渺和水无痕看见地是知焰与碧霞元君间的一段谈话,省略了所有他们尚不能领悟的玄妙境界,只显示他们能看懂的影像,也节约了不少时间。 这枚碧霞蜃光珠是碧霞元君送给知焰地礼物,正如钟离权所言,碧霞元君曾在东汉初年斩历世化身于人间修行,托舍出生为一女子,父亲姓石母亲姓金,她小字玉叶。石玉叶长大后在泰山玉女池修道,遇见了人间行游的大天尊,结缘之后有了个女儿就是龙隐姑。 有这么一层关系,碧霞元君当然愿意见知焰一面,而且还送了她一枚碧霞蜃光珠,并有一句话交代:“若梅振衣与你助胡春救出龙隐,将来在仙界有事,我也当相助一回。”这话与赤精子的意思是一样的。 这些事知焰当然不会告诉云飘渺与水无痕,随缘小筑中只是解释了孤云川的来历。 孤云川一派并非石玉叶所创立,但与碧霞元君有些关系。石玉叶她身边有一位侍女叫阿川,跟随石玉叶多年,也接触了仙家修行之法。石玉叶飞升后,阿川在人间修行虽未成仙但也有所悟,留下了孤云川一派的道统。 至于那件所谓的信物仙霞衣,根本就不是一件衣服。指的是一门道法,就是如今孤云川地掌门绝技“护身仙霞术”。这门道法只有女子可修炼,入门之后就似穿了一件奇特的仙衣,但凡男子哪怕是金仙入世也不可接近亵渎,又称仙刺衣。 渡过苦海劫,可“转刺化仙霞”,有点类似于上古金仙广成子留下地绝壁丹霞术,此时仙霞刺可收放自如。到了待诏圆满境界,可霞举飞升。当年石玉叶就是化为霞光而去的,侍女阿川亲眼所见。 碧霞元君斩化身下界为石玉叶,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印证这门道法,除非习练者道法大成收放自如,自愿不以仙霞衣刺人,否则碧霞元君自己也想不出世间男子有何破解之法?但奇妙的是,石玉叶的仙霞衣偏偏让一个男人给“解”开了。此人当然就是本尊入世行游的大天尊,于是人间有了一段道侣之缘。 当年阿川只学了护身仙霞术,如今孤云川地道法博大精深,其实大多非阿川所传,而是历代弟子补全。就像孙思邈并未教梅振衣神农百草鞭。钟离权也未传授三十六洞天,这些都是梅振衣承前启后,集大成开创。 孤云川没有出过梅振衣这种人物,但六百年来这么多代弟子中还是有人材地。凝结了历代地修行感悟精华,建立了如今世间修行界一个完整地大派,最早的护身仙霞术传承未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传承信物仙霞衣其实一直没有失去。 事情完整的经过就是如此,知焰在碧霞蜃光珠中略去了石玉叶与大天尊结缘那一段,其它的话都交代清楚了,灵应仙宫中碧霞元君亲口所述。如此仙家景像,想造伪都造不出来,也没人会去伪造这段光影见闻。 听完之后水无痕恍然大悟,师门的传承谱系以及信物终于确认。云飘渺却有些担忧的问道:“水师妹,听说洗剑池斗剑之后,你将成为孤云川掌门弟子,也要学那护身仙霞术吗?” 水无痕脸红了,低下头弱弱道:“我无嗔师兄一向洁身。誓弃情爱之牵。修为也是同门翘楚,我若不愿为掌门弟子。无嗔最适合不过,她心里也一直希望修习护身仙霞术。” 无嗔当然是个女的,修行人之间也可称为师兄,只表示门中排行与性别无关。水无痕不想为掌门弟子修习护身仙霞术,否则不到出神入化境界就不得与云飘渺亲近了,她想向师父请求另立掌门弟子,却又不好直接说出来,拐弯抹角地提这么一出。 知焰微微一笑,径直说破道:“水姑娘若想与云飘渺结为道侣,在此可以直言,我会设法成全,只要你们二位点头就行。” 这话把云飘渺的脸也给臊红了,两人都低下头没说话,一起离座向知焰下拜,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知焰一摆手:“二位的心意我清楚了,起来吧!……云飘渺,我将这枚神珠暂时交给你,并教你如何展现方才蜃景之法,你带着碧霞蜃光珠去孤云川一趟,这也算一场福缘功果,有恩于孤云川一派。” 水无痕抢先道:“多谢仙子成全,我还是先去青城剑派送还宝灯,然后再陪云师兄去孤云川见尊长,恰能赶在洗剑池斗剑之前。” 知焰点头道:“就这么办吧,我会写两封信,分别给你们的师父,二位正好带去。” 知焰的信不用想也能猜到内容,相当于“保媒”,讲明这二人地心意,尤其是劝说孤云川另立掌门弟子,让水无痕与云飘渺结为道侣。同时分别解说了寻回青莲宝灯以及确认孤云川传承的经过,在给青城剑派的信中,还特意解释了灯芯之事。 吩咐完毕,知焰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回头问水无痕道:“你师父屡归尘定然修习了护身仙霞术,如今到了收放自如地大成境界吗?” 水无痕略显惭愧的回答:“据我所知师尊苦海未渡,修为尚差一线。”知焰闻言叹了一口气出门而去,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天后,云飘渺与水无痕带着知焰的信、青莲宝灯、碧霞蜃光珠离开了青漪三山。首先到了青城山,青城派接待水无痕的规格相当隆重,以宗门最高的礼节,当然是因为迎回圣物的原故。掌门四季书召集门中众长老前辈商议,做了个决定,又写了一封信让水无痕带回孤云川,云飘渺自然护送她前去。 孤云川道场中都是女子,门中戒律男人禁足,所以没有在祖师殿中接见云飘渺,屡归尘与门中众长老在道场外围的望霞亭隆重接待了云飘渺,云飘渺当众祭出碧霞蜃光珠,展示了碧霞元君亲口所说的一切。 望霞亭中,屡归尘与众长老以师礼向云飘渺下拜,搞得云飘渺很不好意思,心中知道这些人拜地不是他而是宗门传承,只得手持碧霞蜃光珠受了这一拜,然后赶紧下拜回礼。 屡归尘收到了知焰与四季书的信,与门中长老商议一番,立刻动身赶去了一个地方,就是两派斗剑相争的洗剑池,四季书早已在这里等她。没有旁人,两位掌门在这里密会三日,外人也不知他们都商量了什么,随后一起离开洗剑池来到青漪三山。 287回、停橹收帆江自流,舟行山泊敬亭幽 287回、停橹收帆江自流,舟行山泊敬亭幽 梅振衣还在闭关,知焰在五湖山庄正厅接见了两位拜山的掌门,刘海等众弟子也在场。 四季书人如其名,青衫大袖甚为儒雅,这位剑仙很像一位书生,谈吐却不显迂腐而有出尘之意,从气质上看,云飘渺倒是得了师父的真传。屡归尘让知焰微微感到意外,她甚是娇美,容貌看上去不到三十的年纪,身穿杏黄裙腰束紫丝绦,唇红齿白就是眉宇间显得比较冷峻。 孤云川掌门绝技护身仙霞术果然名不虚传,四季书与她隔了一个座位才坐下,在屡归尘身形两尺之内,他竟无法靠近,空中如有无形针芒。 两位掌门首先向知焰表达了谢意并向尚在闭关的正一真人转达了敬仰之情,然后就谈到了正事。云飘渺和水无痕结为道侣他们乐见其成,孤云川另立掌门弟子。两派之间斗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修好。 洗剑池斗剑之会还要如期举行,请帖已经发出去了,有些客人诸如已飞升仙界的宝锋真人没法另行通知,所以还得在洗剑池迎客,就当这是一场修行界的盛会,仍然邀请梅振衣与知焰携弟子赴会。 知焰点头笑道:“振衣早已料到会如此,他闭关之前留了一句话――若青城剑派与孤云川不再争夺洗剑池,此盛会仍将如期举行,我倒有一个建议。” 四季书与屡归尘齐声问道:“正一真人有何建议?” 梅振衣的建议是仍然斗剑,却不是争夺洗剑池,也不是青城与孤云两派相斗,既然邀请了各派的长辈前来观摩,这些长辈定会携带晚辈弟子,就让这些晚辈弟子下场演法切磋,互相交流印证。所谓斗剑也不一定要以剑相斗,各种擅长的法宝与法术都可以施展。 四季书赞道:“此计甚妙,可演各家之妙法,切磋互鉴。” 屡归尘想了想:“我也赞同此议,但晚辈弟子之间演法,若出手不慎,会不会伤了和气,若有争端之心在胸反而有损心境。” 知焰解释道:“这就看晚辈弟子各人的悟性了。如此难得的印证切磋,却看不透这胜负之间得失机缘,那也算不得修仙之材,长者正可借此考察弟子,知道该如何点拨教导。……至于演法不必伤人,诸如青城剑派的裂刃飞虹、我青漪三山地神宵天雷这种威力巨大的法术,互相演示便知双方修为高下,不必直接斗在一起。” 屡归尘轻轻拍案道:“我倒没想这么深。将门内较艺推广于各派之间,甚妙!” 这件事商量定了,四季书与屡归尘对望一眼,一齐起身走到客厅正中,向知焰下拜道:“还有一件事。恳请仙子答应!” “二位掌门不必多礼!”知焰伸手凌空虚扶,却发现那两人以法力相抗不愿起身,于是没有勉强,手扶桌案道:“有何事。直说无妨。” “我们两派为洗剑池争斗了三十六年,如今找到了比洗剑池更重要的东西,忽然醒悟这番争斗有损无益。我们两派已不欲再争,然而洗剑池归属未定,以缘法论,经门中众长老一致商定,以我们两派的名义,将洗剑池奉送知焰仙子。请万勿推辞。” 两派共商要把洗剑池送给知焰,不是给梅振衣也不是给青漪三山,就是送给知焰仙子本人。孤云川弟子有大恩于青城剑派,青城不能与孤云川再争洗剑池,反过来说,青城弟子也有大恩于孤云川,孤云川也不好再争。 干脆斩断争执心,把洗剑池送给知焰。这是他们想的一个好办法。寻回青莲宝灯以及确证孤云川道统传承。表面上是云飘渺与水无痕办到的,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是知焰一力促成。至于梅振衣嘛,还真没出什么力,他一直在闭关。 知焰起身回礼道:“多谢了!”她做事从来没有不必要的客套,也没多说什么推辞的话,既然两派要送,她就收下了。 梅振衣还在闭关,两派掌门要赶回洗剑池准备一个月后地盛会,只得先行告辞,由于这场盛会之后洗剑池就归知焰了,知焰派胡春与元充率十余名晚辈弟子与两位掌门一道前去,协助筹备事宜。 他们走后的第三天,梅振衣出关走下了方正峰,这一次没有惊动山中弟子,飘然来到承枢峰的餐霞阁,先向师父请安。他目光明澈神色安然,已没有了上次出关后那种恍惚之态,信步走上山来衣袂飘飞,但并无一丝异常,看上去反倒更像一个普通人。 “师父不在,自从上次去天庭拜会赤精子之后,师父说还要多长见知,又去仙界闲逛了。留了一句话回答你所问,心猿悟空曾是无量光斩落的一截闪烁不定之灯芯。”知焰仙子就在餐霞阁中等他,转告了钟离权的话。 “原来如此。”梅振衣没有再多说,在知焰身边坐下,看着道侣笑而不语。 知焰有些奇怪的问:“为何这样看着我,不认识了吗?” 梅振衣握住她的一只手,含笑道:“不是不认识,而是见故人如新,因此心中有喜悦,我闭关这一年,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 知焰也笑道:“再看你也有不同,两次出关你只留下了两句话,其一是问青城、孤云两派有何事比洗剑池更重?其二是建议将洗剑池斗剑变为一场同道盛会,这两句话就解决了所有地情,而你本人并未直接插手。如今我看你有一种感觉。” 梅振衣:“什么感觉?” 知焰:“说不清楚,原先只有清风、观自在、大天尊那种人身上才能见到,现在似乎在你身上也感觉到了。” 梅振衣含笑反问:“现在才感觉到吗?” 知焰眨了眨眼睛道:“你与心猿悟空试法,在我看来仍是一段完整修行不能算中途出关。其实一年前就应该有了,但直到今日,我才看得清楚。” 梅振衣点了点头:“很正常,直到今日我自己才体会清楚。” 知焰靠在他的肩上很俏皮的问道:“正一上仙。那我就考考你,青城、孤云两派消弥前嫌,云飘渺与水无痕也结为道侣,这些都应在你的意料之中不必多谈,但洗剑池如今归属谁呢?” 梅振衣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呵呵笑出了声:“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归你了。” 知焰:“你怎能一语中地?” 梅振衣:“洗剑池是争端缘起,我若化身为青城、孤云两派众长老,也没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既然都因此受你地大恩不欲再争,最好的办法就是送给你,从此斩断是非执念。如此难得之福缘,若还看不穿得失地话,枉为一世修行了。”说完点了点头又道,“嗯,这也算是斩心猿之法。” 知焰掩嘴一笑:“就别谈斩心猿了,山中还有一件喜事。看你能否推演得出?” 梅振衣眼皮也不眨的说道:“张果成仙。” 知焰掐了他一把:“张果成仙你早就心里有数,但却未说中事情的全部,张果与星云昨日回山了,随行的还多了一个人。” 在梅振衣闭关期间,远在关中梅家原的张果修至世间法尽头。三个月前飞升成仙了,在仙界并未久留,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立刻返回,因为在他飞升之前。星云为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梅思恩。 张果的儿子怎么不姓张?这是他与星云商量后决定地,张果本无姓,这个姓是随便取的,他是乌梅成精,又为梅氏家奴受仙缘恩慧,所以长子姓梅名思恩。这种事情在古代很常见,一般需要家主赐姓。而张果与星云自己就这么决定了。 先有儿子后成仙道,总得带着孩子回青漪三山让梅振衣见一面,他和星云这就回来了。 梅振衣听说之后笑道:“张果与星云师太有子,也在意料之中,师太脸皮薄估计很不好意思,因此一直未说这个消息。” 知焰:“别总叫人家师太,早就不是了,现在是星云居士张夫人。” 梅振衣拍了拍脑门:“确实不能再这么叫她。都是小时候地习惯了。总也改不了口。” 知焰打趣道:“你帮老家奴拐走了翠亭庵的俏住持,不知观自在菩萨会有什么感想?” 梅振衣:“这是张果与褚云行两人所愿。事情应当如此,不论菩萨怎么想,也不会与我计较。你还记得我们当初自芜州出发,行游直至西海吗?张果去请星云,问她愿不愿换上便装同游山河,星云欣然答应,缘法就有了。” 知焰:“你忽然又提到当年之事,是不是又想行游了?” 梅振衣点了点头:“我闭关一年不得见,谷儿、穗儿还好说,未免冷落了玉真与行儿,这一次去洗剑池沿途风光不错,我们就乘舟由青漪入长江东行,还可行游大半个月,届时你与我再去洗剑池。” 知焰:“很好,行儿与提溜转一定高兴,我这就吩咐应愿去准备。” 商量完毕,道侣二人走下承枢峰去结缘草庐见张果,星云师太抱着未满周岁的儿子粉脸通红一直都没好意思抬头。若论辈份的话,襁褓中的小思恩可以算是梅振衣的同辈了,但张果与星云却不愿这么论,让刘海叫梅思恩师弟。 见面当然要有礼物了,不论是按世间地风俗打赏红包,还是以仙家身份赠送灵丹妙药,对这个孩子,梅振衣出手绝对不会小气。 张果来的正好,暂时就留在青漪三山镇守,也没什么大事,偶尔指点一下刘海等人处理三山事务,他可是最早地梅家大总管。而梅振衣准备离山行游,回去和玉真公主一说,要带着她和行儿游山玩水,玉真当然高兴。 三天后,有两艘船从青漪湖中出发驶进青漪江,前面是一艘大舫船,上下两层雕梁画柱、绣锦飘帘漆玉为栏。尽极雍容华贵,一看就是公候之家地游船,普通人有钱也不敢公开这么装饰,船上当然是玉真公主等亲眷。后面是一艘崭新的大篷船,前中后有三个大仓,安置十数人以及日用之物也没问题。 舫船地二楼前方有一间小厅,朝船头的一面是一扇垂着纱帘带栏杆的月牙门,玉真公主与儿子坐在帘后看沿江风景。别看行儿平时像个淘气猴。但在娘亲面前却乖的似个小猫崽子,一边吃点心一边陪玉真公主说话。 梅振衣站在船头,背手看着激起地船舷浪花与流逝的江水。这两艘船走的比一般的船要快不少,顺江流而行未升帆也未摇桨,中午时分到了青漪山脚下,远处岸边就是他与清风遇黄龙禅师之处,也是张妖王画地横江拦善无畏的地方。 梅振衣的船渐渐追上了江中一艘规模稍小的舫船,耳闻一阵击节与抚弦之声。有一男子在船中朗声吟诵道―― 西塞沿江岛,南陵问驿楼。 潮平津渡阔,风止客帆收。 去去怀前浦,茫茫泛夕流。 石逢罗刹碍,山泊敬亭幽。 火炽梅根冶。烟迷杨叶洲。 谁家复水宿,相伴赖沙鸥。 吟诗声隐约传来很飘渺,但以梅振衣的耳力当然听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恰有几只鸥鹭从江上飞过。此诗好意境。作诗之人好才情,凡人说话不带仙家妙语声闻,其中有几句他没有理解地太明白。梅振衣也来了兴趣,抱拳传音道:“前方舟中雅客,能否有缘一叙?” 前舟中有一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端着杯子喝酒吟诗,身边还有一群宴妓抚琴添趣,忽闻船后传来梅振衣的声音。就像在耳边打招呼。男子赶紧起身挑帘走到船头,只见后方追上来一艘华贵无比的大舫船,一看就是公候世家所乘之物。船夫操舟极为娴熟,片刻间已经靠到了这艘舫船的旁边,船头相隔不过四尺远稳稳的于江中并行。 那边船头站着一位青年男子,三缕长髯形容俊朗,一身道人的打扮。在开元年间,贵族子弟出游着道装并不少见。甚至是一种社会休闲时尚。就连这边舟中的中年男子也身着类似道袍地长襟大袖衣,所以这身打扮也不算很特异。 中年男子一见这艘船与船头站地道人。就知这对方来历不凡,绝对是一位很有家势背景的贵胄子弟,他有点矜持地淡淡一笑拱手道:“襄阳孟山人浩然有礼了!行舟弦歌闲赋,忽闻雅意之声,请问来者是谁?” 襄阳孟山人浩然?他不就是孟浩然吗!与王维齐名的田园诗大家,别说千年以后,如今已颇有才名,大唐诗风为千古最盛,梅振衣当然听说过他。 “先生自称孟山人,我姓梅,就叫我梅山人吧。舟中听闻先生之诗,感意境悠然,特奉送芜州美酒老春黄一坛,特产菜肴一席,添饮吟雅趣,不请自来望孟兄莫要嫌我烦扰。”古人自称山人有多种含义,可指修仙之人,也可能是自谦没有官职在身。 说着话梅振衣纵身一跃已经跳到了孟浩然地船头,左手托着一坛酒,右手提着一个朱漆食盒。孟浩然眼睛一花,对方就已经上船了,看来这位梅山人还精通武功,刚才没见他手里有东西,想必是没看清楚。 来客姓梅,此地是芜州,再看看对方那艘船的气派,一定是南鲁公府的子弟了。孟浩然前年曾行游长安,听说过南鲁公出于芜州梅氏。他本以为对方会请他过去,没想到梅山人自己跳过来了,还带着酒菜,微微有些意外。 “山人既有雅性,若不嫌此舟寒微,请到舱中一叙。”孟浩然挥袖挑帘,一副清高之态,将梅振衣迎进了船舱。命宴妓重新摆席,换上梅振衣带来的酒菜,两人对座饮酒闲谈。 “方才闻孟兄吟到‘山泊敬亭幽’一句,知为即兴之作,才情令人佩服。但诗中‘火炽梅根冶’何解?‘石逢罗刹碍’又何指?恕在下学识浅薄不能尽然领会,请指教。”古人吟诗有时用典太过生僻,旁人还真不好理解,梅振衣刚才没听明白地就是这两句,当面向孟浩然请教。 孟浩然已有几分醉意,听梅振衣这么问,略带自得之色解说了一番:梅根当然不是梅树的根,是九华山下一处地名,火炽形容炉火旺盛,那里是自古产铜冶铜之地,孟浩然不久前行游经过。此句‘火炽梅根冶’,与下句‘烟迷杨叶洲’成联。 至于‘石逢罗刹碍’,梅振衣每个字都听懂了,就是不明白何指?罗刹为梵文罗叉娑的简译,也可指代恶人恶事,这青漪江上哪来恶石挡航道?这么一问孟浩然的话就多了,甚至带醉扯到了远在长安的天子李隆基。 听言知意,孟浩然说话自然文雅清高,但梅振衣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理解的比原话更清楚―― 话说孟浩然出生于襄阳,早年一直在鹿门山中以隐逸之士自居,每日于田园看着僮仆弄田桑,无事读读书、写写诗、钓钓鱼、喝喝酒、泡泡妞,常自比渭水垂钓姜子牙与躬耕南阳的诸葛孔明。 就这样一直“隐居”到四十岁,再也“隐”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这样成不了姜尚与孔明,也没有文王与刘备来请他。于是在前年(大唐开元十八年,公元730年),孟浩然离开鹿门山应进士举不第,随后在长安四处献诗结交名士,倒也名动一时。 288回、端杯坐听无弦曲,转眼明通造化机 288回、端杯坐听无弦曲,转眼明通造化机 孟浩然常在国子监太学中结交官宦子弟,赋诗吟咏,与王维、张九龄等朝中重臣交往甚密。唐代文坛的一位诗人,八成可能就是官场的一位官员,吟咏是一种风尚,几乎有出身的人谁都爱来两首。 孟浩然的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他在王维家中做客谈诗,天子李隆基突然驾临,孟浩然回避,而王维告诉天子孟浩然就在自己家中。李隆基很高兴,对王维道:“我听说过此人,可诏来一见。” 孟浩然拜见天子,满怀期望诵诗一首:北阕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刚念到第三句“不才明主弃”,李隆基就显不悦,待他诵完之后责问道:“卿既不求仕途,何故来长安应科举?卿曾自居隐逸之士,朕谈何弃你,奈何自诩清名以诗文诬我?”然后拂袖而去,孟浩然游长安欲求闻达落了一场空。 孟浩然心中郁闷可想而知,离开长安下江南寄情山水之间,赋诗多首以表明自己淡泊情怀,不慕虚荣权贵只求洁身自好,一方面是写给别人看的,另一方面也是在安慰自己。他挥金如土纵情声色游玩了一年多,功利之心不得不淡了下来。 虽自称淡忘,内心深处实不能忘,孟浩然在青漪江赋诗之时就来了一句“石逢罗刹碍”,暗指长安遇天子却不得重用的挫折,与下句“山泊敬亭幽”的淡泊情怀相对应。——以上并不是孟浩然的原述,而是梅振衣作为旁观者听明白的过程。 有意思的是,孟浩然提到自己当面开罪天子而遭放还的往事时,内心深处印有遗憾,表面上却很得意。似乎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地事情,就等着梅振衣来夸他。可惜梅振衣没有夸赞他,孟浩然隐约感到很失望,又不好表露出来。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态纠葛,以梅振衣的仙家神识体会的很清楚。 梅振衣有点想笑,却忍住了没笑,李隆基如何暂且不谈,孟浩然的遭遇也算是自找的。孟浩然的山水诗写得相当不错。比孔明诗写得好,但隐居田园就自以为是诸葛亮,却不可能有什么传说中的访贤明主从天上掉下来请他,他本来就不是。 这种凭空自恃实是一种天真妄想,不仅是文人地天真,而且是世上大部分人的隐妄,并无自诩的建树却自视才高者,大多也将自叹怀才不遇。比如有人读丹道经典自以为慧根极佳。见到梅振衣便问:“你怎么不早来请我修仙?”梅振衣也不必理会他。 孟浩然仕途不顺标榜自己不慕功名,是自我安慰之语,隐逸的真谛不在于此。这样的遭遇倒也可能成为领悟淡泊心境的机缘,但看孟浩然的表现,显然还没有真正领悟到。 一念及此。梅振衣开口点化道:“清高真风骨,宠辱不惊、不怨、不夸、不恃,惟省一身行止。孟兄若真有‘相伴赖沙鸥’之心,这些幽怨往事自不会刻意提起。何故独自举杯于舟中吟咏?虽寄身清幽山水,心猿躁然未斩。” 孟浩然醉眼道:“诗文千古在,功名一世休,才薄不为帝王师,如今我已忘形于山水之间,尽享逍遥之乐。听梅山人之语,您也是好道之客吗?” 梅振衣点头道:“不错,我就是修仙之人。” 孟浩然朗声道:“华衣仙家羽。身轻笑王侯!今日真是有缘,阁下何不请舫中美人移船伺酒,你我于这江上畅谈金液丹砂之道?” 梅振衣摇头淡淡一笑:“孟兄乃名士,笔下田园诗情可留千古,且以疏狂自掩罢,今日缘尽于此。”言毕在孟浩然眼前消失不见。 孟浩然大吃一惊,酒立刻就醒了,下意识的起身冲出船舱向外望去。江上哪还有方才那条船地影子?再往舱中一看。酒菜仍然摆在席上,他这才意识到今天是真的碰见了神仙。回过神来再想请教仙缘却来不及了,在船头连连顿足。 梅振衣施法掩住两条船的形迹,江上只留下一溜浪花水线,北上进入长江,这才重新显形于世人之间。沿长江泛舟,过润州、下金陵、由长江口出海,再沿海岸线南下进入钱塘湾。 自古钱塘潮水汹涌壮观,但很少有人能像玉真公主这样坐在船楼上欣赏,梅振衣的船随钱塘潮驰入吴地,船身一直稳稳的坐落在丈许高地白浪潮头上,看似与奔涌的水线齐飞。入钱塘次日张开船帆,溯流而上,如游山水画意之中,再往西行进入富春江。 梅振衣等人乘的这两艘船在海里只是苍茫一粟,然而惊涛骇浪中却定如磐石,进入富春江遇险滩、激流处亦稳稳漂游而过,显然是仙家**力移转之功。 南朝文人吴均曾这样描写富春江风光: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寥寥百余字将沿途美景勾绘的极为传神。行游至此已经过去大半个月,洗剑池地聚会之期也到了。梅振衣命提溜转与应愿带着这两条船原路返回,在金陵燕子矶等候。他与知焰舍舟登岸,穿行东吴山水如期来到洗剑池。 洗剑池就在富春江岸边不远之处,几座似阶梯式的起伏山丘之间,道场洞天的范围并不大,方圆约有百丈,与青漪三山的方正峰大平台相仿。 西面山势较高,有一片石壁光滑如削。石壁旁的高处有一泉眼,清泉终年不断流淌而下。此泉水甚为奇特,触手一片冰寒,沿山势汇成溪流而下,数十丈外形成一碧水寒潭。潭水清澈见底,由于潭水过于冰寒,水面上的空气中有一层淡淡的白雾笼罩。 就在这冰寒地潭水里,却能见到奇异地寒鱼游动。这个水潭在整片洞天的中央。方圆约有三十余丈,正中心还有一座小岛,或者说是露出水面的一块巨石。此石通体淡青毫无杂色,就如一泓青锋剑光,直径约有七丈,上面有两道笔直的裂缝交叉分布,就似有人以剑气将这块巨石切成了整齐的四瓣。 在水潭的南面,建有长廊相接的一片连亭式地建筑。这几座亭阁就是举行这次盛会地地方,而潭中地那块巨石上是斗剑的最佳场所,其余众人可以坐在亭中观摩。 洗剑池地规模气象当然远不能与青漪三山相比,但在人世间也是相当难得的一处隐逸洞天,它容纳不了一个大门派做为根基道场。却是门中子弟清修试炼的好去处。这里地气灵秀,道场之外风光优美,宛若世外桃源。 以梅振衣的眼力,能看出这寒潭水以及水中地寒鱼都可以入修行饵药。尤其是寒潭水很适合淬炼法宝飞剑。难怪青城与孤云两派同时发现后会争夺这个地方,假如梅振衣没有青漪三山为依托又没有能力凿建青漪三山那样的广大洞天,也会希望能寻找到这样一片地方为清修福地。 世间修行各派来的高人很多,有生面孔也有不少老熟人。丹霞派长老宝锋真人已飞升仙界,如今在上古金仙广成子桃源洞仙府中修行,丹霞派的道法是广成子留于人间,而丹霞派供的祖师却是黄帝轩辕氏。宝锋长老飞升仙界之后才清楚这些,然而广成子却命他不必告知丹霞派另祭。还是按千年以来地传统继续供奉祖师。 梅振衣见到了宝锋真人,两人闲聊时谈到了这些,仙家妙语声闻也只有他们与知焰才能听明白。 龙虎山一派的当代掌门已是梅振衣的结义兄弟张修,张修此次带了四位随从来到洗剑池,其中就有嫡子张湛,他让张湛上前给梅振衣磕头叫世叔。离此地最近的修行世家是听涛山庄,庄主宇文尉也带着嫡子宇文隆参加盛会。丹霞派地掌门悟道与护法悟玄也来了,跟随宝锋真人。 积渊真人已将掌门之位传给立岩。立岩也收到请帖带着弟子前来。他曾与梅振衣有过一面之缘。在闲聊中梅振衣得知,世间修行门派自古以来的习惯。一般门中长辈在苦海劫到来之前,都会立掌门弟子或者干脆将掌门之位传于弟子,然后隐居清修极少现身打理宗门事务,有很多人去了昆仑仙境,积渊真人如今也飞升去昆仑仙境了。 这倒不是什么约定俗成之规,而是一个传统习惯,道法已经传下,自己的修为已到飞天知常的境界,一般而言去昆仑仙境那样的广袤洞天清修,以求历苦海成地仙是最佳选择,然后再求修至世间法的尽头成就仙道。在这种阶段,修士确实已无心牵涉红尘俗务,待到苦海一来也无法打理宗门事务。 就算不去昆仑仙境的前辈高人,诸如丹霞派的宝锋长老,也是立悟道为掌门,他自己在丹霞峰中清修直至飞升成仙。 梅振衣地情况十分特殊,他是先历苦海成地仙,然后再开创三十六洞天传承,而且人力、物力、财力、福缘、仙缘一时鼎盛,凿建了青漪三山那样规模宏大的仙家洞天,在他人看来几乎是不可复制的。 梅振衣的身份并不是一派掌门,严格说起来是一位散修,成仙之后仍是一位散仙。虽然青漪三山的传承规模不亚于世间任何一个大派,但尚未正式确立宗门道统,万事俱备只待开宗立派。梅振衣也在打算选个合适的时机,让刘海出面建立宗门,并向世间修行界宣布。 人世间近百年来飞升成仙者不过十数人,今日洗剑池中就来了三位,自然堪称仙家盛事。排座位的时候三位仙人当然座在主席,正中的主位谁坐?众人一致推选知焰。梅振衣笑着对道侣说:“你才是洗剑池之会地风云人物,我也是沾道侣地光。你就坐在正中间吧。” 洗剑池的聚会一连七天,各派高人之间地交流印证不必多述,其中最精彩的当然是晚辈弟子的斗剑。青城剑派的云飘渺、孤云川的水无痕、龙虎山的张湛、听涛山庄的宇文隆、东华门弟子宣启、丹霞派弟子九晴等纷纷下场演法切磋。 最后的结果是梅振衣弟子胡春夺得第一,压轴决战在胡春与云飘渺之间进行,云飘渺自从服用紫石芝并在青漪三山中闭关,又得到了张妖王地指点,修为一时大进,一路获胜最后遭遇胡春。他的那把沉银剑已被张妖王修复了。 青漪三山的众位大弟子当然不缺法宝,但胡春是最特别的一个,刚开始梅振衣只是让他以隔空之力去砍柴,后来又给了一片龙鳞让他去山中凿石,并未另赐随身法宝。胡春平时在山中与同门演法,都是随手借用旁观者的法器,很有触类旁通变化自如的天赋。 十妖王中有九位用的法器都是分水刺,胡龙腾等四位水妖也有与分水刺相仿的法宝。胡春用地很顺手,见宇文世家弟子宇文隆的法器是一支碧波分水刺,最后一战就借来用了。他以借来的分水刺施展神宵天雷术,破了云飘渺的裂刃飞虹术,赢得满堂喝彩。尤其是宇文隆和云飘渺这两位。对胡春更是佩服不已。 法会的最后一天是全体地饮宴,特备的酒是芜州梅家所产的老春黄,刘海事先以灵药调配了一番,使此酒更为醇美。早在洗剑池聚会之前就由胡春与元充带着晚辈弟子运来。在酒席上有人提议,众弟子斗剑固然精彩,但还没有见识到前辈仙人的手段,请在场地三位仙家出手演法,点化在场众人。 宝锋真人推辞道:“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在人间施展的手段,无非修为更深而已。” 四季书的师父,青城剑派太上掌门晚谈亭却摇头道:“这里的众人。大多连出神入化的修为都没有,几位仙家就推一人为代表,展示一番世间法的极致玄妙手段。” 宝锋与知焰皆不愿出手,梅振衣不欲让众人失望,点头答应由他演法。众高人携晚辈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中央亭阁上的梅振衣,只见正一真人拔出发簪离开座位走到临水凭栏处。一手端杯,另一手持发簪遥指水面虚划,口中吟诵了一首长诗—— 养气忘言守。降心为不为。 动静知宗祖。无事更寻谁。 真常须应物,应物要不迷。 不迷性自住。性住气自回。 气回丹自结,壶中配坎离。 阴阳生返复,普化一声雷。 白云朝顶上,甘露洒须弥。 自饮长生酒,逍遥谁得知。 坐听无弦曲,明通造化机。 都来二十句,端地上天梯。 吟咏声在碧水寒潭上飘荡,一字一句都印入诸人神念之中,洗剑池鸦雀无声。百字诵完,梅振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回到座位上坐下,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愣住了,甚至有些疑惑不解,在等着梅振衣接下来的动作,但看正一仙人的架势似乎已经演示完了。刚才诵诗之时他以发簪指水面虚划,但水面没有任何变化,看上去梅振衣就是吟了一首诗而已,众人的要求是演示妙法不是口占仙缘,正一仙人是不是喝多了? 此时忽有人小声惊呼道:“快看那边!”大家都不由自主的转头望向西面,只见高处泉眼旁那面如碑石壁上,不知何时已刻上了气韵飘逸却又似落笔千钧的一百零三字行书,正是梅振衣方才吟咏的那首诗诀,落款写着“吕纯阳”的名号。 刚才还鸦雀无声地众人,一齐发出如雷喝彩声,今天总算亲眼目睹了出神入化地仙家手段!梅振衣却没什么得意之色,他以神识扫过众人,意外的发现了一个很特别地男子,此人也目露惊赞之色,但口中默念着这首诗却淡淡笑了笑。看来这人也惊叹梅振衣出神入化的妙法,但并不认为这首诗写的很精妙。 他看上去三十出头,形容俊逸略显清瘦,一袭击青衫额冠博带腰悬长剑,端着酒杯对身边人说了一句话:“正一真人妙法出神入化,而我看来,洗剑池之会最绝妙者是这芜州美酒。”却没有提那首诗。 男子身边的人叫裴旻,是齐鲁一带有名的剑仙,与青城剑派的长老、四季书的师伯醉剑客是故交,这次也获邀请来参加洗剑池聚会,坐在靠角落的亭阁中。梅振衣刚来时四季书曾引荐过裴旻,却不知裴旻身边的男子是何人在?想必是这位剑仙的随行晚辈。 听他言谈,好清狂的口气!梅振衣看见此人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仙家神识中感应到他不是轮回中的凡人,那他应该是仙人才对,但仔细打量,此人虽有修为却尚无出神入化之功,更不是仙人。难道他是某位金仙的化身?不像啊,至少不似梅振衣见过的任何一位金仙或菩萨的各类化身。 梅振衣以神念对知焰道:“你看看那边的高冠剑客,可有什么异状?” “我没看出来,他就是一位人间修士,你为何有此一问?”知焰以神念答道,她没看出那人的特别之处。 梅振衣其实也没有真的看出那人有什么异常,就是灵台中有一种奇异的感应而已,难道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正想找人问问那位高冠剑客是谁,众人的喝彩声此刻才渐渐止住,旁边席上的张修与立岩二位掌门耳语了几句,张修起身道:“诸位且静,我有话要说。” 众人再度安静下来,张修先向周围团团拱手,放声道:“今日洗剑池法会,先有各派高足印证得失,又见仙家演法,为各派弟子开创交流印证、广结福缘之机,若能成定例,择地定期而行。将成世间修行同道千古幸事。” 立岩接着说道:“我也赞同此议,今日之会乃机缘巧合,收到请帖的也不过是我们数派,若世间修行各派高人贤集,定期举行这样的法会,岂不是福缘更广?” 289回、入名山藏舟于壑,穿瞿塘逆水游峡 289回、入名山藏舟于壑,穿瞿塘逆水游峡 张修建议择地定期举行这样的法会,立岩建议将规模扩大到世间修行各派,孤云川掌门屡归尘起身道:“修士非世俗之人,法会亦非朝会,若非机缘巧合,各派高人很难特意相聚,何况以人间道场洞天的规模,很难容纳。” 四季书于座上道:“诚如孤云掌门所言,此法会不必过频,可相约几十年一度,定下期约让各派早有准备,届时只随结缘之愿。至于道场洞天,我曾拜访青漪三山,规模气象足以容纳。今日洗剑池之会,是正一真人倡议,至于此番提议,不知正一真人意下如何?”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梅振衣与知焰对望一眼,神念交流一番,然后笑道:“年前携众弟子自昆仑仙境返回芜州,逢辛未年夏日,青漪湖忽有潮涌入江,山中灵气充盈前所未遇。后考诸史籍,方知此为六十年一度自古奇观,三山修士愿邀世间同道共赏。” 知焰补充道:“五十九年后,又逢辛未,青漪三山弟子将向世间修行各派发帖,于夏至日共赏青漪潮涌。” 他俩答应了四季书的请求,但是将建议中的“世间各派云集法会”推到了五十九年后,并且建议每六十年一度。修行人的岁月与一般人不同,自古破妄大成方可为修行上师再传弟子,六十年大体就是一代修士的时间跨度。 各派修士隐于五湖四海,不可能经常见面大规模聚会,青漪三山也接待不起。定下六十年一度,让大家心中有数可命晚辈弟子早做准备。如果在青漪三山聚会,名义上需要三山弟子发帖邀请,青漪三山是福地洞天不是菜市场,无论谁都能随便来。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洗剑池法会完美落幕。 梅振衣的事情还没完,青莲宝灯的灯芯尚未解决,他不可能将自己的雷神剑作为灯芯送给青城剑派,就算给了他们也未必能用得了。来之前梅振衣曾有承诺,将去青城山千柱道场,传授合器发动青莲宝灯之法,并实地演示。 各派修士一一告辞。梅振衣告诉四季书,先回青城山等着,他会在一个月内到访。此时洗剑池已归属知焰,命胡春率十余名晚辈弟子在此清修,这里将成为青漪三山弟子的闭关试炼之地。胡春苦海劫将至,就留在洗剑池闭关,另传命胡秋水为五湖山庄之主。 四季书与青城剑派中弟子最后告辞时,梅振衣顺便问了一声方才裴旻身边的那位高冠剑客是谁?四季书答道:“此人号青莲。姓李名白字太白,生于西域自称凉武昭王之后,幼时举家迁入蜀中。家中行商巨富,挥霍任游好访名山习剑炼丹,曾向我师伯醉剑客请教。自称诗、酒、剑三绝。” 那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李白! 青城剑派在世间也有营生,将蜀地特产运出川中行销江南各地,李白地父亲是当地大商贾,与青城剑派也很合作。与柳家和青漪三山的关系类似,因此李白也有缘结交醉剑客这样的修行前辈,请教御剑以及修仙之法,却不是青城剑派的正式弟子。 数年前李白到长安、洛阳一带远游,醉剑客向他推荐了有名的剑仙裴旻,李白也拜在裴旻门下习剑,此次随裴旻一道参加了洗剑池法会。等梅振衣问起,李白已随裴旻离开了洗剑池。他很遗憾未能与这位诗仙一叙。 虽在青漪江上遭遇了诗人孟浩然,一番谈论之后梅振衣主动隐去不复多言,但李白留给他的印象可不是一般诗家能比。若自古汉字文章分九品,太白诗不在九品之中,而是超一品!不需要其他的美化,千年传诵就是最好的肯定,天赋奇才心同化境,瑰丽宏伟影神游逸。 洗剑池中惊鸿一瞥。在李白身上。梅振衣能看见名士风骨,然而。也有着孟浩然地影子。 这一次未能相叙,缘法如此不必强求,梅振衣与知焰离开洗剑池北上。提溜转与应愿已带着两条船出海返回长江,来到金陵城外燕子矶,玉真登上岸边的直渎山观赏风景,提溜转与谷儿、穗儿也在山上玩赏,应愿在招呼江畔嬉戏的阿斑与应行不要乱跑,梅振衣与知焰恰于此时凌波而来与众人汇合。 再度行舟逆长江而上,经彭泽缅怀当年往事,西进玩赏洞庭,再行已渐入蜀地。经三峡时没有雇纤夫,梅振衣也未施法行舟,而是让弟子应愿施法带着两艘船稳稳逆峡谷激流而上,并不时指点两句。 如此已接近出神入化的法力运转了,应愿前生有感悟,此世修为尚缺一线,此番行舟正是一种历练。应愿站在船头,发丝与裙裾飘飞宛如乘风仙子,未见她有什么动作,这艘舫船与紧随其后的篷船逆流乘风破浪,一日穿过三峡。 阿斑站在船舱口,看着应愿的背影眼神有些发直,隐约充满慕色。梅振衣暗中一笑,看来前世呵护相守、草兽双修之缘,今生可成一段道侣佳话,他当然乐见其成。 过三峡入川中平原,折转进入支流沿岷江北上,经过成都至都江堰怀古,然后两条船一直行游到青城山丈人峰脚下。此处水道已经行不得大船,应愿施展陆地行舟之功,最后停在溪流边的浅滩上,施法将两艘大舟的行迹隐去,众人登岸游山。 俗话说行千里路读万卷书,仙家行游妙趣难言,随行地晚辈弟子各有收获,很多感悟是枯坐于静室中无法体会的,见知也是一种修行。 青城剑派早已得到消息,掌门大弟子云缥缈率十余位晚辈在入山路径五洞天前的凝翠桥迎接,水无痕竟然也在。青城剑派的根本重地千柱道场在越过丈人峰的后山谷中,凡人不得窥见,但青城剑派弟子平时并非都隐在洞天中,就如青漪三山外有齐云观显于世间一样,青城山上也有一座上清宫为待客结缘之处。 众人上山过洗心池、壮观台。走得并不快,就如游山玩水,穿越登临主峰地山径九道拐,上清宫已然在望,掌门四季书与门中众长老于观门前相迎。梅振衣这次是携家眷行游,上清宫中早已为玉真公主与随行仆从准备好了清静别院。 玉真也是一位受箓的道士,朝廷正式册封的持盈法师,来到上清宫自然要焚香拜老君。小住几日在山中四处游玩,并未随梅振衣进入千柱道场,云缥缈特意托水无痕陪着玉真公主参观青城美景。 梅振衣在上清宫与青城剑派众修士飞向深谷进入千柱道场,临行前特意对玉真说:“一路劳顿你且休息,今天夜半时,可去上清宫外呼应亭中小坐,能赏仙游圣灯奇观。” 夜半之时,玉真披着大氅来到呼应亭中。水无痕陪在一旁,施法为公主驱散风寒,另有婢女煮茶随侍。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山中有什么动静,玉真公主有些倦了。一阵微风吹来,她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水无痕突然道:“公主快看!” 顺着她地手势望去,只见后山悠谷上空忽现光亮点点。如空中悬灯初时只有三、五盏,俄而化为成百上千,任意飘荡、灿若星汉、蔚为奇观。玉真公主倦意全消,起身凭亭栏远望,一时看得出神了。 然而这奇观只持续了不到半盏茶时间,一阵风吹来,转眼消散不见。玉真有些诧异,仍站在那里等。又过了片刻,山谷上空星星点点地亮光再度浮现,不似方才那般密集醒目,时隐时现、飘荡聚散,似在奇异的流动运转中,一连持续了一个时辰。 如玉真公主所见,千柱道场中的青莲宝灯发动了两次,第一次是梅振衣施法。第二次是晚谈亭与醉剑客两位长老联手发动。所用的灯芯并不是雷神剑。而是碧霞元君送给知焰的那枚碧霞蜃光珠。呼应亭上看不见千柱道场,但千柱道场中可以遥望呼应亭。 千柱道场在群峰环抱之间。东西三、四里,南北五、六里,四面沟壑幽深常人无法攀登,中央一里方圆地势隆起如天然的高台,高台正中十丈有玉栏围绕、白石砌成的法坛,法坛地地中心有一个三尺方圆的青玉莲花座,座中有一个浅圆的凹痕,恰好可以将青莲宝灯安放其中。 第一次施法时,梅振衣并未将宝灯安放于莲花座中,持于手中发动演示,灯芯处的碧霞蜃光珠发出万道光毫,照彻千柱洞天。结界的阻隔仿佛消失了,放眼四周可见青城群峰,远处主峰上呼应亭的轮廓也清晰可见。 梅振衣发动青莲宝灯的同时,以神念告诉了四季书等人合器发动此灯地方法,然后问他们是否已领悟? 太上掌门、长老晚谈亭叹息一声道:“老朽惭愧,尚无修为能同时催动这两件神器,青城剑派恐也无人能办到。但此灯在青城另有发动之法,置于青玉莲花座中,可引地气灵枢运转,由两名长老合力御器即可。” 梅振衣一听这话也很感兴趣,立刻将青莲宝灯交给了晚谈亭,退到一旁仔细观摩。晚谈亭将宝灯至于莲花座正中,然后与醉剑客一左一右入坐施法。梅振衣地仙家神识能感应到,青莲宝灯放置在莲花座中之后,整片千柱道场以及周围整座青城山地地气灵机,都以此处为中枢自然运转不息。 他暗暗惊叹,这莲花台法阵是青城剑派祖师千柱道人设计的,在整座青城山地地眼之处,而青莲宝灯竟有如此妙用,能镇住地眼灵枢,同时还能施法引地气运转。 晚谈亭以身心御器,借青莲宝灯运转青城山地气灵机,醉剑客与他联手,借地气运转发动青莲宝灯。灯芯中光华漫射,整片千柱道场中如有极光匹练盘旋,随着两位长老心念齐转,又化为剑气纵横。 玉栏外、高台下,青城剑派众弟子皆伏于地顶礼膜拜,梅振衣越看越觉得玄机深妙。 梅振衣在青城剑派盘桓了十余天,每日与众长老交流青莲宝灯地妙用,众长老主要是研究这盏灯,想尽快掌握纯熟,而梅振衣对千柱道人留下的莲花座法阵很感兴趣。世间先有这盏灯后有青城派,千柱道人利用了青莲宝灯的妙用设计了此处道场,佛前宝莲灯的玄妙果然不可思议。 梅振衣动了一个念头——自己可不可以炼制出一件神器,与宝莲灯一样妙用无穷,还能与特殊地神器相合发挥不可思议的威力?他隐约已有想法,但无太大的把握,他要赋予指妖针、照妖镜、炼魂幡这三件神器相合的材料什么样的妙用,青莲宝灯给了他最多的灵感。 十几天后,梅振衣与知焰告辞,那枚神器碧霞蜃光珠,做为灯芯就送给了青城剑派。四季书掌门与众长老万分感激,齐声相谢道:“蒙此大恩,往后若有差遣,青城剑派上下无不尽力。” 梅振衣笑道:“诸位不必如此,若真欲谢我等,能否答应一个请求?——若干年后,我将借用青莲宝灯一次,只一次。” 在修行界,有些东西是不能“借”的,贸然开口只会讨一场尴尬,关系再好也不行,比如青莲宝灯这样的宗门圣物。但知焰与梅振衣地身份却很特别,青莲宝灯就是他们找回来的,连灯芯都是他们送的。 众长老对望一眼,以眼神交流一番,一起点了点头,掌门四季书答道:“若是他人开口,自不能相借,若是二位,可以借去一用,小心莫遗失便是。” 梅振衣回礼道:“那就多谢了,请放心,我若来借此灯,必不会有损于青城。” 出千柱道场去上清宫接玉真公主,众人下青城山乘舟而去,顺流入长江由水路直回芜州不必多述。回去的路上,知焰私问梅振衣:“你约借青莲宝灯,是否为上天庭救龙隐姑时准备?” 梅振衣答道:“你我果真心意相通,就是为了这件事,过天庭东海至龙首山绝非坦途,他人不论,难保杨戬不会为难,你没注意到在方正峰上杨戬扫过胡春的那一眼吗?” 知焰思忖道:“确实有这个可能,我听说大天尊命张伯时镇守龙首山,他是杨戬的同门师弟,也是当年在杨戬府中被龙隐姑打伤的那位仙人。” 290回、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290回、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梅振衣返回青漪三山,召来大弟子刘海吩咐道:“当年恨贤夫妇所托,我欲撮合云缥缈与水无痕一世道侣之缘,故此有洗剑池之会。此番归来尘缘将尽,尤其在方正峰上闭关一年有所勘悟,既已超脱轮回,于红尘中顺势指引仙缘而已,不复插手强求轮回众生俗事,否则有自损、自堕之危。” 成仙之后是另一种存在,不复为轮回中众生,这是与行止相应的境界。飞升不入轮回,这是一种修行果位,而果位并非永恒。曾有一句俗语“没有作恶的菩萨,没有乱来的金仙”,这句话不能简单的理解。 金仙乱来,就不是金仙的行止,会有损于修行,最严重的后果会失去灵台化转中的世界甚至堕入轮回之中,这是他自己也无法抗拒的,因为行止违背了自己求证的果位,违背了拥有这一切的根源。 真仙也是一样的,超脱于轮回之外的存在,就要有超脱于轮回之外的行止,否则修为很难更进,若在红尘中牵扯的业力过多,出入仙界天刑那一关也不好过。这些还是其次的,更严重的后果是心境受损又堕入轮回之中。 天庭中很多仙人飞升之后根本就不再理会人间俗事,也是有原因的,他们也没有把握来去自如。梅振衣告诉刘海,当尘缘将尽,自己也不应再过多的插手强求轮回众生的俗事,只按仙家缘法行事。 刘海问道:“师尊要从人世间隐逸吗?仙踪飘渺就如钟离祖师那般?” 梅振衣:“尘缘将尽而未尽,欲将青漪三山事务托付于你,来日正式开宗立三十六洞天传承法系,对于世间众弟子而言,这就是我指引的仙缘,法在如师在。不必有我梅振衣在。”他此刻又自称俗名梅振衣。 刘海下拜道:“弟子早有此心,一直在等师尊示下,但近日苦海将至,恐不能理山中事,正想向师尊禀报。” 梅振衣:“我心中有数,方才的事不着急,你且闭关吧,胡春与应愿也将渡苦海。胡春最难,应愿去奈何渊走一遭就行,而你在两可之间我也无法预料。命梅升为菁芜山庄管事,元充为齐云观观主,一切等你成就地仙之后再说。” 刘海、胡春、应愿先后历苦海劫,胡春在洗剑池清修不出,刘海在法柱峰闭关,应愿奉师命去了昆仑仙境龙空山奈何渊。而梅振衣本人。并不刻意以仙人的身份与凡人打交道,在玉真面前是爱侣,在梅应行面前是父亲,在陌生人面前,他不过是一名道士。 山中的晚辈弟子几乎没有再见过祖师爷。一年半以后,梅振衣突然出现在菁芜山庄后院外,身边只有梅应行一人,隐去行迹不为他人所见。后院门外那个半圆形的池子早已挖成。宽七长二深一丈八,池边还有一圈两尺高的砌石。 梅应行个子长高了一头,站在父亲身边眨着眼睛,神情很认真。梅振衣今天是从青漪三山带着儿子一路飞天至此,沿途讲解山川风水局,梅氏家学可不仅止丹道。梅应行很感兴趣,几乎没有多插话,来到半圆池前。梅振衣又讲了当年钟离权施法封住了万家酒店地一口井,后来被自己一鞭抽开的往事,解释何为运转地气灵枢? 见梅应行听得似懂非懂,梅振衣微笑道:“你此刻尚不能领悟其中玄妙,只要记住今天所闻所见就行,将来在修行中印证。……运转地脉灵枢之法,我再给你当面演示一遍。” 梅振衣取出了一面青铜镜,正面光洁如洗。背面正中有个小钮。环绕镂刻着十二种栩栩如生的瑞兽图腾,如果仔细看的话。这面铜镜与青莲宝灯的灯座一样大小。梅应行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法宝,我从来没见过?” 梅振衣:“我新炼成的一件神器,尚未最后开光定形,今日既以此器运转地脉灵枢,也借九连山所有道场洞天灵枢之妙开光神器,如此手段已是为父所能想到的炼器与堪舆术之极致,你好好看着,不必多言多问。” 梅振衣将这面铜镜扔向池中,镜面朝下似有无形之手相托,缓缓的落在池底。池底积攒地雨水只有一指来深,这面铜镜稳稳的漂浮,镜面恰于水面平齐。 他祭出这面铜镜时,远在青漪三山的知焰仙子端坐于方正峰绝顶上祭出空桑弦,七弦拨动却无一点声息,**力直入九连山地脉灵根,整座方正峰深处随着无声音波有奇异的震颤,青漪三山中却感觉不到。 而且三山洞天外的青漪湖百里碧波起伏,如海潮将涌而未涌,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挣扎欲出。洞天外的湖边,张妖王、徐妖王、肖妖王三位仙家在云端上呈品字形结阵而立,围住青漪湖以**力镇住涌动的地气与潮水。 在青漪三山正上方地极高空,有一人身穿阴阳太极袍站在阵枢,头上还有一对弯弯的犄角,赫然是来自天庭兜率天宫的青牛金仙,他今天被三位妖王请下界来帮忙了。 话说两头,梅振衣祭出铜镜落于池底水面上,池中忽有一道七彩光柱冲天而起直射天际,且池中不知何处涌出了清泉,水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波澜,却在缓缓的上升。七彩光柱从水中射出,铜镜在光芒的正中央稳稳地随着水面浮起,背面的瑞兽浮雕上有七彩光华流转不息,彷佛都活了过来。 此异相芜州百姓不得见也未受惊扰,城中翠亭庵前一位卖水果的女子突然抬头转身,向着南城外的天空望去,眼中有一抹异色。 冲天七彩光柱持续了一个时辰,然后渐渐散去,就如消失于天际地极光,半圆池中的水面上升三尺,那面铜镜又缓缓飞回到梅振衣手中。远方青漪湖中的浪涌起伏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平常碧波荡漾的风光。 青牛金仙在云端道:“风水局与神器皆成。我告辞了!”言毕飞向虚空消失不见,他就是来帮忙的,事情办完了立刻就走,也不需要别人多说感谢的话。 经此变换,梅振衣在菁芜山庄后院外布下地“龙取水”做成了真局,也使得善无畏布下的“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无法成形,地脉灵枢未锁。与此同时,他终于用照妖镜、指妖针、炼魂幡残余地材料合炼成了一件神器。 “风水局已成。九连山龙脉至此已活,与昆仑相呼应,成为九州山川另一处枢纽。”梅振衣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儿子讲授玄机。 梅应行一指山庄的后墙道:“可是爹爹挖了这么个池子,把山庄的后院门给封了,以风水局而言讲究不是太好,风水书上说这样不利于子孙,也不好看。”他毕竟是个半大少年。风水之道似懂非懂,只关心眼前所见,竟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梅振衣笑着摸了摸儿子脑袋:“山川地气不是这么讲的,你又不是糊弄人的风水先生,此山庄灵气极佳。利于休养生发,但子孙之福不仅在于父辈余荫,更在于子孙之行。” 梅应行一晃脑袋:“可是后院无正门,只开两个小侧门。总归不好。” 梅振衣不置可否道:“既然你这么认为,我将菁芜山庄传给你,你想办法解决。” 梅应行咧嘴一笑:“这还不好办,池中架一座桥,宽一丈八,不就解决了?” 梅振衣点头道:“好主意,但在这个池子上架一座真正的风水桥,可不是那么容易。” 梅应行又一指整座菁芜山庄道:“爹爹一路讲解九连山龙脉。在此地眼之处,也可凿建仙家洞天,虽不如青漪三山地规模气象,但别有妙处。” 梅振衣仍然点头道:“想法不错,但如今龙脉已活与昆仑呼应,再引地气移转九连山各处洞天道场,需要我手中的这面镜子。” 梅应行:“爹爹这件法宝开光成形了,它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妙用?” 梅振衣缓缓答道:“它叫青冥镜。是为父所炼制最为神妙地一件法宝,就算今后修为更高。也万难再有这等机缘炼成这等神器了,可遇不可求之物,至于其妙用一言难尽。” 这面青冥镜地神妙之处连梅振衣自己都不容易说清楚:它首先继承了指妖针与照妖镜的各种妙用,却不象那两件神器一般难以动用,相当于修复改良;其次它炼入了一片幽冥世界地虚空,可摄生灵神魂如入幽冥,或者直接炼化送入幽冥世界。 它还借鉴了青莲宝灯的妙用,是镇守与运转九连山地脉灵枢之物;成器之时借助了整条龙脉以及各处道场洞天灵枢运转之功,因此它可以成为打开结界门户的钥匙;它与黑如意一样,来历都与雷神剑有玄妙地联系,以雷神剑发动,这三件神器可以合器施展具备不可思议的威力,甚至不亚于业力积累而成的天刑。 施展这些妙用与修为有关,修为越高用处就越多,有些妙用甚至是凡人修为发动不了的。再让梅振衣炼制一件同样的神器几乎不可能,首先没有材料,其次不可重复同样地机缘,九连山也不可能再重复这样一段历史。 梅应行看着父亲手中宝贝不无羡慕的说道:“爹爹有此法宝,什么时候也将菁芜山庄凿建成洞天结界啊?” 梅振衣摇了摇头道:“我无此意,在池上架桥也好,改建山庄为洞天也好,那是你与你的子孙之事,有朝一日我会将这面青冥镜传给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它将是我梅氏家传之物,后人善守护之莫自损福缘余荫。” 神器青冥镜炼成,半年前应愿已从奈何渊返回,而刘海也渡苦海劫成就地仙。梅振衣既堪悟超脱轮回心境,红尘中只顺势指引仙缘,不欲插手强求轮回众生俗事,正想命刘海正式开宗立派,他顺势隐逸,不料又出了一点意外。 梅振衣做了一件以仙家缘法一般不会插手的事情,这件事让他很为难,甚至想不清楚,而且早有预谋,于是还是做了。 梅振衣地弟弟梅振庭今年六十岁了,在长安袭南鲁公爵位,他没有父亲梅孝朗那么大的抱负,盛世之中日子过得倒也逍遥。梅振庭一直没忘兄长早年的嘱托,前不久来了一封信,说是找到了杨玉环的下落。 梅振衣并不清楚历史上的杨贵妃在成为寿王妃又被李隆基看中之前的经历,只是告诉梅振庭寻找杨家之女小字玉环,此女丰腴国色、喜食荔枝,少时应在南方呆过。至于能否找到,他当时并未抱太大的期望,这些年后,此心思早就淡了。 然而恰在此时,弟弟来信――人找到了! 原蜀州司户杨玄琰之女小字玉环,生在岭南容州幼时喜食荔枝,九岁时其父去世,被族中叔父杨玄琛收养,玄琛现为司农寺才艺苑监丞,是正八品下阶京官。杨玉环就住在长安,今年十四岁,梅振庭打探得知,此女的情况与梅振衣地描述完全吻合。 梅振衣收到信后就去找道侣知焰,两人有一番长谈,梅振衣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并征求知焰的意见。知焰不置可否道:“此心结不解,你终难久视超脱,但若强不理会留憾在心,恐也自损修行。不谈未来之事,以此时缘法论,你的打算无害于杨家,亦无害于此女,那就试试吧。” 第二天,梅振衣给弟弟写了一封信,并派菁芜山庄的管家梅升赶了一辆马车去了长安。梅振庭收到了兄长的信,又看了梅升带来的东西,感觉很诧异。类似的事情对于当时地王公贵族而言并不少见,但梅振衣花地代价似乎太大了,修仙之人行事果然难以测度。 虽然诧异,但梅振庭对兄长的吩咐不敢怠慢,当即派人将自己地名帖送到杨玄琛府上,通报次日将登门拜访。杨玄琛只是小小的八品监丞,堂堂的南鲁公竟然要亲自登门拜访,他不知为何事,又惊又喜又疑,在家中洒扫庭院准备迎客,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站在府门外迎接。 291回、谁知姑射真仙子,把酒醉弹眼前人 291回、谁知姑射真仙子,把酒醉弹眼前人 南鲁公梅振庭来到杨府,杨玄琛恭恭敬敬将国公爷迎进客厅,连大气都没敢出。梅振庭落座之后聊了几句长安城中的闲话,杨玄琛只是应承并未多言,南鲁公喝了一口茶终于开口说出了来意:“此番到访,是受兄长、天子御封三山弘法正一真人所托,来向杨府索一女,这是我兄长的亲笔信。” 杨玄琛不明所以,接过了梅振庭手中的一封信,只见上面写道:“贫道闻杨家有女小字玉环,年方十四养在深闺,天资聪慧才艺佳绝。愿千金往求,迎至山中侍琴乘鹤,共结仙缘。” 杨玄琛看信的时候,梅振庭吩咐道:“梅升,把聘礼抬上来。” 梅升带着四个仆人将两口朱漆樟木箱子抬到了厅中,打开之后满眼生辉,里面是整齐的金锭,总共黄金一千两,果然是千金相求。梅振庭顺嘴有个口误,说的是“聘礼”二字,梅振衣可不是这个意思,但在他人看来都一样,就是向杨家索要一名叫玉环的养女。 杨玄琛放下信,再看着厅中的千两黄金,整个人已经呆住了,张大嘴定在了那里。 他这种反应梅振庭心中有数,不紧不慢又喝了一口茶才问道:“杨监丞,若欲结此缘,可否将玉环叫来一见?七宝香车就在门外等候。” “当然当然,这是杨某满门之幸!……来人啊,将这两口箱子抬到后堂,再叫玉环出来见恩主。”杨玄琛突然似梦中惊醒,掐了自己的脸颊一把,表情是在笑,容颜却走形了显得有些古怪,连声招呼下人将箱子收下。 杨玄琛并不是杨玉环的亲父。他收养这位族中孤女,自幼教习歌舞音律,无非是想养大后嫁与贵人,攀个好门第。不论是南鲁公梅振庭还是皇上册封的正一真人,都是杨玄琛平时巴结不上需要仰视的人物,上门来索一女,哪敢、哪会不答应? 更何况以黄金千两相求,就算把整个杨家都卖了也换不来这箱子的一小角啊。杨玄琛是欣喜若狂,当着南鲁公的面又强忍狂喜之色,差点没晕过去,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若是以黄金千两向唐明皇去求杨贵妃,那是吃错药了,但此时向杨家求闺中地玉环,简直太大方了,是令所有人震惊的手笔。 时间不大。就听脚步声与钗环响,后堂走出一名少女,只见她肤如凝脂体态丰腴,明艳皓丽骨肉停匀,眉不描而黛、发不漆而乌、颊不脂而红、唇不点而朱。果然倾国倾城。玉环走到厅中向梅振庭欠身行礼,南鲁公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亲手搀扶。 杨玄琛又把自己的两位亲女叫到前厅见客,恨不得也被贵人看中,可惜梅振庭并未多留意。 梅振庭身为南鲁公也算阅美无数。一见杨玉环也是眼前一亮心神晃动,好一个美人胚子,年纪尚小就有如此姿容!大哥好眼光啊,远在芜州竟然知道长安杨家有此绝色,邀至山**享仙缘,仙家见识果然不可思议,梅振庭是佩服的不得了。 梅升将杨玉环带回芜州,梅振衣早有命令。将玉环安置在菁芜山庄好生照顾,若有仙缘就传以道法。他本人并没有去见杨玉环,只是交待他人安置。 杨玉环进芜州这一天,梅振衣心中有些纷乱难以安定,独自一人离开青漪三山沿江漫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飞尽峰下,心念忽动转身登上了飞尽峰绝顶的飞尽岩,当年向孙思邈拜师之处。 自从青漪三山洞天建成之后。方正、承枢、法柱三峰就从人间隐去。九连山只见六座蜿蜒相连的主峰,以飞尽峰为最高。在此可遥瞰芜州人烟。梅振衣坐了下来,入灵台定境,恍然乎又见到了恩师孙思邈,音容笑貌就在眼前。 “师父,弟子有事想请教您老人家,插手历史,将杨玉环带到芜州,究竟是对还是错?”梅振衣怅然问道。 孙思邈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慈祥,温言道:“腾儿,你二十岁那年,在方正峰上向钟离仙师讲说幼年未醒之前的大梦,不是已经想通了吗?”(注:详见本书161回) 梅振衣:“是的,当时如脱枷甚感轻松,而今日之事是我无端插手故作纠缠,与所堪悟仙家心境有碍,但让我坐视不理又很为难,因此不知是对是错。” 孙思邈没有纠缠这个问题,直截了当的自问自答道:“你欲阻安史之乱吗?那么杀了李隆基才是关键,或让天下人早持刀兵更能成事。” 灵台中的孙思邈说话直指关窍,历史上的杨贵妃虽然得唐明皇恩宠,但并未有乱政之举,提到干政还不如此时的武惠妃。李隆基晚年嬉于后宫,就算没有杨玉环也会恩宠于他人,重用安禄山做大最后反叛席卷关中,问题的根本在李隆基自己身上,更在于大唐盛世多年地文闲武嬉之风。 插手弄走一个杨玉环可以,但解决不了问题,从根源上来讲不如杀了李隆基。那样或许没有安史之乱,但立即会天下大乱,梅振衣自己与梅氏一族也很难脱身。更好的办法是改变大唐盛世这种文闲武嬉的风气,他能做到吗? 梅振衣不过是一位超脱于生死轮回的仙人,求证了另一种存在的方式而已,他不可能不应该让天下人都按照自己地意愿去行事,那还不如让天下人都成仙呢,相比之下后者还容易一点。 见梅振衣不答话,孙思邈又微笑着说道:“方才所言非仙家之语,你亦心如明镜。若谈历史,无所谓改不改变,每一个人的行止都是历史,你此时就身在其中,做与自己修行相印的事,这就是历史,无所谓插不插手。这番道理你早已明白,为何还要问我?” 梅振衣点头道:“我确实早已明白,近日勘悟真仙境界之极致,知何为悲悯冷眼,却有些纠葛难行,修为未得超脱更进。” 孙思邈喟叹一声:“为师在世时,一心精诚济世,但也不能强求民生无病啊!放下这些纠葛。体味真悲悯之境,杨玉环之事你并无错,但所行莫与所证相违,否则莫谈以仙缘渡人,恐己身也要自堕轮回了。众生轮回不得脱,这就是世间相。” 梅振衣于灵台中下拜道:“弟子已悟,多谢师父点透!” 孙思邈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腾儿啊。你于灵台中闻我之语,实是己心未尽之言,借为师之口点出而已。若想更有所闻,可另求他人见知,且听万家酒店中肖妖王之语。” 梅振衣在灵台中见到了孙思邈。是老人家本人又不是本人,灵台中的心印以及孙思邈留给他地所有印像汇聚而成,按通俗的理解,相当于梅振衣与自己心目中的孙思邈在对话。仙家神识敏锐。他当然也知道肖妖王此时正在万家酒店喝酒。 五彩雉鸡精肖妖王晓鸣,成仙之后经常在青漪三山厮混,徐妖王和张妖王等人自重身份不会像在龙空山那般胡闹,但肖妖王比较随意,经常与晚辈弟子嬉闹,和大家混地都很熟。他喜欢在芜州一带乱跑,这一天又被人拉到万家酒店来喝酒。 今天请他喝酒的是一位梅家仆从,齐云乡一个小庄户头的儿子。姓白名言则。此人还有几分修行资质,学了三十六洞天的显传前六洞天,勉强能入门径,但还在考察中没有正式收为三山弟子。平时三山中的日用之物,也经常由他驾船送入山中,与山中晚辈弟子都很熟,也见过肖妖王。 白言则并不清楚肖妖王地来历,也不知道这是一位妖鸡成仙。只见山中众修士对他都很尊敬。而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和谁都能混在一起,只道他是一位平易近人的修行前辈。白言则也有攀附缘法之心。找了个机会请肖妖王喝酒,还真把他请出来了,地点就在万家酒店。 肖妖王并无什么狡诈心机,什么人都能结交,别人请他喝酒他也很高兴,在酒桌上天南海北的乱侃,话一多酒就喝得多,肖妖王无所谓,但白言则已经有七分醉意了。 “肖前辈,你说世上真有神仙吗?我听说过,但从未亲眼见过。”白言则带醉问道。 肖妖王满不在乎地反问:“有又怎样,没有又怎么样?” 白言则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一顿酒杯道:“假如真有神仙,我想好好痛骂他们一番!” 肖妖王笑眯眯的说:“自古诃佛骂祖者甚众,你又想骂些什么,让我听听。” 白言则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爷爷的爷爷对我爷爷说,我爷爷又对我说,我家祖上也曾是贵胄大门阀,五胡乱华时渡江南逃来到建康,家道已经开始败落。隋末战乱时家园被毁,听说梅知岩在芜州起事保境安民,收拾细软逃往芜州,路上遇到游兵劫掠东西全被抢去了,到了芜州几乎身无分文,流落为梅家田庄佃户。 幸亏父亲勤劳能干,辛苦一辈子当了个小庄户头,我才有几个闲钱请前辈出来喝酒。若世上真有神仙,五胡乱华地时候他们在哪里?天下战乱民生涂炭地时候他们又在哪里?”——白言则义愤填膺的喝问。 肖妖王不惊不怒,举杯摇头道:“不过瘾不过瘾,骂地不过瘾,继续!” “还能怎么骂?”白言则有些不解的问。 肖妖王笑了:“我替你骂罢!你想升官发财时,菩萨为何不保佑你?你想呼奴唤婢时,神仙为什么不帮你?你被人打的头破血流时,神仙为什么不救你?世上盗匪横行时,神仙为什么不抓贼?你婆娘想生个胖儿子,神仙为什么不……” 白言则忍不住也笑了,举杯打断道:“儿子有了好几个,这事就不用神仙帮忙了,前辈话虽有点过,但也是这么个理,我有时候忍不住就这么想。越想越生气。” 肖妖王看着他连连点头道:“白言则呀白言则,你这名字起得好呀,干脆叫白眼贼得了。” 白言则吃了一惊,瞪眼问道:“前辈是什么意思?” 肖妖王一拍胸脯:“如你所愿,今天见着神仙了,我就是仙人,也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白言则醉眼朦胧,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前辈真是仙人?” 肖妖王:“我是五彩雉鸡精成仙。这家酒楼有一道名菜叫燃炒野雉,你也吃过吧?你们在这里吃野鸡的时候,我在哪里?今日我成了仙,是不是该把这酒楼里地人包括你,都给宰了呀?” 见白言则错愕不能答,肖妖王不紧不慢又说道:“修行历苦海劫,见前世轮回种种,谁敢保证自己曾是什么东西。苍鹰缚兔、兔子蹬鹰,是帮猪说话还是帮狗说话呢?观众生如我生,观世人如一人,这才是超脱的心境,如此方能成就仙道。我不与你计较,也无亏欠你之处。” 白言则愣了半天才问了一句:“前辈不是开玩笑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要变成人地样子?” 肖妖王:“人身炉鼎最利于修行。你天生如此已是福缘,照你的说法,我是不是该骂轮回不公,让我此世托舍成鸡?不能这么说,缘法无所怨。” 白言则表情已经有点傻了:“仙家真的不亏欠于人吗?” 肖妖王:“那也说不定,只是不亏欠你而已。离这里不远有一位金仙,曾亏欠于一棵树,你知道人家是怎么还的吗?想破你的脑袋也想不出来!” 白言则犹自强辩道:“我是想不出来。庙里的菩萨号称普渡众生,也没来渡我呀?” 肖妖王:“菩萨是你家养的吗?我不是菩萨只能谈我自己,我欠你的吗?众生之乱象是众生自取,故此在轮回中不得解脱。谈修行先谈为人,骂祖宗不争气致自己破落,那就自己争气别让子孙再骂,骂世道纷乱,那就自己莫乱于心。如此才不枉轮回中一世。……所谓仙缘。是跳出这轮回,所谓大慈悲。是留缘法指引众生超脱这轮回。” 白言则皱眉道:“我就知道我过地不好,世上很多人过的都不好,凭什么神仙能逍遥世外?” 肖妖王一指酒楼中众食客道:“一眼望去,这些人都会死,以仙家岁月而论,几乎都是死在眼前,你是否要骂我见死不救?人间疾苦或可医治,但生死轮回不可免,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只看你自己如何渡过、何日超脱?……以你的心性,虽有些资质,若不醒悟的话,别说修仙之门,连世间立身之门都摸不着!” 白言则直眨眼,又仰脖灌了一大口酒,喝得太急呛着了,咳嗽几声涨红脸道:“前辈刚才的话有些道理,比如我也想给子孙留个好前程。” 肖妖王:“那你就留吧,只是不知你所指前程为何物?轮回中仍是你,你仍在轮回中,以仙家法眼宏观,众生今日所受,乃众生前日自留,仙家于轮回之外只能以缘法接引规劝,不可能强求也无所谓强求。” 白言则酒喝多了眼神已经有点发直了,醉醺醺的又问了一句:“肖前辈,你真的是神仙吗,不会是逗我玩吧?” 肖妖王一瞪眼:“神仙在做什么事,需要向你禀报吗?你既然不知就不要妄言!你认为我在逗你玩,那就是在逗你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后脖子一紧被人提了起来,然后眼前一花就到了敬亭山脚下地桃树林中,回头一看很不满地喝道:“老徐,你搞什么鬼,和人聊的好好地,干嘛把我拽出来?” 徐妖王横了他一眼道:“都是成仙的鸡了,怎还那么多废话呢?别人请你喝一顿酒,也不管有没有仙缘,你就告诉他你是仙人,这与你无益,与他也无益。与无窍凡夫莫自称仙家之语,该论什么就论什么,这才是仙家修行之正道。” 肖妖王很不服气地说:“你成了仙,我也成了仙,凭什么你说的就是仙家修行之正道?有本事你变个金仙给我看看啊,哪怕变个麒麟也行啊!” 这时桃林外有人笑道:“肖妖王酒楼中所言,对我甚有点拨,在此谢过了!……而徐妖王所言也是正理,该论什么就论什么,不必自恃仙家之语,让世人空生讥妄之心。”随着妙语声闻,梅振衣分开树影走了出来。 两位妖王齐声朝对方道:“你看,梅公子也赞同我的说法!” 梅振衣劝道:“二位妖王不必在此斗嘴,各人修行经历不同,依见知各有所证悟,可相借鉴。待到仙家修为更进,可能心境又有所不同,直至太上忘情,尚非我等所能体悟。” “换个地方啰嗦,休要在我门前呱噪!”三位仙人的神念中突然听见了敬亭山上传来清风仙童地声音。方才的仙家妙语声闻凡人听不见,而敬亭山中金仙清风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嫌他们在山前罗唣,开口喝了一句。 这位仙童能在山中喝破仙家神念,比起当初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法力应当恢复了不少。 292回、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292回、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杨玉环从繁华的长安来到江南古城芜州,一开始心中也充满好奇与期待。正一真人的名号她隐约听说过,据说是前朝宰相梅孝朗的嫡长子,拒南鲁公爵位入山修道,是一位有仙缘的高人,连当今天子都很佩服,长安士子之间还隐约风传玉真公主与正一真人的“绯闻”,更显得这个人非常神秘而充满诱惑。 正一真人千金“下聘”,杨玉环做梦也没想到,在从长安来芜州的路上,她在期待能过与公主一样的日子,神仙一般的生活。她自幼精通歌舞音律,既向往神仙传说也喜欢奢华享受,但杨玄琛的家境以及自己的身份,这些只能是梦想,然而现在,梦想将会成为现实。 可是到了芜州,事出意料之外,现实与期望完全不一样。她被安置在城郊的一处山庄中,这里的下人们对她的态度很恭谨,温和中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与不知所措,但一个月过去了,并没有人来看她,更别提什么仙家恩宠了。 能用黄金千两相求自己,却连面都不见,这位正一真人行事也太不符常理了! 杨玉环本人并不清楚,梅振衣把她弄到芜州来另有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求什么美女,甚至连收为姬妾的心思都没有。既然人已经来了,那就好生安置在山庄中别受什么委屈,在梅振衣的眼里,十四岁的杨玉环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古人早熟。 这样一来,下人们就难办了,对杨玉环恭敬捧着也不是,当家人使唤也不是,也不知道该让她做什么?梅升等人摸不准大老爷梅振衣的态度,杨玉环已经算是菁芜山庄的人了。却说不准她究竟算是什么身份。 梅升难办,梅升的大师伯刘海也难办,他是掌门弟子应完成师命,梅振衣的交待是“好生安置,若有仙缘就传以道法。”安置是梅升的事,仙缘可是刘海要操心地。刘海很清楚师父不可能是为贪图美色弄来这么个女子,但千金相求必有用意,他也猜不透。 于是刘海想了个办法。把金蟾派到菁芜山庄去了,找机会与杨玉环接触,看看这个人究竟有无修行的资质?若有天资就设法引导她修行。 金蟾一见到杨玉环,立刻回山向刘海禀报了一件事,刘海也特意去菁芜山庄暗中看了杨玉环一眼,发觉此人来历不寻常,心中也暗暗吃惊。刘海有些想差了,以为师父把这女子找来另有一段缘法。想问又不敢多问。 他不好问梅振衣,却可以向山中一位著名的“包打听”询问,就是青漪三山大总管、九连山巡山护法提溜转。提溜转如今已成就地仙,从青城山回来后,她一直在承枢峰中清修。有些日子没有四处打听了。 刘海找了个机会去问,提溜转反而吃了一惊,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不知道! 梅公子不惜黄金千两,千里迢迢从长安弄了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回来。事先却没有告诉她一声。提溜转立刻就去找知焰,知焰却说道:“此事我清楚,缘法复杂,你也无需多问,怎么办就随振衣吧。” 提溜转又去找谷儿,恰好谷儿、穗儿两位夫人与玉真公主都在随缘小筑后院内闲话,提溜转飘进去告诉三人这一天大的新闻,玉真与两位夫人虽然有些意外。却未当什么大事。她们对提溜转说,这种事自古很寻常,只是振衣的手笔太大了,可能是与这女子有什么仙家缘法,就算没有仙家缘法,梅家添个抚琴女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玉真公主看得开,谷儿、穗儿不计较,再说梅振衣与那杨家小姐并没什么事。也没什么好计较地。提溜转却觉得放心不下。亲自跑到菁芜山庄暗中察看杨玉环究竟是何方神圣? 亲眼见到之后,提溜转就有想法了。她当然不认识此生的杨玉环。却隐约猜到了此女子前世的来历,很多年以前见过前世的她。那时提溜转就觉得那女子与梅振衣的关系有点不寻常,言语之中也显得暧昧,难道是前世有什么承诺,转世之后又把她寻来? 而且提溜转看杨玉环很有些不自在,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杨玉环实在太美了! 按现代人的标准,杨玉环长的比较胖,大唐以肥为美,现代人对这个审美标准多少有点误解。唐代所谓地丰乳肥臀之美,指的并不是全然臃肿肥胖,而是一种丰满雍容的体态,这从当时的仕女图以及仕女陶俑、雕塑中就可以看出来。 杨玉环可谓丰腴之美的极致,就算放到现在社会,也是个人见人怜地绝色美人儿。她的容颜娇艳,肌肤嫩腻至极,媚态远胜出水芙蓉。偏偏提溜转看见杨玉环时,面黄肌瘦、头发稀疏的金蟾就站在玉环身边,更加衬托出了杨玉环的天香国色。 此女地姿色不仅男人看了眼神发直,就连女鬼看了也不由自主的赞叹一声,提溜转的原身是一位眉目秀丽的村姑,长的也挺漂亮,但在杨玉环面前却有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这小鬼亲眼见到杨玉环,心里就有想法了――难道是梅公子感念前世缘法,又见她今生绝色,真的动了结缘的念头?假如结为道侣或者收为侧室,提溜转倒不一定会阻止,但也不能就这么眼看着。前世之事不可追究,但今生至少得体会一下人间疾苦吧,有没有仙缘先看她是什么人。 提溜转找来菁芜山庄的管事梅升,私下里吩咐道:“杨小姐为山庄娇客,但梅公子有点化仙缘之心,一味闺中娇养如何悟修行之道?安排她去做一些山庄中地事务,体会人间辛苦,否则她很难入修行之门。” 梅升心里有些犯嘀咕,心中暗道这些话你怎么不去对玉真公主说,然而口中却不能这么讲,皱着眉头请示:“安排杨小姐做什么山庄事务呢?” 提溜转:“山庄里的事情很多。家人做的事,让她都做一遍,总得像个样子才行。” 梅升一听这话更觉为难,杨玉环可是大老爷千金求来的小美人,山庄中的杂事都要让她去做一遍,假如大老爷知道了可不好交待,犹豫未答。提溜转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你放心。若振衣怪罪,自有我来承担,想当年谷儿、穗儿两位夫人在山庄时,不也操持女红家事吗,杨玉环为何不可?” 提溜转既然这么吩咐,梅升也只得照办。这下杨玉环就觉得郁闷了,来到梅家不仅没见到正一真人,一个多月后管家还不断派人来找她。吩咐她做各种事情,说是家主地意思,今天打扫庭院,明天浆洗衣物。 杨玉环虽不是豪门千金,但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从小到大没做过这些呀?但已经到了梅府就身不由己了,她只不过是个柔弱少女而已,只得任人摆布,夜晚时常叹息甚至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明白梅府花千金将自己弄过来,就为了请一个做家中杂务地丫头吗? 还好,下人们并不为难她,院子扫地干不干净,衣服洗的怎么样,从未有人计较,也没人来监督她,只要她做了就行。山庄中有一位少女金蟾。样子长地挺丑,却经常来帮杨玉环,若没有金蟾的指点帮助,杨玉环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活该怎么办,在梅家住的这几个月,还真学了不少以前不会地事情。 渐渐习以为常,但哀叹自怜之心难免,深夜叹息不绝。只有和金蟾在一起的时候。杨玉环才露出笑容,与她相处的十分亲近。杨玉环并不知道金蟾的身份。以为她是山庄中地位较高的一位大丫鬟,人很好愿意帮自己。 菁芜山庄真正的少主人是梅应行,他见过杨玉环几次,也搞不明白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娘亲与几位姨娘都告诉行儿别理会这件事,行儿平常不是在家塾读书,就是去白莽山或者溜回青漪三山玩耍,只有晚上才回山庄休息,菁芜山庄非常大,也几乎见不着杨玉环,所以也没怎么理会。 人会屈服于生活的际遇,渐渐习以为常,甚至寻找乐趣。杨玉环扫院子地时候会想起自己曾习过的歌舞,常常舞着扫帚挥着落叶起舞,府中仆从经过眼睛都直了,但知道她的身份特殊,又不太敢正眼直视。 虽然有梅升的安排,下人们不会为难杨玉环,但菁芜山庄这么大,仆从那么多,总有恶俗不长眼的人,比如管厨房地老赵家的婆娘阿宰,早就看杨玉环不顺眼了,越看越是讨厌。 管厨房的老赵就是原山庄管事赵启明的儿子,也是孙思邈当年从明崇俨手中救回地婴儿,如今五十多岁也算是老资格的家人了,负责厨房这个肥缺,倒也老老实实兢兢业业。他娶的婆娘阿宰原是当地一户屠夫家的女儿,也是个胖子,胖虽胖却谈不上什么美,一脸横肉很是凶悍。 阿宰仗着丈夫在梅家仆从中资格老、地位高,平日在下人们面前很有些趾高气扬。杨玉环入梅府后,有一天老赵喝多了酒对婆娘说:“你看人家杨小姐为什么那么美,你也是一般丰满,却找不到那种艳媚感觉呢?明儿上水粉店买些铅粉妆扮妆扮,别总是这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阿宰一听就来气了,她怎么扑粉也扮不成杨玉环啊,心里立刻恨上了那位杨家小姐。她一开始也不敢说什么,后来渐渐觉得不对劲了,那位杨玉环也不是什么娇客啊,在山庄中什么活都干就和普通下人一样。 这俗妇不明白其中内情,也不清楚梅振衣千金相求之事,只道这小丫头得罪了家主,或者被家中主妇嫌弃,已经失宠了,现在就是个丫鬟的身份。而山庄中那些不争气的男人,见这小丫头长的太美连骨头都软了,平时竟不忍呵斥,哪有那么干活地丫鬟? 终于有一天,阿宰认为杨玉环落到了自己手里,可以好好收拾她了。提溜转有言在先,山庄里的杂事都让杨玉环做一遍。两个月后轮到了喂猪,而菁芜山庄的猪,平时是阿宰亲手喂的。 菁芜山庄里怎么会养猪?现代人可能不理解古时自然经济环境下地大户人家庄园,里面有很多设施与下人,养猪也不太奇怪。菁芜山庄平时吃肉都是宰好了从外面运进来的,山庄里自己特意养的猪只有几头,饲养虽不如《鹿鼎记》里所述的“茯苓雕花猪”那般精细,但用地功夫也差不了多少。专供药膳之用,一般仆人是根本吃不着地。 菁芜山庄的猪圈不同于一般人家地猪圈,在山庄地外院,离正厅以及主院很远,环境以及应用器具干净整洁,但毕竟是猪圈。 其实杨玉环喂猪就是做个样子,已经有仆人把猪食都给剁碎拌好了,猪圈也打扫的很干净。连那几头猪都被洗刷了一番,只需要杨玉环将猪食倒在小食槽中看着几头猪吃完就算数了,但她第一天喂猪就出了状况。 这天恰好梅升以及山庄中的几位管事都不在,梅应行也溜到白莽山中玩耍了,下人们多少都有些偷懒各躲清闲。杨玉环从厨房后的小屋端着一盆猪食去了猪圈。 过了没多久,就听见后跨院中阿宰杀猪般的大嗓门叫骂道:“你这小浪蹄子,一个喂猪的丫头而已,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啊?喂猪怎么跑到后院来了。还把猪食槽扔进了井里,分明是心怀怨毒,想让我们大家都没得水喝!老实交待,你还往水井里扔了什么?” 众仆人被阿宰的大嗓门惊动,纷纷跑到后院去看热闹,菁芜山庄东跨院的后面有一口水井,平时洗衣做饭都用这口井里地水,此处离猪圈挺远的。杨玉环喂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到了水井边一看,杨玉环哆哆嗦嗦的蹲在地上,阿宰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她正在破口大骂:“这么贱的事你都能干得出来,不好好教训一顿,你还不翻天了,赶明儿还想点火烧房吗?……说话啊,哭什么哭!这一套对老娘不好用,真得给你长点记性!” 阿宰越骂越生气。心中火起挥手就要给杨玉环一个耳光。然而手刚抬起来突然脉门一紧被什么人攥住了,全身一麻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水井旁赶来看热闹的下人们一齐躬身点头打招呼道:“金蟾姑娘好。” 金蟾扣住阿宰地脉门。沉着脸问了一句:“怎么回事,这婆娘发什么飙呢?” 众人纷纷答道:“我们也不清楚啊,今天管事吩咐让玉环姑娘去喂猪,猪食准备好了,猪圈冲洗干净了,连猪都洗过澡了,却不知玉环姑娘为何跑到了这里,还把猪食槽扔到水井里去了。” 金蟾松开阿宰上前扶起杨玉环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跑到这里?” 杨玉环以前哪经历过这些,心中既害怕又委屈,抱肩蹲在地上已是泪流满面,见到了金蟾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扑到她怀里抽抽搭搭的说道:“要我喂猪我就去喂猪,小猪都挺干净的,但我见猪食槽有点脏,想把它拿到井边来洗,阿宰在我后面吼了一声,我手一抖就掉井里去了,真不是故意的……” 原来如此,众仆人想笑又不敢笑,看着杨玉环满面泪痕梨花带雨地样子,莫名又觉得十分怜惜,不仅觉得阿宰过分,就连主人家对待这位小姐也着实太过分,怎能让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去喂猪呢! 金蟾安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也怪不得你,衣服湿了,我陪你回去换一件。”又转头冷着脸吩咐众人道:“快把这口井给淘一遍,这几天就从后花园的井中取水,阿宰,厨房里的水都由你亲自来挑!” 等到了房中换好衣服,杨玉环仍然很委屈,对金蟾也充满感激,红着眼睛说:“金蟾姐姐,你说一句话这里的下人都会听,在家中应该很有地位,这梅府的事情你也应该清楚,他们究竟是怎样一家人,怎么做事这般奇怪?” 金蟾实话实说道:“来芜州之前,你可能也听说过,这里是修仙人的俗世府邸。实不相瞒,我是百里外仙山福地中一位护法侍者,有人特意吩咐我多关照你,并择机传你仙家修行法诀。至于山庄中的事情,可能是误会,也可能是你地缘法,我说不清。” 杨玉环讶道:“还有这回事,是梅真人让你来的吗?” 金蟾很老实的回答:“我很久没见过梅真人了,是仙山中掌门大弟子刘海吩咐我的。” 在菁芜山庄上空的云端中,晚风里站着三个“人”――梅振衣、提溜转、刘海。 梅振衣沉声责问提溜转道:“我将杨玉环迎到芜州自当好生安置,你不待见她也就罢了,何苦要为难一个小女子呢?我在方正峰上与几位妖王切磋仙法无暇旁顾,一不留神就出了这种事,东西掉到井中还好说,万一人掉下去了怎么办?” 293回、树欲静而风不止,明王去复天使来 293回、树欲静而风不止,明王去复天使来 刘海见师父责问提溜转,赶紧在一旁解释道:“玉环姑娘不会有事,我吩咐金蟾在山庄中关照她。” 提溜转低着头,表情有些讪讪的说:“我也没什么恶意,只是让她稍微经历人间冷暖,杨玉环从小娇生惯养,看似金贵,到头来还不是让养父换了黄金?那些杂务,山庄中的众人可以做,我二百年前也在做,让她去动手有何不可?就算不亲身经历人间困苦,也要在见知中阅历人情,这样有助于修行开悟。” 梅振衣瞪着她,追问道:“我没说你有恶意,但你的想法不止于此吧?” 提溜转头更低了:“我确实有为难、考验她的意思,梅公子与她前世缘法复杂一言难尽,今生又见人间绝色……”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梅振衣打断了:“什么一言难尽,你想偏了!若说缘法复杂,那也不是与我,而是与刘海和金蟾。” 刘海插话道:“师父您也看出来了,她就是那小狐狸精韦九真转世?” 想当年梅振衣在彭泽大孤山发榜约战群邪,做乱淫祠妖邪的头目是一对昆仑仙境青丘山来的九尾狐狸精,姐姐叫韦九蓝,妹妹叫韦九真。当年那一战有梅振衣、梅毅、狄仁杰、李元中、提溜转、刘海在场,梅毅等人见那一对狐狸精与少爷言语暧昧,摸不准他们的关系都没向两人下杀手,那一对姐妹最后死于刘海之手。(注:详见本书210回) 刘海与狐狸精姐妹的关系可以再往前追溯十年,当年在彭泽县城外,披发道人刘海收金蟾,却被狐狸精姐妹暗中戏弄,城楼都给烧了,连累王县令丢了官。刘海一度声名扫地。入山中反省清修,这是他修行之初遇到的最大挫折同时也是一种磨砺。 十年后狄仁杰为彭泽令,逢群邪做乱乡间,发榜招贤斩妖除魔,无旁人敢应征,刘海却挺身而出相助狄仁杰,先为使者请来了梅振衣,最终参加了大孤山一战。 以金蟾的修为尚看不清转世之人。但她是瑞兽出身,又被韦九真豢养了十年,神识中有一种奇异的感应,见到杨玉环就觉得很熟悉亲近,于是把刘海叫来暗中一观。刘海如今已有地仙成就,神识中认出了韦九真。 提溜转当年见过那一对狐狸精,激战之余还好奇的多嘴问过梅振衣与她们是什么关系?一见杨玉环隐约也看出了来历,窥测出她是韦九真转世。因此心里犯嘀咕。 梅振衣事先并不知道,但事情就是这么巧,等见到杨玉环,才清楚她竟然是韦九真转世,难怪刘海与提溜转等人心中都有想法。梅振衣也没多解释。只是朝刘海点头道:“她既是韦九真转世,前世曾死于你手,今生再见,有何感念啊?” 刘海摇了摇头:“一世尽前尘已了。今生的她就是杨玉环,与韦九真无关。倒是金蟾清楚杨玉环是韦九真转世之后,对此人总有感念,想当年韦九蓝几次想杀了金蟾炼药,都是被韦九真阻止并小心豢养,金蟾地修为心境尚浅,堪不透这些事,对杨玉环心怀感激。一直也很关心她。” 梅振衣微微一笑:“你派金蟾去关照杨玉环,还真是找对人了,但你自己真无一丝感念吗?” 刘海想了想:“也不能说无有,想起前世的韦九真仍颇有感叹,见到杨玉环总有几分怜意,若有可能,这一世愿指引她修行之缘。” 梅振衣:“有就好,那指引此人的缘法就交给你办了。” 刘海在云端上躬身行礼:“多谢师父!” 梅振衣忍不住又笑了:“这有什么好谢为师的?你应该答‘遵命’才是。指引这样一位女子修行入门。是一件颇为费心的事,看来你把它当成福缘了。可见还是有心的。……她前世为你亲手所斩,今生有指引她修行之心,甚妙!” 一旁的提溜转此时突然反应过来,抬起头噢了一声,一指刘海道:“原来是你的缘法,那我就放心了。” 梅振衣又呵斥了她一句:“你有什么不放心地?” 提溜转笑道:“先前有点误会,给玉环姑娘找了些麻烦,但也不算坏事,我决定了,以长老的身份亲自收她为徒!算是补偿,你们看怎么样?” 刘海吃了一惊:“大总管要收玉环为徒?” 提溜转有些得意的说:“对呀,你是梅真人的徒弟,杨玉环是我的弟子,有什么不可以吗?” 梅振衣哭笑不得:“可以倒是可以,但你等杨玉环修行入门之后再说吧,暂且交给刘海去处理。就算你想收徒弟,可知她的天资有何擅长?也不能随便乱教啊。” 提溜转眨了眨眼睛道:“玉环姑娘确实挺特别的,这二百多年来我还从未见过有人捧着猪食槽去井边洗,那样子就似西施浣纱,太有意思了!” 梅振衣:“不是她特别,什么事落到你手里都能变得这么滑稽。那杨玉环精通歌舞音律,天资聪慧堪称色艺双绝,喂猪当然不是她的擅长!” 提溜转确实是个搞怪地天才,自古只听说过贵妃醉酒,让这小鬼一搅和,却来了一出玉环喂猪,一般人想破头也想不到还有这种事。一听这话,提溜转睁大眼睛道:“音律?这我也不擅长,得去找知焰仙子好好学学,将来好教徒弟。” “那你就去学吧。”梅振衣又转身拍了拍刘海的肩膀道:“再告诉你一些事,玉环姑娘今生喜食荔枝,好在温泉中沐浴,妙门山中多温泉,是个行游的好去处。” 说完这句话,梅振衣拉着提溜转走了,只把刘海一人留在了云端。 初月落空阶,杨玉环还在房中与金蟾说话。门外有个柔和的男子声音道:“请问玉环姑娘休息了吗?若方便的话,恳请一见。” 金蟾一拍玉环地手背,面露喜色道:“门外就是仙山掌门大弟子刘海,他终于亲自来找你了。” 杨玉环整理仪容,在堂屋中迎接刘海,门外走进的是一位道士,看上去约三旬年纪,两道剑眉相貌甚是端正俊朗。举手投足隐约有仙家风骨,眼光扫来如春风拂过,是一位很有魅力的男子。不知为什么,杨玉环看见刘海莫名有些心惊肉跳,但与他淳和地眼光一接触,心神随即安定下来。 杨玉环欠身施礼,却忘记请来人坐下,刘海也没有坐下。就站在堂中道:“玉环姑娘在山庄中这些日子,受了些委屈,而经历世间人情冷暖,对修行也有助益。贫道这里有一盏徘徊玫花露,有安神养颜之效。请服用压惊。今日已晚,姑娘暂且休息,明日欲邀你游赏仙山,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杨玉环自然不会拒绝。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连连点头。 梅振衣将传说中地杨玉环弄到了芜州,迎来的却是韦九真转世,总算安置妥当,剩下的事就让刘海去操心吧,若真能指引修行入门也算一段佳话。再推演下去,假如将来刘海与玉环、金蟾结为道侣,梅振衣也乐见其成。 至于这么做是不是在改变历史。梅振衣也悟透了,其实无所谓,身在这个时代,身后留下的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历史轨迹,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既已超脱轮回成仙,只求不枉不妄。 然而树欲静却风不止,年前梅振衣命人送一批芜州特产与岁入银钱到长安南鲁公府。越年初春。弟弟梅振庭又捎回了一封信——安禄山的下落找到了。也不能怪梅振庭多事,这是梅振衣早年交代地。杨玉环找到了,安禄山地下落梅振庭也一直在留意打听。 安禄山是混血胡人,早年丧父,母亲带着他改嫁给突厥人安延偃,他也就改姓为安。安禄山游手好闲勇猛擅斗,三十岁那年在范阳节度使张守珪麾下从军,他不仅勇猛而且熟悉胡人的生活习性、边疆一带的山川地势,每次出击做战都能取胜,张守珪甚为欣赏收为义子,并以军功举荐他为左骑卫将军。 梅孝朗虽已逝世,但在军中朝中还有不少门生故吏,张守珪举荐安禄山的上疏送到朝中,梅振庭立刻就得到了消息,写信告知兄长。至少从现在来看,安禄山还是大唐一位骁勇善战的功臣良将。 梅振衣接信之后,心境中已无当初之纠葛,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在随缘小筑中与亲眷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离开了青漪三山。 梅振衣飘然飞天北去,出河北道、来到契丹部落属地的上空。他也无需落下云头打听寻问,以仙家神识扫过脚下人烟,窥听众人闲谈议论,就已知安禄山所在。 安禄山此时正率领一支军队出发,去剿灭叛乱劫掠的契丹人部落,在大漠草原中作战先要找到敌踪,此时正行军到中途。晚间靠山扎营点起篝火,安禄山在大帐前席地而坐,与手下几位偏将正在吃猎来地烤羊。 此人地身形极为壮硕,满脸胡须膀阔腰圆,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小山,初春北国风凉,然而他却敞衣襟袒胸露乳,手里扯开一只烤地滋滋冒油的羊腿,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头盔与腰间地佩剑已解下,放在身边伸手就能拿到地地方,他的身材虽然雄壮,但长着一张胖呼呼的圆脸,小眼睛圆鼻子,看上去憨态可掬。 安禄山捧着羊腿啃的正香呢,潜意识中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总感觉到有人在天上冷冷地盯着他,抬头看了好几眼却没有发现什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他抬眼扫向天空的时候,憨态不见了,眼神有几分阴鸷。 就在这时,安禄山脑海中听见一个声音缓缓的、清晰的说道:“禄山,禄山,今生莫做乱,莫致人烟涂炭,自招骨肉离残。” “你们听见有什么人在说话吗?在喊本将的名字。”安禄山放下羊腿,眼神惊疑不定。开口问身边将士。 “没有啊,我们什么都没听见,将军听见什么了?”众将士齐声答道。 安禄山一咬牙,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抹嘴端杯道:“没什么,管他娘的,喝酒!……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出征杀他个痛快!” 梅振衣于云端上冷眼看着安禄山。正以无语观音术开口说话,突然神色一惊,雷神剑自然从发髻上飞出指向身后,人也急转过身来。 有一“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天际,距离也不知是远是近,梅振衣放眼望去,只见此人身高两丈,红发上冲如火。八臂环身、三面狰狞,正是不动尊明王显象。 梅振衣与善无畏在庆教寺门前演法论高下,曾有约定,不动尊明王不得在人间显圣,意思指地是他不得在人间向尚无窥见明王修为者显象。也不得向本宗修士以外地人展露神通。在云端之上,于佛国动念显象于梅振衣这位真仙身前,并不算违反约定。 “明王来此,意欲何为?”梅振衣沉声问道。 不动尊明王狰狞的面孔上竟浮现出一丝嘲笑之意:“我无意为何。倒是想看看你意欲何为?” 梅振衣淡淡道:“我来此观赏这北疆的人烟风景,而在人间见到你,倒令我甚感意外,你在我面前显象虽不违前约,但也有些突兀,若无事不当如此,所以该是我问你才对。” 不动尊明王:“无事?我在看梅真人是否会行邪魔之举,故现忿怖之象。” 梅振衣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道:“明王想的太多了,心猿既能斩,自可破魔障,今夜在此观人烟众生象而已,却意外见到了明王忿怖象,若无他事,明王请回吧。”说话时左手中出现了一支黑如意,右手祭出一面青铜镜。与不动尊明王手中的八件法器相对峙。 不动尊明王收起嘲意。忿怖之色更盛,就在此时。梅振衣身后却传来一股庞大的法力气息,蔓延过梅振衣的身形直接逼到不动尊明王身前。不动尊明王六只眼睛陡然闪烁光芒,红发无风自动、飘扬如火,口念一声佛号渐渐隐去——他竟然这么痛快就走了。 梅振衣转身行礼道:“加百列大天使,我们又见面了,你是来找我地吗?” 云端之上地另一侧,来者正是金发蓝裙、冷艳高贵的天使长加百列,见不动尊明王隐去,她收起手中银色地战斧,按心还礼道:“我是来找清风的,但清风不露面只得来找你,却见你的处境有些不妙,你不是方才那位恶神的对手。” 梅振衣笑道:“方才显象者并非恶神,乃是佛国不动尊明王,他并非要与我斗法,只是看我来此的行止。但无论如何,也多谢大天使助我声势!请问你找仙童何事?” 加百列:“你忘了天国之约吗?我来取回我那一根头发,我与清风曾有约,另择地点演法相斗,但他总不来找我,我只得自行前来,却无法相见。当日之事你是见证人,自然要找你询问。” 一听这话,梅振衣的脸色有点苦:“仙童并没有忘记当初之约,但此时与你动手恐怕很困难,他出了一点状况,一千三百年地金仙修为法力被一笔消去,至今尚未恢复,说起来还与刚才那位不动尊明王大有关系呢。” 说话时伴随仙家妙语声闻,已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加百列难掩惊讶之色,一步迈出就到了梅振衣眼身问道:“怎会出这种事情?我能去看看他的情况吗?” 梅振衣摇头道:“恐怕不方便,仙童在山中休养,曾说过‘无事莫来找我,有事找我也没用’,去年我与几位仙家在山门前啰嗦了几句,都被仙童哄了出来。” 其实以清风与加百列的约定,以及他们的行事风格,加百列完全可以此时去找清风演法,清风也不能拒绝。善无畏落在清风腰间的那一笔,前因后果都是清风自找地,与加百列没关系。 修为有了灵台化转之功,一般不会出清风这种状况,难道加百列还永远不能来找他了?没有这个道理。每个人行事的后果都应当自己承受,清风身为金仙当然也一样,比如再次演法相斗可能会输给加百列就是后果之一。 梅振衣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很担心也很头痛,此时的清风绝不是加百列的对手,再输地话徒然让天国得意,那柄秩序之刃也借不来了。梅振衣也没办法阻止加百列,只能从一旁相劝,希望这位大天使不要“趁人之危”,但从仙家缘法论,加百列也谈不上趁人之危。 加百列若有所思道:“原来还有这么回事,谢谢你告诉我,知道了,自会去敬亭山找他。” 梅振衣有些着急了,拦在加百列身前道:“大天使真要去找他吗?此时演法,似乎有些不合适。” 加百列扫了梅振衣一眼:“看上去你比上次见面强大多了,但有些事情还是你无法理解的,修行到了我和清风这种境界,命运就是经历,否则也谈不上你们所谓的灵台化转之功。……何时演法,你说无用,只有我与清风本人清楚。” 294回、甫证如炬通明眼,演印他化自在天 294回、甫证如炬通明眼,演印他化自在天 加百列既然这么说,梅振衣也没办法,只得退后一步道:“大天使若一定要去找仙童,我当然无法阻止,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一件事,您自己好好想想。” 加百列有些奇怪的反问道:“好好想想?天使之心一念之间既已透通,以你的修行也是一样的,什么事用不着想很久,为何这么对我说?刚才你对不动尊明王提到了斩心猿、破魔障之语,我不清楚你所谓斩心猿指的是什么,但若破魔障的话,你可知何为魔?” 何为魔?还从未有人问过梅振衣这个问题,世间修行中的体会,魔境是指扰人修行的离乱心境、各种妄想幻境、各种放纵邪欲折射入灵台的扰动,梅振衣既已成仙,自然早已堪破魔境,灵台清明定心不乱。 但加百列此刻所说的“魔”在仙家妙语声闻中显然是另外一种含义,隐约的告诉梅振衣,不动尊明王来盯着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明王也好天使也罢,忿怖相与威猛状,绝不是为了吓唬老百姓的,也不是为了对付人间那些杀人放火的蟊贼。 加百列所谓的魔,超出世间法之外有非常明确的实指,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梅振衣怔了怔,修为到他这种境界,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会牵强的去解释,拱手道:“未曾闻也,请大天使指教。” 加百列摇了摇头:“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去想像、臆测那个世界,但你的修行,似乎还不能真正看见那个世界。我不是你的老师,你应该去问自己的老师。” 自己的老师?不就是钟离权吗,他老人家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很多时候想师父帮忙,但是钟离权总是不在,回头来看。这对梅振衣也有好处,假如什么问题都让钟离权解决了,梅振衣恐怕也没有如今的修为。 不动尊明王云端上显相,加百列突然现身问了一句何为魔,梅振衣又想起师父了――加百列所说的那个他看不见地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加百列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梅振衣知道她要去找清风,干脆哪也没去。一路跟着加百列回到了芜州。在敬亭山落下云头,敬亭山的外围道场已经消失,只有神木林不见踪影,加百列站在山顶以神念传音道:“清风,我是加百列,请现身相见。” 一阵山风吹来,加百列身前有一人现身,却不是清风。而是一身碧色宫装长裙的绿雪,她向加百列欠身行礼道:“仙童知你会来,若想见他,请随我来。” 梅振衣眼睁睁的看着加百列进入神木林消失不见,至于这位大天使与清风说了些什么。两人又做了些什么,梅振衣干着急却无法知道。于是他变换一个分身显影回到青漪三山的随缘小筑,本人却没有走,就坐在敬亭山主峰峭壁旁的望天石上等待。 加百列真要与清风演法相斗吗?如果真是这样。结果想都不用想,清风必败,仙家心境自然与常人不同,梅振衣自不会期望出现什么狗血奇迹,只是觉得担忧与惋惜而已。 梅振衣觉得现在自己的心境有些怪,自从在方正峰上闭关一年,修为明显有了突破,隐约已堪入真仙境界的极致。法力也大为精进。但感觉却不像刚成仙道那般超脱,遇事甚至总有左右为难之感,杨玉环之事刚刚堪透,紧接着又遇到了加百列来找清风。 加百列与清风之间再次演法论高下无论结果如何,以仙家缘法都无话可说,但梅振衣还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发生。清风本人也许无所谓,可梅振衣却有所谓。 也搞不清加百列与清风在山中是演法还是在做别地事,大半年都毫无动静。假如他们是在仙界倒也寻常。但在敬亭山中,这时间有点太久了。坐在望天石上等候。也无他人来打扰,梅振衣处于一种似定非定的状态,突然听见耳边有人道:“小子,为何枯坐?” 是师父钟离权的声音,他老人家终于又出现了,梅振衣跳了起来下拜道:“师父,弟子在等您呢!” 钟离权凌空挥着扇子,噢了一声道:“等我?我还以为你在等加百列与清风相斗的结果呢。” 梅振衣摇了摇头道:“他们之间的事我无法左右,我在想一个问题,欲请教您老人家。” 钟离权笑了:“你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都是修行将堪破关口,我来的正是时候,你问吧。” 梅振衣问了三个字:“何为魔?” 钟离权不笑了,扇子也不摇了,面容一肃眯着眼睛问道:“你为何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你所指的魔,并非修行中地魔境吧?” 梅振衣实话实说:“此是加百列所问,有所特指,弟子没答上来。”仙家妙语声闻已将自己在云端上窥探安禄山,不动尊明王与加百列先后出现的经过说了一遍。 钟离权点了点头:“此问本来就答不出,若你自以为是能答得出的话,说明修为还没到,既然来问我,说明你的修为已堪破真仙境界的极致,需要师父点化知常了。坐下,为师细细为你解说。” 梅振衣坐下后,钟离权也坐了下来,用扇子拍了拍身边地石头问道:“徒儿啊,你这一世杀伐经历不少,然而真正的仙家斩魔之举,有哪些啊?” 这话问的奇怪,钟离权尚未回答何为魔,却问仙家斩魔之举。梅振衣若有所悟,想了想答道:“弟子成仙之后从未出手杀伐,在成仙之前倒是有两番出手算得上仙家斩魔,一是在落欢桥头斩灭心猿化身,二是在博格达峰斩灭梅丹佐。非我之功,是韦昙与清风还有师父相助。” 钟离权追问道:“在彭泽湖战群邪、斩黑龙呢?” 梅振衣:“按师父的问法,那不算仙家斩魔,只是世间诛邪而已。” 钟离权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可见你并非真地不懂。那么为师再问你一句,我曾在方正峰上听过你幼年时的大梦,知道你为什么会去找安禄山,假如你真把安禄山给杀了,结果会怎样?” 梅振衣:“我感觉不动尊明王会向我出手,他在等。” 钟离权摇了摇头:“不要谈感觉,明明白白说出你的灵台推演。” 梅振衣:“就算不动尊明王不会向我出手,我也会变成另一个人。我的世界会变成另一个世界。” 钟离权目中的光芒闪现:“这是在改变历史吗?” 梅振衣连声苦笑道:“不不不,和所谓地历史一点关系都没有,经历杨玉环之事,我已经悟透了,历史无所谓改不改变,现实正在发生而已。……我的意思是指自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至于是什么样的人,说不清。” 钟离权捻着胡须道:“要说清楚这个问题。还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为师尚未传你道法,你刚刚破妄成就大成真人之时。” 梅振衣微微一惊:“那么久远?” 钟离权微微一笑:“很远吗?其实就在眼前。你可知世间破妄之道有多少条路?” 从丹道而论,所谓破妄之道有二,其一是收妄境归真心。其二是化真心合妄境,都可以破了这个修行关口。但第二种破关之法非常危险,也非正道。所谓化真心合妄境,就是把妄境中所见地一切带到世间来。以现实为自己的妄境。 破妄之道有二,但具体修行中破妄的心法有很多种,只要在妄境中行事,与实境中行事一般无二,妄心天劫就能破了。接下来再经历不依仗神通能心境不改的“真空劫”考验,历前世种种而定心不乱的“苦海劫”考验,成就出神入化地仙境界,如能再经历一世业力相还地“天刑雷劫”。则可超脱轮回之外。 为什么说第二种破妄之法非常凶险也非正道呢?首先以这种人的心境导致的行事风格,很难通过后面几重劫数地考验,修不成超脱之果。其次这会给世间带来不可预料地影响或伤害,因为这种人只把世界当成自己的妄境,随自己地妄念去行事,眼见的一切只不过是妄境中存在地工具而已。如此倒也称得上“直指本心”,但本心已妄化。 听到这里,梅振衣问道:“师父以前为何未对我讲解这些?” 钟离权笑了笑:“因为没必要。孙真人教你的灵台破妄之道。本就是正道,你不会出这些问题。……但到了如今。你在求证真仙境界的极致,将会看到轮回内外的另一种景象,师父有必要为你讲明,其实很多仙人根本没有你这种烦恼,也就不会有你这种精进。”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按师父的说法,这倒是好事喽?” 钟离权地表情高深莫测:“不能简单以好坏而论,譬如某人得到一大笔钱,一般而论当然是喜事,但结果是喜是悲也说不定。你的修为精进太快了,连为师也没想到,世间尘缘尚未了尽,就已接触到这个修行关口。” 梅振衣仍然有些不解:“师父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钟离权:“此问不能直答,何为魔,实则与‘何为道’一样,论道中不便直语,你问别的吧。” 梅振衣想了想道:“师父刚才说破妄之道有二,我当然理解,但请问世间有什么人按第二条路破妄,还能修行成仙?” 钟离权提扇子敲了他一记:“你糊涂了吗?你那便宜徒弟左游仙,就是那般破妄地,见他行事便知。而在左游仙成仙之前,已被你点化,妄境执念消去,否则很难修至世间法的尽头。” 这么一说还真是,左游仙有出神入化之能,却一天到晚忙着煽动人造李唐的反,世间多少大军几番征杀,虽然不能直接算到左游仙头上,那些人自己都有造反的理由,但左游仙做的孽也不少啊。 梅振衣又问道:“若左游仙不被点化。他能成仙吗?” 钟离权答道:“就此人而论,一世修行出神入化已是尽头,若不遇你与清风,他是断然成不了仙的。他虽然成了仙,留下的道法传承仍是如此,弟子破妄各依缘法,因此他能教出刘海那样的徒弟,也会留下明崇俨那样地弟子。那要看各人的心性和福缘了,道法本身并无明确分别。” 梅振衣:“那我呢,面临的是什么?” 钟离权:“借用佛门修行之语吧,你求证的果位与佛门各乘天境界相当,但你只知‘各乘天’,却不知还有‘他化自在天’一说。求证金仙境界有灵台化转之功,先要经历这一层次第的修为,宛如人世间破妄一样。就算你心境不乱灵台不昧,也可能另入歧途堕入魔道。” 钟离权说的另入歧途,梅振衣是真真切切的听懂了。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把世界上有犯罪嫌疑地人都杀光了,是否就没有罪犯了?听上去多么美好。实为自罪之举。 为了维护一种信仰、一种道统,希望把世上所有不服从这种信仰地人都消灭,就算将这种信仰本身描绘的再美好,也是魔障之心。 为了追求一个目标。不论这个目标在自己心目中多么高尚多么伟大,却企图把所有挡住道路地人统统轰杀成渣,不论这些人是否伤害了自己与他人,这就是入魔之道。 所谓“他化自在天”果位,是陷入自己灵台世界,不是法自然之道,而是法自我愿心之道,所见所历一切都要依自我愿心去化转。观世人如肉团,观世间如自我灵台。然而己心之外的世界,并不是他的灵台所开辟创造,这就是魔障的成因。 这也是一种修行果位,本身谈不上什么善与恶,所谓“魔”的字面意思非褒非贬,“有无之间变化”之意。与“各乘天”果位类似,“他化自在天”也有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开辟之功。但却不能向他人展示、引他人而入、与他人共享。只是属于自己地灵台仙界。 这与世间法的妄境还不一样,是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造化出一个真真切切的世界。自己可以随意出入。若就在灵台开辟的仙界中修行,倒也无所谓善恶正邪,若最终堪破正果,未尝不可由魔入道,成就金仙、菩萨。 但若在其他地方也要这么任意行事,不论他人是否愿意、是否无辜,由此为发端造成种种恶业,就是成魔之举。仙佛所谓降魔,降的就是这种魔,并不是人间那些坏蛋罪犯。 钟离权最后道:“不动尊明王当时在等着你呢,就看你会怎么做、是否有成魔之兆?” 梅振衣笑了:“他白等了,我就算堪不透这个关口,当时也不会杀了安禄山。” 钟离权:“为师知道你不会,所以并未担心,此时才来点化你仙家法诀。” 梅振衣思索着说道:“师父借鉴佛门果位来印证,佛陀说众生皆有佛性,我看魔性也在众生心间,否则何来成魔之道?若无灵智,难谈修行,但魔性也在灵智之中。” 钟离权捻着胡子直点头,眼神中有赞赏之意,追问道:“别谈虚地,说点实在的,你还悟出了什么?” 梅振衣站起身来一指远方的人烟:“推演世间法,若灵智已开,自会外求物用之极,五色、五味、五音、五触之受,古往今来千载以下,世间物用可近神通,法度可近善守。然兴衰纷争难免,可超脱亦可自堕,这就是在轮回中修行。圣人如太上、佛陀者,所传之法非外求之道,而是劝世人自思――万物纷呈,将往何处?” 钟离权也站起身来,眯着眼睛问道:“你真的看见了吗?” 梅振衣点了点头:“真地看见了,以前在众生观中看不见的,此刻都看清了,神识扫过,自然就看见了每一个人的心性,此生何欲何求、道心魔性何在?与他心神通全然不同,是一种了然通透之境。……此时才明白,为何大天尊与清风那种人,看凡人时眼光为何那般淡然透彻。” 钟离权又摇起了扇子:“不错,在人间破妄,看透的只是自己,而此时堪破真仙境界的极致,能看透轮回中灵智开启的众生。我得此法眼,曾修行了很多年,恭喜你了!” 梅振衣却不惊不喜的皱眉说了一句:“如此法眼,很危险。” 钟离权点头道:“是很危险,足以凭之颠倒红尘、祸乱众生、引人迷狂,行事似能无往不利,所以有入魔之虞。……嗯?清风出来了。” 大唐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十一月七日,梅振衣堪悟真仙境界的极致,得通明法眼。就在同一天,大唐国师善无畏在长安圆寂;就在同一时间,清风走出了神木林,飘然出现在敬亭之巅。 梅振衣迎上前去问道:“仙童,您怎么一个人走出神木林,加百列呢?” “哦,她还在里面,一时半会出不来。”清风地神情与以往一样,淡淡的回答,接着微微惊讶的看着梅振衣道:“你的修为精进神速,如今已证真仙极致,出乎我的意料。” “就别谈振衣了,仙童与加百列在神木林中这么长时间,都干了些什么?她为什么出不来,不会是你将她怎样了吧?”钟离权也有些莫名其妙,很疑惑的问了一句。 295回、故年我曾为青帝,丹溪明镜照银蛇 295回、故年我曾为青帝,丹溪明镜照银蛇 清风有些不满的瞄了钟离权一眼:“我的状况你应看得出来,能将她怎样?” 这位仙童此时若解开银丝羽衣,腰间那一笔朱砂印记已经消失,不再与不动尊明王的**力纠缠,修为也有所精进,但法力并未完全恢复。怎么形容呢,一个人得了一场大病,虽然病治好了,但体力精神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清风的状况与此类似。 “仙童与加百列再次演法了吗?”梅振衣关切的问道。 清风嗯了一声答道:“是的,我输了。但你也别失望,加百列答应将秩序之刃借给你用一次,只一次。” 真是个喜出望外的结果,清风输给加百列在意料之中,但仍能借到秩序之刃,却是梅振衣怎么也没想到的。不用多说,仙家妙语声闻已经解释清楚―― 这大半年来他们两人不是一直在斗法,再次演法清风输了,随后加百列就问为什么当初提的条件是借秩序之刃?清风也没绕什么弯子,讲述了胡春与龙隐姑之事,想借秩序之刃的是梅振衣,要用这件神器的人是胡春。 加百列眨着眼睛想了想道:“人世间忠贞的情感,信守一世的承诺,是天主倡导的美德,不必绕那么多弯子,假如真到了那一天,我可以将秩序之刃借给他。” 清风有些意外的说:“真没想到,你会主动将天国的圣物借给教外之人。” 加百列正色答道:“圣物之所以为圣物,是它映衬着天主的情怀,天主的光辉不仅仅照耀在天国,也照耀在胡春与龙隐姑这样迷途的羔羊身上。” 清风有些无可奈何的苦笑:“龙隐仙姑是超脱轮回的仙人,不是尘世间迷途地羔羊,她的心念通透。很清楚自己的所为,也选择了那样一个结果。” 加百列反诘道:“她不也一样被困于龙首山中。” 清风淡然道:“话不能这样说,你我亦有所困。” 加百列:“莫再多言谈此事,我肯借秩序之刃,也有一个条件。” 她的条件是向清风求教前往佛国的道路,更确切的说,是直接找到不动尊明王,并向他挑战。很难说清楚这位大天使为何有这种想法?也许是因为不动尊明王一笔削了清风一千三百年金仙法力。使得再次演法的结果失去了悬念;也许是为了自己的信念,在佛国印证天国地修行;或许是因为梅丹佐的往事,加百列也有自己的思考。 清风并没有向她解释自己并非佛家的菩萨,而是在山中对她讲解了一部佛经――《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金仙向一位大天使讲佛经,自古未闻之奇异事。金仙开讲自然不同于世间那些经师布道,不拘泥于经义注疏,重点在于入门心法以及明王忿怖心法。 后者已经接近于佛门密宗最高层次的核心奥义了,向来是不立文字不显于外人。清风也不可能得过正式的宗门传承,他以自己的修为境界去印证倒也容易,但对加百列这位一无所知的大天使讲授透彻却不简单。 加百列需要地这条“道路”,是前往佛国直接出现在不动尊明王面前。清风讲解了各种心法,最后才解透了明王忿怖心法。当他走出神木林时,加百列还在那瞑目沉思呢,相当于修道人的闭关入定了,所以一时半会出不来。 钟离权不无担忧的说道:“以天国的道统传承论。加百列这位大天使所行倒也纯正,修为又太强。她若去佛国向不动尊明王挑战,以明王的身份要么不出手,出手必尽全力,不会是一场简单地演法。加百列稍有不甚,恐会被打落尘埃。” 不动尊明王是佛国忿怖护法、中央第一明王,其威猛犹胜于心猿悟空与韦驮天,在佛国面对前来挑战的外教天使。是不能战败的,但加百列又太强,真动了手祸福难测。 清风眉头微皱道:“你为她担忧又有何用,她自己很清楚。加百列与梅丹佐不同,梅丹佐入魔道而自堕,加百列只是为了印证信仰的力量,假如不动尊明王真地给了她一个教训,也无所谓后悔。……这个傻丫头。却不明白佛国的不动尊明王。与我完全不一样。” “傻丫头?虽然仙家不论岁月,但她的修行似乎比你更久远。容颜心境也比你年长,你怎么叫她丫头?”梅振衣发现清风的语气有点怪,忍不住开口问道。 清风也微微一怔,以自嘲的语气道:“对呀,我怎么叫她丫头呢?” 钟离权却反问了另外一句:“仙童自称与不动尊明王完全不一样,是说自己手段不够狠吗?我看未必,是你逼使不动尊明王不得在人间显圣,虽是梅振衣演法意外获胜导致,但从缘法而论,应是你假手而成,不动尊明王栽的这个跟头还小吗?你不好欺负,一点都不好对付!” 清风:“问问梅振衣,我很难相处吗?” 梅振衣赶紧接话道:“不能说很难相处,只要无伤无算,与仙童打交道也简单。做为外教之人,与不动尊明王打交道需要小心,与加百列打交道就更难了。” 钟离权看着清风,突然眼神一亮又问道:“仙童既然输了,那一根头发应该还给人家了,怎么左边袖子里又多了一根?” 清风在天国演法时,摘了加百列额前一根金发,银丝羽衣的右袖上从此多了一根金线。此时那根金线没了,应该是还给加百列了,但左袖的袖口中又出现了一根金线,位置比较隐蔽,却被眼尖地钟离权发现了。 清风不动声色道:“法力未尽复,我与加百列斗移转之功,就如当年不动尊明王满山寻树一般,但她找的却是我,连破我的移转方位最终找到了。所以我输了。但在变换方位之时,其实我一直就跟在她的身侧,顺手又摘了她一根头发,这次她没有察觉。” 钟离权的表情有点古怪:“仙童自称输了,我看加百列也没赢啊,你干嘛非得摘人一根头发不可呢?” 清风抬起左手看着袖口:“她真要是去了佛国找不动尊明王挑战,万一不慎被打落轮回,不论穿越多少世界多少年代。有这根头发在,我还可以找到她。……是我指地路,不能不负点责任。” 梅振衣看着清风,觉得这位仙童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改变,似乎有些陌生,而看他说起摘加百列头发的事,虽然板着脸,但也有几分少年心境地顽皮。又找到了以往那种熟悉地感觉,他问道:“仙童既然出山,还有什么事要办?” 清风看着远方:“我要去九天玄女宫,曾对明月说过,等芜州事了就去接她回来。现在该去了。” 钟离权拍了拍扇子道:“仙童法力未尽复,虽说修为高超无人能为难,但也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就让振衣陪你走一趟吧。”清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一挥衣袖走下了敬亭山。钟离权使了个眼色,梅振衣心领神会,举步跟在了清风身后。 这一路没有飞天而行,而是隐去形迹飘然穿越村庄、市镇、田地、山野,清风一直不说话,就似身后的梅振衣不存在一般。梅振衣却没话找话道:“等明月仙童回来,发现山中多了一位大天使,会不会很吃惊啊?” “等明月回来。加百列已离开敬亭山。”清风头也不回地答道。 梅振衣又问道:“加百列真的到佛国去找不动尊明王,会有危险吗?” “这一次,不动尊明王不会与她动手地,但以加百列的心境,会引以为耻辱,会认为自己愧对天主的荣耀,还会再去找不动尊明王的,到那时就不好说了。”清风仍然边走边答。 “在未动手演法之前。仙童已知道这个结果。所以又摘了加百列一根头发,是吗?”梅振衣继续追问。 清风淡淡的答道:“梅振衣。你的话太多了,已证真仙境界的极致,得通明法眼,初窥灵台化转之境,不该有这么多废话的!”这一句话把梅振衣噎地够呛,好半天再无声息。 前方进入了连绵层叠的群山,宛如一个天然的环形法阵,九天玄女宫已经不远。梅振衣不说话,清风却主动开口道:“我对加百列讲了胡春与龙隐姑的故事,加百列却问我,有什么人若与龙隐姑一般遭遇,我会劈山去救,也来向她借秩序之刃?” “仙童是在与我说话吗?”梅振衣明知故问道。 清风:“这里还有别人吗?” 梅振衣微微一笑:“那我就多说一句废话吧,仙童此刻去接的人是谁?” 提到明月,清风地神色明显柔和下来,不再是板着脸很冷淡的样子。未到九天玄女宫的外围道场浮生谷,远方忽然光影晃动,有一女子飘然出现,眨眼就来到身前,拦住去路道:“二位仙家,请留步。” “抚尘仙子,我是来接明月的。”清风站定脚步拱手行礼,来者是九天玄女宫地抚尘。 抚尘还礼道:“很抱歉,请您过些日子再来吧,九天玄女宫九门已封,弟子不得出入,明月就在宫中,此时不便相见,也无法随你回山。” 这番话伴随仙家妙语声闻,神念中解释了很多事。前任宫主真阳已成就金仙,并且将宫主之位传给了抚尘,按九天玄女离开前的遗命,下任宫主成就金仙之后,应当去仙界开辟金仙洞府,接引众飞升弟子驻足修行。 这条遗命很奇怪,言下之意是自己不会回山了,要下任宫主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开辟仙界,接引众弟子升仙修行。真阳求证金仙之后,当然要服从师命,召集众成仙弟子于九天玄女宫中开**会,并封了九门杜绝外扰。 这也是一种特殊的闭关修行仪式,相当于无名山庄十座玲珑塔上众妖王安座,神识感应相通,互相交流见知。以便真阳开辟金仙洞府。明月这些年在九天玄女宫就当自己是一位药园童子,但她的修为比真阳更高,也参加了这场法会,以大神通展开灵台相助众弟子交流感悟,相当于这场法会的主持。 未成仙的弟子都留在了宫门外的道场中,唯一未参加法会的仙人就是抚尘,真阳将宫主之位传给了她,以便在众仙家去了仙界之后。抚尘继续约束与指点其余弟子修行。因此在清风与梅振衣接近浮生谷道场时,抚尘现身拦路。 “宫中法会不散,我就见不到明月喽?”清风面无表情地问道。 抚尘歉然答道:“是的,此刻不便相扰。” 清风似乎有些不高兴的问:“真阳召集仙家弟子开法会,为何让明月展开灵台为神念中枢?” 抚尘:“明月仙童修为高超,是真阳金仙特意相求。此为本门祖师遗命,真阳不得不慎重,请仙童体谅。” 清风一皱眉:“这场法会要开多长时间?” 抚尘低头道:“可能一、两年。可能三、五载,我也不能断言,届时请仙童再来,明月自然无恙而回。” “那好,我过几年再来。”清风不再废话。转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梅振衣走在前面,清风落后几步无声无息的跟着。去接明月却没有接到人,清风一言不发。显得非常沉默,梅振衣也不好多说什么。 离开浮生谷八百里之外,一片平缓的丘陵间有一条河,河边有一处红沙岩高台,高台靠山一侧向内凹陷似有一个天然石室,石室中还残存有石桌、石座、石炉的遗迹,年代久远已无从考证,据说这里是上古仙人遗迹。名叫丹溪台,这条河就叫丹溪。 四野无人,梅振衣脚踏水面已渡河而过,仙家神识却没有感应到清风跟过来,这位金仙仿佛突然消失了。梅振衣正要回头寻找,只听河对岸有一女子的声音惊呼道:“清风,这便是你地真容吗?” 浮生谷中有人追了出来,一直追到八百里外。正是对清风素有情意地持月仙子。她的声音此刻却充满了震惊,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梅振衣急转身望去。眼神也骤然凝聚,人就像被定住一般站在了河岸边。 只见有一人站在丹溪地中央,脚下的流水很怪异,流动中的水面却平滑如镜不起一丝涟漪。更怪异的是这个人的形容相貌,雪白地长发闪着银光,像一条银蛇从脑后一直披拂到脚跟。 他的脸色白皙,没有一丝血色几乎接近于透明,头发是雪白的眉毛却是漆黑的,梅振衣的眼光很犀利,能发现此人右眉中有一道斜斜地细痕,从相学上看是断眉之相,但非常不明显。他的眸子清澈而深邃,竟是金黄色的,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嘴唇却是一抹醒目地鲜红。 怎么形容看见此人的感觉呢?――妖异至极!他根本不像一个人,就连这样的妖怪都罕见,然而他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人。以人来形容他也许并不太合适,以梅振衣的通明法眼根本看不透,说明此人在轮回之外。以仙家神识也琢磨不出底细,他的修为境界显然在梅振衣之上。 梅振衣感觉这人的修为非常高,自己所见地仙家当中,恐怕也只有大天尊、镇元子、法舟、不动尊明王等有数的几人才能相比,然而究竟如何只是梅振衣的一种感觉,也没法确切的去印证。 他站的地方就是清风“消失”之处,身着银丝羽衣,左袖口还隐约露出一根金线,就是清风的法衣。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是清风,但清风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不应是什么化身,就是本尊法身,难怪持月仙子会那样惊呼,她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羽衣男子背手低头,正看着脚下水面倒影中自己的容颜,妖异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听见持月地惊呼,他抬头转身道:“你不必再叫我清风,眼前所见,是青帝地真容。”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梅振衣的仙身差点没坐了个屁墩。梅振衣经历过各种奇妙甚至诡异地场面,早已定心不乱,说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也不夸张。但此时所见完全是另一种意外,梅振衣的心情已无法以震惊来形容――这个人就是清风,却已不再是清风。 羽衣男子的神态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严,真正的帝王之威也不过如此,说话语气完全“变”了,很锐利似能穿透神识,却还能听出是清风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自然带着仙家妙语声闻,未成仙的持月仙子可能似懂非懂,但已达真仙境界极致的梅振衣却听得明明白白。 近两千年前,清风到达昆仑仙境闻醉山之前究竟是什么来历?谁也不清楚,此刻梅振衣却知道了――清风是上古青帝一缕残存的神识所化。 青帝当年修为有多高?不知道!青帝的神识为何消散,是被天刑击散还是有别的原因?也不清楚!残存的一缕神识飘散于天地间,感应化生成灵,这就是清风仙童的来历――当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难怪只说随清风而来,故名清风。 296回、欲上玄宫寻明月,拨山截路凿天阶 296回、欲上玄宫寻明月,拨山截路凿天阶 看见清风现出青帝真容,梅振衣有时光错乱的恍惚之感,回忆起了两件事―― 幼年时的大梦中,梅太公曾说过:“故老相传,江湖八大门的始祖是青帝伏羲,洪荒之时伏羲氏画八卦,八卦方位分为惊、伤、开、景、死、生、杜、休八门,总述人间万象,后世演化为江湖八大门。”(注:详见本书003回。) 醒来后,孙思邈也曾说过:“远古洪荒之事无史可记,待到有伏羲与女娲出,画八卦正乾坤之序,而定人间大伦,万物之灵开枝散叶。这些是最早的传说,伏羲又称青帝。” 这些只是无可考证的传说,如今的梅振衣早已明白,神仙传说殊不可信,就算有那么回事,内情也是大异其趣。但眼前所见就是青帝真容,那他就是传说中的青帝吗?是的,的确是的,但也不完全是! 所谓一缕残存的神识,并不是象打破什么东西后留下的碎片,而是神识被击散后留下的一丝痕迹,机缘巧合自感化生而成清风。应该说清风是另外一个人,有自己的修行,甚至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 修行人历苦海劫能见前世种种,心境不为所动、不受所牵方可渡过,有没有前世、前世是什么样?渡过苦海之后其实是无所谓的。还有一点,苦海劫只能见到轮回中的经历,跳出轮回之外的经历是见不到的。清风不知自己是青帝一缕残存的神识所化,也很正常。 神识既散,经历记忆肯定没有了,是不可能恢复的,那么一缕残存的神识包含了什么?青帝地真容、青帝的心境、青帝的行止,换一种角度说。就是清风的来处。 清风求证金仙境界的极致,与加百列天国一战之后,恍恍惚惚已经窥见门径。不动尊明王那一笔削去他一千年三百年金仙法力,相当于真空中重溯修行,此真空已不同于世间法的真空劫。清风做到了,他不仅是简单的恢复修为,而是摆脱了那一笔,已入金仙极致的门径。修为精进就差最后一步顿悟机缘。 这机缘来地非常巧也非常怪,清风经过上古时青帝留下的丹溪台遗迹,在丹溪上忽然福至心灵,做了一个当年青帝曾做过的动作,低头看着如镜水面中的倒影,看见的是青帝真容。就在同一刹那,持月仙子追到了丹溪岸边,看见清风显出妖异真容。发出一声惊呼。 此时丹溪中站的这个人,就是已求证金仙极致的清风,却不再是清风,他并不完全拥有上古青帝的神识,但地的确确就是青帝!――这是梅振衣从妙语声闻中得到的信息以及自己的感悟。 梅振衣的通明法眼看不透青帝。却能将尚未成仙地持月看的清清楚楚。上次清风送明月来九天玄女宫,离去后持月也追出浮生谷,含羞对清风说了一句:“清风前辈的心境,也是少年情怀。不知能否有缘见到你风流逸彩的法身真容?”(注:详见本书268回。) 持月地意思很明显,是向清风表露心迹,希望与他结道侣之缘。清风仙童虽然总是一副淡然如风拽拽的样子,但相处之后会发现他有非常可爱之处,持月动情也不令人意外。清风是金仙似乎不可高攀,但也彷佛触手可及,风不论能否追上抓住,伸手总是可以感觉到的。 持月这一次又追出浮生谷。得偿所愿,看见了青帝的法身真容,她是唯一看见清风这番变化的人,感觉却是七分震惊三分绝望。持月已有出神入化修为,心念相比普通人要通透的多,一眼看见青帝就明白了――这不再是自己所追求、能追求的那位仙童。 青帝就在眼前,却似万里之外遥不可及,金色的眸子望向持月。清澈、淡然、威严。却无一丝她期望地情意。 “你不必再叫我清风,眼前所见。是青帝的真容。”青帝答了这一句,然后向着持月走去。持月身躯在微微发颤,不知是在害怕什么还是在期待什么?然而什么都没发生,青帝走过持月的身边,脚步不停,继续向来路走去,头也没回,只见银蛇似的长发在风中奇异的飘舞。 持月木立当场,咬着嘴唇眼中已有湿润的光泽,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梅振衣,多谢你送我这一程!”神念中传来清风的声音。 “清风,你要去哪里?”梅振衣开口喊道,然而却无人回答,他又喊了一声:“青帝,你往何处去?” “浮生谷,九天玄女宫,见明月。”青帝的声音远远地答道。 九天玄女宫九门已封正在举行法会,清风已经回头了,怎么变回青帝后又要去,这不是要砸场子吗?师父钟离权叫梅振衣跟着清风,说是怕出什么意外,清风能遇到什么意外?原来是他自己地意外,看来钟离权当时已隐约预见到可能会出什么变故。 “仙童明知明月不能见你,何故去而复返?”梅振衣越过丹溪,追在青帝后面问道。 青帝威声喝问:“梅振衣,你还叫我仙童?” 梅振衣有些耍赖的笑道:“我师孙思邈教我,‘你莫管他是人是仙,就看他如何与人打交道’,我不管你是清风还是青帝,难道变了个地样子,我们就没打过交道了?钟离师父让我陪着你,我就得陪到底,不能出意外。” 这番话说的青帝也无计可施,只有住口不言继续举步前行,并未飞天但脚程却是极快,银丝羽衣与银发飘舞,山川田野的景象向着身后飞移。紧随其后的梅振衣急了,突然一顿脚,一股**力弥漫而开,移转空间拦住青帝的脚步道:“九天玄女宫正在召开金仙法会,你此时闯浮生谷,就是扰人修行。” 这一手法术就是当年清风将翠亭庵移出敬亭山送入芜州城的功夫。梅振衣证得真仙极致初窥灵台化转之功,也掌握了这一手大神通,此刻是第一次施展,就是为了让青帝怎么走都停留在原地。 青帝没有说话也没有向梅振衣出手,仍然举步前行。梅振衣发现青帝前行的速度虽然慢了下来,但脚步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以法破法,脚下带着梅振衣的移转空间一起往前走。就似拖着另一个空间诡异地穿行――好霸道的法力啊! 一路纠缠八百里,又来到浮生谷外,他们这种阵势而来,早就惊动了道场中的弟子。抚尘掌门带着十余名弟子现身拦住了去路,九天玄女宫弟子本就不多,这已是留在宫外的所有弟子了。 “抚尘掌门,青帝要闯宫见明月,我也拦不住!”见到抚尘惊愕的神情。梅振衣也来不及多解释,仙家妙语声闻伴随喊话发了出去,向抚尘解说了清风离开浮生谷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抚尘看向青帝眼光变的无比惊异,一时不知所措,不知是拦还是不拦?九天玄女宫的来历与上古青帝可是有着莫大地关联。弟子传人见到青帝理应恭敬。眼见青帝大踏步已闯到道场门户前,抚尘守护宗门职责所在,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前到:“青帝前辈,请留步。莫让晚辈弟子为难!” “她们拦不住我,我也不想向九天玄女宫弟子出手,你帮我缠住她们,我要进入浮生谷道场。……有些事你还不清楚,我不想惊扰法会,只是要见九天玄女而已。”青帝突然对梅振衣发来神念。 洞天结界不是那么好硬闯的,否则梅振衣就不会花那么大气力凿建青漪三山了,其一是为了汇聚地气灵枢。其二是为了自保。而以青帝的修为,若一意孤行,应当可以闯进浮生谷,此时谷中的守护弟子都迎到门外来了,若让她们退入洞天发动法阵,这一战的动静恐怕就大了。 若进入浮生谷后,道场中枢的九天玄女宫是一处金仙开辟的洞府,青帝怎能闯进去见九天玄女呢?九天玄女不是早已离开了吗。难道青帝要趁着弟子们正在开法会。顺势闯空门?不对呀,青帝明明说只想见九天玄女一面。是不会乱说的。 这一瞬间,梅振衣忽有所悟,做了一个决定,不再缠住青帝地脚步,而是帮青帝闯宫。 拜神鞭突然祭出,化成万道挥舞的银丝,就如青帝飞舞的长发,满天舒卷罩向抚尘等人。他虽然留不住青帝的脚步,但对付一般的仙家可太轻松了,更何况对面只有抚尘一位仙人,又离开了道场洞天地庇护,连镇宫九神器都没带出来。 抚尘惊呼道:“梅振衣,你为何如此?” 梅振衣答道:“你们是拦不住青帝的,又不得不拦,我出手,总比青帝与你们动手好说。”展开拜神鞭,法力四散缠住抚尘等人不得脱身,同时化解九天玄女宫众弟子的反击,却不伤人。 梅振衣缠住了拦路的众弟子,青帝一闪身已来到浮生谷中,这里就是一片极大地空旷山谷,看不见任何道场洞天的痕迹。他朝天一挥衣袖,羽衣上丝丝银光飞出,延伸千万丈就像一只大袖罩住了整个山谷。 银光大袖一卷,浮生谷道场显露出来,只见远方山谷的北侧有一片巨大的高丘,高丘上的原野奇花异草丛生、清泉怪石罗布、亭台楼阁点缀、瑞气祥云环绕,一片仙界景像。高丘的中央有一座壮观的宫阙虚悬空中,九门重重、彩光环绕。宫殿脚下白云拥聚,九天玄女宫就坐落在云堆中。 青帝施法打开浮生谷道场的门户,举步而入收回银丝大袖,然而神色一变似乎很吃惊地样子。别说他吃惊,正在缠斗的梅振衣与抚尘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浮生谷的洞天结界消失了。青帝挥袖一击,只是打开洞天门户而入,不可能有让整座道场结界消散之威。 仿佛这座道场结界就是在等着青帝这一击,顺势消散于无形,也许从千年之前凿建之日起,就已经在等待一刻。青帝低喝一声:“果然是你!”脚下不停向着道场中枢那片高丘而去。 这位青帝的冲劲,很像清风仙童当年一路打出昆仑仙境的架势,但此时闯的地方却有些特别。他很快就来到高丘下,身形似欲飘飞而起,却奇异的定格在原地,看他的姿态一直在飞,却怎么样也飞不离地面,已消失地浮生谷道场仿佛化作了无形地力量,压在青帝身上。 青帝朝天大喝一声:“九天玄女,你将法力留在此处,就是为了阻我的脚步吗?既是在等我来到,为何又要这样?” 随着大喝,青帝亮出法器金击子,持在右手中化为一柄金凿,挥左袖如锤,向着面前地山坡凿了一下。没有泥土翻飞、石宵四溅的景象,银袖金凿扫过,高丘的边缘出现了一节石阶,青帝踏上石阶继续挥凿,一阶阶道路凿成,他一步步登阶而上。 奇异的是,九天玄女宫所在的这片巨大高丘也在变化,青帝每凿一阶,它便拔地而起更高一尺。此时梅振衣与抚尘等人早已罢斗,实际上他们已经停手三天了,如此奇异的场面就连傻子都能看出一些端倪,更何况修行高人呢。 青帝在斗法,他的对手却看不见。也许九天玄女还在此处,也许九天玄女早已离去却留下法力阻挡青帝。青帝凿阶不止,如雪长发满天飞舞,如万条银蛇狂卷,他人别说插手,就连接近都不可能,能够阻止青帝的,只有那不断升高的巨大山丘。 山丘之上的广袤平原中,九天玄女宫静悄悄的矗立于云端,法会还在继续,并未受一丝惊扰。 寻常人根本看不清青帝的动作,甚至也察觉不到这座巨大山丘正在缓缓的、无声的凭空抬高,只能看见离山脚不远处有一团耀眼的、不可接近的银光。 必须入灵台定境才能看清青帝的动作,等定神看清之后会发现青帝的动作是很快的,一阶一阶凿山不止,片刻功夫就凿成一阶。然而以人间岁月论,三天时间不过凿成二十七阶而已。与此同时,周围人间一切景象闪过的速度极快,就似发生在另一个时空。 以梅振衣的修为倒无所谓,但有人可受不了,只见两名九天玄女宫弟子发出如呻吟般的低呼,身形已遥遥欲坠。梅振衣喝了一声:“修为不足者,切莫入境长观!”神念发出将那两人从灵台定境中唤“醒”,顺手扔过去两枚补益神气的灵丹。 297回、张果奉诏入京师,武妃毒计再陷王 297回、张果奉诏入京师,武妃毒计再陷王 “多谢梅真人,是我疏忽了!”反应过来的抚尘仙子向梅振衣道谢,并吩咐众弟子小心旁观青帝“演法”,这是一个观摩印证的机会,但不能入灵台定境太久,只要一入神,时间过去的极快,修为不足受不了。 梅振衣也醒悟过来,青帝凿阶看似极快,然而时间不知要多久,很可能要过好几年时间这番“斗法”才能结束。这座缓缓拔地而起的高丘是随着青帝凿阶的高度增长的,看似与丘顶平原只有几十丈的距离,但青帝始终上不去。 梅振衣还看出另外一点玄妙,按这个趋势,九天玄女宫所在的高丘会成为一座巨大的山峰。而且拔起的山峰,力量全部压在青帝身上,此山越高,压在青帝身上的力量就越大。如此玄妙的**力移转几乎无懈可击,青帝几乎立足于不胜之地,等于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然而这一切一定有个尽头,九天玄女留下的法力究竟有多强,这座山究竟能拔起多高,青帝能否坚持到尽头?这一切梅振衣也不敢断言,然而以斗法的形式而论,没有现身的九天玄女占尽了上风,青帝若想获胜,要远比对方更强大才行。 人世间一个月过去了,青帝凿山数百阶,梅振衣暗暗咋舌。灵台中略做推演,若是换成自己的话,一鼓作气最多能凿山千阶,用时至少两年,到时候若还不能登上山顶就不得不住手了。梅振衣还发现青帝所用的金击子,并非此时最适合的法宝。 若论修为,梅振衣当然不能与青帝相比,但论炼器之道,梅振衣不让仙界众尊,如今与青帝也可一较高下,所见过的仙家当中。恐也只有明月比他更高明。精擅炼器,自然也能看出各种法宝的最佳妙用。 法宝本身不能代替修为,但可以发挥不同的作用,以求法术威力最强。拿斧子劈火腿、拿小刀削苹果,不同的东西适用不同地场合。青帝化金击子为凿虽然神妙,但不如以自己的雷神剑削山成阶更加便捷。 一念及此,梅振衣拔下发簪正准备扔给青帝,同时提醒他一声。然而神念尚未发出。就见一团银光从远处飞来,穿过青帝乱舞的发丝直击他的身后。这不是偷袭,青帝就似早已知道,头也未回左袖往后一卷收起银光。 再往前挥袖时,金凿已不见,青帝手上多了一柄银色的战斧,就如半轮明月,赫然是天国圣物秩序之刃!运斧削阶如行云流水。青帝的动作比刚才从容了许多。 不用梅振衣再多事了,在这种场合,秩序之刃比雷神剑好用的多,是天下最适合的法宝。梅振衣转头望去,只见加百列不知何时已来到浮生谷上空。在云端上望着青帝地背影,如汉白玉雕塑般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梅振衣有些疑惑,加百列怎么一来就将手中的天国圣物丢给了青帝,她应该不认识他才对啊?清风现出青帝真容时。如果不开口,连梅振衣都不敢认,而那时加百列应该还在神木林闭关。 下一瞬间梅振衣突然明白了,加百列应该早就见过青帝真容,也许她认识的那位清风,就是青帝的影子。想当年在天国一战时,加百列的秩序之刃化为银光飞出打向清风,一击白发三千丈。如银如雪漫天似万条银蛇狂舞,以至旁人看不清他的身形,不就是现在的场景吗?那一战之后,清风仙童就变得恍恍惚惚若有所思。(注:详见本书264回。) 加百列在看清风,云端之上也有人在看加百列,天国四大天使长之一地米迦勒也来了,身边还跟着四位天使,还有一位未往天国的凡人――罗含也站在众天使的身侧。加百列将秩序之刃扔给青帝时。米迦勒瞄了她一眼。眉头微皱似乎颇有些不满。 再往天上看去,可不止这几个。云端之上密密麻麻来了近千人,可真够“热闹”的! 东华帝君带着岩中、箬雪等几位仙家弟子,赤精子带着阿牛等门人都在旁观,他们以移转空间的大神通掩住了自己与弟子们地身形。梅振衣证真仙极致境界得通明法眼,虽看不透轮回之外的仙家,但是诸菩萨、金仙在他面前已经无法隐去行迹,他都看见了。 这场面与梅振衣和善无畏演法论高下时还不一样,当时万家酒店中来的只是诸金仙、菩萨本人,今天却是拖家带口来看热闹。梅振衣也明白这是为何?青帝的修为已证金仙境界极致,此番又是全力出手,这是晚辈弟子们难得地观摩机缘,诸位尊长就算自己不必来,也要把众弟子带来看看,能看懂多少玄机就是各人的福缘了。 梅振衣仔细观望,没有发现大天尊、镇元子、法舟等人,不认识的仙家倒来了不少。来观摩的也非全然是仙家,还有世间修为高超的萨满大巫、各教高人,还有些人的修为不低,梅振衣神识扫过却觉得怪异,难道是修入“他化自在天”境界的诸天魔? 正在观望间,有几人身形一晃,如断线风筝般从云端上失足落下。他们却没有摔死,半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接住,无声地送出了浮生谷外。有这么多高人在场,也不知是谁顺手帮了一把。 修为不够不可入境长观,一闪念间就是好几天,稍不留神就会神气衰竭,需要长辈高人在一旁护法提点。此番斗法境界虽然玄奇至极,但若不到出神入化境界不适合旁观,修为相差太远看也没用,弄不好还会出意外。 见到这个场面,梅振衣心念一动,自己何必在此空耗时日呢?应该组织众弟子也来观摩才对,别人还好说,胡春是一定要来的,见证青帝挥秩序之刃削山开阶,对将来劈开龙首山是最好的印证机会。千载难逢不能错过!胡春还在洗剑池闭关,不知历苦海劫成就地仙没有?出关的时间也该到了。 梅振衣离开芜州之前,曾化出一个显像分身回到了青漪三山。这种显像分身与地仙的阳神变换分身不同,化出时不需要始终施法作为一种修行过程,与金仙斩出的化身也不同,本身没什么法力也谈不上**的修行,其实就是带着神识地五音、五色、五触地显像而已,表面上与本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为了陪伴玉真等家眷。 梅振衣地显像分身走出随缘小筑,正想找知焰招集山中弟子,却看见师父钟离权已进入青漪三山来到面前,对他道:“你想招集山中众修士去浮生谷观法吗?交给我带队护法吧,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忙完了再去九天玄女宫,两、三年之内这事完不了。” 梅振衣又去了白莽山,将此消息告诉了李元中。李元中当然也想去观摩,次日对梅应行打了声招呼,自称有事将远行,一、两年后才能回来,嘱咐行儿这段时间要勤加修行。莫要嬉戏荒废,然后也随钟离权去了浮生谷。 钟离权带领地这个“观摩团”人数不少,有知焰、提溜转、梅毅、梅大东、刘海、李元中,还有张、徐、肖三位妖王。考虑到得有地仙修为以上的弟子镇守三山。命应愿暂摄掌门,好生看护菁芜山庄与青漪三山。 等到了浮生谷上空,徐妖王一见时间还来及,又溜回昆仑仙境,把段、谢、姚、宋四位妖王都叫来观法。浮生谷上空云端中来了近千号高人,大多数估计都是这么被叫来的。 梅振衣本人却悄然离开浮生谷去了洗剑池,其他人倒无所谓,最重要的胡春。就算青帝那样地高人还有机会演法。手中也不一定会有秩序之刃,就算有秩序之刃,也不一定有九天玄女那样的对手,以灵台化转玄妙拔起那样一座高山,这简直是不可再重现的观法机缘。 胡春在洗剑池寒潭中央的巨石上定坐历苦海劫,看似无声无息但凶险难以形容,历时数年终于离苦海而出。方离定境,就听耳边有人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发现师父就在眼前。他赶紧下拜道:“弟子历苦海,不知师父就在身前守候。” 梅振衣看着胡春。通明法眼十分透彻,这么长时间以来见不到龙隐姑,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胡春内心中不是没有想法的,尽管他对谁都没多说什么。胡春不知道确切的内情,梅振衣特意没告诉他,他只知道龙隐姑是大天尊之女,离去时曾留话:“成仙之后才能再见。” 按胡春自己的理解,龙隐姑是大天尊之女,下界与自己结一世夫妻之情,可能是前世缘法或者有别的原因,他若不成仙,龙隐姑与他这个凡人也只有一世之缘,如此就算了结。这是胡春破妄之后地心境,纯粹的色爱之欲已淡,对龙隐姑的感念之情不忘不执。 这才是梅振衣所期望的修行心境,否则别说成仙,胡春连苦海这一关都不容易过去。苦海中能见前世种种,谁又能说清自己经历过多少世刻骨缠绵的恩爱呢?若看不透沉溺其中地话,定心就会散失。 “胡春,你已历苦海而出,见前世种种爱恨情仇而定心不乱,成就神识不灭地仙。我问你,假如将来能飞升成仙,还会去寻找这一世的爱侣龙隐姑吗?”梅振衣开口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胡春很认真的答道:“前生事已了,只修此世求超脱。龙隐姑是我此世爱侣,虽然离去地有些奇怪,但这多年我仍愿以她为爱侣。若她在天庭等我结仙缘,我自会去找她,若她认为一世夫妻已尽,超脱轮回后也不会再相扰。” 胡春这番话虽然简单,仔细琢磨起来也挺复杂的,还可引申出一句普通人能明白的话“我爱她,不等于她欠我,我只是有我的期待,有我的所为。”这种心境可能不太适合于普通人谈世俗情爱,但却是仙家应有的情怀。 梅振衣的表情很满意,微微点头道:“如此甚好,眼下有一番难得机缘,你随为师去一趟浮生谷,观高人演法。你一定要记住,不论能看懂多少玄机,一定要入境而观印入灵台,来日再闭关好生体悟玄通。这番观法对你而言还难以持久,但尽量坚持到最后,不要慢视每一个细节,或许就有所悟。这里有几枚灵丹你且收下,钟离师祖会为你护法的。” 胡春随着师父飞天来到浮生谷外,远远只见云端上影影绰绰站了三、四百号高人,以胡春地修为眼界,更多的观摩者他是看不见的,也没有发现钟离权。就在此时,眼前光影空间恍然移转,青漪三山众修士的身形显现出来,钟离权挥扇发来神念:“胡春,且站到我身边。” 把胡春送到了地方,梅振衣又一次离开浮生谷,飞天直往长安城方向而去。 话说两头,张果在梅家原清修,每日陪伴爱侣星云还有小儿思恩,虽未去天庭修行,人间的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这一天,中书舍人裴晤忽然奉旨前来,征召张果入长安面圣,追溯前因,还牵扯出一段往事来―― 李隆基的后宫,与他的爷爷唐高宗竟有三分相似,早年立皇后姓王(高宗早年的皇后也姓王),又纳一妃姓武,册封为武惠妃,乃是武家子弟武攸止之女。这位武惠妃生地甚是聪明秀媚,深得李隆基宠爱,天子甚至动了废后之心,武惠妃也成了王皇后地死对头。 武惠妃不仅有堪比武则天的姿色,也有一般地弄权心机。入宫后恰逢王皇后无子,四处求得子之方,有一僧人明悟趁机进言出了个馊点子,告诉王皇后用霹雳木(被雷劈中后的树干)做成符牌,刻上天地文以及皇上的名字随身携带,便可以得子。 这件隐秘之事不知为何被武惠妃得知,向皇上密告王皇后“巫蛊厌胜”之罪。天子大怒直入中宫搜查,王皇后措手不及,身上的符牌被当面搜出来了。要知道,在古时后宫中行“巫蛊厌胜”是相当严重的罪名,李隆基还算留情,废王皇后为庶人贬入冷宫。 298回、平步天梯青云上,不复昨日羽衣郎 298回、平步天梯青云上,不复昨日羽衣郎 从此后宫无人能与武惠妃争宠,李隆基欲立武氏为后被朝臣劝阻,但武惠妃弄权之心日盛,她勾结权臣李林甫排挤朝臣张九龄等,并诬陷太子李瑛伙同另外两位皇子鄂王李瑶与光王李琚谋反,欲另立寿王李瑁为太子。宫中行废立事,乘机来掌朝权,与当年武则天是一般手法。 李隆基对此将信将疑,查无实据不好追究。武惠妃又使一条毒计,遣人招太子与鄂、光二王,诈称宫中有贼,请他们带甲士入宫协助抓贼。三位皇子也太疏忽大意,竟然真中计带甲士入宫了,武惠妃立刻向皇上告变,将三人抓个正着。 李隆基震怒,招早已“提醒”过他的李林甫商议处置,李林甫能说什么好话,李隆基随即下旨贬三子为废人,并赐自尽。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啊,震怒之后也有些后悔,然而人死已不可复生。 武惠妃可能有效仿武则天之心,但武则天毕竟是一代英主,有太多方面是武惠妃无法企及的,她也不过是个热衷于宫斗的妇人而已。至此武惠妃已用尽心机,可惜她没有机会再图谋更多,因为死期到了。三皇子自尽之后,武惠妃就病了。 这病来的十分奇怪,如痴如狂高烧不退,满口胡言乱语,睁眼就有幻觉,看见死去的太子李瑛以及鄂王李瑶、光王李琚站在床前索命,宫女、太医诚惶诚恐却不敢多言。李隆基听说了这件事,心中惊疑不已,武惠妃死后,他也落下了心病,惧于鬼神之说同时又向往长生修行之道。 李隆基下旨改葬三子,又以皇后礼葬武惠妃,然后请人去晋汾一带的梅家原诏张果入朝。他未登基之前曾去过芜州。与梅振衣密会时就见过张果。数十年后梅振衣到长安,辞南鲁公爵位,他曾向梅振衣请教仙家修行事。 梅振衣当时说道:“养生延年之术,自古不缺显传,陛下若有疑问,往后可命人召见张果,他就在关中修行离长安很近。我只能劝陛下欲不可奢,灵台常明。莫为声色谀媚之事所迷。”然而张果却不清楚这件事。(注:详见本书259回。) 张果如今已成仙,爱侣星云虽成就出神入化却没有飞升,这一世尘缘未尽,再加上儿子也未长大成人,所以张果还留在梅家原,但已经不欲纠缠无端的俗事。天子有旨表面上不得不行,他随裴晤而去,然而刚登上马车就仆地气绝。 裴晤给吓坏了。连忙把张果送回乌梅山庄,张果死而复苏又回过气来。再请他出门还是一样,一登车就倒地气绝,血脉气息全无,在当时看来。真真切切就是死了一般。皇上要裴晤来请的是一位高人,若把人逼死等于完不成皇命,裴晤也害怕了,不敢催逼。直接回长安禀报李隆基。 裴晤一走,张果在乌梅山庄又一次还魂起身道:“红尘牵扯,真是麻烦!” 星云抱着儿子幽幽说道:“郎君此言,是否嫌我们母子是你的仙家拖累?” 张果赶紧解释:“娘子不要误会,我绝无此意,爱惜还来不及呢!但我毕竟是梅氏家奴出身,二少爷振庭还在长安为南鲁公呢,公然不奉旨也不好。……来。小思恩让我抱抱。” 张果刚刚把儿子抱到手中,就听门外有人笑道:“张老,你几番借体还魂也不嫌麻烦,做神仙做到装死避事,当真少见。” 张果又把儿子还给星云,回身拱手道:“少爷怎么突然来了?老奴倒不是想惑弄人,只是不想进那污乱的宫廷。”虽然已成仙,但张果的习惯一直没改。还是称梅振衣为少爷。在他面前自称老奴。 梅振衣和星云打了声招呼,又逗了逗思恩。这才坐下对张果道:“宫廷自古为污乱地,但你若去了,以仙家行止也不会自污。这事其实责任在我,早年我曾对李隆基说过,欲问修行事,可来关中诏张果。” 张果一拍脑门:“少爷怎么不早说?” 梅振衣笑了笑:“还会有圣旨来请你地,礼数规格只会更高,你就顺势去一趟吧。你这几番死而复生,天子只会更想见你,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你在使江湖术‘抬门槛’以退为进呢。” 张果皱眉道:“皇上无非欲问神仙术,老奴自不能蒙骗胡言,李隆基如何能成仙,实无话可答。” 梅振衣也皱眉道:“来乌梅山庄之前我已去过长安,寻机暗中扫视李隆基,若谈朝中供奉的修士,高人也不少,无非假手帝王家留人间道统而已,当年国师智诜、善无畏皆是如此,修为不在你我之下。” 张果问道:“李隆基本人又如何?当年见面时,倒也是一位有谋才俊。”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当年才俊仗父辈余荫有功臣良将相佐,创盛世开元,但久居帝位已不复当年。其人好大喜功,渐迷于声色嬉欲,如今国势之盛无以复加,但举世文闲武嬉已久,盛极而衰之兆已成。其实无论谁坐在他这个皇位上,都难免如此。” 张果:“少爷的意思,是让我入宫趁机劝谏吗?” 梅振衣:“以李隆基的处境以及心性,是劝不了的,我当年已经劝过他。但以尽人事而论,你还是劝一劝吧,天子若问长生之术,只谈息心养气之道。……此去速回,然后赶去浮生谷,有一场难得的观法机缘。” 果不出梅振衣所料,李隆基随即派出了第二批使者,这回换成中书舍人徐峤,捧着玺书与御赐肩舆来到梅家原,优礼迎奉张果入朝。张果没有乘舆,倒骑着小葱跟在使者后面,向星云挥手示意,溜溜达达去了长安。 张果入京之后天子礼待有加,住在长安集贤院,天子召见问修仙长生之术。张果答道:“帝王业强国富民,延年术息心养气,若二者能相合于行止,不仅是陛下延年之道,也是民生之福祗。”然后详谈息心养气,劝天子勿沉迷于声色谀媚之奢。 李隆基表面上听得似懂非懂,可能在内心中他是听明白了,但却是做不到的。这并不妨碍他对张果更加优待。而张果留在集贤院中辟谷不食,每日只饮御赐美酒,常常一连酣睡数日。 武惠妃死后,朝中也请了不少懂神通地术士,真真假假鱼龙混杂。玄宗派了两个人去暗中查探。其中一人叫邢和璞,号称能推算人的寿数运程,却无法推算张果。另有一人叫师夜光,号称能辨认鬼神。却根本看不透张果的行迹。 李隆基惊叹不已,下诏张果称为仙人,欲许配公主结为皇亲。使者来到集贤院通报,张果连连摇头道:“既在尘俗中谈尘俗事,就莫称仙人。只是张果而已!陛下称我为仙人,而让我所行的却非仙家事,又何必强留我在朝中?果从此辞,请为转奏。” 李隆基仍欲挽留。张果一再恳辞还山,于是下旨赐号通玄先生,赐帛三百匹、美女两名,派使者送张果回山。张果把东西和人都收下了,带回乌梅山庄与星云打了声招呼,都交给梅五中处置妥当,自己飞天赶往浮生谷,也去观摩青帝削山成阶。 青帝凿山历时三年有余。手挥秩序之刃一日削成九阶,九天玄女宫所在的高丘如今已拔地而起成为一座巨大地千丈高峰。只见这座高峰的正南面,有一线石阶如天梯般直入云端,离峰顶数十丈的地方,有一团耀眼地银光飞舞。 张果来到浮生谷上空时,梅振衣也回来了,刘海请命回山,因为杨玉环正在修行关口。他要亲自为道侣护法。梅振衣命刘海回去。把留守青漪三山的应愿也叫来观法,青漪三山中已有地仙修为的弟子。一个也没落下。 梅振衣在云端之上看着青帝,心中惊叹难言,青帝削山已近万阶,一步步踏阶而上,这座巨大的山峰化作的无形之力,越来越沉重地压在青帝身上,如此修为果然震惊仙界。到九千九百余阶的时候,青帝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但却没有一刻停顿。 看他这个架势,究竟是清风的脾气还是青帝地秉性,连梅振衣都说不清了。当青帝的动作慢下来之后,巨大的山峰也停止了长高,秩序之刃削成最后近百阶,青帝终于登上了高峰顶端的平原。他背手而立银发飘扬,看着远处地九天玄女宫虽然一动未动,但一种难言的威势却在无形中弥漫于天地间。 只要登上峰顶,就是青帝胜,这样的斗法他还能获胜,修为之高法力之强,足以傲视仙界。然而他的对手九天玄女却一直没有出现,峰顶上静悄悄地,只有云霞雾霭随风飘渺。 一团银光飞向天上,青帝将秩序之刃还给了加百列,神念中淡淡说了一句:“谢了!”然后抬头朝天上扫了一眼。 金色地眸子里没有任何神念,然而这冷冷的一眼扫过,大家自然就明白了青帝的意思――热闹看完了,你们也该走了,剩下的是我地私事,难道还想旁观吗? 天上近千名高人各展神通,片刻间全部离开了浮生谷上空,钟离权带着众弟子也走了,临去时用扇子拍了梅振衣的肩头一下,示意他留下。就算钟离权不提醒,梅振衣也不会走的,他是陪清风来地,此时就要陪到底,空荡荡地云端之上只剩下梅振衣一人。 梅振衣飘然落下云端,站在了青帝的身侧,青帝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话“梅振衣,你还没走?” 梅振衣答道:“我陪仙童来此,你没回去,我怎好独自离开呢?” 青帝不再说话,就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九天玄女宫,抚尘掌门带着十余名弟子在浮生谷中有些不知所措。就在此时,远方地九天玄女宫九门开启,九位仙女手持镇宫九神器飘然而出,金仙真阳手持当年清风亲手炼成的瞄日鹊,来到青帝面前欠身施礼:“前辈,你终于还是上来了?” 青帝没说话也没还礼,眼神没有看真阳仍然望着远方,场面有点僵。梅振衣轻轻咳嗽一声打破尴尬,插话道:“真阳宫主,您怎会认识青帝?” 上古青帝早已不在,真阳不可能见过。宫外斗法时真阳正在宫中举行法会,并未受惊扰,怎会一露面就这么对青帝说话?似乎真阳早就知道青帝会来,梅振衣也觉得有些意外。 真阳答道:“本门祖师离去前曾有遗言,若道场中大丘成峰,则是青帝驾临。” “遗言?九天玄女何在?”青帝突然收回眼光看向真阳,这一眼之威竟使得对面九人长发无风飘起,身形都恍惚了一刹又重新变得清晰。 在青帝的威势面前,真阳却没有退后,仍然行礼答道:“祖师离去时还有遗言,世间再无九天玄女。” 身为传人,无端这么说话是大不敬,九天玄女已成就金仙,怎么会没了呢?真阳的话并不伴随仙家妙语声闻,就是这么一句话。青帝金色的眸子在收缩,直盯着真阳问道:“那与我斗法者又是何人?” 真阳:“是祖师留下的法力,散于浮生谷中,只有青帝来此才会发动。” 青帝上前一步道:“九天玄女在等我来,而我来时她已不在,既然等我,何必以拔山法阵拦路,究竟是在等我还是在拦我?” 真阳低头答道:“祖师没有交待,我姑且言之,她等的人是你也不是你,所以既等你又拦你,而青帝前辈修为高超已达金仙境界的极致,竟然能登上此峰。” 这番话充满矛盾,梅振衣听得有点迷糊,青帝又上前一步,鼻尖几乎碰到了真阳地眉心,低头缓缓问道:“九天玄女认为我上不来吗?” 青帝地身躯就逼在面前,真阳连头都抬不起来,手中的瞄日鹊几乎抵到了青帝地胸口,脚下仍然未退,低声答道:“弟子不知。” 看这架式两人都快撞到一起了,其余八名九天玄女宫弟子神情都很凝重,各持法器虽未出手,但也在随时戒备。梅振衣可不想再节外生枝,赶紧上前提醒道:“仙童,你忘了来意吗?” 一听这话,青帝退后一步,微微一摆手道:“算了,我不逼问你了,明月何在?我是来接她回去的。” 见青帝退后,真阳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抬头还没说话,就听旁边有个稚嫩的女声道:“不,你不是我的清风哥哥!”寻声望去,只见明月不知何时已站到真阳身边。 299回、皎皎明空月依旧,漫漫天涯待风还 299回、皎皎明空月依旧,漫漫天涯待风还 看见明月,青帝周围弥漫出的那一种无形威压之势瞬间消失了,他蹲下身子,伸手去扶明月的肩膀道:“我是青帝残存的一缕神识所化,如今修为更进已达金仙极致,福至心灵求证来处,你眼前所见是青帝的真容与心境,难怪不认识我,但我就是清风。” 伴随仙家妙语声闻已将一切前因后果解说清楚,没有血色如透明白玉般的脸庞上还是那般不怒自威,金色的眼眸却显现出难得的柔和之色,银发也不再漂浮,从身后披散到地上。他对明月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哄一个不懂事、被宠坏的孩子。 明月虽是一个孩子的形容心境,但并不是如凡人所说的小孩,若谈人间岁月,她今年已经有一千三百多岁了。明月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仍然说了一句:“你不是我的清风哥哥。” 你是清风,但你不是我等的那位清风哥哥。――明月这句话梅振衣听懂了,想必青帝自己也听懂了。青帝的真容心境、本尊法身都不复当初,当然不是送明月来的那位清风仙童。 青帝伸手没有摸到明月,动作就这么僵在那里,又解释了一句:“明月,就如世间的凡人总会长大,仙家也有修为更进机缘,我修炼了两千多年,证金仙境界的极致复青帝真容,但这一千多年来陪伴你的清风,也就是我。” 明月看着青帝,两人的眼眸在对视,明月的小嘴突然撅了起来,有些委屈的又说了一句:“你不是我的清风哥哥。” 仙家无废话,但同样一句话明月连说了三遍,含义又有所指。虽说凡人总会长大,但过程是不一样的。清风为青帝是一种蜕变。这个人已经变了,至少不复清风的行止。明月地心境透彻无比,一丝不染,当然能看出面前人的改变。 青帝站了起来,有些无奈的问道:“你明知是我,又明知是怎么回事,为何要这么说话?” 明月抬起小手,一指青帝身后凿成的长阶道:“清风哥哥若来接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她说话既简单又直指关窍,的确是这么回事。清风已经回头离去了,打算过几年再来接明月,可是他在丹溪上现出青帝真容之后,青帝却又来到了浮生谷,面对九天玄女留下的**力拦路,锐意凿阶直至登临绝顶,与清风的做法是不一样地。 青帝叹了一口气:“我开山凿阶。面对的是九天玄女。” 明月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反问道:“清风哥哥会来找九天玄女吗?九天玄女会拔山与清风哥哥斗法吗?” “不会。”青帝终于答出了这两个字,接着又说道:“这又有什么区别,我拥有清风的修行,清风的见知。清风的神识。” 明月的眼眶已经湿润,轻声喝问:“青帝已殁,清风何处?” 仙家妙语声闻表达的意思很特别,清风不是上古青帝。拥有地不是上古青帝的修为与见知,但却是青帝残存的神识所化,显出了真容与一般的心境行止。若说青帝是清风的来处,还不如说清风是眼前这位青帝地来处,这样追究下去毫无意义,没有尽头。 青帝没有答话,而是原地一转身,变成了清风仙童的样子。虽然还如青帝一般威严,但的的确确就是清风地形容。 明月不仅没有上前,反而又向后退了一步,摇头说道:“在我面前变化形容没有用,哪怕你斩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化身,也不是一千三百年来守护我的那位清风哥哥。……韦驮天不见了,波若罗摩还能找到韦昙,可我等的就是清风哥哥。你能以斩心猿之法斩出清风吗?” 青帝也摇头道:“不能。这就是我求证的修行。已经如此,你就随我回去吧。” 以往的清风就是此时的青帝。他们是同一个人,清风证金仙极致得来处真容,他不可能把自己给斩出来。而对于波若罗摩来说,她来到人间之后寻找的人已经不是韦驮天菩萨,而是她守护一世地韦昙。 “恭喜你,你终于求证了金仙境界的极致,我没想到却是这样,谢谢你一千三百年来的守护,但我不会随你回去,我要等的人是当年的清风。”明月低头说道。 青帝的神色终于有些着急了,轻喝道:“明月,你可知自己是谁?” 这句话听得梅振衣一愣,青帝分明有所指却没有说穿。明月抬起头,眼睛中已有泪水在打转:“清风,你求证了金仙极致,却是这样印证修行,我虽遗憾但也恭喜你,然而你真的是青帝吗?我就是明月,不是九天玄女,真的已不是。” 她又一次叫面前地人为清风,但与以前所称地清风哥哥已不是一种语气,就是一个名字而已。青帝一见明月的泪光,急忙向后退了一步,摆手道:“你莫哭,我走便是。” 青帝转身欲走,梅振衣看清了他地表情,当他转过身来时有些无奈,随即又恢复了一片凛然之色,边走边说道:“明月,你既然这样说,我也无奈,这就是我印证的修行,你的清风哥哥已经不在了。” 好绝情的话呀,清风何尝对明月这样言语?明月在他身后说了一句:“青帝已殁,清风哥哥再证青帝,又能如何?你要善自珍重!”然后也转身走向九天玄女宫。 梅振衣愣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自己该劝谁?也许谁都劝不了,他茫然中想到了一个问题―― 在自己幼年时那个大梦中,最后的场景是去曲教授家吃晚饭,曲怡敏要给他过生日,走在路上就“醒”来了。假若千年之后真有曲怡敏,他还能赶上那一顿晚饭,以现在这个样子去敲开门解说一切,曲怡敏会认为他是自己等待的那个梅溪吗?很多年没有再想过这个问题了。此刻却莫名的被勾起了思绪。 也许不是一回事,但情景总有些类似。曲怡敏是个凡人,看不穿他人的心境形容,也分不清本尊与化身,对曲怡敏而言可能没区别。但明月不同,明月的眼睛太通透了,不是就不是。 这一愣神的功夫,青帝与明月已经朝两个方向走去。梅振衣欲追明月再劝解几句。真阳一横瞄日鹊道:“梅真人,九天玄女宫门规所限,请您止步回头。” 梅振衣只有眼睁睁看着明月地背影走向九天玄女宫,仙家神识中仿佛有一种感应,这位仙童也在发生改变,仿佛她长大了,却仍然是明月。 青帝没有飞天,沿着自己开凿的石阶踏步而下。差点撞倒了正登阶而上的持月仙子。当九天玄女宫九门开启之后,这座巨大的山峰就被法阵环绕,无法飞天直上只能登阶而行。持月仙子登阶已快到山顶,突见青帝迎面而来,不及闪避惊呼一声就被青帝一把抱起。一转身又把她放在身后的石阶上。 青帝没有往旁边避让持月,也没有把她撞下山,而是顺势把她抱起放在身后,沿阶而下的脚步一丝都没有停顿。他开凿的石阶一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千年之后,九天玄女宫被世间修士称为忘情宫,这一线天阶被称为忘情天梯,而青帝再也没有见过明月。――这些都是后话了。 青帝离开浮生谷,身后银丝飘拂往芜州而去,再一次越过丹溪时被梅振衣追上了,只听梅振衣在身后喊道:“仙童,你也忒无情。怎能和明月说那种话,什么叫你的清风哥哥已不在?” “梅振衣,你何苦明知故问?明月知道我地意思,你也明白,我说的是实话,如今求证的修行就是如此,明月不认我,我也没办法。……再问你一句。若是玉真公主就是要与你长生相守。你有什么办法?” 梅振衣答道:“我确实没办法,但这是两码事!……你居然提到了我和玉真。看来你就是清风啊。” “是啊,我就是清风,我拥有清风曾经的一切,但明月不这么看。” 梅振衣:“怎会这样呢?” “我的修行所证,是我所求,是我所愿,却非我所知,来之前我也是不清楚的。……卖水果的菩萨曾对我暗语,若不离明月,恐修为难进。” 梅振衣摇头道:“我看未必,倒是有另一种感觉,就算此时你已证金仙极致,若不见明月,恐修为再难进。” “你也妄谈我的修为?” 梅振衣解释道:“这可不是点化之语,就是我地想法而已,没别的意思。” 青帝此时的修为已达金仙境界的极致,梅振衣自然不能指点他的修行。但梅振衣有一种感觉,他想起了心猿悟空。心猿悟空在方正峰上与他试法,化身愿心圆满斩尽,不复为宝莲灯之芯。 而清风地修行却又是另一回事,甚至是相反,他求证了来处,恢复了青帝的真容与心境,修为也更上一层楼。若论修为法力,此时的青帝自然强于心猿悟空,哪怕相比玉皇大天尊也不弱,但对于明月而言,却不是她等候的那位清风。 见青帝不语,梅振衣追在后面又问道:“明月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说青帝已殁,似乎在提醒你也要小心,青帝神识为何被击散?” “我当年发愿心历化形天劫未成,神识被天劫击散。” 梅振衣吃了一惊:“什么愿心?原来上古青帝历化形天劫未成,那就是说还未求证金仙,修为还不如你?” “我就是青帝,如今恢复真容修为更进并不意外。当年地你修为也不如现在的你,至于我为什么在化形天劫中陨落,已经不知,这世上谁也不知道了。” 梅振衣趁势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这一身修为是清风两千年来修成的,与青帝可没什么关系。” “我就是青帝,也是当年清风,你纠缠于名相没有意义。” 梅振衣却缠问不休:“当年青帝历化形天劫未成,那就是没有求证金仙,修为也就是真仙境界的极致,那么与我差不多喽?” “是差不多,但你还缺最后一步印证,这一关口若堪破,不亚于佛门各乘天。” 梅振衣:“什么关口?” “钟离权是位好上师,他不会要你白跟着我的,你此刻身在其中,还没有领悟吗?” 然后青帝再也没有说话,梅振衣却有点纳闷了,真仙极致境界最后一步关口,堪破之后就不亚于佛门各乘天,而自己身在其中却没领悟?他跟着青帝边走边想,突然间如梦方醒,原来如此! 刚才青帝“说话”时没有伴随仙家妙语声闻,没有发送神念,没有使用无语观音术,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开口,或者说他根本没说话,自己是怎么听到的?其实他并没有“听”到,而是自然感应到的,不同于他心通一类的神通,也不是直接来自于青帝,而是风中奇异地信息。 他随在青帝身后飘然而行,迎面的风是从青帝那边吹过来的,青帝展开了灵台,梅振衣自然就感受到了风中传来的“信息”。这便是仙家高人“风尾”之术,真仙极致除了“法眼通明”之外,还有一种境界就是“觉缘无碍”。 不仅能够看透轮回中灵智开启的众生所欲所求,更进一步,能够在天地山河中,神识所及之处,自然感应到各种痕迹。这种境界只对轮回众生有效,对于已超脱轮回的仙家自然达不到觉缘无碍的效果。 梅振衣还没这个本事,青帝反送风尾,让他体会了一下这种感觉。梅振衣的悟性非常好,当他反应过来地时候,一念之间便已领悟,故意上前一步举手拍向青帝地肩头道:“行路于风中悟道,多谢仙童点化。……我们且回芜州,仙童再好好想想,你与明月总有一天会相见的。” 他地手却没有拍中青帝的肩头,眼前突然空间移转,澎湃的**力逼来,等梅振衣定住身形已经被逼出十丈开外,青帝什么话也没说,但那股无形的威势仿佛在无声的示意――青帝的威仪不容冒犯。 梅振衣很不满的嚷道“拍一下又怎么呢,又不能把你拍死!” 300回、刘海开宗正一门,太白初游敬亭山 300回、刘海开宗正一门,太白初游敬亭山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人已自觉的离青帝数丈开外不再靠近,刚才伸手拍肩是梅振衣所做的试探,如果是那位拽拽的小仙童清风的话,也许会沉脸皱眉,甚至会一袖子把他打飞,但不会是青帝这样无形无声之威势退人,看来果然不一样了,梅振衣也在暗自叹息。 一路无话,又回到了芜州,穿越十里桃花道走向敬亭山,故地重回物是人非,去的是清风,来的是青帝。 山门前,有一人身姿英武,迎面跪拜于地道:“晚辈梅毅,恭迎青帝,祝贺您修为精进求证来处真容!” 梅毅也随钟离权去浮生谷云端观法了,以他的修为见知,尚未成仙,也不知天刑雷劫为何物,当然也不了解青帝求证的何种修为,只是知道了发生的事情。梅毅曾得清风指点,接连破妄心、真空,清风还特意关照梅振衣,给梅毅留下一枚大罗成就丹助他历劫。 如此说来,梅毅虽未正式拜清风为师,也算这位仙童的有缘传人了。梅毅对待青帝的态度与明月是完全不一样的,还像对待清风那样尊敬,青帝本就是修为更进的清风,至少从梅毅的角度看来是如此,也应当如此。 青帝停下脚步神色未变,受了梅毅这一拜,语气稍显舒缓道:“梅毅将军,你曾有惠于我,点化你修行也是应当。但你这一世为人过于刚强冷酷,缺见素抱朴之心,在红尘是能立功业之人,却与仙家道远。这些年虽知息心养气,成就出神入化,但成仙颇为不易,至少还要修行百年。劫数莫测,须好自为之。” 说完话一挥袖,隔空将梅毅扶起,继续举步入山,梅毅恭恭敬敬待立道旁。 青帝开口时伴随仙家妙语声闻,却是一段道祖留在人间的话――人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这么简单的神念,梅毅“听”的很清楚,梅振衣当然也听见了,追上山路问道:“仙童对梅毅谈强弱之道,那么你锐意凿阶登上九天玄女宫峰顶。又是何种做为呢?”虽然不再动手拍他,梅振衣继续拿话刺青帝。这位金仙的威仪,沿途鬼神退避,也只有梅振衣这种人才敢始终纠缠,不论是清风还是青帝。梅振衣在他面前一向如此。 “梅振衣,你也真能揪扯,我谈的是梅毅修行。”青帝答道。 梅振衣:“我问的是仙童您地行止,既谈太上之言。那就解释几句又何妨?” 青帝还真拿他没办法,开口反问道:“我是怎么下山的?”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你虽破了九天玄女的**力,但明月不肯跟你走,你没法不下山。” 青帝再度沉默了,进入敬亭山后没有施展神通,而是一步步如常人般沿山径而行,入山不远是一片茂盛的竹林,周围有野桃与野粟还有一片山核桃。竹林中东侧有一条分支小径,疏影掩映间露出绿雪神祠。 绿雪云鬓高挑一袭翠绿长裙,站在竹影中就似山水画中的一抹神韵,向着青帝盈盈行礼道:“敬亭山神绿雪,迎上仙回府!” 绿雪一见面就“认识”青帝,梅毅已经对她说了事情的经过,而且她身为山神自有更奇异的神通感应,她感应到的并不是青帝地心境与真容。而是与清风一般的修行和法力。山中的神木林就是清风依托绿雪原身以天地灵根妙法开辟。 青帝朝绿雪微微点首,在她面前并未流露那种无形的威势。金色的眸子里有一丝安慰之色。他没有说话,或者说话了而梅振衣没听见,就见绿雪起身时似乎也有了变化,发丝与衣袂飘动间恍然与山川风情一体。 绿雪本就是敬亭山神,修为与此山地气灵枢一体,梅振衣怎么还会有这种“新”感觉呢?因为再看眼前的敬亭山色时,仙家神识中绿雪的神韵气息似无处不在。该怎么形容?你是否经历过那样一种场合,很大的地方很多地人,但你无形中就会注意到一个人,所有人都会不自觉的注意到他,仿佛他无处不在。 梅振衣突然反应过来,青帝刚才施了法术,让绿雪的神识不再依附于神祠中的神像上,但她仍是山神,以整座敬亭山为神用,或者说整座敬亭山就是绿雪神祠。当年智诜禅师以加盖人皇印法旨封绿雪为山神,引绿雪神识依附于神像之上与整座敬亭山地气灵枢一体。 清风当时现身与智诜斗了一场却没有结果。如今来看,青帝不仅胜了智诜的法术,还化解了当年那道法旨,却没有损伤绿雪一丝一毫。他是怎么做到地呢?别忘了人皇印就是上古青帝的遗物,如果天下还有一个人能做到的话,就是眼前的青帝了。 绿雪刚刚见到青帝时,虽然恭谨,但梅振衣地通明法眼看的很透,这位小树精心中有一丝讶异与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丝惊惧,站在竹影中不敢上前。青帝施此法术,绿雪心中的惊惧消散于无形,口中称谢欲跪拜,青帝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道:“不必拜我,本应如此。” 梅振衣转头看着起了微妙变化的敬亭山色,就这么一愣神间青帝已消失不见,他进了神木林把梅振衣挡在了洞府之外,不再听他的纠缠之语了。去九天玄女宫转了一圈终于回到了原处,梅振衣陪清风的“任务”也完成了。 他望着敬亭幽谷中不知名的某处,莫名有些伤感,开始怀念起当年那位仙童清风来。 一阵山风吹来,风中伴随着青帝地神念:“梅振衣,多谢你陪我走这一路,我真的很感激!你且回,有我在此。诸天仙佛不会再扰芜州,你若在仙界有事,可来请我相助。” 青帝回敬亭了,除了明月不在之外仿佛没有什么变化,但不知不觉中的变化还是有的。当年清风与明月被梅振衣带回芜州后,此地一直是个无形漩涡的中心,各路高人不断地涉足芜州生出种种事端,以梅振衣与善无畏演法为**。 但清风求证青帝后。芜州突然“平静”下来,不论此地立了各教多少座道场,俗世凡人们起什么样的争端,但诸天神佛似乎都变“老实”了,有大修为的妖魔鬼怪都不会在此地生事,已在芜州立道场地诸位高人也变得安分起来,谁也不再主动起刺。 世俗凡人并不知道这些事,就连青漪三山门下那些晚辈弟子也不了解事情地经过。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连清风都没听说过。倒不是梅振衣藏私不传仙家玄妙境界,而是讲也没用,不如不知。 青帝仍立洞府于敬亭山,却没有多少人见过他,除了钟离权偶尔入山拜见这位仙友。钟离权虽已求证金仙成就。平生却另有两件得意事:一是拣了孙思邈地便宜收了梅振衣这么一位出色的弟子,二是交游广阔,与各路仙家结缘,在仙境与昆仑仙境地人脉比他的大神通更广。 如今这个场面。梅振衣也意识到,自己从人间隐逸、让传人开宗立派的时机成熟了。大唐开元二十七年(公元739年)秋天,梅振衣在方正峰上招集刘海、龙腾、鱼跃、双全、秋水、元充、胡春、阿斑、应愿等弟子,吩咐道:“三十六洞天传承已立,尔等弟子中已有大成真人,当立宗门道统,后世善守护之,红尘广大。三山为我留法接引仙缘福地。” 刘海躬身道:“众弟子早有此心,请问宗门名号,祖师殿中如何祭祀?” 梅振衣摆手道:“你为掌门,招集众门人商定,然后传书告之世间修行各派。只有一点,玉真在世之时,莫为我立像。” 刘海领命,应愿上前一步有些不舍的问:“师父。您与知焰仙子要去天庭吗?” 梅振衣微笑道:“玉真在世。行儿年幼,谷儿、穗儿尚未成仙。我不会说走就走,可能去天庭游历一番,也会时常回到山中,指点你等仙缘。但有一句话要交待,是你们的祖师爷孙思邈真人告诉为师的――‘上师在与不在,并无分别。’后世传人应当谨记!” “上师在与不在,并无分别!孙真人这句话说得好啊,也没白说。”只听一人抚掌而笑,踏步走进了方正峰正殿,正是刘海等人的另一位祖师爷钟离权。 众弟子赶紧起身行礼,钟离权捧着金丝拂尘对刘海道:“你们的师父留给你们地很多,我这个祖师爷却没留下什么,这柄拂尘是振衣孝敬我的,我拿在手里多年也过足瘾了。它与我不太搭调,但拿在你手里却足显一派掌门威仪,就赐给你吧,象征历代掌门传承。” 这种缘法不能推辞,刘海双膝跪地接过金丝拂尘,众弟子一起下拜,开宗立派之事就这么商议定了。剩下的事不用梅振衣再操心,自有刘海去张罗,梅振衣已经是等着被供起来的祖师爷了。其实对于梅振衣本人而言,供不供他无所谓,但对于师门传承而言,敬师敬法是必须的,就如梅振衣一生崇敬孙思邈,连内心深处也一丝不苟。 不久后,世间修行各派接到青漪三山地传书,刘海与梅振衣门下众弟子立宗门为正一门,刘海为掌门,尊梅振衣为正一祖师。 正一门这名号很有意思,因为“正一”是梅振衣的法号。当年天师张道陵创教,流传后世也称正一教,再往后有个重要分支是道家神宵派,而正一门的镇山绝技也叫神宵天雷术。若笼统而称,正一门的道士如刘海等,应是正一教地道士,而非后世王重阳创立的全真教道士,但全真教的祖师却与正一门有重合。 刘海开宗立派,梅振衣没有留在山中接待贺客,他又一次去了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已修至真仙境界的极致,还要去一无所有的鸿蒙中去印证灵台。 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没有时间与空间。没有光明与黑暗,也没有生与死,没有色、香、味、声、触,飞升至此只是一缕出摄的神识,一种完全的“唯心”状态。绝对地清明,同时又绝对地混沌。 梅振衣上次去了天庭,印证了“唯心――证我――化物”的过程,那是仙人刚飞升时寻找的驻足处。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去天庭,而是在自我灵台中,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里,去独自演化这一过程。 灵台化转,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有了光明与黑暗,有了声、色、味、触,有了时间和空间,神识延伸之处。有了种种“存在”。这种存在不是梦境,不是幻觉,不是虚无的影像,就是真真实实开辟化生而出。 但梅振衣灵台开辟的这个世界,对他人而言还并不是完全真如实在。因为没有人能够进入,而且只是他临时开辟的,只有方正峰一座山顶、一片广场、一间石龛。如果梅振衣就停留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他自然能在此修行。这里的仙家妙趣与人间是完全不同,语言形容不出来。 但他如果离开了,这片所谓地“仙界”就会消失,下次来需要重新开辟,因为它对别人来说是不存在地。这与佛家各乘天地境界类似,但也有不同,梅振衣无法依附于其他仙界让这片世界不再消失。倒不是说梅振衣的修为不如佛家各乘天,而是修证地方式不同。 梅振衣在独自感叹。若不是自己有大福缘见知,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修为如此精进。可惜的是每个人的经历都是难以复制的,弟子传人很难有自己这般大福缘。真仙境界地极致虽说无名,但梅振衣给它起了个名字――物化之境,与佛门各乘天相应。 物化之境说起来虽与金仙境界只有一线之隔,但这一线之差却如鸿沟杳远,不是那么容易破关求证的,梅振衣此时并没有动求证金仙的心思。历化形天劫要发愿心。如果历劫未成会殒身重入轮回。甚至像上古青帝那样被击散神识。 梅振衣就算精进再快、法力再强,毕竟修行时日尚短见知也有限。连化形天劫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完全领悟,更别提发愿心历劫求证金仙了。有些境界哪怕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你也是看不见的,只能朦胧的去体会猜测。 梅振衣来此地主要目的有两个,一是印证物化之境的修为,二是在此试验法宝的威力。他炼成地三件神器雷神剑、黑如意、青冥镜,彼此之间都有奇妙的联系和感应,可以御器合击。但以梅振衣的法力全力施展这三件神器合击的威力,恐怕会惊动世间,在这里是最适合不过的。 这三件神器中最核心的法宝是雷神剑,它不仅是梅振衣最早炼成的神器,而且因为炼制这件神器损毁了照妖镜和指妖针两件神器,后来拿两件残器加上炼魂幡收入的幽冥虚空炼成了青冥镜。至于黑如意是以黑龙地骨肉残魂炼制而成,而这奇异的材料就是被雷神剑发出的一百二十八记神宵天雷劈成的。 这三件神器合击要以雷神剑发动。梅振衣祭出青冥镜,镜子在空中化作一片巨大的光晕,然而却照映不出任何倒影,只见一片无穷无尽的虚空。黑如意化作龙魂黑雾飞出,消失在镜面后的虚空里,周围一时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 梅振衣缓缓拔下了发簪,四寸雷神剑往上空一引,一道金色地霹雳击在镜面上,临时开辟地仙界仿佛都颤了一颤,紧接着一条巨大的金龙从虚空巨镜中飞出,张牙舞爪每一声咆哮都有着震撼灵台地力量,每一道鳞光都带着神宵天雷之威,张口吐出的硕大龙珠为一片移转空间,能摄人神魂。 梅振衣很满意,连他自己都暗暗心惊,这三件神器合击的威力实在太大了,他回想起自己平生正式正式斗法最强大的对手,就是在方正峰上以青莲宝灯斗心猿悟空化身。这三件神器合击的威力,不亚于当时以雷神剑为灯芯发动青莲宝灯,甚至有天刑砺雷之威。 他在灵台中推演,自己最大的弱点是法力尚不如诸金仙那般生生不息,若与真正的高人斗法,出手应速战速决不能持久。假如碰见青帝这样的对手,就算有三神器合击恐也讨不了便宜。……如果换一个对手呢?就像杨戬或灵珠子那般的金仙? 他已经可以一战,估计很难获胜,饶是如此,也是一般仙人难以想像的成就了。想要获胜的话,还得想别的办法,仅仅依靠这三件神器是不行的,他有法宝别人也有。 梅振衣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印证修为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人间来说可不短。他不在芜州的时候,这一天,敬亭山下来了一个人,高冠博带仗剑而行,正是洗剑池法会上曾出现的李白。 301回、素手煮茗添夜色,清风望月半轮秋 301回、素手煮茗添夜色,清风望月半轮秋 李白生于周武长安元年(公元701年),出生在条支都督府碎叶城,其地在热海以西。李白出生前十年,梅振衣曾到过热海,当时他被左游仙所虏。梅孝朗与王方翼率大军剿灭突厥叛乱,一举平定西域,其后商道繁荣,这里成为了西方与大唐贸易交流的要冲。 李白祖籍陇西,自称凉武昭王后人,按谱系来算,应是汉代名将李广的二十五世孙,但此说已无从考证。李白的祖辈避隋末之乱迁居于碎叶,诸国商胡杂居之地,他出生在通商贸易兴旺的年代,父亲就是当地一位大商贾。 五岁那一年,李白随父亲李客举家迁入蜀地,当时的川中平原已有天府之国的美称。他自幼聪明好学博览群书,任侠尚武好携剑而游,堪称文武全才。二十五岁那年离开蜀地,行游大好河山,并去长安求取功名未果,随后拿到了道士的箓书,号青莲,往东鲁在剑仙裴旻门下习剑三年。 青年时的李白,是一位轻狂好游、挥金如土的人,他的父亲以及兄长都是大富商,经营长江沿线至川中的货物贸易,李家与芜州柳家也有生意往来。而如今的李白已年近四旬了,仍然是一介布衣。 那个年代的读书人所受的教育,当然都是文安邦武定国,李白的胸襟很大志向也很大,喜称道姜尚、管仲、张良、孔明等历史风云人物,每每以他们自比。这样的抱负当然是很难实现的,而且李白有一种天真的幻想,他不屑于为州府小吏一步步晋身,而是期望一步登天可为帝王师,施展宰辅之才。 这是一种文人式的狂狷,化作诗文意境很有气魄充满浪漫情怀。但面对现实时,却总有怀才不遇的挫折感。 李白初次登上敬亭山,是从玉真观出来之后,而他此次来到芜州的重要目地,就是拜见玉真公主,求公主的举荐。他有道士的箓书,而玉真也是正式受箓的持盈法师,这是同道之间的拜访。还有一层关系让玉真不好不见他,李白自称凉武昭王的九世孙,按大唐李家的谱系,唐高祖李渊是凉武昭王的七世孙,李白是玉真地同宗长辈。 李白多少有点不清楚状况,无论是世间修行人还是官方的“知情人”,没有谁直接向玉真观送名帖拜见持盈法师,有事都是直接到齐云观去打招呼。玉真住在青漪三山仙家福地中。李白虽然参加过洗剑池法会,却不知梅振衣与玉真的关系,就这么直接求见玉真了。 身为持盈法师的玉真倒也不好解释,出山在齐云观接见李白。李白见到玉真很是吃了一惊,玉真公主还是妙龄形容。看来是修仙有成之人,于是也请教谈论修行之道。玉真却没有谈这个话题,直接问李白的来意。 李白献诗一首,题名《独坐敬亭山》——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这首诗对于一位居于山中的修行人来说,是非常高雅的赞叹,文辞平白意境悠远,玉真公主一读之下连声称赞,并深表感谢。在唐代见面献诗是一种流行的礼节,如果是名篇佳作,会传为一时佳话。比现代社会见面送一张金卡还要有面子。 然后李白委婉地说明了来意,自己是来求举荐的。玉真久闻李白的才名,见面献诗果然名不虚传,也就点头答应了。 玉真当即回赠了一首诗,亦题名《独坐敬亭山》—— 合沓牵数峰,奔来镇平楚。 中间最高顶,仿佛接天语。 敬亭山的绝对高度并不高,按现代的测量不到四百米。这首诗虽题名为独坐敬亭山。实际上描写地却是青漪三山景象。暗示自己并非在敬亭山中独坐,而是在青漪三山中陪伴仙缘。另一方面。“仿佛接天语”一句也是在告诉李白,自己会找机会向长安城中的天子举荐他这位人才。古人往来诗文中的含义,当代人若不知背景有时很难看得懂。 (注:书中所叙乃小说家言,玉真所题的这首诗,后世有人疑为李白所作,但未收入《李太白全集》。) 李白从玉真观出来,心情很好,未让僮仆跟随,独自一人沿十里桃花道向敬亭山而去,他要去登山而歌。当他沿山径登上敬亭之巅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半轮明月当空,李白一袭青衫驻足远望,敬亭山月半轮秋,且就青江赊月色。 李白正欲吟咏,忽听身后有一女子地声音道:“太白先生登临敬亭,山中上仙与您有旧,特命我煮茶待客,夜色渐深,饮茶后请先生下山。” 李白上山惊动了神木林中的青帝,青帝好像认识这个人,没有直接赶他走,而是命绿雪煮茶待客,然后再送此人下山。李白一转身,只见山顶不知何时坐着一名绿衣女子,眉目如画体态窈窕,顾盼婉转间风情仿佛与山川月色一体。 女子身前放着一张长案,案上有一个红泥小火炉,火炉上以赤铜壶煮水,旁边以粉青釉杯冲茶。 夜晚山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名孤身女子,李白也吃了一惊,然而看清女子的相貌之后,他一时有些出神了。绿雪之美,不带一丝媚俗的烟火气,仿佛就是一抹清灵神韵,看见她,如山风轻飏拂面而来,那种怡然出神之感似无处不在。 这女子绝对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听她方才说的话,借口山中上仙之命前来奉茶。李白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狂士,惊讶之后随即哈哈一笑,径自走到长案前坐下道:“我一生好入名山游,不想在敬亭山上却得遇妙人,请问姑娘名号?” 女子答道:“我叫绿雪,驻足敬亭,为山中修行的上仙侍者,来送先生下山的。下山之前以清茶一杯待客。”说话间壶中水已开,女子冲好一杯茶,纤纤素手奉上。 李白接过茶,看着月下美人,越看越觉神韵非凡,不觉有些痴了,也忘了茶杯烫手,端杯问道:“姑娘方才称我太白先生。以前认识在下吗?” 绿雪:“听闻过先生之名。” 这句话让李白误会了,绿雪是听青帝刚才说山中来人是太白先生,而李白以为是自己地才名远扬,连这位仙女般的姑娘都知道了,特意闻讯于深夜献茶,多么浪漫的佳话呀,自古名士谁不好这个? 李白举杯品茶,只觉唇齿之间留香弥久。看着眼前美人,这清茶仿佛也化作了美酒,饮下此杯之后,竟有几分醉意了。他喝完茶没有起身告辞,而是放下杯子忘形吟咏道—— 我随秋风来。瑶草恐衰歇。中途寡名山,安得弄云月。……敬亭惬素尚,弭棹流清辉,冰谷明且秀。陵峦抱江城。……相思如明月,可望不可攀,何当移白足,早晚凌苍山。…… 然而这一首长诗还没有诵完,就听不远处有一人冷冷道:“茶喝完了却不走,半夜在此絮语滋扰!”——李白诗中最后那几句把青帝给惹出来了。 李白一转头,月光下只见一位银发金瞳男子,面无血色全身罩着一层银色丝光。他惊呼一声拔剑而起道:“绿雪姑娘莫怕。有我在,妖魔伤不得你!”- 也难怪李白误会,青帝这个样子大半夜出现,别人不把他当作妖怪那才怪呢!青帝却没有理会眼前持剑指着自己的李白,而是不满地呵斥绿雪道:“命你煮茶一杯,礼送他下山,为何此人还在此地呢?” 绿雪连忙低头长揖道:“上仙莫恼,是我听他吟诗入神。一时耽搁了。” 李白一听这话。很是疑惑,提剑看了看青帝又看了看绿雪。“恍然大悟”道:“绿雪姑娘,你是否被此妖魔挟持到山中不得脱身?故此寻机来向我求救,莫害怕,我自会为你做主!” 绿雪却没有接话,一挥衣袖道:“太白先生,请您快下山吧。”语气就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李白更加不能走了,非得搞清楚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不可,这个场面正常人看了都会误会,英雄救美之心谁没有?李白手中剑芒大盛,此时忽有一人在空中叫道:“太白先生切莫误会,这二位是青帝上仙与敬亭山神。” 说话间有一人从天而降,一把抓住了李白握剑的手腕。李白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双脚离地,被这人一溜烟的带下敬亭山,等站定之后才发现已是十里桃花道外的万家酒店旁,身边站地人他认识,正是洗剑池法会上见过地仙家高人梅振衣。 李白在敬亭山上祭出剑气,惊动了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的梅振衣。山中有青帝在,他人不会来滋扰,梅振衣却连忙下界赶来了。李白看清身边地梅振衣,很诧异地问:“这不是梅真人吗?为何半夜突然出现在敬亭,将在下拉到这里?” 梅振衣还未答话,就听远处的敬亭山上传来青帝的声音:“李太白,你来芜州求玉真公主举荐,又在我山中说什么‘相思如明月,可望不可攀’?且去尘世中走你那一遭,再说什么‘何当移白足,早晚凌苍山’的痴话。” 青帝神念传音说了这一句话,神色稍缓,问侍立一旁的绿雪道:“绿雪,你很喜欢听人吟诗吗?” 绿雪欠身答道:“并非如此,我只是不解妙意,一时有些入神,没有按上仙吩咐及时送他下山。” 青帝微微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似是自言自语道:“相思如明月,可望不可攀,何当移白足,早晚凌苍山?如今人世间诗风鼎盛,既在此山中,看来我也不妨以法眼观一番人间吟咏,作几篇诗文。……绿雪,你还是像以前那般叫我仙童罢,听着顺耳。” 梅振衣对李白的感觉,与当时其它人是不一样的,千年之后谁不知道诗仙李太白的大名?远非孟浩然等古诗人可比拟!在洗剑池法会上错过,梅振衣就觉得遗憾,如今他竟然自己跑上敬亭山来,当然要结交一番。 能与李白对饮畅谈,这是后世之人神仙般地向往,而梅振衣却有亲历的机会。见李白并无倦意,对敬亭山上发生的事疑惑不解,梅振衣干脆敲开了万家酒店的门,在二楼找了张座位,命伙计点上明烛做几个拿手菜,奉上最好的老春黄,与太白对饮而谈。 梅振衣向李白解释了青帝与绿雪地来历,青帝是一位山中修行的仙人,而绿雪是武则天册封的山神,如今已被李隆基下旨削爵。青帝在山中修行不欲被俗人打扰,因此命绿雪现身奉茶一杯,很“客气”的请他下山。 眼前地李白并非仙家,太复杂玄妙的事情梅振衣也没有讲,只是介绍了一个大概,李白听得有些糊涂,端着酒杯问道:“按绿雪之言,那位自称青帝的妖异修士与我有旧,而我从未见过他,难道他也听过我的名号?” 梅振衣苦笑道:“他可能是与你前世相识吧,我也说不清。若非如此,他不会以杯茶送客,直接就把你赶下敬亭山了。” 梅振衣亲自拉着李白半夜来喝酒,万家酒店的老板纪思侯当然被惊动了,他久闻李白大名,也借此机会来拜见。梅振衣抱歉道:“纪叟,半夜打扰你们了,睡意既消,就坐下一起喝两杯吧。” 三人同席饮酒,如此佳酿让李白赞不绝口,对世代酿此美酒的纪叟也十分赏识,聊来聊去竟然聊到了纪叟的名字,梅振衣问他为何叫“思侯”? 喝了几杯酒,纪叟的话匣子也打开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祖父纪公山城最仰慕的人就是南鲁侯梅孝朗,后来他老人家是南鲁公了。我们家世代酿造经营老春黄,却没有出一个大人物,托梅公子的福钱挣了不少,但仍是卑微酒商,我祖父给我起名思侯,让我从小读书,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封侯拜相光耀门庭。……惭愧啊,年将知天命,仍是酒家翁,有负先人期望,实乃不孝子孙。” 李白安慰道:“纪叟何出此言,我家在川中就听说过芜州老春黄的大名,你能让世代所酿的美酒传名天下,就是光耀门庭报答先人之举。……长饮此佳酿伴游名山,王侯又何所谓?” 一听这话,梅振衣趁机劝道:“太白先生既有此说,又何必执求‘衣冠耀天京’呢?您的文采风姿上下千载举世无双,势将流芳百代,岂是一世公侯可比?” 302回、游说万乘苦不早,着鞭跨马涉远道 302回、游说万乘苦不早,着鞭跨马涉远道 梅振衣虽说是劝,但言语之间夸的李白非常舒服,他带醉举杯道:“我自幼饱读诗书,既自负才高博一世空名,总有兼济天下之心,若不行之,怎能安处?” 李白劝纪叟劝的挺好,但同样的话放在他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他终究还是有入朝为帝王师的大志,不去长安朝中一生总觉得遗憾。既然如此梅振衣也不劝了,举杯回敬道:“是名即无空名,太白先生既有此心,那就往帝都庙堂走一遭吧,在下祝你早堪此愿。” 李白这一次在芜州一带停留了很久,甚至将自己的家室都安置在芜州的南陵县,那里有他族中的商铺与现成的房舍,便于照顾。李白早年曾娶豪门之后许氏夫人,许夫人早亡留有一子一女,不久前游会稽时又娶新妻刘氏。 李白好四处行游,家人不便带在身边,就安置在南陵县,而李白本人这段时间常在芜州城,结交了刺史宇文摩也有诗句相赠。他在芜州常去两处地方,一是在万家酒店饮酒,二是在敬亭山脚下徘徊。 李白好饮老春黄,与万家酒店的掌柜纪叟有结交,去万家酒店很正常。敬亭山脚下风景清幽,也是个散步的好去处,但总是在这里漫步却有些奇怪。月夜惊鸿一瞥,绿雪形容如画印入脑海,行游多少名山大川,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李白一时难以忘怀。 李白对青帝的身份仍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座山是属于一位自称“青帝”的仙家道场,而绿雪并非青帝的爱侣,是一位被当今圣上罢黜的山神。青帝没有再现身理会他,绿雪也没有再出现过,李白有些怅然若失。 这天,李白在敬亭山下的雪溪泉旁仗剑吟咏道—— 洛浦有宓妃。飘摇雪争飞。 轻云拂素月,了可见清辉。 解佩欲西去,含情讵相违。 香尘动罗袜,绿水不沾衣。 陈王徒作赋,神女岂同归。 好色伤大雅,多为世所讥。 这时有一名高簪道士,腰悬葫芦摇着蒲扇沿溪水边而来,拱手笑道:“当今之世风。名士赋佳人无伤大雅,只有所叹无有所讥。但阁下在此地吟此诗却有些不合适,莫不如随贫道去喝一杯。” 李白一见来人形容古朴气宇不凡,也连忙回礼道:“在下受箓山人李白,请问仙长大名?” “贫道复姓钟离,久闻太白先生之名,今日见你在此徘徊吟咏,故现身一见。”道士捻着胡须答道。 “我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好色伤大雅。特来问问何为好色,何为大雅?请问您就是李太白吗?我在世间读过你的诗文,很是佩服!……原来钟离前辈也在,那正好,请二位一起去城里地醉春楼谈谈这个话题。”徐妖王胜治摇着玉骨扇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与李白见礼,然后就要拉着俩人去城里的醉春楼喝花酒,谈好色大雅之诗。 钟离权一甩袖啐道:“姓徐的,你要喝花酒请自去。硬拉贫道干什么?” 徐妖王笑道:“醉春楼的酒没有你葫芦里的酒好,我请你去,是请一葫芦美酒。” 钟离权解下葫芦扔给了徐妖王:“那你就以我这葫芦里的酒招待太白,也是老春黄,无非年头久一点,加了饵药调制。” 徐妖王硬拉着李白走了,李白就算不想去也挣脱不了,他们的身形刚刚消失在十里桃花道中。青帝就突然出现在钟离权的身边。钟离权笑道:“徐妖王恐太白扰您清静,已将他拉走。” 青帝淡淡道:“我不伤天下有灵众生,岂会与他计较。” 钟离权:“徐妖王不是怕您伤李白,而是不想让李白招您烦。” 青帝:“徐妖王可是找到了一位喝花酒地好搭档。” 徐妖王与李白在芜州醉春楼喝花酒时,大唐天子李隆基醉眼迷离,也在喝另一种味道的花酒,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儿媳妇——寿王妃杨玉奴。 原蜀州司户杨玄琰之女小字玉奴,生在岭南容州。她是刘海的道侣杨玉环的亲姐姐。比玉环大一岁,十岁时其父去世。被族中三叔杨玄珪收养。后来杨玄珪调任河南府士曹,杨玉奴跟随养父去了洛阳。 开元二十二年,咸宜公主在洛阳大婚,她也应邀参加。在这场婚礼上,咸宜公主的弟弟寿王李瑁对杨玉奴一见钟情,随后就请旨册妃。 五年之后,天子李隆基极好音律,闻寿王妃精擅此道,于是诏寿王妃于座前抚琴。等杨玉奴奉旨拜见,那娇滴滴丰润体态,已经让天子移不开眼了,只觉后宫粉黛皆无颜色,等杨玉奴挑弦一曲歌罢,天子击节赞赏不已,就差大呼一声——知音人啊! 李隆基一眼就看中了杨玉奴,但她毕竟是寿王妃,受名节所限不能直接带回宫中,李隆基灵机一动想起了两个人。其一是自己的爷爷高宗李治,李治娶了父妃武氏,先让武则天到白马寺出家为女尼,再偷龙转凤接进宫中。其二是正一真人梅振衣,当年武则天欲下旨将玉真赐婚给梅孝朗,结果玉真在芜州出家为道,一直陪伴着孝朗之子梅振衣。 这两人的情况可不是一回事,但李隆基只是在想一个暗度陈仓地办法,借口为自己的母亲窦太后醮福五年,下诏命杨玉奴去长安出家为道,赐号太真。寿王李瑁虽然不舍,但也没辙。这一年杨玉奴二十二岁,李隆基五十六岁。 当年武则天毕竟在白马寺落发出家做了几年真正的尼姑,而杨玉奴一天真正的道姑都没做,李隆基将太真宫就修在了长安郊外的骊山行宫里,借口浴温泉经常与杨玉奴相会,从这一年起,杨玉奴长侍君侧。 如此看来。杨玉奴就是后世地杨贵妃了。是梅振衣弄错人了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事情正在发生,历史无所谓改不改变。李隆基又找了一位知音美人而已,就是这么巧,此人是杨玉奴。而远在芜州的梅振衣尚不清楚这些,李隆基后宫佳丽如云,这些私人生活并非梅振衣所关注。 李隆基私纳儿妇的同时,也热衷于长生之术。张果地劝告他没听从,又召集一批方士在宫中鼓捣长生不老丹,还派使者到太白山金星洞采玉版石、宝仙洞求妙宝真符。爱捣鬼总会出鬼,李隆基有一天夜里恍惚间听见空中有神语说“圣寿延长”四字,于是命人在宫中筑坛相祭。 他说有谁会说没有,谁又敢说圣寿不延长?上行下效,于是李林甫等权臣争相上表祝贺祥瑞,搞得玄宗更加五迷三道。有一天他自称梦见了“远祖”太上玄元皇帝(老聃)。参军田同秀听说此事,上疏说自己也梦见了太上玄元皇帝。 田同秀还说玄元皇帝在梦中有交代,曾在尹喜故居藏置灵宝符。李隆基闻讯大喜,派使者前去还真找到“灵宝符”了。在明眼人看来,这其实是个高明地马屁与弥天骗局。但是天子就爱上这种当。此祥瑞一出,李林甫领朝臣上表尊号,李隆基下诏改元天宝,当年为天宝元年(公元742年)。 后代有很多野史轶闻或笔记小说。记述李白见到“贵妃”如何如何,其实有点误会。李白奉诏入朝在天宝元年秋天,那时杨玉奴已住在骊山,但身份还是太真道人。李隆基正式册封杨玉奴为贵妃在天宝四年,其时李白已于一年前被赐金放还不在朝中。 李白当然见过“太真道人”,但没有见过“杨贵妃”。 闲话少叙,天子李隆基喜获美人时,远在南陵的李白家里却出了点闹心事。李白新纳的夫人刘氏与夫家闹翻了。刘氏不安于室,对待李白前妻留下的一双子女也不善,对李白本人颇有微辞。 为什么会这样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刘氏不愿再跟李白原因很多。李白年已四旬依然是一介布衣,没有半点功名成就,一连四季到处行游根本不着家,连面都见不着,等等等等吧。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也不能说刘氏的抱怨有什么不对。但对于李白而言。刘氏并不是适合持家地夫人,在那样地社会。也不是一位守妇道的女人。 能合则合,不合则散,李白倒也洒脱,没有一丝留难之意,直接离婚了。离异之后的刘氏曾向故友们搬弄是非,说李白的种种不是。李白听了只有摇头叹息,就算不在乎,但也够郁闷的。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与刘氏离异之后不久,李白却迎来了喜讯。与李白交谊深厚的道士吴筠受到天子的征诏入朝,向李隆基举荐了李白,与此同时,持盈法师玉真与南鲁公梅振庭等人也上书举荐李白,称其“才高于世,大器之用”。于是天子下诏迎李白入朝。 李白接到天子地诏书心情大好,所有地不愉快一扫而空,留下地那首有名的诗句——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仰天大笑出门了,离芜州直往长安,梅振衣在云端上看着李白地车马,问身旁地师父钟离权道:“青帝似认识此人,师父也似认识此人,这位太白先生究竟有何来历?” 钟离权捻须似笑非笑道:“好认的很,长庚星君李太白,他下界这一世,连名字都没变,真是巧啊。” 长庚星君李太白是一位仙人,当年的修为已证真仙境界的极致,发愿心下界重入轮回,以求入世之见知。所谓修行并非全然是指打坐行功求法力增长,种种经历、种种所学所悟也是一种修行。李太白下界地愿心是什么,要堪破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梅振衣又问道:“弟子不甚明了,长庚星君已超脱轮回,为何又要入轮回?” 钟离权反问道:“你可知何为超脱?”这一句话伴随的妙语声闻,顺势讲解了一段法诀,算是对弟子的点化传授,选择了这样一个时机。 所谓超脱,并不是不能再回来,而是来去自如,否则就不叫“超脱”而叫“放逐”了。真正的仙人可以不入轮回之中得长生久视,但不等于他们不能再入轮回。再入轮回有两种方式,其一是被动的被斩灭,那所有的修行就得从头开始了,或者这个人已经不存在。其二是主动谪身轮转入世,就像李太白这种情况。 想主动谪身再入轮转,有两个前题条件,其一是证真仙境界的极致,其二是发此愿心。而天庭中的大部分仙人,并没有机缘求证真仙境界地极致,其二也根本无此愿心。在仙界逍遥清静,何苦再入轮回? 这种再入轮回的仙人,称为谪仙,从某种意义上讲,当年的玄奘也是谪仙,但佛家不这么称呼。玄奘的目的比较特殊,他是发宏愿心证菩萨果,求大乘佛法大行于东土,一连轮转了九世,直到玄奘这一世才算成功。 梅振衣皱了皱眉头问道:“若玄奘宏愿未成,会世世轮转下去吗?就算有修行能历苦海,也只能看到这世世轮转的经历,不知自己是当年的大乘天。” 钟离权点了点头:“也可能如此,否则玄奘也不会轮转九世方能证果。有的仙家历化形天劫求证金仙,也会采取这种方式,若不成功,恐会永堕世世轮回之中。仙人故友见之,能点化一般都会出言点化,却无法助他修行。” “李太白是在历化形天劫吗?”梅振衣又问道。 钟离权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连此时地李白自己都不清楚。历化形天劫可能谪身也可能不谪身,谪身也可能是为了证悟另一种修行,而非为历化形天劫。” 梅振衣若有所思地追问:“长庚星君已证真仙境界极致,人间功名本无所谓,谪身入世之后为何又会这般?” 钟离权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谪身入世如同凡人处世,有前世仙家福报却无前世仙家神识,若你也是这般重新生在俗世间,又能怎样?人之行随际遇而来,然后自知感悟。” “真仙极致境界,法眼通明缘觉无碍,为何还要亲自谪身入轮回呢?”这么多年难得钟离权再一次开口讲解仙诀,梅振衣的问题可真不少。 “徒儿啊,你真觉得众生观中无所不有吗?”钟离权仍然是反问,带着仙家妙语声闻。 303回、道缘法相论适志,两师徒对问人间 303回、道缘法相论适志,两师徒对问人间 俗话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梅振衣就是先后向明月与金乔觉求教众生观,弥补了苦海中见知的缺陷,修成阳神变换分身。但是众生之中真的是无所不有吗?错了,可见的世界毕竟有限,可能有很多人很相似,可以观法借鉴,一窍通而百窍通。但也有的人世间极为罕见,甚至从来就没出现过,比如李白。 文字是从鸿蒙中灵智开启的文明传承象征,是凡人间的妙语声闻,李白是一个符号,是将这方块文字运用的最高峰,在此之前,无人有他的文采,屈原、相如皆不及也。 而属于这个符号的李白一世过去之后,时间会脱去多余的累赘,只留下洒脱的神髓,后人便能捕捉到那种自己形容不出的情怀意境。如一句“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也许在庸俗的眼睛里他什么都没留下,但你在追求轻灵的情怀意境时,便能找到那一丝投影。――钟离权的仙家妙语声闻,其大意如此。 梅振衣连连点头,沉吟着又问了一句:“李白此世之行,非仙家所取,热衷于庙堂之上展宰辅之才。他谪身时的修行愿心,究竟是什么呢?” 钟离权只答了四个字:“适志而已。” 简简单单四个字,含义却很复杂。首先功名并非贬义,某人有一展才华抱负的志向也绝非是恶行,本身值得鼓励,就看他做了些什么。所谓世外高人可以对事无所谓,可以对人遗憾叹息,但不必空口狂言讥忿嘲骂,否则并不是真正的眼界超然,而是酸溜溜的小肚鸡肠、或幸灾乐祸的小人样、或莫名其妙的空狂妄。 想当年梅振衣未成仙之时,无论是钟离权在菁芜山庄门外见他手舞板砖的样子。还是玉皇大天尊在万家酒店听他纹银十两赌江山,都只是一笑而已。 长庚星君已经能够看穿,但却选择了一种看不穿的方式,谪身再入轮回修证。虽然不知他最终要修证地是什么,但是李白走过之后,你能说他白来这一场吗?不因已修证的仙家心境所扰,再入轮回真真正正的走一遭,见证未经历之感悟。这就是他的目的。很难说清楚,只能用四个字来概括――适志而已。 梅振衣在云端上沉思。师父刚才其实是教了他一种法诀,这种仙家法诀无法用文字来描述,传授的内容是关于如何谪身再入轮回。照说梅振衣的修为已经到了,证真仙极致得通明法眼与无碍缘觉,自己就能够堪悟,而他偏偏没有勘悟,直到钟离权开口点传这才明了。 了悟这一层境界。是修为更进之后,诸金仙、菩萨斩化身下界历世修行的根基,届时不必再亲自谪身入轮回。倒不是说求证金仙之前必须谪身下界走一遭,但这一境界必须是要明了勘悟地,否则无法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 梅振衣不说话了。钟离权却摇着扇子问道:“徒儿啊,你已证真仙极致,为何直等到师父开口,才能勘悟此仙法?” 梅振衣沉思中笑了笑答道:“看我立足之地。尘缘未尽,犹在红尘中打滚,故此未悟。” “知道就好!你的修为精进太快,因福缘广大,根基虽扎实,但见知相比修为尚显不足。今日已堪悟,是否有心也谪身入轮回走一遭?”这回轮到钟离权追问徒弟了。 梅振衣摇头答了一句几乎一样的话:“看我立足之地,犹在红尘中打滚。故此不必。” 钟离权:“你既明白这个道理,也能明白仙界的妙处,前一阵子你去无边玄妙世界印证修为,短短时间怎么就回来了?” 梅振衣:“被李太白闯敬亭所惊动,这番下界也是机缘,不然怎会悟谪身入轮回之道?” 钟离权挥扇子敲了梅振衣的脑门一记,每次见面都免不了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喝道:“以你此时的修为。在仙界中修行。迟早会了悟的,无非时日久远而已。但留在红尘中。只有遭遇谪仙这种特殊地机缘方可,孰难孰易还不清楚吗?今天算你走运,但你还是需要去仙界修行,不必总是羁留红尘。” 这一扇子敲的尤其之重,梅振衣揉了揉脑袋道:“师父这是要赶我上天吗?” 钟离权:“是的,缘法未到不许下界!” 梅振衣:“什么缘法?” 钟离权眼睛一瞪:“跟我装糊涂?眼前的缘法自然是胡春成仙,至于推演之外的事,为师也不知。” 梅振衣躬身道:“弟子明白了,毕竟尘缘未尽,容我安排一番。胡春成仙尚须几年,眼下倒是行儿地师父李元中飞升在即。” 梅应行今年十八岁了,个头已经与他父亲一般高,这些年一直跟随李元中在白莽山修行。这一对师徒非常特别,李元中从来没有传授过梅应行任何口诀心法,只是指点梅应行如何去修炼自己所学。 不论是梅氏家学,还是青漪三山各位高人的指点,再加上诸位妖王伯伯随意传授一些零碎,已经足够让梅应行去学了,他所需要的是一条修证之路。 这一天,梅应行在白莽山潜龙渊上练习“书法”,李元中站在潭水边静静的观看。这一帖《洛神赋》梅应行写了十年,如今已大有妙处。只见他凝神提气脚踏水面,手中地笔就是李元中那一根沉重的金乌磐龙杖。 他在水面上写字,一笔一划笔意不断,字迹奇异的凝在水面不散,直到一整篇文章写完,梅应行的汗水挥发已在头上形成蒸蒸白汽。他走回岸边行了一礼,将金乌磐龙杖交还给李元中,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潜龙渊水面上的字迹才缓缓消失。 梅振衣在云端上默默的看着,暗中不住的点头。李元中看似没有直接传授行儿法诀,但如此指点“书法”。其实就是梅氏绝技神宵天雷术中“神宵天雷踏罡步”地根基。 行儿地修为如今已相当不错,易经洗髓接近圆满,以三十六洞天次第来印证,相当于第二十二洞天“御形”的境界,虽然他学的并非丹道。如果与梅振衣本人的修为精进来比较,梅应行自然远不如父亲,但对此不能强求。 有些经历与福缘是无法复制的,甚至是可遇不可求。包括梅振衣的道侣以及所有门下弟子,都没有他那般精进,对儿子又能说什么呢?顺其自然吧。李元中与梅振衣,从来就没逼迫梅应行修炼到什么程度,只是依缘法点传而已。 休息片刻之后,李元中拄杖问道:“行儿啊,你我在白莽山结缘,有多长时间了?” “已有十年。”梅应行很恭敬的答道。 李元中自言自语道:“不知不觉已十年了。十年光阴对于仙家不久,但在人世间已经很长了。” “铁拐师父,您难道要走了吗?”梅应行十分敏感,立时就听出李元中地弦外之音,很紧张地问道。 李元中仰头看天叹道:“天上有长生久视。天下却无不散的筵席。我这十年,只是为你打下一世修行地根基。想当年孙思邈真人只用了一年时间,就为你父振衣打下一世修行根基,由此看来。我不如孙真人,你也不如你父亲。” 梅应行跪了下来,手牵着李元中的衣角道:“原来师父真的是要走了,行儿舍不得。” 李元中低下头,伸手抚着梅应行的脑袋,凶恶的面容上现出慈祥之色:“一晃十年,你也长大成人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就像你父当年也舍不得孙真人一样。其实你应该恭喜为师才对,我修行了不止一世,此世才得世间法的尽头。” 梅应行露出了笑容,一边笑一边松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磕头道:“恭喜铁拐师父!” 李元中看着他温言道:“临别不必伤感,未尝不会再见。还是说点别地吧,其实我是你父亲梅真人请来的,你可知晓?”他终于说破了这个“秘密”。 梅应行答道:“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猜到了。我何德何能。就能在芜州偶遇高人指点仙缘?就算您是无心之中与传人结缘,也不会自作主张选择青漪三山后人。除非是家父知情。” 李元中的笑容甚是欣慰:“好聪明的孩子,你真是长大了。其实就算没有你父相托,我在芜州遇见你们也会结缘的,阿斑那五个烧饼一片好心,而你小子想地更周到,那一大碗酸梅汤滋味真不错。”(注:详见本书264回。) 提及初次见面的往事,师徒二人都很感慨,李元中又问道:“昨天梅真人把你叫回山,打算带着亲眷与一批弟子回昆仑仙境无名山庄,你为何要暂留芜州不走?” 梅应行:“我已经长大了,芜州是我家,父亲要仙游,我留在芜州尽梅家少主之责。” 李元中:“你虽未走,实则也等于远游。以你的出身,想要什么样的法宝哪怕是神器也可得,为何这些年随身法器只是一根紫藤枝呢?” 梅应行抽出紫藤枝,这是谢妖王三百年多前留在碧山潭之物,后来被门中长辈赐给了樱宁,又被梅应行从樱宁手中骗了过来,从而留下一段缘法。樱宁万里迢迢从昆仑仙境找到了青漪三山,陪他度过了最美好地一段少年时光。 这根紫藤枝对一般修行人来说也算不错的法宝,但是青漪三山中比它更珍贵的法宝有很多,而这些年来梅应行却一直用紫藤枝为随身法器。 他手持紫藤枝道:“父亲告诉我,炼器之道首在化腐朽为神奇,炼器也是炼人,哪怕是一根草茎也有玄妙之处。谢妖伯已经传授我如何继续炼化这根紫藤枝,就算不能成为神器,也总能发挥其最大的妙用。” 李元中追问道:“原来是为了印证炼器之道,还有呢?” 梅应行的表情有点腼腆:“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我喜欢。” “嗯,这才是大实话!”李元中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表情有些神秘的忽以无语观音术道:“如果你早把这根紫藤枝抛却脑后,那么有一件事为师就不会告诉你――其实樱宁没有回碧山潭,我送她去了……此事是我自作主张,而你父得知后也没说什么。” 梅应行既惊又喜,眼神发亮,从地上蹿起来一把抱住李元中地胳臂呼道:“铁拐师父,您真是太好了!” 李元中一侧身,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暴栗,笑着呵斥道:“大好男儿就不能稳当点?别这么忘形!过了这些年,人家认不认你这个‘行儿弟弟’、怎么个认法,还两说呢。……你是否清楚,你父梅真人并不喜欢樱宁姑娘。” 梅应行一缩脖子答道:“我知道。” 李元中问:“为什么?” 梅应行:“樱宁姐姐很聪明很有心眼,她当年来找我自有目的,做的一些事很显心机,而后来也是真的对我好。但她却没搞清楚我爹是什么人?她的那些心机手段在我爹面前根本不够看,偏偏还要耍,当然不讨人喜欢。她攒动我做的那两件事,本意想讨巧,却适得其反。” 李元中摸了摸乱蓬蓬的胡子:“很好,你已经能看得很清楚,年纪不大活的倒明白,既然你父不喜欢樱宁姑娘,你怎么办?” 梅应行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我又不是我爹!” 李元中拄杖抬头望着云端,哈哈连声而笑,笑完了低头冲行儿道:“既然是你师父,临别前总得留点宝贝,我可没有你父那么阔绰,只有一枚九转紫金丹赐给你,以后一定会有用处地。” 这枚九转紫金丹是梅振衣送给李元中地,李元中自己却没服用,又传给了弟子梅应行。梅应行赶紧后退两步,端端正正以师礼下拜道:“我知道这是家父曾炼制的灵丹,人间珍贵难寻,师父留给行儿已经太多了,我怎可再受此物?” 李元中语气一沉:“让你收下就收下,这是师命!” 既是师命,梅应行只得先叩谢后收下,李云中地眼神中有光芒闪烁,缓缓说道:“行儿啊,你一出生便有仙缘,但一世修行是否能成并非注定,这是他人无法勉强之事,世间种种机缘难得、劫数难料。为师且去,有缘再见,你要好自为之。” 304回、人间辞别铁拐李,仙班添箓何贤姑 304回、人间辞别铁拐李,仙班添箓何贤姑 随着话音,李元中的身形缓缓飞起,向着高空而去。刚才一席话已冲淡了离别的伤感,但此刻梅应行又忍不住留下泪来,跪在潜龙渊边朝天而拜。 梅应行以为师父已经飞升成仙了,其实还没有,历天刑雷劫不是这般景象。李元中来到云端之上,凡人已不可见其身形,梅振衣迎上前来拱手道:“多谢元中兄指教小儿多年,恭喜元中兄修至世间法尽头!” 李元中还礼道:“梅真人不必谢,在芜州十年我亦获益良多。飞升在即,面对天刑也无把握,谈恭喜尚早。” 梅振衣笑道:“天刑无私无仁亦无偏,修行至此总要面对,我特来为元中兄护法,请去留陵山中。……这一件法宝分水屏有妙用能护炉鼎,对历天刑或许有助,但它不是神器不能带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若未损毁,用完之后你将它扔下便是。” 历天刑雷劫别人帮不上忙,所谓护法另有含义,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人也好及时处置后事,比如梅振衣飞升时,知焰、梅毅、提溜转就守护在一旁。飞升时避凡人耳目,梅振衣将李元中请到了留陵山中,眼看着他穿越天刑而去,这才收起空中飘落的分水屏回山。 李元中飞升成仙,梅振衣在人间护法,而对他的去向也清楚,东华帝君早就等在碧桑洞仙府接引。 梅振衣回山之后,带领道侣知焰,谷儿、穗儿、玉真等亲眷,还有梅毅、提溜转两位长老,以及龙腾、鱼跃、双全、秋水、胡春等几名大弟子与他们门下的一批晚辈,离开人世间去了昆仑仙境,此去就是隐逸之意。 刘海留在芜州为正一门掌门。梅大东为大总管,其子梅升负责山外梅家事务,元充为齐云观主,应愿镇守五湖山庄,阿斑为九连山巡山护法,诸般事务都安排妥当不必多言。 穿越瑶池结界,路过众散修道场,入蛮荒来到空桑山谷。远远望见那十座俪玉玲珑高塔。山庄外百里幽谷如今的景象又有不同,韦昙与花神波若罗摩在此,还有留守的立岚与曲振声,这些年带领一批晚辈弟子和小妖精凿建福地,四野皆是奇花异草,湖边的蟠桃树已蔚然成林。 曲振声等人见到梅振衣率众弟子回来,当然都很高兴,这里没有凡尘俗务打扰。是飞升之前的最佳清修福地。梅振衣吩咐胡春等人潜心修行,众弟子各司其职,而他仍然留下一个显象分身,本人又去了无边玄妙方广世界。 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再度化转开辟一片天地,梅振衣继续上次未完的试炼。仍然在试验自己所炼三件神器地合击妙用,而且还完成了最后一步炼器功夫,炼入神识灵引,使之与自己的灵台感应一体。 给特殊的法器下神识灵引。法力深厚的修行人或可办到,比如左游仙曾在指妖针上留下神识灵引,三百里之内能感应到它的位置,可以追踪。而最高明的神识灵引,就是玉皇大天尊炼入照妖镜上的那种,若无人御器,他随时可以将法宝收回到自己灵台化转开辟的世界;有人御器时收不回来,但神识能感应到法宝发出地一切妙用。 神识灵引是可以洗去的。比如左游仙下在指妖针上的灵引,被明月仙童顺手就给抹掉了。而大天尊下在照妖镜上的灵引让梅振衣十分头疼,用引雷阵汇聚天雷劈击了好几年,最终大天尊自己从神识中抹去了。其实他抹不抹去都无所谓,因为照妖镜后来损毁了,法器损毁之后灵引也自然消失。 梅振衣此番炼器,就是借鉴大天尊在照妖镜上动的手脚。炼制这样的神识灵引必须有两个前提条件,第一要求法宝必须是真正的神器。第二必须在自己开辟的灵台化转世界中。修为不到地话。炼器之道再高明也不行。 这最后一步炼化神器的功夫很艰难,也是人间无法施展的大神通。一不小心就有损毁法宝的可能,若非炼器之道十分高妙、对所炼神器了如指掌,是不敢轻易尝试的,而梅振衣没问题。如此炼制神识灵引,除了上述地好处,而且本人在御器之时妙用更增,能发挥出最大的极限威力。 梅振衣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给三件神器炼制神识灵引,按人间岁月用了好几年,然后又在仙界休养耗损的神气,真切的感觉到仙界与人间地不同,在此化转的时空中,神气恢复极快几乎生生不息,人间的福地洞天再好也是比不上的,这一入坐又是好几年。 梅振衣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修炼的这段时间,无名山庄中有人飞升成仙,第一个竟然是提溜转。 提溜转这个阴神小鬼修行之初不论根基、资质、心性都不是很好,想指引它修行成仙可太难了,钟离权与梅振衣都下过一番心血,对提溜转帮助最大的是明月,明月仙童与提溜转一起玩的时候,无形中给提溜转打下了很好的修行根基。 提溜转飞升之后晕头转向,连自己都找不着了,知焰仙子将她接引到天庭,也是梅振衣初次飞升所到碧桑洞仙府外围道场。提溜转还惦记着青漪三山,知焰仙子却命她留在此地清修,以待将来不速之事。 知焰寻了一处山谷,简单建立一处修行福地,专门接引飞升弟子。第二个飞升地是门下大弟子刘海,知焰也命他留在天庭清修,不要着急回去。 刘海飞升之前,已将正一门掌门之位传给应愿,并且向玉环、金蟾交代,自己要过几年才能回来,让她们在山中好生修行。应愿继任正一门掌门,并且立刘海的亲传弟子蓝采和为掌门大弟子。 这位蓝采和可不是一般的修行人,他生于离芜州不远的江宁,大唐开元元年(713年)年仅二十岁就考中进士登科,累官至左阙谏议大夫。因直言谏天子莫过宠外戚,开罪了权臣杨国忠。蓝采和见自己的谏议无用,又遭佞臣排挤,四十岁那年借口出家为道辞官归隐,去终南山寻访仙缘。 蓝采和在终南山中遇见一位高簪道人自称钟离权,传他一卷法诀,见他有修行资质,指点他去芜州青漪三山继续修行。蓝采和来到齐云观。刘海听说是祖师爷钟离权指点而来,自不敢怠慢,收为门下弟子亲自传授三十六洞天法诀。 蓝采和入门时已经四十岁了,但此人饱经沧桑,心性与悟性都很出色,在山中修行十年,于刘海飞升前已修证大成真人,立为掌门大弟子很合适。门中主事之人不仅要求修为高。还要见过各种世面有眼界,更兼各方面才华出众。 刘海飞升后,钟离权来到了天庭与知焰等人见面。钟离权一到,梅振衣也离开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灵台化转的天地,前来与师父汇合。就等着胡春飞升了。众人见面,谈及这段时间的修行感悟,梅振衣又把拜神鞭交给了提溜转,让她好好习练。 给这小鬼找一件趁手地神器可不容易。而拜神鞭偏偏最适合不过,凡事未雨绸缪,为将来可能遭遇地一切险阻做准备。梅振衣身边地这些仙家,如刘海、提溜转虽然飞升不久,但是与一般的闲散仙人不太一样,真要动手斗法个个都不弱。 提溜转乐地够呛,拜神鞭可是梅振衣多年来的随身法宝,见器如见人。现在交到她手中,虽只是暂时一用,也可见自己地位之重要!高高兴兴拿着拜神鞭习练妙用去了,梅振衣命刘海祭出落宝金钱与提溜转试法。 刘海与提溜转试法相斗动静不小,肯定惊动碧桑洞仙府了,天庭中很少见这种事情。 知焰皱了皱眉头对钟离权道:“天庭道场广袤,散仙飞升至此清修、云游,大天尊与众金仙善留缘法自不会驱逐为难。但若象刘海与提溜转此时这般滋扰。定当不受欢迎。看来还是有本门的中枢洞府比较方便,师父您老人家何时开辟金仙洞府啊?” 钟离权沉吟着答道:“虽有此修为。但见知不足,不必急于施展灵台化转之功,开辟永驻仙府。其实我还没想好,连地方都没选定。” 梅振衣问道:“难道师父也在考虑万寿山吗?弟子听说那里并无其他金仙延伸开辟,规模气象毕竟有限。” 钟离权:“现在有了,你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修炼时,真阳金仙去了万寿山,施展灵台化转之功延伸开辟浮生谷仙府,接引九天玄女宫弟子往仙界驻足。” 知焰点了点头道:“如此也不算意外,当年清风、明月两位仙童也是万寿山一派的祖师,世间弟子不清楚,仙家弟子都是明白地。” 他们驻足说话的地方是一片清幽山谷,放眼四周有起伏无尽的山峦原野,除了刘海与提溜转试法相斗的扰动,没有一丝污浊杂乱的气息。 此处是东华帝君碧桑洞仙府的外围道场,东华帝君灵台化转三千六百里碧桑洞,与天庭仙界相融合,又延伸出的方圆万里外围仙界,名义上是大天尊与东华帝君共管之地。碧桑洞仙府在天庭中是层叠式的,远望云端之上还有群山,那里只属东华帝君,不得邀请或允许,外人不得擅入。 正在说话间,远处云端之上光影晃动,就似打开了一扇奇异地门户,飞出两位仙人。一位跛足拄杖的大汉与一名秀媚无暇的女子,正是李元中与碧桑洞弟子箬雪。 梅振衣赶紧上前见礼,李元中笑道:“我知梅真人将行何事,特来助一臂之力。” 305回、天庭仙界东海边,万倾波涛水连天 305回、天庭仙界东海边,万倾波涛水连天 箬雪仙子道:“梅真人,我奉东华帝君之命,来问你几句话,是关于胡春的。” 一听是东华帝君要问话,梅振衣长揖施礼,如同面对尊长:“帝君有何话,仙子请讲。” 箬雪:“胡春可知龙隐姑之事?” 梅振衣:“尚不知。” 箬雪:“胡春可知劈山之难,渡海之险?” 梅振衣:“莫说是他,连我也不清楚。” 箬雪:“帝君有言,胡春若知情,可能去渡海劈山也可能不去,但你谋划多年,今日又聚众在此,为形势所逼,胡春不得不去,是否有违他的本愿?” 这话问的有意思,胡春本不知道这么多内情,好不容易修成仙道,万一在渡海的路上又被斩灭堕入轮回,非通常仙家行事之道,他可能不会去。但如今的场面已经不再是胡春一个人能决定的事,不论是因为师命还是受这么多人的裹挟,胡春都不得不去了。 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是梅振衣本人的行事风格,却不一定是胡春所取。 梅振衣笑了:“形势也是缘法,谁也难独善其身,除非化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不再与他人打交道。……但帝君的提醒也有道理,我会换一种方式好好问问胡春的,多谢仙子!” 箬雪眨了眨眼睛:“不必谢我,我只是传帝君的话,能让我来问胡春吗?” 梅振衣想了想:“待到胡春飞升,那就麻烦您来问他吧。” 提溜转与刘海还在那里演法相斗,落宝金钱满天飞旋,外圆内方的光圈四散,带着奇异的吸力与化转之功,专门移转各种法力与克制各种神器的妙用。拜神鞭银光舒卷时聚时散。不时还有一道道飞丝状的霹雳劈来,却看不见提溜转的身形。 远处突然有一人喝道:“二位仙家快住手,不得在天庭如此滋扰!”寻声望去只见远处来了数十位各持法器地仙人,云霄洞仙府弟子阿牛、碧桑洞仙府弟子岩中、瑶池圣境弟子杨天感等人也在其中,领头的是天庭巡海大神灵珠子。 灵珠子率众而来,此时的法身显像与在人间相见大不一样,脚踏风火轮,双手持火尖枪。另外还有六只手臂分别持飞金砖、神火罩、混天绫、乾坤圈、阴阳双剑。 前文说过,天庭众仙人在各金仙洞府外围散居,玉皇大天尊招集众金仙商议,各大金仙洞府分别派弟子约束天庭众仙行止,组成一支天庭巡行护法队,也就是老百姓传说的“天兵天将”。天庭巡行护法队的首领是灵珠子,被称为“天庭巡海大神”。 刘海与提溜转在碧桑洞仙府外围道场闹出这么大动静,东华帝君没管。灵珠子却带人赶来了。 钟离权赶紧喝止了刘海与提溜转,笑着上前拱手道:“原来是诸位天庭护法神将,两位晚辈弟子在此试法,不成想惊动了诸位仙友,实在抱歉!” 在钟离权面前灵珠子也不敢托大。收起火尖枪还礼道:“停手就好,我此来另有任务,大天尊早年有言,胡春可去龙首山救爱侣脱身。梅振衣与知焰仙子可相助,而你们聚集了这么多人,难道都想渡海吗?” 知焰上前道:“我与振衣率众门人助胡春无可厚非,若沿途无人设阻,我等不会出手,只让胡春去劈山救人。” 灵珠子提醒道:“龙首山由山神张伯时镇守,胡春若想救人,需独自面对张伯时。” 知焰:“这我清楚。但其它人是否会在路上为难呢?” 灵珠子想了想:“去龙首山须渡百里东海之地,那是敖广的地盘,守护道场本职所在,他若出手阻止也无话可说,况且敖广也与此事有关。” 钟离权截住话头道:“若敖广与此事有关,我们又怎会无关?此番前去只为胡春开道,一直送他到龙首山下。” 灵珠子看了看面前这些人,皱眉道:“钟离先生。天庭岂是乱来的地方?大天尊处置龙隐仙姑并未徇私。无关的人不得趁机扰乱,你们究竟要去多少人?” 钟离权看了身后一眼:“我。梅振衣、知焰、刘海、提溜转、李元中,还有未到地张果与胡春,一共八人。” 灵珠子有些疑问:“李元中与此事何关?” 李元中拄着拐杖上前施礼道:“我是振衣之子行儿的师父,此世修行多受梅真人指点,否则难历苦海再成仙道,也算是青漪三山一脉的修士,理当相助。” 灵珠子抬头望了一眼云端上的碧桑洞仙府,又点了点头道:“那好,就你们八人。” “那我们呢!还没迟到吧?”远处忽有一人放声大叫,神念震动百里。 何人在天庭大呼小叫殊无礼数,灵珠子眼中寒光一闪转身正要呵斥,旋即又拱手行礼道:“晚辈拜见青牛金仙,不知您与龙隐姑之事又有什么关系?”来的是两个人,徐妖王扯着青牛金仙的衣襟飞来,一边飞一边大呼。而灵珠子并未理会徐妖王,上前给青牛行礼。 青牛来到近前站定脚步,整了整衣襟道:“我非为龙隐姑之事而来,与我也没什么关系,徐妖王拉我来此地,说是为了迎接人间故友谢妖王飞升,却碰见了你们。” 青牛说话时扫了徐妖王一眼,语气中颇有不满。徐妖王眯着眼睛笑道:“反正在一个地方,谢妖王一会就来,却恰好碰见了梅真人率众救龙隐姑之事。……青牛,你面子大,就带着我们也去东海吧。” 青牛一瞪牛眼,呵斥道:“仙家有仙家的行止,天庭有天庭的规矩,我面子再大能大得过大天尊?大天尊还不是一样责罚了自己地女儿?胡春去救自有道理,但无关之人不可扰乱!” 徐妖王:“去看看总可以吧?” 灵珠子喝道:“你这妖仙。唯恐天庭不乱吗?” 徐妖王一展玉骨扇:“有你天庭巡海大神在,能出什么乱子?” 灵珠子怔了怔:“你手中持的,可是大天尊的信物?” 徐妖王也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一合扇子在手中拍的啪啪响:“真不愧为巡海大神,算你识货!” 灵珠子:“那好,你等可以去东海边旁观,但不得插手。” “小心点。别让溅起地浪花伤着。”天庭护法神队中杨天感冷冷地说了一句,而徐妖王就装作没听见。 就在此时,远处云气盘旋隐约有**力波动,这不是谁在斗法,而是有仙家历天刑飞升,很多人都以为是胡春来了,徐妖王却扯着嗓门大喊道:“谢妖王,我们在这边!” 这一嗓子让诸位仙家直皱眉。众人在天庭中轻声言语带着仙家妙语声闻,只有这位妖王扯嗓子大呼小声。远处传来谢妖王的声音:“老徐,你说在天庭等我,怎么地方差了八百里?” 随着声音远处来了五个人,小小一位妖仙飞升排场倒不小。有寒山、易水两位仙家在天庭接引,人间还有张妖王、肖妖王两位仙家护法,等他飞升之后,那两位妖王也顺势跟上来了。前呼后拥也赶来此地。 寒山、易水与紫藤修士谢妖王立全,当年并称碧山潭三祖,谢妖王飞升时有那两位仙人接引并不意外,而且他们的修行驻足之地也在碧桑洞外围道场。这五位被徐妖王一嗓子都给叫过来了,灵珠子也没想到“正主”胡春尚未飞升,却来了这么多“闲人”。 来了的人自然都不肯走,天庭巡海大神当即决定,这些人分为两伙。一队由梅振衣率领,其中包括金仙钟离权,护送胡春渡东海。一队就让徐妖王去领头吧,其中包括金仙青牛,只去东海边观望不得插手,他也带着天庭护法神队去东海边监督。 胡春历天刑飞升至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神识中忽有仙家神念接引,鸿蒙晃动灵台清明。由唯心而证我。出现在一片山谷中,为他护法地张果随即也跟了过来。空荡荡的山谷中只有一名仙子。身着紫绶仙衣,明眸皓腕肌肤如雪,柔声问道:“你就是胡春吗?” 胡春上前施礼:“在下正一门弟子胡春,初次飞升来到天庭,尚不解此地玄妙,请问仙友是何人?” “我是在此等你的人,法号箬雪,想告诉你一件事。” 仙家妙语声闻讲述了复杂地往事:龙隐仙姑当年违反天庭之规,受罚下界在龙感湖禁足百年,却与胡春结缘。百年之期未满,遭遇黑龙做乱掳走胡春,龙隐姑为救胡春而破戒离开龙感湖,事后被大天尊追罚,镇于天庭龙首山中五百年。大天尊曾留下话:“胡春欲为龙隐之侣,五百年内亲到天庭劈山救人。” 箬雪却没有告诉胡春其它的事情,比如梅振衣率队相助,徐妖王领众起哄。胡春一瞬间有些蒙了,他满心欢喜的飞升成仙,以为龙隐姑能在仙界等他到来,不料连师父都没看见,只有这一位莫名出现的箬雪仙人。 胡春急转身抓住了张果的衣袖:“张老,她说地都是真的吗?” 张果没有答话,无声的点了点头。胡春松开手茫然看向云端,一刹那间前尘往事全部想明白了,龙隐姑为何会舍他而去,这些年竟毫无消息?箬雪看着胡春一言未发,过了半天,胡春就像突然醒悟过来,低头时泪水已挂满脸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箬雪仙子面前:“您既然告诉我这些,请指点龙首山何在。” 难得见仙人流泪,而刚刚飞升成仙随即就泪流满面,自有天庭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箬雪微微动容道:“你问龙首山何在,意欲何为?”仙家妙语声闻中告诉他,龙首山有山神张伯时镇守,就是当年被龙隐姑打伤之人,还要穿越百里东海之地,那里是敖广地地盘。 胡春想也没想就答道:“当然是劈山救爱侣脱困,我若不去。枉为此世修行,仙家无为亦无不为,就算殒身再入轮回亦无所惜。” 箬雪又问道:“也许龙隐仙姑并不愿意你这样做,你既已成仙天长地久,再等四百多年又何妨?” 胡春断然道:“我若不去,怎称仙侣?就算再过四百多年龙隐仙姑脱困,我何颜与她相见?” 箬雪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有何感触。竟伸出素手拭去胡春脸上的泪水道:“那你就去吧。”仙家妙语声闻把其余的一切都告诉了胡春。 胡春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听一人大呼小叫道:“好样的,我支持你,这就出发吧!”只见徐妖王摇着玉骨扇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紧接着周围有近百位仙人现身。 胡春吓了一跳,本以为这里空空荡荡,没想到周围“埋伏”了这么多神仙,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师父梅振衣走到面前吩咐:“不必着急。我且下界为你借一柄劈山地斧头,这里有灵丹一枚,刚刚飞升,就在此服丹调元,养精蓄锐之后再去东海。” 灵珠子也走过来拍了拍胡春地肩膀。以无声妙语悄然道:“其实我也很想帮你,但是别人去劈山救人没用,也没有道理,她是因你而犯戒受罚。龙隐仙姑的爱侣是你。大天尊只是想看你配不配!” 梅振衣没有多话,已穿越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回人间去了,飞天而行眼看接近敬亭山,正要开口招呼青帝,陡然间一道银光从山中飞射而来。他赶紧施法接住,手中出现了一柄银色地战斧,正是天国圣物秩序之刃。 青帝做事倒也干脆,料到梅振衣会来。提前已经把秩序之刃借到手,一言不发扔给了梅振衣。梅振衣在云端之上喝了一声:“谢了!”转身飞走并未停留,直接去了青城山借青莲宝灯。 天庭仙界,东海边,万倾波涛水连天。梅振衣、钟离权、知焰、李元中、张果、提溜转、刘海、胡春八位仙人驻足远望。 在他们左边,徐妖王、青牛、箬雪、寒山、易水、张妖王、肖妖王、谢妖王也在看着东海波涛,他们地右边,灵珠子领着数十位天庭巡海神将一言不发。 大天尊灵台造化而出的仙界东海。是天庭的边界之一。由东海龙王敖广在此开辟道场,接引水族成仙者飞升。乍看上去与人间大海类似。但以仙家神识感应,这海的玄妙完全不同。 此海有限而无边,若不懂穿行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之法,永远都走不到海的尽头。海面下是深远地世界,也是一个奇异的仙家结界洞天,一样具备“水”的特性,仙人至此,无法施展缩地之术,只能如凡间一样渡海而过。 远远望去,离岸边百里有一座龙首山,山势如削高约三百丈,山脚下有一处浅滩露出海面,山顶上隐约可见虹光环绕。此山是一座洞府,但此时已成封闭地结界,龙隐仙姑就被困在山中。 钟离权摇着扇子道:“都看清楚了吗,听我号令出发,一路结阵而行,渡海时需各展神通,胡春不要出手。” 众人点头,都站在钟离权身后结成了一个扇形的阵势,将胡春围在最中央。那边青牛金仙冲徐妖王悄然耳语了几句,徐妖王突然开口叫道:“慢着,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他又闹什么妖蛾子?众人都不解的看了过去,梅振衣问道:“徐兄还有何事?” 徐妖王摇着玉骨扇走了过来,一指梅振衣,以责问的语气道:“你这师父当的可太不讲究了,徒弟都成仙了,竟然连一件法宝都没赐过。可怜胡春这孩子去救老婆,手里地家伙还是借来的,这像话吗?” 这一番怪话差点没把梅振衣给噎住,他一直没有赐胡春法宝自然有其用意,但徐妖王如此责问也有道理。还没等他解释,徐妖王大大咧咧的冲胡春一招手:“痴情地小子,你过来!” 钟离权以目光示意,胡春走了过来施礼道:“前辈,师父传我仙诀渡我飞升,已是人间莫大缘法,怎能以法宝之事责问?若如此贪求,莫说成仙,连凡夫俗子都不如了。” 徐妖王点了点头:“说地倒也是,但修行人地规矩不可废,我今天就厚一回脸皮,替你师父弥补此憾,赐你一件神器,来来来,把玉骨扇拿去。” 他莫明其妙来了这一出,胡春有些不知所措,徐妖王又说道:“这本就是大天尊之物,也是你师父送我地神器。你拿着玉骨扇去救大天尊的女儿,不就是信物吗?我把梅真人的神器赐给他地徒弟,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你还不明白吗?” 梅振衣笑着瞪了徐妖王一眼,对胡春道:“徒儿啊,还不快谢谢!” 胡春下拜称谢,接过了玉骨扇,徐妖王悄然发来一道神念:“胡春啊,万一你救不出媳妇,这玉骨扇展开另有玄妙天地,好自为之吧,就看你如何决断了。”这话另有深意,而徐妖王却没多解释,等胡春抬头时,他已经走回青牛金仙的身边。 这时灵珠子走了过来,冲梅振衣抱拳道:“祝仙友此去一路顺风,守护天庭清静职责所在,我不会再让无关仙家此时入东海插手。”同时又以无语观音术悄然道:“杨戬也与此事有关,听说他不见了,说不定会在东海中现身拦路,这我管不了,大天尊也不好说什么。连我都不是杨戬的对手,你们要小心。” 306回、迎涛声八仙过海,定风波各显神通 306回、迎涛声八仙过海,定风波各显神通 梅振衣不动声色的抱拳还礼,走回海边悄然将灵珠子的话告诉了师父钟离权,他已炼成三件神器合击,斗法的威力不亚于通常金仙,还特意借来青莲宝灯,就是防着这种意外的。 钟离权大踏步走向海边,众人紧随其后。这位金仙解下了腰间的酒葫芦,如长鲸吸水般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将酒葫芦抛向海中。葫芦迎风化为丈余长飘浮于海面,钟离权纵身而起落在葫芦上,摇着扇子稳稳的坐下。 东海起风了,随风有巨大的浪涌,每一个浪头都有数丈之高,然而钟离权的身形似有千钧之力,他坐在那里,葫芦周围十丈方圆水波不兴,巨浪到了近前都奇异的低头消散于无形。 钟离权以葫芦为船在前方引路,提溜转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顺手抛向海面,迎风化为了两丈长的一条船。能在天庭东海变化玄奇之物无疑是神器,提溜转怎么还私藏了这么一件法宝?说来话长,此物的材料是桃核,还不是一般的桃核,是产于天庭瑶池圣境最上品桃情丹的桃核。 梅振衣初次飞升天庭时去了碧桑洞,大天尊与东华帝君打赌输了两枚上品桃情丹,东华帝君赐给了梅振衣一枚。那枚桃情丹的果肉被分食,桃仁被立岚拿去种植,桃核则被提溜转拿去炼器。 这种材料在人间罕见,仙家炼药之道最重要的却不在材料,而在于炼器的功夫。提溜转的炼器之道当然是和梅振衣学的,她的有形之身从拜神鞭中化出,炼器与炼形一体,感受的最为直接。但是提溜转还有一位更高明地炼器“师父”,就是明月仙童。 明月仙童在芜州时,常与提溜转一起玩耍。也经常在青漪江中泛舟。明月仙童手段高超,往往以一片落叶或风中吹来的一片花瓣随手化为小舟,在江中任凭风雨飘摇,提溜转多多少少也学到了几分火候。 这么多年来,这小鬼第一次炼器也是唯一一次炼器,就用桃情丹的桃核炼成了一艘核舟,明月玩耍时的手段没有半点杀气,提溜转所学的这种炼器手法虽炼成了神器。却不是斗法之宝,因此平常用处也不大,难得拿出来显摆,此刻却派上了用处。 以在场各人的修为,当然都有手段渡海而过,但是登上这艘核舟更加便利,提溜转首先飘到了船头,胡春登舟站在了最中央。梅振衣等四人将他围在中间,知焰衣袂迎风飘舞,站在了船尾压阵。 这艘核舟无帆无桨无舵,跟在钟离权的葫芦后面,向着东海深处行驶而去。八仙一入海。海面上起了奇异的变化,四周地浪涌还是那么高,然而海浪声却越来越大。远处无数巨大的漩涡出现,带着此起彼伏的轰鸣震动。一道道浪涌四处乱窜,在海中撞击到一起,竟有金铁交鸣之威,如奔雷滚滚而来。 海边观望的肖妖王精通音律,能听出这海浪声的玄机,它带着震撼灵台之威,能将人的神识冲击得涣散恍惚,主要是冲着钟离权来的。钟离权看似行舟开道。但天庭东海是一片灵台化转而成的洞天结界,他施展地是灵台化转之功,就像清风当年与加百列相斗手挥命运之匙分开一片空间,向着龙首山方向前行,只是看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而已。 滚雷般的海浪声涌来,葫芦与核舟下的海面发出尖锐的轰鸣之声,似乎要将这一片空间撕裂。钟离权未动,第一个出手的是知焰仙子。红裙绿丝绦飘扬。她离开小舟冉冉升到了空中,在三丈高处稳住身形祭出了空桑弦。 七弦拨响。是一曲碧海潮音,宛如另一片大海发出地波涛之声,带着起伏的冲击之力,以音波破音波。再看远处的海面宛如投下了无数深水炸弹,发出密密麻麻的一连串爆炸声,无数巨大地水花凭空炸裂,四面升起了白色的水雾。 这水雾中不知隐藏了什么,龙首山在眼界里消失了,四面似乎也失去了空间和方向,水雾涌来就要在葫芦与核舟的上方合拢,欲将他们封闭在这个弥漫的世界里。 知焰的空桑弦离手,犹在空中发出碧海潮音,与东海涛声应和,湮灭冲击灵台之威,双手祭出了紫电、青霜剑。青霜剑朝天一引,四面迷雾汇聚成如墨黑云翻卷,紫电剑挥舞劈击,伴随着七弦琴声,道道霹雳四散,迷雾又化作雨丝落入东海。 八仙在海中前进十里,只有知焰一人出手,真正的大场面还在后面。 澎湃如潮的琴声与轰鸣的海涛声中,浪花炸裂化为白雾涌来,白雾被引聚为乌云,乌云中电光四散又化为雨丝飘落。此时海面上地风越来越大,夹杂无数细碎而锐利的盘旋,卷起了水丝,一片片极为细小的针芒飘向空中飞袭知焰。 这时知焰的琴声陡然发亮,不仅是响“亮”而是真的出现了光芒,周围出现了一片颤动起伏的银光,随着琴声化为丝丝霹雳,这霹雳声并不震耳,却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再看提溜转的身形已经从船头消失,她与拜神鞭合为一体,紧随着知焰的琴声荡漾而开,一片银光扫灭海面周围袭来地迷雾针芒。 提溜转并没有独自出手,而是为知焰护法,让她可以放手抵挡东海奇异地变化。她一出手,伴随琴声的银光中有阵阵阴风,丝丝霹雳中还有飞鳞闪烁盘旋,不时没入水面又飞出,显然在与水面下地东海众水族相斗。这番斗法很奇异,外人看不见提溜转的身形,也看不见她的对手在何处,空中只有一支时聚时散、如虹如雾的拜神鞭,形容不出的诡异。 提溜转出手,东海上的形势又变了,有无数听不见的破空之声传出,水面上到处都是细碎的震颤起伏,看上去附近这一片海面似乎成了动荡的碧色沙砾丘。带着无形地隔空之力,锐利的锋芒从四面八方射来,只攻击空中的空桑弦,企图打断知焰的琴声。 张果大喝一声,腰间的蝙蝠葫芦飞上了天空,化为了一只巨大的白蝙蝠,扇着翅膀向四面发出无声的音颤,同样带着锐利的破空之力。对周围展开了反击。他与提溜转都是与知焰结阵,以知焰为核心一守一攻。张果地蝙蝠葫芦炼化了多年,早已得心应手,是最适合大范围攻击的法宝,能对付那些潜伏在水中的虾兵蟹将。 张果一出手,潜伏在暗中的对手就挡不住了,东海虽大,但八仙并非要掀翻整个东海。只是开一条前行的路而已,在碧海潮音中乘风破浪,前行已有三十里。 海中拦路的对手们终于现身直接斗法,只见迎面掀起一座巨大的浪涌,如连绵的山峰。奔涌着压了过来。然而到了钟离权身前不远,海浪如何翻涌都无法接近,仿佛这是另一片移转地空间,浪墙中尖锐的哨音连连。啪、啪、啪忽然炸开很多朵浪花。 这些浪花炸开在空中却不飞散,化成了各种奇异的形状,如刀、如钳、如梭、如铲、如锤,皆晶莹剔透宛如可以流动变化的水晶,向着钟离权飞了过来。钟离权坐在葫芦上,双眼微闭连看都没看一眼,仿佛已经入定,手里还是不紧不慢的摇着仙风扇。 这时一片金光扫过。钟离权身前出现无数地金点,就像一群金蜂在飞舞,旋即金点变大,是旋转的金钱模样。此时刘海已经登上了船头,祭出了落宝金钱,此神器的妙用很特别,专门破各种法宝的攻击,圆形光晕旋转可以移转对方法力地攻击方向。中间方形的孔带着奇异的吸力。竟然可以吸夺对方的法器。 使用此法宝硬夺法器很难,但可以同时湮灭双方的攻击。一枚枚金光飞舞。与空中那些海浪凝结成的兵器碰撞,同时碎灭,就像水晶与金粉不断飞散的一堵烟花幕墙。 对面应是东海龙王敖广的手下,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已经拦在路上直接动手了。刘海祭出落宝金钱之后,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葫芦与核舟却停了下来。这一番斗法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眼见无法前进,李元中发出一声霹雳般地大喝,跃上天空站在了白蝙蝠的背上,手中的金乌磐龙杖扔了出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铁重的拐杖化为了一条数十丈长的飞龙,咆哮着向前面的浪涌冲了过去,垂尾扫水击起无数水箭,轰然一声将浪涌冲开了一个缺口。钟离权一挥扇,葫芦带着核舟从这个缺口中冲了过去,前方飞龙怒吼开道,已行至五十里,正是百里路途的中央。 李元中化拐杖为飞龙,冲散面前拦路地浪涌,多少有点班门弄斧地感觉,别忘了这里是天庭东海,敖广号称东海龙王。只听大海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吼,四面地波涛突然间凝固了,就像巨大的、堆砌在一起的、一眼看不到边际的绿色水晶。 咔嚓一声脆响,海面突然“碎”了,海浪就像无数大块的水晶飞起,海中飞出了一条巨大的百丈金龙。核舟中的梅振衣眼芒一闪,这条金龙的形像他有些熟悉,正如自己手中三神器合击幻化出的金龙,正准备出手迎敌,神念中忽听师父钟离权喝道:“振衣,稍安勿躁,还没轮到你出手!” 金龙飞出海面,被击碎的波涛却没有落下,凝结成各种形状,如奇异的云飘浮在金龙周围。钟离权猛然睁开眼,在葫芦上站了起来,朝金龙喝道:“敖广,你终于现身拦路了。” 金龙口吐人言,声音如滚滚闷雷:“龙首山在东海之中,大天尊将龙隐姑镇于龙首山,就是让我守护道路。钟离权,若在其它地方我还怕你三分,但此地是我的道场,我占据天时地利,劝你莫与我相斗。” 钟离权捻着胡须笑了:“敖广啊,你不该飞出来吓唬孩子的!” 说着话扇子向前一划,却不是冲着敖广,而是冲着眼前的海面。就似奇异的空间被分隔,敖广感觉自己突然孤悬云端,“离开”了东海。他大吃一惊,摇头甩尾一个盘旋,飘浮在身边的水晶状云团发出浪涛之声忽然散开,空中仿佛出现了另一个世界,又是一片奇异的大海。 面前是东海,云端之上又出现了一片大海,如同人间的海市蜃楼,敖广化作的百丈金龙咆哮,从云端上带着奔涌的大海冲了过来。钟离权的仙风扇迎风化为百丈,出现了无数道裂口,就像一把冲天的大扫帚,带着碧绿的青光挥了过去,大神通法力托住了那片起伏奔涌的大海,敖广怎么冲也冲不下来。 与此同时,海面上的斗法仍在继续,知焰催动空桑弦,挥舞紫电、青霜剑;提溜转化作一片银光如虹如雾;张果祭出蝙蝠葫芦化作硕大白蝙蝠当空展翅;刘海的落宝金钱如万点金光撒向周边;李元中站在白蝙蝠上凌空挥舞金乌磐龙杖,漫天杖影如重重山岳。 钟离权站在葫芦上挥动仙风扇顶住敖广,身后核舟上的众仙家与东海水族相斗,这一番斗法风云变色、水天弥漫,一连斗了三天,船行七十里,路程已经过了三分之二,梅振衣与胡春就站在核舟最中央,一直没有出手。 岸边众仙家凝神观战,钟离权的手段高超并不意外,但很多人没想到青漪三山一脉的修士如此擅长相斗,虽大多成仙未久,也远非天庭中一般仙人可比。至于素有威名的梅振衣却未见出手,想必八仙还有保留。 东海边钟离权等人出发的地方,不知何时悄然多了一个人,身着银丝羽衣背手望着海中的相斗――青帝也来此观战。灵珠子发现青帝现身吃了一惊,神色明显很紧张,但见他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也就没有过去打扰。 青帝来了,有人却走了。 观战中的易水仙人忽然眉头一皱,不知被什么意外打扰,与寒山、谢妖王以神念私语了几句。寒山劝道:“你我这一世飞升前后,已修行五百余年,如今于天庭逍遥,已超脱轮回何必再惹尘业?道统已留,世间事世人自取,碧山潭一派传人也与他人无异,如今你已一人不识,无论愚贤不肖,你还能相护每人永世吗?” 易水摇了摇头,不知说了句什么,拱手告辞离开了东海边。而灵珠子身后的天庭巡海神将中,也有几位仙家出列向灵珠子私语。灵珠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几位仙家也都转身离去,包括妙法门仙人杨天感。 307回、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307回、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八仙过海之时,不知人间已大乱。 梅振衣当年带走了杨玉环,而李隆基将寿王妃杨玉奴接进宫中册封为贵妃,尽极宠爱,沉迷于声色之娱怠于政事。内用权臣李林甫、杨国忠,外放安禄山做大。而安禄山与杨国忠将相不和,互有疑忌之心。 杨国忠就是杨贵妃的堂兄,历史上的杨贵妃叫什么名字其实并不清楚。《新唐书》与《旧唐书》两部史料中根本没有记载,宋代司马光编撰的《资治通鉴》中也没有提及。只是在她被赐死百年之后,文人的野史杂记中杜撰“杨贵妃小字玉环”流传后世,梅振衣穿越前听到的自然是杨玉环的名字。 唐代也有文人记述“玉奴,太真小字也”,也许是因为玉奴这个名字不如玉环好听,后世文人宁愿引用杨玉环之名。千年流传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连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梅振衣都说不清楚。 唐代疆域广阔,各族杂居融合,尽显盛世怀柔胸襟。唐初时因连年征战开疆扩土,在各地实行府兵制,极重京畿与各州府政权军事。到了开元年间,承平日久国中无事,只有边疆时有袭扰,大唐于边地设十兵镇,每镇节度使或经略使兼管数州行政、财税、户口、土地、军事大权,渐渐形成了外实内虚的格局,成为了中央政权的隐患。 杨贵妃与安禄山之间的关系极为亲昵,也有点乱,玄宗也过于重用和信任能征善战的安禄山,任命他一人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大唐五十万边军中,有二十万由安禄山指挥,而且是经历战阵磨砺最精锐的部队。与此同时,长安一带的京畿守军却不满十万。 在这么一种形势下。稍微有点野心的人,恐怕都会生出别的想法来,安禄山一直在招兵买马壮大亲信势力。 河西节度使王忠嗣与宰相杨国忠先后上告安禄山谋反,李隆基只推说不信,史上记载李隆基晚来昏聩,也有一定地道理,但李隆基做为一代有为英主,真的就这么完全糊涂了吗?李隆基此时已经有些看出来形势不对了。但是养虎已成患,处理起来十分棘手。 李隆基此人号大喜功,安禄山确实军功卓著,是在天子宠幸之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无据说此人谋反,岂不是在打李隆基自己的脸?另一方面,大将拥重兵在外,别人怎么议论都好说。若是有人上告边将谋反,天子直接就点头说一句“我信”,只要传出风声,恐怕真得将边将给逼反了。 皇太子李亨也上奏说安禄山有不臣之迹,他可是未来的国君。李隆基也考虑处置这件事,听从了宰相杨国忠的建议,招安禄山入朝觐见。 如果是你领军在外,拥有与中央分庭抗礼的实力。朝中有人弹劾你有谋逆之心,你有什么选择?无非两条路可走,其一就是以实际行动表示清白,其二是立刻造反自保,这两条路的结果都很难测。安禄山首先选择了第一条路,他接到诏书之后,立刻飞驰进京。 杨国忠曾对天子说过,若安禄山想造反必不敢来。结果安禄山真来了,搞得他很尴尬。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正月,安禄山进京拜见天子哭诉:“臣本胡人,陛下不次擢用,累居节制,恩出常人。杨国忠妒嫉,欲谋害臣,臣死无日矣。” 李隆基好言劝慰。并重加封赏。加封他为尚书左仆射,又荫封其子。多赐房宅、田地、奴婢,恩宠依然如故。这年三月安禄山离京回范阳时,李隆基亲自相送,临别还把御衣脱了下来披在他地身上,好一幅君仁臣恭的感人场面! 历史翻到了这一页,有人也许会问,假如把安禄山杀了或者找个借口把他扣在长安,是否就能阻止安史之乱呢?李隆基动没动过这个念头,宰相杨国忠与太子李亨有没有过这个打算?已不得而知。 但以当时的形势推演,若真的把安禄山给杀了或关起来,最大的可能恐怕会是另一个结果——这场反叛会提前到来。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与部将史思明等,各怀野心都不是省油的灯,若安禄山陷于长安,这些人极有可能会立刻起兵。而当时安禄山毕竟未反,也没有任何反叛的直接证据。 李隆基选择了安抚安禄山,以求缓兵之计。这是无可奈何地明智之举但绝对称不上英明,玄宗晚年宠爱杨贵妃确实怠政昏聩,否则也造成不了这种养虎难除的局面,他对杨国忠以及安禄山都犹豫不忍、任用不当,偏偏这两人得势与杨贵妃都有关联。 安禄山离开长安如惊弓之鸟,一路马不停蹄赶到黄河岸边,换马乘船顺流而下昼夜兼程,赶回了自己的老巢范阳。 到了第二年正月,安禄山上表朝廷,请求提拔三十二名外族番将取代原先的边镇汉将,犹豫不决的李隆基终于开始考虑怎么处置安禄山了。去年安禄山来长安时,李隆基就打算加授同平章事,将他留在长安入朝拜相,既地位尊荣又远离边镇大军。 当时杨国忠奏道:“禄山虽有军功,目不知书,岂可为宰相!制书若下,恐四夷轻唐。”李隆基也就放弃了打算。而此时李隆基又一次准备下诏,让安禄山入朝拜相。杨国忠深为嫉恨安禄山,怎肯让他入朝分权,煽动群臣劝阻,又一次议而未决。 杨国忠天真地以为,只要凭朝廷的一纸问罪诏书,就可以除掉安禄山,在长安又做了一件事,指使京兆尹衙门以搜查反状为借口,派人抄了安禄山在长安的府邸,抓了安府的门客李超等人,送御史台问罪。安禄山听到这个消息心知不妙,从此称病不见客,再也不肯回长安了,反叛之举已骑虎难下。 这一年六月。荣义郡主在长安与安禄山之子安庆宗完婚,李隆基诏安禄山进京参加婚礼,安禄山推辞有病未来。这一年十一月,天子派使者去范阳查看安禄山病情地虚实,安禄山趁机伪造诏书,对部下道:“天子有密旨,令禄山将兵入朝讨杨国忠,诸君宜即从军。”然后起兵造反。 从一开始。安禄山未必有反叛之心,一方面是李隆基一手将他推到了那个风口浪尖、左右为难的位置;另一方面朝中一系列事件的发生,逼得安禄山不得不反。究竟是哪一方面因素更重要,恐怕连安禄山自己都说不清,总之,安史之乱开始了。 当时天下太平百年,百姓不识兵戈,地方守备军马别说上战场。有生以来就连厮杀的场面都没见过,哪能挡得住安禄山麾下养精蓄锐地虎狼之师?安禄山挥军势如破竹,仅仅用了三十五天时间就长驱直入攻占了东都洛阳,第二年他在洛阳称帝,立国号大燕。 大唐朝廷调集军马。派高仙芝、封常清据守潼关,命各道军镇兵马驰援京师,大将军郭子仪、李光弼从河北进军侧翼攻击叛军的后方,一时之间遏制了叛军的势头。 大唐百年积威。李隆基此时还生活在盛世的幻想中,没有把安禄山太当一回事,想速战速决很快平定叛乱。监军宦官边令诚在潼关军中索贿未成,回长安向天子状告潼关守将封常清、高仙芝虚张贼势、怯敌避战,弃陕地数百里,动摇军心。 李隆基早就对战事不满,听信此言下诏斩了封常清与高仙芝,命在长安养病地哥舒翰为帅。率领临时调集的二十万大军出潼关与安禄山决战,结果唐军大败,哥舒翰被俘投降,安禄山趁势攻占了潼关。 潼关一失,长安城以东无兵可用、无险可守,李隆基带着杨贵妃、太子李亨、宰相杨国忠等,在羽林禁军的护卫下仓皇逃离了长安向南而去。十天后,安禄山的叛军占领了长安。声势一时达到顶点。 安禄山称帝。又占领了国都,自以为大功告成。并未向西南追击,日夜纵酒声色娱情。而且这个时候安禄山地身体也不行了,他一直过于肥胖,按现在的话来说,晚年可能患有糖尿病、高血压以及一系列并发症,纵欲之下身体日衰,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视力渐渐减退,甚至连东西都看不见了。 且不说大燕皇帝安禄山如何,只说大唐皇帝李隆基仓惶南逃,两天后来到马嵬驿,在这里又发生了一场扑朔迷离的宫廷政变,史称马嵬兵变,幕后的指使者疑是皇太子李亨。 李亨今年四十五岁了,立为太子已经十八年,早就有些等不及了。早年李隆基宠幸武惠妃,听信谗言杀了三个亲生儿子,原忠王李亨也险些遭殃。武惠妃死后他被立为太子,战战兢兢过了这么多年,对父皇以及朝中权臣早有不满。 安禄山反叛之事,李亨认为自己早就提醒过父皇,父皇却未能阻止,已经不适合再掌大权,该自己上台了。他知道禁军中深恨杨国忠地人不在少数,此为军心可用。等逃出长安之后,这一天夜间,李亨命东宫宦官李辅国密招禁军统领陈玄礼,策划以除掉杨国忠为借口发动兵变。而此时李隆基还蒙在鼓里。 此番南逃,随驾地不仅有禁军和大臣,还有各属国的使节。第二天早上开饭地时候,二十多位吐蕃使节去找陈玄礼要吃地,陈玄礼却说没有,让他们去找宰相杨国忠。 马嵬驿旁有一座沉玉寺,是玄宗临时安身的行宫,这一天杨国忠刚刚走出佛堂上马,就被一伙吐蕃使节拦住,围着他要吃的,情急之下说话叽里咕噜夹杂着番语。还没等杨国忠答话,寺外职守的禁军就大喊道:“杨国忠串通胡番谋反!”一箭射来正中马鞍。 杨国忠受惊落马,急忙逃进马嵬驿,被羽林军追上一刀砍死,士兵接着杀了杨国忠的姐姐韩国夫人、妹妹秦国夫人以及妻子家眷。御史大夫魏方喝止禁军,也被杀,左相韦见素被打地头破血流,陈玄礼及时现身约束士兵才救了他一命。 杀杨国忠只是第一步试探,一旦成功见军心可用。陈玄礼就开始了第二步的逼宫,率军围住了沉玉寺。喧闹声惊动了李隆基,问左右发生了什么事,门外有人禀报杨国忠谋反被诛。天子大惊失色但已无计可施,派内侍高力士宣旨请军士退下。羽林军不退,李隆基只得亲自出门安抚。 见天子到来,陈玄礼下马跪拜道:“杨国忠谋反,已被诛杀。其妹杨贵妃不该再侍奉陛下,愿陛下割爱,将杨贵妃处死。” 李隆基晃了晃,若不是高力士在一旁搀扶,他差点软倒在地,仅仅几天功夫,堂堂的万乘天子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众叛亲离。竟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李隆基良久不答话,而陈玄礼跪地不起,场面就这么僵持着。 李隆基还想维护天子地尊严,最后拄杖道:“朕自会处置!”转身走进了沉玉寺,而大军仍围在寺外不退。旁观地大臣也看清了形势。京兆司录参军韦谔追进寺中劝道:“今众怒难犯,安危只在旦夕之间,愿陛下早做决断。”说着跪在地上向李隆基连连磕头。 等韦谔抬起头时,只见头发花白的皇上早已泪流满面。口中喃喃自语道:“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 李隆基心里很清楚,杨国忠并无兵权,在如今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造反。同时他也明白有人嫉恨杨国忠,一定要杀之而后快,可惜这些话他说不出来。为形势所逼,士兵不听自己的号令,他不得不承认杨国忠谋反。既然如此,只能辩解杨贵妃并不知情。 高力士劝道:“贵妃诚无罪,但杨国忠既诛,众将士怎会安心让她侍奉陛下左右?将士安宁,陛下才有安宁。”这话已经很露骨了,众将士擅自杀了杨国忠,怎么会留下杨贵妃呢,难道还等她将来报仇算帐吗?李隆基要想自保。只能顺应众人之意。 李隆基万般无奈。命高力士将杨贵妃牵到沉玉寺后院一棵梨树下,赐一丈白绫自缢。杨玉奴时年三十八岁。这些年养在深宫仍是花容玉貌,玄宗仓惶出逃仍带她随行,可见恩宠未减。 可怜杨贵妃直到高力士捧白绫而来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洒落,全身都在发颤,扶案问道:“天子何在?” 高力士不敢抬头,低声答道:“山河破碎,天子无威。六军逼宫门外,贵妃娘娘莫要怪罪。” 正在说话间,高力士耳中突然传来细细的却又很清晰的声音:“高力士,你将亲手缢杨妃,请听我言。”他吃了一惊,抬头转身望去,那个声音又说道:“莫顾盼左右,我非你所能见,按我说的做就行!” 高力士缢死杨贵妃,玄宗下令将尸身抬到佛堂中,让陈玄礼等将领前来查看。陈玄礼等人脱去甲胄叩头道:“臣等为社稷大计,诛杀杨逆,未尊圣旨,请赐矫制之罪。” 李隆基只能安抚道:“朕识人不明,以至今日之乱,欲往蜀地重整军马平叛,尔等皆国之志士,应加爵赏,何罪之有?” 众将士一齐拜倒高呼万岁,天子命高力士草草掩葬杨贵妃,默默洒泪不语。众将士整顿军马继续护驾前行,这场兵变告一段落。然而离开马嵬驿还没有多远,当地地一伙乡绅跪地拦驾,代表“百姓”请命,请求留下皇太子李亨率军平叛,羽林军众将士也跪地请求陛下从百姓之请。 一见这个场面,李隆基已心知肚明,这分明是太子一手安排地,就是要夺权将自己架空再一脚踢开。但如今将士之心已随太子,也不可能再听李隆基的号令了,如果李隆基继续掌权,将来翻过身来平定天下,这些人都会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有拥太子上位才能保住身家。 李隆基无奈,只得留下太子,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军平叛。李亨率领羽林军大部与父皇分道扬镳,北上灵州收拢西北边镇军马去了。而李隆基在一队禁军的护卫下,继续南行入蜀,于七月二十八日到达成都。 李隆基在大唐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六月十二日逃离长安,六月十四日到马嵬驿遇兵变缢杀杨贵妃,随即遭遇太子夺权。李隆基做为一代盛世帝王,并不安心被儿子摆布,南行途中的七月十五日,他做了最后一次挣扎,下了一道诏书,史称“分制诏”。 命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元帅,领朔方、河东、平卢节度都使,至灵州召集西北边镇军马,南取长安、洛阳。 命永王李璘为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使,沿长江而下,沿途招募士卒军马、甲仗粮草,北上平叛。 这是分兵两路的战略,而以当时的形势看,北方战乱南方安定,另派永王经营长江流域,也是为防止黄河流域战事不利所做地长远打算。李隆基还有些不甘心,并不想这么快就退下历史舞台地最高峰,还想玩诸子、诸将制衡的帝王术。 可惜这一道分制诏下晚了。 308回、山河如旧人间乱,烽烟望尽无长安 308回、山河如旧人间乱,烽烟望尽无长安 在李隆基下“分制诏”三天前的七月十二日,太子李亨在将士的拥戴下于灵州自行登基,改元“至德”,尊李隆基为“上皇天帝”,任用郭子仪、李光弼为将,收拢各镇军马,已经取得了皇权正统地位。可怜南行途中的李隆基还蒙在鼓里,不知自己莫名就成了太上皇。 李隆基入蜀之后,永王李璘奉诏前往长江流域就成了师出无名,因为已登基的李亨不承认这道诏书,也不会认可这种南北分权的格局。新皇李亨在当年十二月对永王李璘下达了讨伐令,由于第二年正月安禄山被其子安庆绪所杀,李亨图谋进攻长安,北方战势正紧,一时还没有顾及到江南。 但永王李璘并不知情,就算知道也不会认为自己抗旨,仍然奉诏出师,沿长江东进一路聚集兵马、邀集各种势力支持。眼看天下刚刚经历君臣反叛、父子逼宫,紧接着又难免上演兄弟相残的一幕了。 这一番大乱,不仅牵涉到朝堂贵胄与人间百姓,也牵涉到了天下修行各派,甚至包括已超脱轮回的仙家。 时间再回到六月十五日,皇太子李亨率军北上,皇上李隆基的车马南下,马嵬驿一带又变得空空荡荡。这里离长安很近只有一天多的路程,在叛军随时袭扰范围之内,能逃走的人都逃走了,刚刚发生过一场兵变的地方仿佛成了一片无人的鬼域。 离马嵬驿不远有一座望烟山,在山顶上可以清晰的看见远方的驿道,还有沉玉寺后院那株曾“缢死”杨贵妃的梨树。杨玉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望烟山上地一棵树下,身上的贵妃服饰换成了一套道服,并不是太合身稍微有点紧,挤的胸口鼓涨涨的。但衣袍宽大勉强还能穿。 她有些迷糊还没有完全清醒,睁开眼睛看见了山下的马嵬驿与沉玉寺,突然回忆起了自己的遭遇。堂兄杨国忠一家被哗变的士兵所杀,自己也被宠爱她的天子赐死,那么现在她变成孤魂野鬼了吗?杨玉奴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发现全身酸软无力。 “姐姐,你醒了吗?”她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在说话。转头望去,树下还站了两名女子。其中一人她十分熟悉,尽管已经快三十年没有见面了,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就是她的亲妹妹杨玉环。自从十岁那年父亲死后,她与妹妹分别被族中两位叔伯领养,至今才见到第一面,而杨玉环的容颜,只是二十五、六的样子。 另一位女子年纪约二十来岁。相貌十分奇特,头发浅黄色略微有点发棕,眼睛很大,眉毛很细很长,五官看上去有些怪但却不难看。甚至显得妖异艳丽。如果是几十年前就见过她,还能认出此人就是刘金蟾,形容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如今的刘金蟾也修行大成,初窥飞天之境。 暗中以神念传音。指点高力士做手脚,暂时断了杨贵妃的气息血脉,待安葬后又把她救起唤醒的人是刘金蟾,杨玉环如今还没有这么高地修为。 杨玉奴吃了一惊想说话,喉咙里却咯咯作响说不出完整的字句,刘金蟾面无表情的说道:“杨玉奴,你全身气血运行尚未恢复,喉间也有伤。暂时不要乱动也不要说话,调养几月方可无恙。” 杨玉环在杨玉奴身边跪坐下来,握着她的一只手歉然道:“姐姐,我们特意赶来却只能救你一命,做不了更多的事。……不要担心,你已经没事了,想去何处安身,我们都会帮忙地。” 杨玉奴说不出话也无法追问更多。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这么多的事。目光扫过杨玉环的容颜又望向远方的驿道,变得傻傻地。眼泪止不住的又流了下来。 “山下的寺院叫沉玉寺,杨玉奴已沉,这座山叫望烟山,你就把这半生的经历当作一场飘散的云烟吧。”刘金蟾淡然的劝道,说话时眉头微皱满怀忧虑。 金蟾所虑最主要的并非世间事,梅振衣带领山中一批弟子去昆仑仙境已经十几年了,刘海飞升成仙也已经五年了,至今没有一点消息。他们应该在相助胡春救人,不知成功了没有,会不会出什么意外?相比人间乱象,金蟾更担心这些。 如今天下大乱,梅家少主人梅应行召集梅氏子弟组织民勇,防止叛军进犯劫掠芜州。正一门掌门应愿仙子则约束弟子安守三山,莫为乱世动摇修行定心,也不知在仙界与昆仑仙境的长辈们怎么样了? 此时做为掌门地应愿,最重要的任务当然是守护宗门,兵乱虽暂未波及芜州,但天下难得清静,包括修行福地正一三山亦受其扰。芜州刺史宇文摩、菁芜山庄少主梅应行、正一门掌门应愿,都从不同的渠道接到了各种传书与传檄。其中有朝廷发来的,有安禄山叛军发来的,也有永王李璘发来的,甚至包括天下修行各派发来的。 刺史宇文摩接到了长安城破之前朝廷发往的飞诏,命各地方整顿军马驰援平叛大军,还有安禄山在洛阳发出地传檄,劝各地长官率众归顺大燕。宇文摩做为唐臣当然首先忠于朝廷,可惜他根本抽不出军马来,芜州地方府兵名册上虽然登记了两千人,但这些人几乎上不了战场,一听说要打仗了,甚至有一多半人连影子都找不着了。 江南富庶之地已太平很久了,别说没有受过训练地士兵,就连军械库里的刀枪大多都上了锈。最近地一场战争是七十年前徐敬业叛军攻打芜州,当时大将军梅毅整顿军马登城抗敌,但也只是在城中据守不敢轻易出城决战,今天就更别提了。 刺史正在忧愁间,菁芜山庄的少主梅应行来了,身边跟着一名叫樱宁的女子还有随行的家将。梅应行要效仿当年梅毅,组织民勇准备拒敌。而且他的志气却更大,对刺史说道:“我曾祖南鲁王梅知岩,当年在芜州起事非为一己野心,只求保境安民,我今日愿相助太守组织兵备兵勇,抗击叛军南下。”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宇文摩连连称谢,同时不无担忧的提醒道:“江南兵备荒废已久。无能战之兵,更无领军之将。” 梅应行身旁有一人道:“我曾在边镇军中效力,与胡虏做战多年,愿领芜州之军,请刺史发榜招募民勇,我家公子也招集了两千族中子弟。” 此人是梅六发之子梅效,梅六发死后他被二伯梅二南收养,自幼在梅氏家塾读书。,却对武艺兵法更感兴趣,被梅毅举荐到军中,立军功累官至左千牛长史。长安兵乱之时,他率家将把南鲁公府地亲眷护送到乌梅山庄。又立刻南下回到了芜州。 梅效与梅应行一见面,商量欲效仿当年梅知岩与梅毅事,两人一拍即合。其时樱宁也被梅应行从龙隐岛找了回来,帮着一起出谋划策。 宇文摩不仅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还往浙东听涛山庄写了一封信求助。这位刺史竟然出自修行世家听涛山庄,想想也不意外,听涛山庄子弟并非人人适合修行,其中有人考取功名做官也很正常。 青漪三山中的应愿也收到了类似的求助信,却是来自青城剑派。李隆基到了成都,派永王李璘沿江而下收拢兵马招集各方势力,其中就牵涉到青城剑派。 隐居世外的清修之人,怎会涉及这些事?其实从五胡乱华时就有这种事了。及至唐初,梅孝朗率大军平定突厥叛乱,军中就有妙法门与东华门的修士,对方也有萨满大巫助阵。青城剑派的戒律以及祖训并不提倡弟子插手世间纷乱,但一个门派并不是抽像的存在,门中修士与世间各色人等还有着千丝万缕地联系。 青城剑派太上掌门晚谈亭幼年丧父,是被好心的邻家接济抚养成人的,邻家之孙高仙琦如今是永王李璘麾下大将。带着李隆基的诏书以及永王李璘的信。来到青城剑派求助。晚谈亭决定出山,掌门四季书与门下十余位弟子也决定相随。考虑到宗门传承不可断绝。四季书命掌门大弟子云飘渺与一众晚辈弟子固守青城道场不得外出。 此刻天下时局非常乱,唐军、叛军、番军中也是派系林立。西域一带各族有的与李亨合作希望在平叛中捞点好处,有的则趁机图谋做大,属国吐蕃趁大唐西北边镇空虚派军攻占安西四镇。佛家、道家、景教、萨满各教中很多门派的修士多多少少都插手了。 谁都认为自己站在正确地一方,在做该做的事情,一旦己方势力壮大,那么人间传承基业也将开枝散叶。就算本意不想插手世间凡人的争斗,但谁不希望自己一教的门户光大呢?而且各派修士包括已超脱轮回的仙家,都有一种隐固地道心,认为自己修证的道路最适合指引世人,不愿见“外道”做大见斥见谤。 人间乱斗同时伴随着修士之间的斗法,你出手我也出手,这也许改变不了时局,却极大的增加了争斗地规模与杀伤力。修士之间互有损伤胜负因此结仇结怨,到最后往往已经脱离人间战场,纯粹成为修行人及修行门派之间的纷争,甚至蔓延到昆仑仙境中各派与众散修之间。 有很多清修多年不问世事的修士被动的卷入,同时各教派的世俗弟子间发生的摩擦越来越大,有的门派被灭,有的门派遭受重创,也惊动了那些超脱轮回之外地仙家。易水仙人与好几位天庭巡海神将突然下界,也与人间修士的动乱有关。 应愿前世是一株修行至世间法尽头的段节梨树,经历天刑失败轮回重修,她明白何为天刑、何为轮回、何为超脱?根本连插手这些事的心思都没有,再加上守护宗门职责所在,不敢擅做主张,对于各派系的求助或拉拢都婉拒。 但应愿并未阻止梅应行以梅家的名义组织芜州民勇,也只能尽量相助,派阿斑给梅应行护法,芜州梅氏子弟愿跟随梅应行者,总计约有两千人,其中有正一门弟子十余人。 在应愿看来,若人世间的动乱照这个形势无节制的发展下去,到最后情况一定会颠倒过来。终将不再是人间纷争简单地牵连各派修士与仙家,而是各派修士与仙家之间地争斗波及世间,人间不知会成为什么样子? 试想一下,如果高高在上受凡人膜拜的神灵直接现身大打出手,会是什么后果?就算他们斗法地威力不伤及无辜,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煽动与号召,有多少凡人将会在此情景的鼓动下,无知无畏无意义的互相攻杀? 到那时已经不是叛乱与平叛那么简单,远远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人间战乱,几乎能将这世间轮回再洗一遍,无数修士一生业力难消,也说不定会有多少仙人再堕轮回。这种局面还没有出现,而应愿深感担忧却又无计可施,这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地仙能左右的,只盼望着师父能早点从仙界回来给予指点。 天庭东海,钟离权挥扇阻隔云端之上如海市蜃楼般的另一片大海,敖广化身金龙咆哮冲突,始终无法挡住八仙前进的脚步,在海中已前行七十里,一直没有动的梅振衣突然出手了。 他从核舟上飘身而起,飞向整个队伍的后面,面朝知焰身后波涛起伏的大海,突然拔出了发髻中的雷神剑朝天一抛,一道霹雳轰然而下,这是神宵天雷最强的一击。 就在梅振衣劈下神宵天雷的同时,刚才已经过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一个方圆千丈巨大的漩涡,海水旋转着沉了下去,紧接着又涌了起来,巨大的如山峰般的浪头瞬间卷起,比三十里外的龙首山还要壮观,带着无数的尖锐咆哮声从后方奔涌而来袭向核舟。 309回、龙吟长空一声啸,天云飘颤海动摇 309回、龙吟长空一声啸,天云飘颤海动摇 拦路未必要迎面,从后方空虚之处追击更容易,又有高人出手以**力拖住核舟前行的脚步,并翻起巨浪袭击,被梅振衣及时察觉。 神宵天雷电光万丈带着震颤不绝的炸裂声,将这道如山巨浪击得粉碎。浪花如乱琼碎玉四散纷飞,剑势未尽劈在一条鱼的身上。 这条鱼隐身在巨浪中,身形与巨大的浪峰简直不成比例,就是一条一尺来长的尖嘴梭鱼,被这一击神宵天雷劈中别说烤鱼,恐怕连灰都不会剩下。海面上发出了一声带着回音的轰鸣,那条鱼被梅振衣一剑击“散”了,然而澎湃的法力波动却未消失,激射到天空化为一位手持三尖两刃兵的金盔银甲天神。 灵宵宝殿守护神将、金仙杨戬终于出现了,他最擅长变化之术,变成一条不起眼的小梭鱼藏在东海深处,趁斗法僵持之机突然翻起巨浪,企图后发先至将胡春所在的核舟卷回岸边,却被梅振衣一剑劈中,现出了本尊法身。 “杨戬仙友,你终于还是现身了?”梅振衣在云端上开口并未带一丝杀气,而是抱拳拱手打了声招呼。 杨戬手持三尖两刃兵抱拳还礼:“当年龙隐仙姑在我洞府闹事,打伤我师弟张伯时,受大天尊责罚下界禁足百年,百年之期未满又因故破戒,被镇于龙首山中。天庭东海乃灵宵宝殿所辖仙界,我是灵宵宝殿守护神将,于公于私都不会容你等擅闯,特来请诸位回头。” 他说话时右手握着三尖两刃兵的长杆,左手合在右手背上,就这么一个抱拳拱手两臂相接的动作,梅振衣感应到这一片空间无形中出现了奇异的变化。身后的核舟脱离了钟离权的指引。看似仍在破浪前行,却没有前进一步,反而离龙首山越来越远。 梅振衣可是识货的,这就是金仙地灵台化转之功的玄妙,清风与加百列斗法时也曾施展。他如果破不了杨戬的法术,这艘核舟以及包括自己与胡春在内的七名仙人都会被杨戬移回东海岸边,如此拦路的手段确实高超。 如果退了回去那就是前功尽弃,场面就成了钟离权独斗东海龙王。而非胡春渡海救人。梅振衣从未与一位金仙真正的斗法,这也是他从未亲身经历过的局面,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你拦你地路,我走我的路,只要胡春上了龙首山,你我都收手。” “好说,本该如此。”杨戬的话虽然客气。但出手却一点都不放松,这一片大海都进入到奇异的化转空间内,核舟前行无功,而知焰等人与东海水族的斗法还在持续。 梅振衣缓缓一招手,凭空祭出青莲宝灯。空中的雷神剑落到了灯芯的位置,万道光华射出,看上去光芒照射的范围似乎不远,但以神识感应似乎无边无际。灯光照射之处。这一片空间仿佛被定住了,核舟既不前行也不再后退。 杨戬微微一笑:“梅真人,每次见你,修为都精进不少。依仗宝莲灯之威定住核舟,在天庭不过如此了,你如何能送胡春过海?” 这是一个僵持地局面,谁都动不了,以梅振衣的法力恐怕不能与杨戬耗太长时间。这时灯光却变了。无数细小的光芒向着杨戬飞出,如和风细雨一般不带一丝攻击,恍然乎这片空间在悄然移动,带着杨戬、梅振衣、核舟以及海中斗法的仙人们飘向龙首山。 这一手是和青帝学的,当年在丹溪上清风现出青帝真容,转身又返回九天玄女宫,梅振衣以移转空间地**力阻拦青帝的脚步,却被青帝施法化转。一路带着他闯到了浮生谷。梅振衣还没有青帝那种大神通。但堪破真仙极致境界之后,借助宝莲灯的妙用。一样可以施展此法。 杨戬咦了一声,微微惊讶道:“你敢来东海,果然有些手段。”他是在赞梅振衣,而梅振衣却觉得神识中压力一紧,只见对面的杨戬额中那条细缝突然张开,神目开阖一道白光射出直取他手中青莲宝灯。 梅振衣地身躯颤了颤,周围大海的波涛之声仿佛都远去,眼前只有白花花一片凌厉的光芒。他大喝一声恢复了清醒,高举青莲宝灯祭出一团光幕,半空中好似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灯罩,白光无声无息的击在灯罩上,没有碰撞之声,梅振衣却觉得全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镇住了。这力量来自四面八方,也来自手中的青莲宝灯,他几乎动弹不得。 这一片空间又“定”住了,仍停留在龙首山三十里外不得前进也不得后退。 “不错不错,你居然能顶得住,可惜此地不是青漪三山,我也不是心猿悟空的化身。”杨戬表面上若无其事地继续称赞对手,但心中也暗暗震惊,梅振衣施展青莲宝灯有如此之威,他不直接出手恐怕是拦不住了。 杨戬缓缓挥起了手臂,动作很慢就像举起一座山,接着陡然变快,将手中的三尖两刃兵扔上了天空。只听两声巨响,这件法宝分为三截,化作了两片巨大的飞刃和一道凌厉的白梭,向梅振衣当头罩落。梅振衣没有动,反而把眼睛闭上了,双肩一震,灯芯中发出的光幕突然炸开,无数道霹雳同时击出。 漫天的光毫都化作了金色的飞剑,汇聚舒卷如大袖、如漩涡、如星云、如野马、如狂风、如激流,与杨戬三尖两刃兵幻化的兵器相斗。这便是他在方正峰上对抗心猿悟空地手段,梅振衣如今地修为显胜当初,但此地是天庭,面对的是金仙杨戬地本尊法身,此涨彼消斗了个旗鼓相当。 远处岸边观战的众仙家看得目眩神驰,天庭巡海大神灵珠子暗暗咋舌,他很了解杨戬的修为,就算自己站在梅振衣的位置上也很难应付。这位梅真人也真是了得,竟然能与灵宵宝殿守护神将斗法难分胜负。 灵珠子也能看出来,表面上虽旗鼓相当。但梅振衣还是占下风,因为核舟所在的那一片海面无法前进了,杨戬斗法地同时还是成功拦住了道路。如果这么持续下去,梅振衣定不如杨戬法力深厚持久,最终还是要落败的。梅振衣与杨戬斗法只能速战速决,寻破绽破了他的拦路之术,赶紧把胡春送到龙首山才是唯一的正确选择。 海面上的形势变得很微妙,钟离权将敖广困在云端。不让他插手海中的相斗,而知焰、提溜转、张果、刘海、李元中等人与东海众水族相斗,梅振衣无后顾之忧,持青莲宝灯独斗杨戬。 敖广也看出了形势,这里是他的道场,海中的水族是他地部下,他能够发挥最大的威力,偏偏一不小心着了钟离权的道。被困在天空回不到海里去,只要冲破这一阻隔就可以与杨戬会合,那么海中八仙就占不到便宜。 敖广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长吟,带着云端上那一片幻化之海尽全力冲了下来,声势犹如万马奔腾。钟离权见敖广发狠。也长啸一声带着脚下的葫芦冲天而起,挥起仙风扇像一只巨大的怪手,迎面拍向气势汹汹的敖广。 敖广的龙吟与师父地长啸传来,双眼紧闭的梅振衣突然抬头睁眼。也发出一声长啸相应和,手中的青莲宝灯莫名也发出一声龙吟。 灯芯龙吟与敖广的长吟连成一片,带着穿透与粉碎之力,在东海边至龙首山这片百里海面上回荡,杨戬额目中发出的神光陡然涣散了一瞬。 就这么一瞬间,灯芯突然异变,有一道巨大地金色火焰喷薄而出,再一看那并不是火焰。而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百丈金龙,恰似敖广变换的原身。灯焰化出金龙飞击而出,甩尾扬爪迎向空中的法宝,张口怒吼吐出一枚硕大地龙珠,直击杨戬的面门。 这是梅振衣最后的绝技,而且事先谁也不知他有这种手段,包括师父钟离权与道侣知焰都不清楚。此时的灯芯并非仅是一柄雷神剑,而是以雷神剑为引。化青冥镜、黑如意合击为灯焰。他曾用十年时间演练这三器合击。是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临时开辟的灵台仙界,别人无法窥探。 金龙将三尖两刃兵幻化成的两片飞刃与一道白梭击飞。龙珠已经飞击到杨戬身前。这龙珠是黑色的,只有碗口大小,然而里面却似包容着无穷无尽的虚空,仿佛能将人吸入另一个世界,杨戬额前白光涣散之际,全部被吸入到龙珠内。 梅振衣这一手也算是偷袭,但杨戬现身时同样是偷袭,彼此彼此。 杨戬猝不及防身形往后急退,三尖两刃兵瞬时又回到手中,向前急挥奋力打向龙珠。三尖两刃兵收回来了,梅振衣可没把金龙收回去,空中那条金龙向前追击一张口吞回了龙珠,一头撞在三尖两刃兵上。 “噗”地一声响,这声音不大却沉闷异常,周围的海、天、云、浪恍惚间仿佛都在膨胀,一片**力四散而开消失于不知名的远方。杨戬困住梅振衣等人的灵台空间被击散了,空中那条飞击的金龙也化为金光消散。梅振衣收回了法器,身形一晃如一片落叶跌下云端,知焰的绿色丝绦飞来将他卷住。 梅振衣的手段用尽,神通法力也耗损甚巨,干脆收了所有的法力。 再看杨戬似乎比梅振衣更惨,被击飞七十里落在东海岸边灵珠子地身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头盔掉了,身上地银甲也出现了很多道裂缝。他落地一转身又恢复了天庭神将的仪容,就似刚才地狼狈样没有出现过,但手中的三尖两刃兵却被崩缺了一个角。 杨戬再一转身,三尖两刃兵舞了个枪花,形状又恢复了完整,崩缺的那个角已经补上了看不出损毁的痕迹。如果梅振衣看见,一定能够领悟,这件法宝是在杨戬的灵台化转世界中淬炼多年,能以灵台化转之功修复。 法器之形虽没有损毁,但其妙用威力恐怕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耗费法力以炼器之功渐渐去修复。杨戬看着手中的随身法宝,神色很是震惊,梅振衣最后那一下太狠了!然而梅振衣却没功夫去看他,因为此时胡春已渡过东海,登上了龙首山岛边缘的山坡。 就在梅振衣打退杨戬、击散这一片移转空间的同时,钟离权挥仙风扇将敖广拍回了高空,自己也带着葫芦飞上云端。核舟前这一片海域让开了一条道路,一直未动的胡春突然大喝一声,挥出了手中的玉骨扇。 玉骨扇在空中幻化散开,一片片巨大的扇骨如旋叶、如长桨击向海面与虚空,核舟突然飞了起来,贴着水面急速的飘行,瞬间穿越三十里之地。在龙首山浅滩的边缘,胡春脚下的核舟化为一枚桃核又飞回到提溜转的袖中,而胡春稳稳的落在了岸边的山坡上。 东海中风波散尽,激斗已经停止,知焰、提溜转、张果、刘海、李元中都脚踏海面望着龙首山,梅振衣则软棉棉的靠在知焰怀中没有起身,不是他站不起来,而是这样更舒服,刚才那最后一击堪称完美,梅振衣自己也很满意。 敖广已恢复人形之身,神情多少还有些不甘,钟离权在云端上与他并肩而立,脸上却带着微笑。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胡春的身上,这位曾经的人间渔夫,成仙之后显露的形容仍然是一身渔夫打扮,宛如当年他与龙隐姑初遇之时。他站的地方是龙首山延伸向东海的一片缓坡,面前一里外便是高耸的绝壁与巨大的山峰,他的爱侣就困在其中。 一阵微风吹来,胡春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此人年纪看上去约三旬左右,身穿淡青色长袍,头戴道冠饰以美玉,眉目甚是清秀祥和,手中的法器是一把半月形的长柄银钩。 他一现身就点首道:“你就是胡春?在下天庭龙首山神张伯时,已等候多时。说实话,你能来到此地,我很意外也很感慨。” 310回、长空叹神山远阻,归同去天上人间 310回、长空叹神山远阻,归同去天上人间 胡春拱手长揖行了一礼:“天庭山神,我不想与你为难,渡海而来,只为劈山相救爱侣。” 张伯时却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胡春,你可知我为何在此为山神?” 胡春当然答不上来,但张伯时的仙家妙语声闻已经解释了。张伯时是玉鼎真人的弟子,在龙隐姑飞升天庭后就认识她了,已有数百年的交往。当年杨戬欲与龙隐姑结为道侣,托西王母到大天尊那里说媒,希望能善结缘法。这事却让龙隐姑得知,就是张伯时无意中告诉她的。 龙隐姑非常生气,跑到杨戬的洞府中质问,还砸坏了东西,并抄起一件山石雕饰飞击杨戬。她素有神力这一击可不轻,而杨戬修为高超也不会受伤,但张伯时恰好于此时赶来,恐龙隐姑闹不可收场上前劝阻,却被龙隐姑一击打伤。 大天尊要责罚女儿,张伯时求情也没用,龙隐姑被罚下界禁足百年,不得离开龙感湖十里之地、不得与众仙家交往、不得显露自己的身份。不料龙隐姑在百年之期将满之时以凡人女子的身份嫁给了胡春,还闹出了后来的事情,又受追罚镇于龙首山中五百年。 张伯时心感愧疚,主动向大天尊请命为龙首山神镇守此地,大天尊答应了。龙隐姑被困于山中无法与外界接触,除了大天尊本人之外,只有山神能运转此山灵枢与她交流,虽然见不着面,但可以隔山以神念相谈,聊解寂寞。 张伯时最后道:“我请命为山神,名为镇守,实为守护,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已经站在我面前,龙隐仙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远处的梅振衣也听见了这番话,从知焰怀中站了起来,转头与道侣对望一眼,两人眼神的交流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这位山神张伯时恐怕对龙隐姑有情。 虽然张伯时没明说,仙家妙语声闻中也未提及,但梅振衣猜出来了。张伯时可能对龙隐姑早已有情意,但杨戬求缘在先。他也不好开口。等到龙隐姑被幽禁于龙首山,人间渔夫胡春能到天庭来劈山救人希望太渺茫了,其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的道侣之缘恐怕已经了结。 于是张伯时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情意,向大天尊请命为龙首山神,当年他就是被龙隐姑失手打伤的,来此镇守亦有缘法,所以大天尊也不反对。别人只道张伯时是来镇守龙首山。却不知他是来守护、陪伴龙隐姑地。以大天尊的精明应该看出来了,却没有说破,假如胡春来不了或者不愿来,五百年后也给了张伯时一个机会。 如此说来,张伯时应该是胡春的仙家“情敌”。假如换一种情况。是知焰被镇于龙首山,而杨天感为山神,梅振衣前来劈山救人,那位杨仙人肯定不会轻易放梅振衣过去的。那么这位张伯时会怎样对待胡春呢? 梅振衣在心中思忖却无法再插手。按先前的约定,他只能送胡春渡东海到达龙首山,不能再帮其它的忙,就像杨戬与敖广等人,此时也不能再阻挡胡春劈山救人,但胡春要独自面对山神这一关。 胡春面色平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很有礼貌的又拱手道:“我与娘子多谢张仙人眷顾!请问山神。如何才能让我劈山救人?” 张伯时看着胡春,神色颇为复杂,缓缓开口道:“龙隐仙姑这些年一直说,只要你能成仙道,就一定会来,而你果然来了。既然到了此地,我不能让你贸然损毁天庭世界造化山河,否则就违背了山神之责。所以要试一试你究竟有何手段?” 话音未落。张伯时毫无征兆的突然出手了,银钩挥出化为一片弧形地光刃席卷而至。如漫天飞雪洒落,一刹那间胡春的身形已被如雪银光吞没。 胡春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早已戒备,对方祭出法器的同时他一跺脚,玉骨屏风阵从周围升起将身形护住,银色弧光化作的无数飞钩打在玉骨屏风阵上,就似石子打水飘,在屏风上弹跳、激起、滑过、盘旋、回击,山坡上散发出一阵阵银色的火星,还带着闪烁的彩虹光芒。 玉骨屏风阵擅守不擅攻,挡住张伯时的突然一击,又化作无数扇骨片散开,尽数与弧光周旋,胡春随即发动了反击。 他手中多了一柄银色的战斧,轻轻向前一挥,发出地却不是银光,随着斧势仿佛在这天庭仙界中切开了一条一无所有的虚空裂隙。这虚空向前延伸,飞舞的银弧光与玉骨片也被从中隔开了一片空间,难以形容的玄妙法力直切张伯时的身前。 张伯时祭出银弧光攻敌,法器却没有离手,托银钩在胸前一横,封住了这段延伸地空间裂隙。 胡春挥秩序之刃只是一击,斗法随即停止,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但见他身形未动,而张伯时的立足之地却凭空向后退了数十丈。这便是天国圣物秩序之刃的妙用,它能够改变灵台化转空间的规则,张伯时虽然未动也未使用移转空间地法术,却凭空被一斧子送了出去。 龙首山是大天尊灵台造化之功,不同于人间的山川,所谓劈山救人,就是切入灵台造化世界打开这座山的空间,将龙隐姑带出来。胡春就算成了仙,也没有这种大神通修为,只有借助秩序之刃的妙用才可能成功,所以梅振衣才会处心积虑打加百列手中这件圣物的主意,而且这些年一直用很特殊的御器方式指点胡春的修行。 张伯时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又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胡春道:“你有如此手段,应可放手一试,不论你能否救出龙隐仙姑,希望你能好好守护她。”说完又向着空中不知名的地方拱手道:“张伯时请辞龙首山神位。” 不知何人对他说了什么,张伯时躬身行礼,身形化作一阵风而去――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并没有再为难胡春,风中只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多谢山神成全,恭送张仙友!”胡春向着张伯时消失的地方谢道,龙首山上只剩下了他,面对着一里外千丈绝壁。所有人都在看――他能劈开龙首山吗?说实话,梅振衣对徒弟也不是很有把握,有些事就算准备的再充分,不真正去做也不知道结果。 “师父。胡春能行吗?”梅振衣也忍不住暗中问云端上地钟离权。 钟离权以神念答道:“如果是我,手持秩序之刃应可将龙首山化转而开,如果是你,也可将它暂时分为两半。至于胡春,为师不能断言,他的修为远未窥灵台化转之功,仅凭秩序之刃很难。” “胡春救不出龙隐姑。”青帝突然发来神念参加了师徒之间的讨论,他语气很肯定不是推测也不是猜疑。以他地身份这样说话,那就是通明法眼所见地事实了。 梅振衣吃了一惊,立即反问道:“你既知这个结果,为何还要来旁观?” 青帝淡淡答道:“我只是来看――他会如何决择?” “胡春确实救不出龙隐姑,我也在看。他究竟会怎么做?”岸边的青牛金仙也加入了神念交流。 杨戬也说话了:“龙隐姑被镇于山中五百年,是天庭之规,也是她自己愿意付出地代价,大天尊既然这么做。就是要罚满五百年,不因胡春而改变。” 另一位金仙灵珠子也忍不住插话道:“我的推演所见,与钟离仙友是一样地,而青帝与青牛二位金仙却能肯定胡春救不出龙隐姑?看来修为当真高出一线。” 梅振衣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胡春自己要到何时才会清楚,他会不会劈山不止呢?” 其他人都不做声了,只有青帝答道:“只要胡春一动手,刹那间就会明白。” 青牛叹了一声:“青帝,我的修为尚不如你。”最后这一点他也没看出来。说的是大实话,若论修为的话,放眼天庭也只有大天尊不在青帝之下。 五位金仙之间的神念交流彼此无碍,除了梅振衣之外,在场其他仙人是听不见的。这种感觉有点像在无名山庄玲珑塔法座之上,但此地没有玲珑塔法阵形成的神识互通结界,这几人站在那里,本尊法身恰似俪玉玲珑塔。 梅振衣已堪破“物化之境”缘觉无碍。其修为不亚于佛门各乘天境界。刚刚能够加入这种交流。 胡春并不知道这些高人在议论他,此刻全部地心神都集中在面前那座龙首山上。神情很凝重几无一丝杂想,缓缓举起了秩序之刃。战斧上流动的银光渐渐黯淡下去,这件天国圣物变得越来越透明,到最后几乎消失不见,胡春仿佛高举着一件不存在的东西。 当战斧完全消失于虚空时,胡春发出一声轻吟,尽全力一挥手。看不见银光四射,感觉不到法力澎湃,恍然间有一片一无所有的虚空突然出现,延伸蔓切入龙首山中。 山还是山,一丝没有变化,巨大的山崖却被切开了一条裂缝。此场景并非天庭世界山崖开裂,而是另一个空间地形成与切入,假如此地有凡人的话,根本看不见山崖的变化,只有仙家神识才能感应到。 青帝说的不错,胡春救不出龙隐姑,他一出手将龙首山劈开了一条裂缝,已经相当了不得!胡春随即就清楚了自己面对地形势,他的修为毕竟不足,只要法力一收,这条裂缝就会重新合上,而他已经施展了全部的法力。 在这一瞬间,胡春收到山中龙隐姑发出的神念:“郎君,真的是你吗?我心甚慰,你善自珍重,四百年后再相见!” 他已经无暇答话,因为这一击去势将尽,下一瞬间山崖将重新合上,而龙隐姑是不会主动出来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胡春做了一个毫不犹豫的选择。 一道银光飞出,划过百里长空落向岸边的青帝,胡春将秩序之刃还给了他。梅振衣也听见了徒弟发来地妙语声闻:“请恕弟子暂不能侍奉左右,四百年后再报师恩!” 只见胡春展开玉骨扇,身影忽然消失在扇面中,这柄神器化为一道穿越虚空的白光,射进了他避开的裂缝中,这道空间裂隙旋即消失不见。巨大的龙首山仍矗立于天庭东海,而胡春却不见了。 当他明白自己救不出龙隐姑时,利用那稍纵即逝的一瞬机会进入了龙首山,进去容易出来难,他选择了也被镇于山中,陪伴龙隐姑一起度过余下四百多年的时光。 波涛经年不止的东海忽然风平浪静,千里寂寥无声,就连龙王敖广也露出了感佩的神色,其余众仙更是良久无言。 第一个开口打破平静地是提溜转,这小鬼激动地都快哭出来了,颤声道:“我受不了,太感人了!胡春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就进去了……。” 知焰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应该替胡春高兴才对,应为便是愿为,他终于飞升成仙,如愿来到了龙感地身边。” 青帝金色的眸子望着远方的龙首山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一转身朝杨戬道:“你猜错了!”――这句话在场所有的仙家都能听见。 杨戬一愣:“我并没有说出猜测,青帝前辈为何说我猜错?” 青帝未答话,灵珠子却问道:“二郎师兄,你究竟是怎么猜的?” 杨戬叹了一口气:“我猜测若胡春救不出龙隐姑,会设法向大天尊请求,象张伯时一样继任龙首山神,看在场众仙家的情面,大天尊也会答应的,但胡春没动这个念头。” 青帝又朝徐妖王道:“青牛应该已告诉你胡春救不出龙隐姑,你居然猜对了,难怪会把玉骨扇给他。” 徐妖王一耸肩膀笑道:“这样的善事,不做白不做,帮他们小夫妻一把,玉骨扇本来就是大天尊的。” 梅振衣站在海中朝天默语道:“大天尊,你女儿真的找对人了!”就在此刻,神识中突然传来青帝的一声低吼:“梅毅!” 311回、梅效跨江挑罗比,樱宁毒计烧骑军 311回、梅效跨江挑罗比,樱宁毒计烧骑军 自八仙过海起,至胡春进入龙首山与龙感姑相聚,人间的安史之乱已经平定,曾率军阻止叛军南下,并在郭子仪麾下攻进洛阳的将军梅效功勋卓著,被封为西河侯。关中的战乱虽已平定,但世上高人之间的纷争却愈演愈烈,天庭东海边的诸位仙家自然没有参与人间的争斗。 胡春进入龙首山后,青帝正在与徐妖王说话,人间的梅毅却出事了,地仙之身被斩灭,神识涣散重入轮回。怎会出这种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就在李亨自行称帝架空父皇李隆基的第二年正月,安庆绪杀了双目失明的父亲安禄山,篡大燕皇帝位。于此同时,叛军将领史思明进攻太原败于李光弼,叛军北方战事受阻图谋南下,派突厥将军阿史那承庆率两万骑兵渡过黄河,进犯至徐州、亳州一代。 阿史那承庆南下时,永王李璘刚刚到达彭泽,尚在整顿久未成军的彭泽水师,远水救不了近火,各州无首江淮震动。这时梅效率领芜州军兵与地方民勇跨长江北上出战,听闻芜州出兵,附近的州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派临时调集的军马与民勇支援,渡江之后未到淮河,梅效麾下已有六万军马,包括芜州、和州、舒州、润州、滁州各地之兵。 梅效的兵力虽三倍于敌,但大多是临时集结未经操练,他命令手下一批懂兵法的亲随花了很大精力演练军阵,挑选其中懂武艺、会骑射者,勉强编成一千重骑、八千轻骑、三千陌刀队,三千弓弩手,另外还有一万水师,其余三万余人编成刀盾与长矛相配合的步卒方阵。 这已经是江南一带仓促间能集结的所有军事力量了,演练了不足一月时间。刚刚掌握随军旗与金鼓的号令指挥,各战阵之间的进退配合。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梅效心里清楚,这支部队不可能在开阔地带正面抵挡住两万突厥骑兵,只要对方一个冲锋,前面阵型一乱,后面没有作战经验的大部人马很可能会溃散。 仓促成军之后,叛军已经开拔到淮河北岸。梅效也率军渡过了长江向淮河南岸逼近。六万人地军队需要后勤支持十分庞大,后方有十几万民夫在各地官差的指挥下筹集、运送粮草军需。还好江南各州富庶,钱粮倒是不缺,就是组织、协调起来很复杂。 军事上的指挥当然是梅效,但这支军队名义上的首领是梅应行。梅应行年纪虽然不大,但有父辈的光环余荫在,同时军中最骨干的力量来自梅家子弟,只有他才能镇的住场面。也可稳定军心。 在芜州时,关于是否跨江迎敌还发生过一场争论,樱宁认为芜州之兵只能据城自保,带着一批没打过仗民勇过江等于送死。而梅效指着图册道:“仅芜州一地之兵自然不可迎敌,但如今各州慌乱。淮南道无法整军合力,正缺志士登高一呼,可乘机收聚附近各州兵马,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樱宁才不在乎世间谁跟谁打仗呢。只是为梅应行考虑,指着地图又说道:“芜州梅家精壮两千人在军中,你带着他们渡过长江,一旦失利将无退路,这是要效仿楚霸王背水一战吗?” 梅效摇头道:“突厥大部早已不成气候,依附叛军作乱凶残成性,此番南来首先是劫掠财物、人口、军需,带不走也会烧杀不留于敌。他们若败自有退路。无非再回草原,而江淮民勇为身后家园本就无路可退,你还不清楚这种狼兵过境之后是怎样一副凄凉场景。” 一直没说话的梅应行突然拍案道:“过江!战力本就不如,再不聚众激扬斗志,仗还怎么打?” 事情果如梅效所料,以过江迎敌之举为号召,短时间内集结了一支大军,起码可以一战了。听涛山庄接到了芜州刺史于文摩地信。也派了一位修士宇文登带着两个侄子于文龙、于文虎赶到军中。个别修士在千军万马阵前起到作用并不大。但适合传信、侦察、护卫大将、刺探军情。 梅应行没有上过战场但也读过兵书,过江之后曾对梅效说道:“兵书有云。敌半渡之时前锋立足未稳,首尾不能呼应,袭之最佳。我们是否应该派轻骑兼程赶到淮河岸边,趁对方渡河时攻击?” 梅效摇头道:“阿史那承庆在安禄山麾下久经战阵,岂能不知兵法?所谓半渡夹击须拥有地利,常在在敌方不备或不得不渡之时,于敌军冒险强攻或撤退时最佳。我们的轻骑战力不足,后面大部军马无法同时跟上,又不能左右对方在何时、何地渡河,疲劳袭远恐前锋先溃。只能合军推进,择地利迎敌。” 过了两天,侦骑回报,阿史那承庆大军已在濠州渡过淮河。当时选择的地方两岸视野开阔,不适合发动伏击,夜间派人泅渡过河探查周围地形与敌情,在高处建立烽火寮望暗哨,天明集结附近所有渡船,架上箭楼急渡,在南岸护住滩头阵地,火速搭起浮桥,骑兵并不下马快速冲过了河。 而这时梅效大军刚刚进入濠州境,离淮河还有三百多里,确实来不及夹渡迎击,若只派轻骑冒进,恐怕很难取胜。如果前方士气一失,后面的仗就难打了,因为手下这些兵根本就没打过仗。 敌兵过淮之后,沿运河南下,却没走水路,而是沿运河边的官道在陆上行军。可能是因为骑兵上船比较麻烦,而突厥士兵大多不熟水性不习惯坐船。推测他们的行军方向,应该是攻占润州。 润州是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连接长江之地,江南赋税、钱粮、贡品、商贸货物运往北方的中转站,那里囤积了大量钱财与各种物资,人烟也最为稠密,聚集了各种商铺、作坊、手工艺人。无论是从战略角度考虑,还是仅想兴兵掠夺,润州都是叛军必攻之地。 闻讯之后。梅效下令停止前进,全军往后退了五十里,在官道前方扎下营寨,粮草辎重都运入到大寨后方地天水县。撤退的同时,沿途悄悄留下了三百名擅长潜伏的亲兵,不知不觉的逐个消失于密林、河沟、芦苇荡中。 他们有侦骑对方也有侦骑,这么大地部队行军不可能隐瞒,对方肯定知道他们地动态。但是六万大军闻敌撤退,路上陆续“丢”了三百人,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这三百人都是梅家亲信子弟,换了便装做樵夫、猎户、渔民的打扮,带着三天的干粮,分散潜伏在官道西南方地密林与芦苇中。这些人撒出去之后,别说敌方,就连梅应行自己也无法都找出来。 敌兵渡过淮河一天半之后。就达到了距梅效大军三十里之外的地方,沿途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他们每人都不止一匹马,军需大多靠劫掠补给,因此行军极快、机动性很强。 两万骑兵在官道上行军。分前、中、后三军,绵延二十里,前方就接近敌营了。侦骑回报,唐军离城扎营。已经在大营外摆开战阵,突厥前锋将领阿史那罗比下令前军放慢速度,收拢队形,列成冲锋阵形,同时派人回报中军主帅承庆。 叛军显然没有把前方地江南兵马放在眼里,不怕打遭遇战,而梅效手下军卒都有些紧张,大阵之中有不少人握刀的手都出汗了。照说此时应该趁着对方立足未稳。战阵未完全摆开时,派重骑沿官道进击才对,但梅效却按兵未动。 不知是因为害怕手下的军队放出就无法收拢,还是在等待更好的战机,中军旗下的梅效一直在眺望远方。 地平线上传来号角声,紧接着是马蹄奔腾声,地面隐越在震颤,敌兵先锋在三里之外列成几路战阵。纵马飞奔过来。冲锋加速以发挥铁骑最大地威力,远远可看见烟尘四起。 阵中鸦雀无声。就听当啷一声,后面有个年轻人也许是太紧张了,手中的盾牌倒在地上,赶紧又拣了起来。这时不得不有所动做了,一直在吹的西南风忽然变大了,梅效一举手,中军旗左右挥动两下,战鼓声擂响,弓上弦、刀出鞘,三千陌刀手列队,随着战鼓节奏踏步前行引领中军。 刀阵之后是是三千佩刀弓弩手,弓手搭箭、弩手上弦,按号令斜指向天空。又有一百弩手骑着马在队伍地最后盯着前面的战阵,只要有人临敌逃窜乱了阵型,立刻就一箭射杀。 轻骑兵摆开在中军的两侧,可以随时包夹冲出,刀盾与长矛步兵方阵列在骑兵后方,一千重骑兵集结在战场左侧,远离运河的方向,这样有最大的开阔地带可以冲击。雷鸣般地战鼓声响起,似乎震动了每一个人地神经,众兵将的紧张之心淡去,随着整齐地踏步节奏变得越来越兴奋。 就在这时,阿斑发生一声大吼,带着穿云破空地冲击之力传遍数十里,近处有几匹马受惊发出长嘶,竟然将背上的骑士摔了下来。 阿斑的吼声传了出去,地平线上已经看见对方的骑兵,就在这时,敌军的左侧升起一股浓烟,紧接着又有一道道浓烟升起,一直延伸到远方。——叛军前锋列队冲出来了,但是中军与后军却乱了。 需要介绍一下这里的地形,天长县以北水系沿运河很发达,沿途有有成子湖、洪泽湖、白马湖、高邮湖等大大小小湖泊无数,到处芦苇丛生,只有沿运河的官道可以通行大队骑兵。而到了天长县城外是一片适合大军会战的开阔地带,梅效就列阵在这里等着。 梅应行留下地那三百人,就躲在官道西南侧的芦苇荡里,分散潜伏大约三十里。这两天刮的是西南风,而官道的另一侧是高邮湖,听见阿斑的吼声,他们同时动手引火,点燃了附近的山林与芦苇丛。 初冬草干,火借风势蔓延,向着官道方向烧去,到处都是浓烟滚滚。火攻这一招是樱宁出的主意,其作用有三:其一是三十里路皆有浓烟起,敌军不知有什么埋伏,定然分心慌乱,短时间不能集结全部力量与梅效作战。 其二因为紧邻官道旁很多地方就是树林与芦苇丛,烟火袭来,大军没地方退避,另一侧就是高邮湖,躲到湖边就算烧不死,还怎么整军作战?其三就算人可以避烟火不乱,但是战马难免被烟火所惊四散逃窜,战马一乱军阵也就乱了。 几十里路旁不可能都是芦苇和山林,但只要乱了突厥大军就有机可趁!这一招可够狠的,也果然凑效了。 行军防火攻是个常识,突厥军马沿途戒备,道旁有密林和大片芦苇时也分批行进加快速度,并没有发现敌踪出没。但谁能想到对方会在一里外地地方,沿路几十里数百处同时放火呢?沿途道旁还有几十座村庄,虽然老百姓都逃走了,但是房舍田园都在。 威胁最大地并不是火,而是随风飘来的浓烟,战马熏得睁不开眼,发出阵阵嘶鸣四处乱窜,军中首领大声呼喝部下,好不容易收拢军阵在稍稍远离烟火处集结,但是大军整体已乱。两万骑兵中真正被火烧死地只有数百人,落马被践踏而死的有上千人,慌乱中被挤落高邮湖中淹死的有上千人,其余一万多人没有及时成军参战。 只有前锋阿史那罗比按计划率四千骑兵冲到开阔地带,与梅效六万大军正面作战,两军刚一交锋,就听对面阵中欢呼声如雷,回头一看,身后来处已是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士气这个东西很奇怪,就算江南兵马再无用,突厥骑兵再骁勇,六万人欺负一时没有后援的四千人谁不会起劲啊?有很多普通人,胆寒逃命时可能跑的比谁都快,但是一鼓作气挥舞刀枪时,当他在震天喊杀声中砍出第一刀就会忘记了害怕,再当他将第一个敌人踩在脚下,仿佛又成了无所畏惧的勇士。 第一阵梅效大胜,他亲手一枪将罗比挑于马下,四千敌军伤亡殆尽。这一天午后,突厥主帅承庆收拢兵马杀到,真正的恶战才开始。 312回、百年身一朝殒尽,福禄寿齐赴黄泉 312回、百年身一朝殒尽,福禄寿齐赴黄泉 如果不是刚胜了第一阵士气正旺,让大家有了胜利的信心,梅效大军可能挡不住阿史那承庆的一万多骑兵的冲击,战场形成了绞杀的局面,梅效所在的中军未乱但已向中央收缩,两侧的轻骑发起了反冲锋,后方的步卒投入了战斗。 突厥骑兵身后的山林与芦苇火势正旺,只有一条官道可以通行,既然已经冲出来作战,不可能再整军撤退了,没有退路的敌手也杀红了眼。就在这时,战场上空风势突然变了,四周传来怪异的风声,远方刮起了很大的北风。 “不好,对方有高人施法,御风转向来烧我们。”阵中的宇文登惊呼道。 樱宁一皱眉:“火在敌军身后,浓烟袭来倒霉的先是他们自己才对。” 宇文登一指天空:“不对,对方的手段不简单!” 只见远处的风不是平地里直接吹来,而是卷向了高空,带着无数燃烧的草茎、树枝、火星飞起,越过了突厥军马,唐军集结的上方天空成了一片火海,眼看就要落下来。这果然是修行高人在施法,他们不能改变天地之间大范围自然的风向,却能改变局部的风势。 梅应行一言不发抽出了紫藤枝,朝天一抽法力激荡而出,看上去并不是斗法,反而像是施法相助,顺着对方法力的方向又加大了风势。他一见对方出手,就知远在自己之上,直接斗法不是对手,也不可能把这阵风势给逼回去,很聪明的想了另外一个办法,施法再加一阵风。 樱宁与宇文龙、宇文虎等修士见此情景也都反应过来,各祭法器御风。他们的周围有一股狂风升起,寻常人几乎站不住脚。此时中军旗已经向前进发,梅效率着刀阵与弓弩手在前方死战推进,后面留下了一片开阔地带,两翼是轻骑兵保护。 个别修士直接在战阵面前厮杀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想当年梅孝朗率大军与突厥叛军决战时,对方阵前也有数十名萨满巫师,刀阵推过只损失了上百名战士。那些身怀神通法力的萨满巫师就已被乱刃分尸,只逃走了几个人。 修行高人有一身神通法力,杀一个普通人往往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假如在开阔地带遭遇作战,几百名持刀战士还不够几十名巫师塞牙缝的,但在无数箭弩配合下、整齐的大军杀阵面前,巫师施法瞬间击倒三、五个人地同时,十几把刀与上百只箭也到了。 但这些人在战阵中起到的作用很特别。能够间接产生巨大的杀伤力,比如对方祭出的这阵风与梅应行等人施法对抗。两方法力相合的结果,狂风卷起的火海在空中又往前飘了好几里,没有落在战场上,而是落在了唐军身后的大营里。 栅栏、营帐都被点燃了。唐军大营燃起了大火,军阵最后的步卒发现自己地营房被烧了,起了一阵慌乱,有人转身想回去救火。 梅效手下有六万人。并没有全部投入战斗,这么大的战场摆开之后也不可能全部在前方绞杀,大阵后有六千人分为三个方阵一直未动,那是掠阵的预备队。如果前方战阵溃散他们要负责补上,如果主帅下令撤退,他们要负责断后掩护全军退入大营。 除此之外,战场左侧的一千重骑兵也一直未动,因为数量太少也是最后的精锐。前方战场形成绞杀局面,也不适合重骑此时冲锋,只是列阵防止敌方派小股游骑从侧翼包剿。战场远方的右侧还有一万水师在高邮湖中,截断突厥人往东的退路,也防止小股游骑从另一侧包抄,毕竟突厥骑兵的机动性太强了。 见身后大营火起,后备军阵慌乱,中军旗连连打出旗语。战鼓声又响了起来。指挥最后面地的军阵不得乱也不许救火,离开大营向前推进。大部分粮草辎重都在天水城中。这一座大营烧就烧了吧。 唐军大阵未乱,对方高人施法无功,只听云端上传来一声怪笑,飞卷的火海中一只白骨嶙嶙的硕大怪手突然伸了出来,抓向开阔地带的一众修士。梅应行与宇文登同时飞身而起,梅应行手中地紫藤枝化为一根十余丈长的藤条向怪手抽去,宇文登手中的分水刺发出浪涛之声,一道碧绿的如海浪般地青光涌向云端。 怪手中指一弹,将碧绿波光瞬间弹灭,宇文登身形一震飞出很远,紧接着怪手握拳一抓,扯断了空中的藤条,一拳砸了下来。梅应行奋力一挥紫藤枝架住,木藤打在白骨指节上,竟然砸出了一流火星,法器与身心一体,梅应行等于同时受了这一击,惊呼一声从空中跌落。 怪手顺势张开又抓了下来,宇文龙、宇文虎同时举起了法器向上迎击。樱宁飘身而起避到了侧翼,手中的空桑杖化为一道碧光直射云端,而阿斑怒吼一声腾空而起直接朝空中的怪手撞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剑光从天际飞来,正斩在这只白骨怪手上。怪手被击碎成一堆白骨,然后在空中化为白烟消失,阿斑耳中只听见梅毅喝道:“快带小少爷走!” 梅振衣去天庭之前,曾将亲眷与一批大弟子带到的昆仑仙境无名山庄,吩咐众晚辈在此修行不得擅自离开。但梅毅不是晚辈也不受此限,世间纷乱牵扯修行人争斗,昆仑仙境中不少多年清修之士也由于各种原因回人世间。 梅毅察知这一情况,也离开无名山庄回到芜州看看情况,正一门倒没出什么大乱子,但梅应行随梅效临时组织的大军过江了,他也随之赶到江淮之间,恰好遇到这一出。 梅应行受伤了,那一下直接交锋所受的法力冲击甚巨,经脉受损神识一时恍惚,人昏迷过去。阿斑在空中一打滚现出原身,将落下地梅应行接住。向着芜州方向撒腿就跑,他可不管是不是在战阵中,保护小少爷是他唯一的任务。 阿斑如今已有飞天之能,天生神异擅长疾驰,他全力跑起来连御剑飞仙也追不上。阿斑一走天上的对手卷起妖云就要追,梅毅御剑而来拦在前方喝道:“骨笃禄,你还没死?”也不等对方答话挥剑就劈了过去,空中剑芒四射威不可挡。 云端上的高人就是几十年前曾在突厥人大军中现身地萨满大巫骨笃禄。如今七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此人还在世上,而且修为更进法力更强,此番阿史那承庆率兵南袭,他也随军相助。 骨笃禄挥动一根顶端镶着骷髅的骨杖,招架之间连连后退,他不是梅毅的对手。远方传来连声长啸,又有两人持骨杖飞了过来。截住梅毅团团相斗,天空到处都是幻化的白骨怪爪与梅毅祭出地激射剑光。 增援者是骨笃禄地两位师兄,名叫骨笃福与骨笃寿,百年来享受草原游牧民众的供奉,偶尔教弟子施法给牧民治病祈福。被当地人与众弟子奉为神灵。这两人长年在大漠中清修,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也极少沾染红尘业力纠缠,此番却被师弟骨笃禄说动出山。 一方面是因为同门之谊不好推辞。另一方面骨笃禄巧舌如簧,告诉他们安禄山反叛大唐,突厥可借机恢复元气,若此番获胜将与大燕共享天下,萨满一教也将大行中原。最后这一句话让两位高人动心了,终于带着几名弟子跟随骨笃禄来到承庆军中,他们地修为远在师弟骨笃禄之上。 梅毅独斗骨笃福与骨笃寿,一时无法获胜。宇文登飞上云端持分水刺助阵,同时吩咐两名晚辈道:“你们护卫中军。” 天上打了起来,地上地形势也起了变化,双方御风的法术都收了,怪风不再刮起,那些被卷到中途的火星都落了下来,不分彼此洒落入绞杀的战场中。虽然只是一些燃烧的草叶与树枝,零零星星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却引起了巨大的惊骇。 古人多迷信。普通的士兵并不知道修行人斗法地内情,见远方狂风卷起火海落入己方的大营。以为对方有神灵相助心中震骇,士气无形中就弱了三分。等到云端中伸出怪手,那就意味着神灵已直接现身了,很多人几乎想逃跑。 后来不少眼睛一花,好像有什么人飞上了天空,云端上传来澎湃如巨浪狂涛之声,光华纵横,云朵就似无数的怪爪翻卷,那应该是神灵在相斗,却不知是什么场面?漫天火星落下,身后的大营正在燃烧,唐军虽然未乱阵但许多士兵已经没了斗志,形势的转变无疑对突厥大军更有利。 唐军本占上风,此时战事却进入了胶着地状态,突厥人越战越勇,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梅效一见这个场面,心中也在考虑是否撤军?突厥人伤亡近半,已经无力再大举进犯,而自己手下的士兵初上大阵不善久战,退守天水重新整军固守,不失为另一种明智的选择。 梅效心中整军后退地念头方起,就听云端上梅毅发来神念喝道:“退则两败俱伤,进则一战功成,应整全军进击!” 梅毅久经战阵,在云端上形势看的很清楚,突厥骑兵身后是遍野大火,只有一条官道可逃,不可能列阵撤退,如果溃阵的话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而对于唐军而言,可以选择退入天水县城,但那样就错过了全歼敌军的良机,这一战等于是两败俱伤。 大火一灭敌军后撤整顿、再四下游击袭扰,后面战事就复杂了,所以应该一鼓作气仗着兵力优势将敌人逼入大火是最上策。 梅效听了这句话也突然清醒过来,此时万不能松懈,中军旗向前一挥再度击鼓,将全部的预备队都投入了战斗,已是孤注一掷。 突厥骑兵突然发现对方的中军刀阵退后了,战场前让出了一片开阔空间,齐声呐喊趁势向前掩杀。这时地面突然发出了震颤,战场左侧的一千重骑兵贴着中军前翼冲了过来,人数不多却声势骇人,所过之处敌军一路人仰马翻。 最前面一员大将身披重铠策马飞奔,鞍前挂着满满两壶箭。此人骑在马上左右手都能开弓,而且能控弦连发,弓弦响处百步之内必有敌骑落马。在他冲锋地方向根本就没有人能够阻挡,左右亲兵举盾掩护,似一把穿插的尖刀直接就撞进了突厥的骑兵大阵中。 重骑兵的首领叫南霁云,自由家境贫寒是魏州猎户子弟,一个偶然地机会,被乌梅山庄总管梅五中收为弟子。教授武艺与骑射。他曾随张果到过芜州,也曾得到梅毅的亲自指点。梅毅曾评价此人难成修行仙道,却能练就一身超群的武艺,很像当年的自己。 梅效年轻时就认识南霁云,后来推荐他到真源令张巡门下从军,很受张巡地重用。阿史那承庆率叛军南下,张巡恐江淮有失,派南霁云飞骑示警。恰好迎住了梅效大军。军中缺能指挥重骑冲锋地战将,这一战南霁云就成了重骑领军。 在一千重骑的身后,六千步卒举着盾牌稳步推进,盾牌后是如林地长枪。而战场地右侧,唐军水师已经登岸。数千人包夹过来,像个张开的口袋将突厥大军牢牢的困在了原地。这一战一直打到后半夜,远方的火光照亮了天空,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渐渐淡了下去。梅效大军伤亡近万人,而叛军只有几百名精锐骑兵掩护着主帅承庆从官道逃走。 就在突厥兵行将败阵之时,骨笃寿与骨笃福一起弃斗而走,却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骨笃福见战场上横尸遍野,阿史那承庆麾下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全军覆没,突然飞下了云端杀入唐军大阵直扑中军旗,企图行刺唐军主帅梅效扭转战局。 梅效左右亲兵奋勇护主。前方刀阵中近百名甲士被白骨怪爪绞杀,听涛山庄弟子宇文龙亦死于他手。骨笃福在混战中连中了回马赶来的南霁云两箭,其中一箭穿透了琵琶骨,然后被天空飞下的梅毅一剑斩杀。 骨笃寿则落入突厥乱军中,趁着混乱钻入了烟火丛林,他有神通不惧烟火,想借此掩护逃走。梅毅斩杀骨笃福之后,飞天追击三百多里。在淮河岸边又将逃离战阵的骨笃寿斩杀。 两位多年不问世事地萨满大巫殒命。煽动他们出山的师弟骨笃禄哪去了?福寿双修缠住梅毅时,骨笃禄瞅了个空子去追驮着梅应行的阿斑了。阿斑脚踏祥云跑得太快了。他一直没追上,越过长江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让过阿斑把他拦住,来者是一位手持金丝佛尘的女子。 骨笃禄在云端上大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拦我去路?” 女子摇头道:“你有今日修为也颇为不易,何必呢?若答应从此归山清修,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骨笃禄一言不发,挥骨杖念动法咒,云端上阴风四起,无数怪爪来摄拦路的正一门掌门应愿。应愿一挥金丝佛尘,万道飞丝洒出化解对方地法术,将将够抵挡并未反击。 骨笃禄见对方也不过如此,怪叫一声飞身上前,挥杖直击应愿,骨杖顶端的骷髅幻化成巨大的形状,突然张开森森大口噬人。 应愿一弹指,金丝化成霹雳电光击碎幻化的骷髅,开口呵斥道:“我念你一世修行不易,因此出手留情。还不快立下誓言,速速回头!” 骨笃禄一见难以取胜,呼喝一声突然变换身形企图绕过应愿而走,仍然追向阿斑逃走地方向。一直没有全力出手的应愿又叹了一口气,金丝拂尘展开如漫天舒卷,罩住骨笃禄的身形一绞,只听一声惨叫,这位修行百年的萨满大巫旋即化为飞灰。 应愿真的不愿意多惹业力,但骨笃禄法力太强又不知进退,她不得不下了杀手。 应愿杀人的动作很轻柔,用漫天金丝缠住了骨笃禄的身形,澎湃的法力破了他地护身法术,而真正的致命一击,只是轻轻的一道电光击中眉心取其性命,然后施法将他的尸身绞为飞灰。只要出手伤人就是天刑中积累的业力,真正诛敌之时应尽量避免使用惊天动地的莫大威力――这是许多修士并不清楚的。 阿斑驮着昏迷不醒的梅应行跑了两千多里,一头钻进了青漪三山,把掌门大弟子蓝采和吓了一跳,赶紧为小师叔查看伤势。梅应行伤地其实不算重,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被**力直接砸在法器上,炉鼎腑藏皆受震动,如不想影响以后地修行,需调养较长一段时间慢慢恢复。 蓝采和没有直接把他救醒,而是用药安定神识让梅应行继续昏迷,这种伤势在青漪三山中自然不难医治。蓝采和并不求用最快的时间把他治好,而是用最稳妥地方式让他恢复。 如果换一个人来治的话,可能半个月后就可以自如行动了,但梅应行三个月后才醒来,一年多以后才能运转法力,这与蓝采和所用的疗伤手段有关。 313回、三川北虏乱如麻,休言谈笑静胡沙 313回、三川北虏乱如麻,休言谈笑静胡沙 梅效率军迎击阿史那承庆大获全胜,江淮之危暂解,但是他手下的六万大军也散了。梅效本人的身份不过是七品左牵牛卫长史,不可能指挥江南、淮南各州军马。当叛军南袭之时情况危急,各州临时调集的军马都归到他的麾下。 当危机暂时解除,各州府都有据城自保之心,纷纷将地方守备军马召回。假如梅效把这支军队带走了,叛军再度袭来,各地方没有军马守备怎么办?各地长官都在打小算盘,加上梅效没有正式调军之权,此次出军也不是正式奉旨,他也无法约束与号令各州府,只能长叹一声。 到最后梅效手下还剩下七千人,除了跟随他的两千梅家精壮子弟,芜州府拨的一千军马之外,剩下的四千人都是各地自愿投军的民勇。梅效在天水县整顿这七千军马,而南霁云却向梅效借兵北上,就在这时,梅效收到了两份“诏书”。 一份是天下兵马副帅郭子仪传新皇李亨的诏令,加封梅效为讨逆将军,命他率本部军马驰援关中围攻长安。另一份是永王李璘派使者送来的手诏,加封梅效为靖淮将军,命他率本部兵马南下,与永王的水师汇合。 梅效拿着这两份诏书左右为难,于是去请教梅毅,梅毅说道:“我来时听说太子已登基,对永王下达了讨伐令,你起兵的目的是为了建功立业,但莫要陷入这无谓的手足相残,去关中吧。” 梅效分了两千兵马给南霁云,包括一千骑兵与一千步卒,让他带着这些人北上,自己率五千兵马西进往关中投奔郭子仪。梅效连永王的诏书都未理会,为什么会答应分兵给南霁云呢? 叛军虽然势大。但河南一带的州府并未完全陷落,仍有人在坚持抵抗。唐时的大运河并非与如今一样从燕京到杭州,而是从洛阳一带往东南入淮河,睢阳城是河洛一带进入江淮地区的咽喉。尤其当江南军马击退阿史那承庆的骑兵奔袭之后,睢阳城地战略地位就变得尤其重要。 长安陷落之后叛军势大,睢阳太守许远请真源令张巡援救,协助他守睢阳。张巡派南霁云南下一是为了示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请求援军。梅效军马有限。尽最大的力量拨给了南霁云两千精锐,让他带兵回援睢阳。 两路兵马都走了,梅毅却留了下来。渡苦海劫之后心境已与常人不同,众生轮回中种种兴衰事大多也都看透了,这位曾杀人无数的大将军自从成就地仙,只求超脱轮回再未卷入杀伐争斗,此番还是第一次出手斩了骨笃福与骨笃寿。 梅毅回芜州看梅应行的情况,却在青漪三山之外遇到了另一个人。把此人拦在了路上。 “樱宁,你是来看行儿的吗?”在齐云峰脚下青漪湖边,梅毅按剑问道。 来者正是樱宁,她神色颇为担忧的答道:“是的,不知行儿弟弟的伤势如何?” 梅毅:“行儿无恙。但尚需昏睡数月,你见他也没用,还是回去吧。” 樱宁愣住了,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问道:“前辈让我往何处去?” 梅毅淡淡道:“我也不知,你自有你地去处。” 一听这话,聪明的樱宁立刻明白了梅毅的意思,他不想让她继续与梅应行在一起,至少不是在青漪三山中相伴,很委屈的说:“我只是担忧行儿弟弟的伤势,别无企图,为何不让我见他一面呢?” 梅毅看着她。眼神中大有深意,开口道:“你与行儿的关系,若是普通道友也没什么,若是人间夫妻又是另外一回事,但以你之愿为修行道侣的话,恐怕并不合适。行儿在战阵中受伤时,你去了哪里?” 那天战场上空中怪手击下时,梅应行第一个挥紫藤枝相迎。宇文登也随之飞天而起。宇文龙与宇文虎各举法器迎敌,虎头虎脑的阿斑随着梅应行一头就往天上撞了过去。按对方地来势看。他们是抵挡不住的,但是每一个人都未退,因为自己一退别人受到的冲击就更大了,尤其是在战阵之中不能失去相互掩护的位置。 只有樱宁及时退避到一旁,从侧翼向云端反击,这时梅毅赶到了。修行人遭遇强敌,斗法之时避敌锋芒先保自身,是一种很正常的举动,论修为她在梅应行之上,但她正面出手恐怕也挡不住空中地怪爪,不能因此指责她什么。 梅毅并未指责樱宁,只是说她不适合为梅应行的道侣,应将此愿消去。樱宁闻言身体微微颤了颤,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梅毅看着她似是自言自语的又说道:“你身在军中应知军纪,当年我也是吴王杜伏威身边年纪最小的亲兵,当日那萨满大巫杀入阵中时,梅效身前地亲兵明知不敌却拼死抵抗,你可知为何?” 所谓亲兵,就是将领身边最精锐的亲随护卫,平时拿最高的饷银,拥有最好的装备与待遇,军中地位很高。但有一点,若在战阵中敌方冲到阵前欲斩杀将领,大将危亡而亲兵未上前,就是死罪! 樱宁低下头,弱弱的说道:“可是我……”她想说自己并不是梅应行的亲兵,但这句话又说不出口。 梅毅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你不是行儿的亲兵,他也不是真正地行军将领,你只是一位来相助的修士,把自己当作顺手帮忙的世外高人。若是这么论的话,应该谢谢你才对,绝无可责之处。……但行儿欲以你为道侣,而你所为却非道侣之行,还是早断了他这个念想吧。” 普通朋友之间,不能指责樱宁做的不够多,但若是修行道侣之间,不应是樱宁那般所为。若对敌之人是梅振衣,知焰绝对不会避敌锋芒选择先保自身,而是尽最大可能与梅振衣合击互为攻防。这是连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不让樱宁再入青漪三山陪梅应行疗伤,假如换一个人不会做的如此绝情,但梅毅向来做事直接不讲情面,他这么处置也正常。梅振衣当初不喜欢樱宁,也可能早看透了此女子的心性,确实不是适合地道侣。 梅毅身为行儿地尊长拦住山路表明了态度,樱宁无奈只得转身离去,她地眼圈已经红了。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梅效未奉永王之诏,永王率军到达广陵时,他领军已北上。但有一人接受了永王李璘的邀请,从庐山上下来,沿长江直追永王大军,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白。 李白曾在天宝初年奉诏入长安,位居翰林供奉,草制诏书。一度很受恩宠。但时间过了没两年,李白就被排挤出京,美其名曰赐金还山。李白的理想是施展定国安邦的宰相之才,并不甘心做一个闲文添锦的散臣,而玄宗用他不过就是用其文采。并不打算用他治国。 李白在长安日子过的越来越苦闷,难免有牢骚之词,曾写下“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这样地诗句。自视为白雪高洁,又讥讽朝中权贵为青蝇互聚。时间一长自然会被小人抓住把柄进谗言,他被玄宗疏远放还也不算意外,离京时留下了那首传颂千古的名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但李白这个人并不是伪作清高,而是骨子里真正的清高。他一辈子写过很多诗,交往过很多人,在民间有祈求举荐之作。比如献给玉真公主的诗,在朝中也有歌功颂德之作,比如在翰林供奉任上所做的赋文与诏诰,这些可以视作他为实现理想抱负所做的努力和妥协。 公允而论,李白做为文人还是有真正的气节,藐视权贵也不是虚言。在朝中时,不论是宫中掌权的高力士还是朝中掌权地李林甫,要想从仕途往上爬必须奉承这两个人。而李白从来没有。不因为功名心而折节攀附自己厌恶的人,并不假以辞色。同时李白也能与市井民众真正的结交。并不轻视对方低贱的身份,比如芜州的纪叟。 李白离开长安之后曾云游天下各地,也来过芜州数次,最近在庐山上隐居修道。永王李璘派使者韦子春三顾茅庐,邀李白相助他平定天下,将李白已经熄灭地雄心壮志再度点燃,欣然下山追随李璘而去。 在沿江东去的路上,李白还写了一首诗“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他自比南朝谢安,期翼在大帐中运筹帷幄,谈笑之间扫平叛军。在李白眼里,永王是真正能够赏识他才华的人,就像三顾茅庐请诸葛出山的刘备,追随永王可施展平定天下地抱负,长风破浪、直挂云帆的机会终于等到了。 当时永王已经过了金陵,李白坐船顺江追赶,这天中午恰好经过芜州以北,他在船仓中吟诗,念到“为君谈笑静胡沙”一句时,船头突有人问道:“太白先生,好久不见,何事如此逸兴横飞啊?” 李白吃了一惊赶紧站了起来,船在江心怎么会有陌生人突然说话,而操舟的船夫一点都没察觉,看来是有修行的高人。他刚刚起身,就见梅毅托着一坛老春黄酒挑帘而入,点头笑道:“太白先生过境,梅某人特送酒于船上,不请自来,勿怪打扰。” 李白认识梅毅,早年在芜州行游时就有结交,他擅长剑术梅毅也擅剑术,还在一起对演过剑法。若论杀气之威,李白自不能与梅毅相比,但论剑法精妙,梅毅也很赞赏李白。 李白正是得意时,见高人故友突然现身相见还带着美酒,自然十分高兴,请梅毅坐下对饮。 梅毅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他是来劝阻李白莫要追随永王,一开始并未多话,只是边饮酒边聊当年之事,等到酒喝的差不多了,梅毅突然问道:“方才听先生之诗,自比东晋谢安石,难道先生真的自以为有一代名相文治武功之才吗?” 李白愣了愣,他不好自我吹嘘说有,但也不愿说没有,只得反问道:“将军以为呢?” 梅毅摇了摇头道:“我不识谢安,但我追随主公梅孝朗多年,故南鲁公文武双全,为相数朝有大功于国。若论文采剑术,故主公远不如太白先生,但论治国安邦,相较之下,实非先生所长。” 梅毅这人说话很直接,他没当过宰相,却在宰相身边待过很多年,知道梅孝朗是怎样一个人,都经历过什么事情,有什么样的才华和手段。拿梅孝朗做比较,可见李白确实不是这块材料,为何非要去追求这样的理想呢? 这番话差点没把李白给呛着,他端杯饮酒不言,梅毅又说道:“先皇用先生为翰林供奉,而非先生所欲相位,先生或有不满以为未足志,但在我看来也无他憾。先生诗文名动天下,正是千古翰林表率,而非宰相之业。……先生是修道之人,应知‘适志’之说。” 这几句话更有意思,比如在现代社会,一个人学问做得很好,可以专心去做学问,如果贡献很大,还可以评选为院士之类,受人尊敬享受应有地待遇与地位。但没必要一定提拔为行政领导,做部长、书记一类的官员,如果专业不对或者本人没这方面的才能,那就更没有必要。 李隆基用李林甫为相也许错了,但封李白为翰林供奉,算是量才而用并无什么不当。以李白的名望与才华,在那种环境下受到官场排挤,被赐金放还。这从侧面也说明了一个问题——他并不懂为官之道。江湖术还讲究“尖”与“里”并重呢,文治武功不是靠理想或希望就能凭空实现,需要很现实的官场手段去一步步经营,而李白不愿也不能。 这番话很逆耳,但以梅毅脾性说的已经足够委婉了。李白端杯半天没说话,良久之后才问了一句:“将军现身舟中,是想劝我莫受永王之邀吗?” 梅毅点头道:“永王此请,借太白先生之名望而已,非欲用先生立功业。况且新皇已登基,永王来江南整军并未请旨恐师出无名,永王之举如今非但不能平定天下之乱,更有自乱之危,先生何苦追随?” 314回、四季夕光谈亭晚,归尘巫山枉断肠 314回、四季夕光谈亭晚,归尘巫山枉断肠 李白连连摇头道:“永王乃太皇之子,今皇之弟,奉太皇之命下广陵,何乱之有?我欲谏永王领水师出长江口,取海路北上攻击燕地,与郭子仪大军两路夹击,何愁叛乱不平?” 梅毅叹道:“长江水师跨海北上并非良策,长袭自损战力且入不明之地,永王若有拥兵自重之心,断不会听从。” 李白看着手中的酒杯:“闲居多年不得大用,今逢礼待,我必要见永王谏策,了慰平生之憾,将军且饮酒,休再多言。” 李白并不计较梅毅说的话,但也不听他的劝告,喝完了这一坛酒梅毅只得告辞。站在长江波涛之上,看着李白的船扬帆顺流东去,梅毅连连摇头却又无计可施。 如果换一个知道更多内情玄机的人,比如梅振衣或钟离权,是不会在此时劝阻李白的。长庚星君李太白谪身下界这一世,求的并不是修行神通,也不是以超脱轮回为目的,这些成就他早已拥有,就是来见证世间从未有过的这样一种人、这样一世的经历,最终堪透“适志”之心。 谪身下界不带着仙家神识与轮回之外的见知,就是以李白之身见证这一世,求发愿圆满,若这一世未能堪透,那么就在轮回中继续堪悟,这些是梅毅尚未触及的境界。一位才华冠绝千古之士,他身处人世间究竟有哪些成就能超越历史,又有哪些作为不得不屈服于历史?便是李白留下的思考。 李白到了广陵之后,果如梅毅所料,并未受到永王真正的重用,李白的献策也未被采纳。永王招李白入幕府,不过就是利用他的名望,来彰显自己的招贤纳士之心。当时兵乱并未波及江南。与北方的满目疮痍不同,江南仍是繁华富足,府库租赋堆积如山。 永王一见这个景像,就有些不想离开了,起了拥兵割据之心,在广陵止步不前。李亨当然也预料到这种可能,派人下诏命李璘回到川中太上皇地身边,而永王不听。 吴郡采访使李希言派人送来公文。诘问永王为何率军无旨东来?文中以平级对等的语气,直呼李璘之名。李璘被激怒了,认为对方“平牒抗威”,派手下将军进攻李希言,并且向四周派兵命各州服从,势力一直延伸到芜州北境的当涂一带,李白就是李璘派往当涂的使者。 北方战乱未平,皇家兄弟之间的内战却在江南打响了。但这场内战结束的很快。广陵采访使李成式与河北招讨使皇甫铣进攻永王,未及交战永王手下的将帅先叛了一大半——他们也看清了形势并不想跟着永王造反。永王身边领兵的武将只剩下了一位高仙琦,就是请青城剑派众高人出山地那位。 永王的军队在丹阳大败,高仙琦护着永王向鄱阳逃窜,一直逃到了大庾岭。最终完全溃败。永王李璘中箭被俘,皇甫铣为绝后患将他杀了,高仙琦在高人的保护下逃走。 永王本人尚且被杀,他手下的将官以及谋士自然不能幸免。大多死于乱军之中。只有李白仗着高超的剑术自保,并未死于乱军。别人能逃走,他却不能逃,他的志向是建功立业安邦定国,现在却落了跟随永王反叛的罪名。他如果逃走不再露面,这一世的罪名就座实了,莫谈什么适志之论。 李白离开乱军之后到了彭泽向官府自首,彭泽府一听来人是李白都吃了一惊。李白当时地名气很大,而他接受永王的邀请去广陵的事情,川中以及江淮一带都听说了,只能以附逆的罪名将李白投入狱中。 狱中的李白也看透了这场叛乱,曾写了一首诗言道“汉谣一斗粟,不与淮南舂,兄弟尚路人,吾心安所从?”暗指李亨与李璘兄弟。他所勘悟地并不是仅是世情。也包括这一生的志向所求。无所谓悔恨,只是悟透而已。 李白已经在狱中等死了。有很多人都向皇上谏言要杀了他。这样的一世见知,长庚星君在天上做众生观是很难感悟的,只有谪身入世自己去造就才能有所得。但朝中也有人爱惜其才,知其无辜,通过种种方式为其减罪。 御史中丞宋若思将李白从狱中放了出来,安置在自己地幕府中,但李白最终未能免罪,被长流夜郎。 一生仗剑行游清高狂放的李白何曾受过这种罪?以李白的身份名望,在流放途中并未受多少苦,他的妻子宗氏一直把他送到浔阳,沿途也有与地方官吏饮酒赋诗游山玩水的应酬,但他的心境恐怕只有自己清楚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二年三月,当时长安与洛阳相继已收复,因关内大旱,皇上下旨大赦天下,流罪以下一切放免,李白也获释了。当时他刚刚经过巫峡,接到释令之后,立刻调转船头东下又回到了江南。 至此,谪仙李太白这一世多姿多彩的见知终于完满,见证了这世上前所未遇地兴衰冷暖,只等着最后堪透一点灵犀的时刻到来。 且不说李白的去处,永王叛乱虽已平定,但引起的波折并没有消失。永王军中有青城剑派的高人相助,李亨派来的平叛部队中也有妙法门与王屋派的高人。大庾岭决战中,两派修士出手斗法了,按修行人的行止,照说乱战平定之后他们就应该收手,但积怨已深仍纠缠不休。 阵前斗法之时,掌门四季书斩了妙法门掌门彩琴,三派弟子都死伤不少。修行人地折损比起普通地士兵而言是小巫见大巫,当时这一场斗法混战剑气纵横,双方的士兵受波及死伤一片。他们并没有改变永王叛乱地事实与最终的结果,却无端增加了数千士兵死伤。 如果是普通的争执还可以化解,但一派掌门斩了另一派掌门,这仇怨就解不开了。大战接近尾声时,晚谈亭见势不可为带着高仙琦离开。命四季书率众弟子撤出斗法立刻回山。 按修行界参与这种争斗的惯例,他们只是互相斗法一般不直接向普通人出手,局面已定立刻撤出斗阵,各修士在人世间的纠纷不牵扯世外门派之间地恩怨。这是一种很明智的做法,因为修行人得神通法力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互相厮杀,只是在修行中有自保形神的能力,在长久岁月中追求超脱轮回。 但这一次不同,青城剑派撤走之后。对方仍然没有放弃门派之间的争斗。 四季书命门下弟子护送受伤的同门先行,自己断后等待师父晚谈亭回山,经过巫峡的时候突然遭遇到三名飞天高手地伏击,这三人一男两女皆以法器蒙面,神识也探不透形容。四季书拔剑相斗,通过法器与法术认出了那三个人,分别是妙门法护法素琴以及掌门大弟子竹音,还有王屋派掌门行芸生。 四季书并开口问话。但无论他怎么说,这三人一言不发出手全是狠招,就是要取四季书的性命,与通常的修行同道之间的斗法完全不同。修行人以斗法解决争端,通常只是分出胜负而已。并不以生死杀业为目的,就如当年知焰与钟离权斗法。 四季书也明白是为什么,在大庾岭上他使出了掌门绝技裂刃飞虹术,这威力巨大的法术发出之后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混战中斩杀了妙法门掌门彩琴,然后场面就乱了,波及了太多的人。对方此刻就是来报仇的,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奋力一战了。 素琴地法器是一根白色的长丝带,在空中舒卷就像带着利刃的长虹,竹音的法器是一支七孔长笛,挥动之间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扰人神识。还能发出一**风刃伤人,行芸生地法器是一根铁藜杖,能化出数十丈漫天的杖影,舞动之间声势骇人。 四季书修为高超不再任何一人之下,但也无法抵挡三人的合击,最终施展裂刃飞虹术重创竹音,却被行芸生的从幻化地棍影中突然飞出的铁藜杖击中胸口。四季书一声大叫从空中跌落,下方就是激流滚滚的巫峡江水。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惊呼。万千道丝光袭向空中三人,这根根丝光如同飞芒之刺追着身形缠绕。又有高手赶到了。三人并未纠缠,素琴抱着受伤的竹音与行芸生分两个方向飞速离去。 远方飞来的是孤云川掌门屡归尘,她早知四季书追随永王下江东之事,但出山的弟子都是以个人的身份而不是以青城剑派的名义,也无意将孤云川牵扯其中,所以孤云川不知详情。 屡归尘这一日在山中忽感心惊肉跳,灵觉躁动不安,总觉得远方有什么地方要出事,于是飞天赶来察看,却恰好遇见了四季书被人围攻重创。对手逃走她不及追赶,将将在水面上接住跌落地四季书。 奇丽的的巫山神女峰下,四季书静静的躺在屡归尘的怀中,五官已成了淡金色,全身骨节都在发战,脸颊上却有一抹怪异的潮红。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以微弱的神念道:“阿尘,这么多年来,我只在幻境中感受你的怀抱,而今天,终于有机会……” 屡归尘一向冷艳地面孔此刻温柔无比,她想哭,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四季书地伤势极重,腑藏皆碎经络神气不行,全身的骨节寸断,那一杖虽然只点在胸口,但劲力却蔓延到整个炉鼎。四季书还没散架,是运转一身法力维持,但他这条命恐怕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我地护身仙霞刺,刺疼你了吗?”屡归尘有千言万语想说,一开口却只问出了这么一句。 四季书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无所谓了,我的炉鼎已伤无可伤,你修的这件无形仙霞衣挡了我多年,今天终于挡不住了,我能感觉到它,就像感觉到你一样。” “是谁伤的你?”屡归尘颤声问道。 四季书的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的脆响,这是一生内劲功力散去的征兆,他勉强能动了,抬起手握住屡归尘的手道:“我要去了,请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这一生永远不要打听他们是谁。我清修一世本有仙缘,最终惹了如此大的杀业,终究仙道难成,我不希望你也与我一般。” 屡归尘握着他的手说不开口,四季书挣扎着又说道:“你知道是谁伤的我又能如何?是我种下缘法在前,眼见天下大乱将至,又何苦将你卷入。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闭不上眼睛。” 四季书的手握的很紧,临终之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屡归尘无声的点了点头。四季书又说道:“再托你传我遗言,传掌门之位于云缥缈,青城剑派自掌门以下弟子应善护宗门,不得因我之故主动寻仇……” 说到这里他的的手软软的垂了下去,没有哭声,但屡归尘的脸颊上泪如雨落。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一人无声的站在那里也是老泪纵横,正是四季书的师父晚谈亭。 晚谈亭深为自责,今天这一幕都是因为他答应了高仙琦的请求而引起,却连累了这么多人。当屡归尘将四季书的遗体送回青城剑派,晚谈亭立云飘渺为掌门,并严令众弟子不得出山寻仇,违令离山的弟子将不再具备青城剑派传人的资格。 之后晚谈亭又做了一个决定,在历代祖师像前自罚离山。掌门云飘渺知道师祖为什么要这样做,定是想追究四季书遇害的内情——他终究放不下。云飘渺也想随师祖去,但宗门传承大任所在,奉师命他只能留在青城道场。 青城剑派道场封闭,晚谈亭走了,太上护法醉剑客也随师兄一起离山,他们很清楚是什么人要杀四季书,以个人身份去妙法门做个了断,在路上遇到了行游昆仑仙境结识的旧友、碧山潭掌门元湛。 元湛来人世间游历,顺便寻找久未归山的弟子樱宁。还真巧,他曾在昆仑仙境与妙法门弟子起过冲突,听闻事情经过,也愿意与故友一起去妙法门问个究竟。 315回、野哭几家闻战伐,天涯霜雪霁寒宵 315回、野哭几家闻战伐,天涯霜雪霁寒宵 他们到达妙法门时,因为世间其他的争斗,另一修行门派连云派恰好前来寻仇,混战已经展开,他们一来就被当成了连云派的帮手,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卷了进去。连云派此番举派而来,而妙法门已元气大伤,混战的结果是全派被灭,根本道场也被连云派攻占。 醉剑客等人清楚世间妙法门虽然并不太强大,但昆仑仙境的妙法门可是千年大派,晚谈亭、醉剑客、元湛三人并不是来灭妙法门的,他们只想质问妙法门何故伏击下杀手,这般手法非修行人所为,却卷进了这么一场门派相争,无形中也脱不了关系。 人世间的门派传承被灭,惊动了昆仑仙境中的妙法群山,有大批高人来到人世间,连云派也被灭了。妙法群山中的修士也找到了晚谈亭与醉剑客,一番斗法之后两位剑仙斩杀了对方数人自己也受了伤,与元湛一起来到了昆仑仙境的碧山潭。 这场争斗已经脱离了人世间的战乱,成了纯粹的世外高人争端,波及的范围极广,碧山潭一派在昆仑仙境中被妙法门所灭,传承断绝,惊动易水仙人下界。此事引起了与碧山潭有结交的一众散修与小门派的不满,接连争斗不休,也惊动了杨天感下界。 带领妙法群山修士前往碧山潭的是妙法门太上长老、人妙节,这位妙节长老也是杨天感早年在在妙法群山的传法上师。妙节为了世间妙法门被灭之事去质问碧山,本不想波及旁人,只要碧山潭交出晚谈亭、醉剑客、元湛三人。晚谈亭与醉剑客不想连累老友,自己站出来了。 元湛哪能让两位老友如此,一定要同进退,于是发生了冲突,最终不可收拾。若不是为了保护老友,元湛可能会选择与晚谈亭一样独自离山求了断,一动念之差却累及整个碧山潭。易水仙人下界时,碧山潭已无传人。 …… 书说两头,樱宁离开青漪三山,天下之大不知往何处去,她的心境很乱,恍惚间又回到了隐居多年的龙隐岛。此处福地仿佛没有人间岁月的痕迹,樱宁看见胡冲天的墓碑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回到了这里,旋即想起这里也是正一门所属的福地。 此处福地是铁拐师父“借”给她清修的,思前想后,这些年来自己的修行几乎全部是借助梅家。梅毅说的话让她很委屈,等心境稍定之后她也在反问自己――对行儿弟弟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自昆仑仙境中无意间结识梅应行,到如今已经有二十余年了,对于有修为的高人来说这个时间很短,其实真正相处的时日也只有三年多,但对于凡人一世而言已经相当长了。樱宁自问,假如她是一个凡人女子,愿不愿意嫁给梅应行?答案是――当然愿意! 可惜樱宁不是,也不愿意做个平凡的女子,她从小就是个修行人,一心追求修为精进神通广大,因此才离开碧山潭不远万里找到青漪三山,在她眼里青漪三山就是一座宝山,而梅应行就是打开这座宝山的钥匙。 她是有求而来,但和梅应行相处的过程中,确实也是真心喜欢他。当年李元中劝她离开芜州,却把她带到龙感岛,她一直在岛上清修没有离开,破妄成就大成真人。所行便是所愿,她愿意在这里等梅应行,也愿意与梅应行上相伴。 樱宁是个心机颇重、但天性凉薄之人,否则也不会离开碧山潭这么多年不设法回去,因为与梅应行在一起对自己的修行更有利。这并不违反门规与师命,元湛让她自己去、自己回,当她没有穿越昆仑界结界的修为时,就可以不回山复命。 梅应行长大后来找她时,手里还拿着当年那根紫藤枝,樱宁欣喜异常,觉得有莫大的幸福与满足。其实梅毅并不清楚,她是梅应行第一个女人,当年的欢爱有点像偷情,这五湖岛的朱果树下,也是她的第一次,就在重逢后的第一个晚上。 当时两人都很紧张也都很兴奋,动作略显笨拙,却感受到了此生以来最大的欢愉。 假如梅应行也是一个凡人,以他的身家地位,恐怕早已妻妾成群了吧?梅家的长辈断不会对梅应行的妻妾有那样的要求。但梅应行不是凡人,他与樱宁的关系也不仅是凡间情爱男女,他把樱宁当作自己的终生伴侣与道侣――樱宁心里清楚。 那么樱宁自己呢,定然不愿只与梅应行是如同凡人夫妻的关系,她又想做什么呢?那天战场上空中怪爪击下时,她本与梅应行并肩而立,见对方威势不可挡,立刻飘身退避,而梅应行挥紫藤枝奋起抵挡,他们两人心性中自然的选择是不一样的。 设身处地,至少梅毅有一点说的很对,那里是战场,不是其它情况下修行人之间的斗法,如果人人都与樱宁一般选择,仗就别打了! 以樱宁的心性,并未指望其他人能在生死关头不离不弃,因为她自己也做不到,对梅应行也无此要求,只要行儿弟弟平常时能对她好就行。但她很清楚,假如当时与梅应行调个位置,行儿弟弟绝对不会像她那般做的。 梅毅拦在青漪三山门前,直截了当的挑明了这一点,并没有指责她,也没有让她永远不见梅应行,只是公然表态不承认她与梅应行的修行道侣关系,至于其它的关系梅毅管不着,但做为正一门的长辈,梅毅有权不让她进入青漪三山道场。 还有一点樱宁很清楚,梅应行本人并不会因此责怪她,待他伤好之后一定会来找她的,也一定会到龙感岛上来找。想到这里樱宁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回到此地,她还是在等梅应行。 樱宁有些期盼,有些遗憾,有些委屈,甚至有些愤怒。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愤怒,是难道是因为梅毅提出了自己做不到的要求吗?不对,梅毅没有要求她做什么,只是点明了她做不到什么。那一句“非道侣之行”,很是刺人。 想着想着,樱宁的心境又乱了,怎么也安定不下来,这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没什么,却是修行人的大忌。碰到这种情况,要么收摄心神安定灵台一如既往,要么堪破这种纠结以求精进转变,否则修为会止步不前,甚至有自损之危。 胡冲天的墓碑就在不远处,仿佛在无声的言语,樱宁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墓碑上的字迹,灵台稍稍清宁,有一种想到了什么却偏偏想不起来的感觉。 “樱宁,以你的修为,何故心境如此之乱?”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直接切入神识中,就像一只柔和的手安抚杂乱的思绪,让她暂时清静下来。 樱宁立刻起身回头,只见岛边的凉亭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深碧色道装上有浅紫色的流水花纹,面如冠玉五官清癯,虽从未见过本人,但樱宁一眼就认了出来,自小在碧山潭的祖师殿中就见过他的画像。 “晚辈弟子樱宁拜见易水祖师,您老人家怎会突然下界来到此处?”樱宁赶紧跪拜于地。 易水的神色不知为何很有些感慨:“我是为碧山潭传承而来,也是为你而来,刚才见你心境纷乱似悟非悟,故此开口点醒。” 樱宁:“弟子心境确实有些乱,求祖师爷指点。” 易水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在人自悟,有些心境,在人自明,为师长者只能点化,却不能替你堪破。你的遭遇我大致已清楚,只想问一句,此时此刻,你欲往何处去、应往何处去?” 樱宁来到龙隐岛,潜意识中还是在等梅应行来找她,因为她清楚梅应行一定会来的。此时听仙人祖师如此发问,突然万千感慨一时涌上心头,想明白了一件事,叩头道:“弟子离山已太长时间,早就该回碧山潭复命,祖师能带我回到昆仑仙境吗?” 易水点了点头,眸子深处有些哀伤,缓缓道:“很好,你终于答出了我想要的答案,只可惜昆仑仙境碧山潭已不在,传承门派被灭,人世间只留下你这一个传人。” 樱宁如遭雷殛,一时间竟然傻了,过了半天才直着眼神问了一句话:“这是真的吗?” 易水长叹一声,语气充满悲凉:“千真万确,碧山潭一派自掌门元湛以下皆已不在世,世间纷乱波及修士争斗,缘法复杂一言难尽。” 樱宁就似石像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身体突然一软,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天性凉薄却非冷血,还是有情之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年师父以及同门的音容笑貌一齐出现在眼前,诸多回忆点滴齐涌心头,一时哀恸难止。 先被梅毅拦回不得见梅应行,心境纷乱刚刚决定要回师门,紧接着听闻碧山潭已灭,天地悠悠却有一种独弃于世的感觉,无论为人为己,都不可能不伤心欲绝,这一哭就是很长时间,到最后声音都嘶哑了。 易水并没有劝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直到樱宁哭的没力气了,只剩下轻轻的抽泣,他才走过去把她扶起道:“你离山已久,当初修为尚浅,并未得传碧山潭完整的法诀,若你还认我这个祖师,认自己是碧山潭传人,能答应我两件事吗?” “祖师请说,樱宁无不答应。”这位聪明伶俐的姑娘,此刻满脸泪痕神情已经发木。 易水:“其一,我会将碧山潭一派完整的法诀都传给你,你能领悟的我就在此地教授,你尚不能领悟的,我会留下心印,同时留下一卷《碧山诀》传于后世。其二,你莫去寻仇,此事缘法复杂也不是你所能解,前事已如此,后代传人莫重蹈覆辙。” 易水仙人没有带樱宁走,而是留在龙隐岛传授樱宁法诀,亲自指点她的修行,回答各种疑惑与修行中遇到的问题。有些仙家法诀还不是樱宁此时所能领悟,易水在她的灵台中留下了心印,并留了一卷《碧山诀》。 有很多修为境界是不能用文字直传,但并不意味着经卷无用,否则佛陀也不会留下那么多经文。经诀中描述的境界只有修为到了一定地步才能有切身的感受,这在修行中叫作“证”,未证果而空谈不是真修行。对于已入门者,有了这一派的修为根基,当师长不在也未受心印时,经卷是印证修行次第最好的指引。 易水在龙隐岛上待了三个月,尽传法诀后离开,而樱宁遭此变故心境沉静了不少,又在龙隐岛上清修了一年。这一段时间她的修为精进神速,人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究竟什么地方变了,却很难形容出来。 易水让樱宁答应莫再寻仇,自己离开龙隐岛之后却去了昆仑仙境妙法群山,哪怕身为仙人,他也毕竟动念了,不解此事不欲回头。如果他留下传承于樱宁就回仙界,恐怕也没有后来的遭遇。 易水以仙人的身份找到了妙节长老,责问他何故灭碧山潭一派?其实妙节老长率众弟子前去碧山潭,本意也不是要灭了门派,这是修行界的大忌,他不过是要追究参与世间妙法门被灭事件的元湛、晚谈亭、醉剑客三个人。 但当时碧山潭弟子群情激愤,最后纷纷出手,场面已经失控了,导致了这么一场变故,很难说责任全在妙节长老,但也不能说他没有责任,毕竟碧山潭被灭是事实,怎么解释也是多余。易水要求与妙节之间以仙人的身份斗法了结,败者殒身入轮回,由不得妙节不答应。 约定的斗法地点在远离妙法群山蛮荒之中,这一战的结果是妙节败了,被易水仙人直接打入轮回,易水随后离去不知所踪。杨天感的师父被斩,他悲痛之余也四处寻找易水。 …… 人间乱相四起,不及一一叙述,再回头说梅效。他率大军投奔大唐兵马副帅郭子仪麾下进军长安,叛军节节败退,当年九月收复了长安。 长安战事顺利的同时,南霁云所在的睢阳城打的却异常惨烈,可以说睢阳守卫战是安史之乱中最为惨烈的一战。因为西线战事吃紧,叛军更加希望能向方江淮一带拓展腹地,轻骑远袭已经失败,接下来采取了稳步推进的战略,而扼守江淮的睢阳成了最重要的战略咽喉。 连同南霁云带回的两千援兵,睢阳城中只有六千军马守卫,前后面对的十余万大军的围攻,在张巡的指挥下,从去年一直坚守到这一年的十月,到最后城中粮绝,战马、树皮、甚至连老鼠、麻雀都吃光了,全城只剩下了四百人,终于被叛军攻破。 守城总指挥张巡、睢阳太守许远、大将南霁云等皆誓死不降,最终以身殉城。虽然城破身死,但从战略意义上来说,睢阳守卫战相当于一场大胜,它成功的牵制了大量叛军,同时阻止了叛军南下江淮。 叛军虽然攻占了睢阳,但已经无暇南下了,一个月前郭子仪大军攻下长安,趁势挥兵东进,就在睢阳陷落仅仅三天后,河南的节度使张镐率军赶到收复了睢阳,又过了七天,梅效随郭子仪率军收复了洛阳,至此两京光复,叛军只能向东北燕地逃窜。 就差了三天啊,张巡、南霁云等人之死令人扼腕叹息。虽然安史之乱未平,其后战事还多有波折,但至此大局已定。当年十一月,太上皇李隆基从蜀中回到了长安,早已物是人非。 梅效在军中听闻睢阳城破,南霁云殉国,于洛阳城中泣血痛哭,他深恨自己没有来得及去援救睢阳城。当时他从长安出发攻打洛阳战事正紧,不可能擅自领兵离开,他同时也深恨另一个人,就是睢阳城破之前见死不救的御史大夫、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 贺兰进明原为北海太守,当初李隆基下“分制诏”时,李亨已自行登基,贺兰进明在新皇李亨面前说了一段很有挑拨意味的话:“圣皇于南朝分制天下,以永王为江南节度,奉诏之臣虽于圣皇似忠,于陛下非忠也。” 他口中的圣皇当然指的是李隆基,陛下指的是李亨,认为分制诏只对太上皇有利,对陛下李亨并不利,应该立刻采取对策。这番话说到了李亨心坎里,急令永王回川,永王暂时未从,李亨立刻就下达了讨伐令。 贺兰进明因此得到了李亨的赏识,被提拔为御史大夫,后来又被提拔为临淮节度使,睢阳城也在他的辖下。 张巡身边的将军南霁云勇冠三军,有万夫莫挡之勇,当睢阳城危急之时,南霁云带领三十名重骑勇士杀出重围,向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求援。他请求贺兰进明发军援救,就算不能亲自发兵,借给他一支军队也行。 但是贺兰进明没有发兵也没有借兵,至于原因,有人说是贺兰进明害怕叛兵势大,不敢率兵援救被重重围困的睢阳城;也有人说贺兰进明妒忌张巡在睢阳守卫战中建立的声望与功业,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这位临淮节度使。 316回、壮士箭穿临淮塔,不灭贺兰恨未完 316回、壮士箭穿临淮塔,不灭贺兰恨未完 贺兰进明还做了一件令人深为不耻的事情,既不发兵求睢阳,又见大将南霁云勇猛善战,希望把南霁云留下为自己所用,设宴款待南霁云,席间的酒菜十分丰盛,劝他莫要再回睢阳送死就留在临淮自己军中。 南霁云离席流泪道:“我来时睢阳城中已断粮月余,虽食且不下咽。”说着话拔出佩刀自断一指明志,出门上马告辞。 贺兰进明这个人做事也太损毒了,睢阳危急不发兵相救,求援的南霁云来了,一看将才可用,居然想把他留下也不要再去救睢阳。 临淮城门边有一座砖葺的佛塔,南霁云出城时突然回马射了一箭,这一箭深深的插入了塔砖中,他指箭发誓道:“破贼之后,必杀贺兰进明,此矢为志!”然后回到睢阳守城,直至城陷身死,可惜他没有办法完成必杀贺兰进明的誓言了。 梅效是梅六发的儿子,三岁那年被梅二南收养,而南霁云是梅五中的弟子,比梅应行大几岁,比梅效年轻很多,他们几人虽然不是亲兄弟,关系却情同手足。 收复洛阳后,梅效因军功被封爵为西河侯,想起功劳更大但却身死睢阳的南霁云,怎能不恨?受封赏的当天,他就以西河侯的身份上书弹劾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告此人失职乱事、心机险毒。梅效恨不得能亲手剁了贺兰进明,但他身为大将仍在军中作战,不可能擅自斩杀朝中大臣。 皇上李亨对贺兰进明还有回护之心,梅效的奏折未予处置,军中将士多有不满,连郭子仪也上书弹劾。叛乱未平需要军心稳定,贺兰进明引起了军方的仇视,就算皇上有心偏袒他也不得不处置了,将之贬为秦州司马。 消息传到芜州,这时梅应行早已醒来,修为法力也正在恢复中,蓝采和的疗伤手段和用药自然高明,他的修行不仅未受影响,在伤势缓慢恢复的同时反而更有精进。梅应行接到了北方梅效的捷报,同时也听说了南霁云的死讯,对贺兰进明恨的咬牙切齿。 当初跟随南霁云杀出重围向贺兰进明求援的三十名勇士几乎全是梅家子弟,睢阳城中也有三百多名梅氏子弟殉城,南霁云曾在临淮的砖塔上留了一只箭,发誓要杀贺兰进明,如今已成为遗愿。梅效身为大唐西河侯不方便亲自动手,可梅应行打算替南霁云完成遗愿。 梅应行伤好后就要离开青漪三山,镇守山中的梅毅问他往哪里去?梅应行回答去找樱宁。梅毅叹了一口气,告诉他当日在齐云峰下拦住樱宁的经过,又问道:“你真想去找她吗?” 梅应行点头道:“是的,我要去找她,我明白总教头为什么不让她入正一门,她做的事确实不是真正的修行道侣所为,但我也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并也不曾责怪她。……更何况就算不为道侣,她也是我的女人,不仅仅是朋友。”说到最后一句头已经低了下去,脸也红了。 梅毅一摆手:“那你就去吧,你的私事我管不了,外面很乱,要小心。” 梅应行没有告诉梅毅自己要去杀贺兰进明,只说去找樱宁,他也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离开了芜州。以他的修为虽不能与世外高人争锋,但在乱世之中自保足够了,如果只是去找一个人,乔装打扮行走世间应该没什么危险。 只要他愿意,青漪三山中有的是帮手,梅应行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杀贺兰进明?这牵涉到自古以来人世间与修行界约定俗成的两条惯例,听上去似乎有些矛盾:人世间的惯例是战阵之中不记私仇;修行界的惯例是修士私斗不牵师门。 大战之中不谈什么私人恩怨,千军万马的混战有一个人战死了,这不是仇杀也不是个人当时能左右的。从另一方面说,若修士以个人意愿争斗,不要以所出身门派的名义,自己的事不能把世外师门都牵连进去,修士上人间战场也应以私人身份。 换一种通俗的说法――某个和尚做的事、说的话,是否合于佛法精神与人间法度,在于他自己的修行,而与佛祖无关。 近年修行界发生的一系列风波乱象,大多与这两条惯例被打破有关。梅应行欲擅杀朝廷命官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是他私人完成南霁云的遗愿,与与他在修行界的身份无关,他也不想扯上别人。梅应行打算先杀了贺兰进明,再去找樱宁。 他首先北上来到了满目凄凉的睢阳城,悼念祭奠南霁云以及殉城的将士,然后悄然离开。第二天上午,临淮百姓突然发现南霁云将军射在佛塔上的那一只箭,昨天夜里不知被何人取走了。 …… 贺兰进明四旬年纪,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才子,满腹经论所做诗文也很有名,学问不错可惜为人心地不正、心机歹毒。他投新皇李亨所好,挑唆兄弟反目江南内战,终于爬上了高位,又被弹劾贬为秦州司马。调任秦州之后,贺兰进明仍在琢磨东山再起之计。 古时秦州位于河西甘肃一带,是通往丝绸之路的要地,历史悠久,据说是上古青帝伏羲的故乡,在唐代很繁华。这一天上半夜,新任秦州司马贺兰进明正在书房中读史,突然案上的烛光跳动了几下,隐隐发出绿色。他握卷的手微微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不动声色的继续看书。 室内无风,烛光忽凭空跳动,屋子里一片昏暗,接着又恢复了明亮。贺兰进明抬起头,忽然发现桌案对面站了一个人,是个身材矫健的男子,黑纱蒙面右手中拿着一根树藤,左手拿着一支箭,箭簇上已有斑驳的锈迹。 贺兰进明推案大惊道:“你是何人,是怎么进来的?” 梅应行沉声道:“司马大人莫问我是谁,你还记得睢阳城之围、南霁云之誓吗?我是来替南霁云向你索命的!” 贺兰进明向后退了两步,将椅子给撞翻了,朝外惊慌的大喊:“来人呐!” “不要喊,没用的,这座司马府中所有的人,包括你的家眷与护卫都睡着了,明日五更之前不会醒来。”梅应行冷冷的说道,他是用药高手,让整座府邸中的普通人都昏睡一夜自然毫无问题。 门外是沉沉的夜色,并无一人答话,贺兰进明面如死灰,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哀求道:“睢阳城之难不能怪我呀,我也十分敬重张巡、许远二位大人,但皇上有令命我死守临淮不得有失,职责所在无法分兵去救。我爱惜南霁云将军的勇猛,曾想保他性命留在身边,可惜他不听。……壮士饶命!” 贺兰进明跪在地上求饶辩解,猛一抬头发现那位蒙面人好似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一言不发摘下身背的一张弓,控弦搭箭缓缓对准了他。这是一张军阵中的硬弓,这么近的距离可以将没穿铠甲的贺兰进明射个对穿。 “壮士饶命,您无论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贺兰进明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人趴在地上求饶。 梅应行:“我什么别的都不想要,就是要你的命!” 贺兰进明:“壮士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与南霁云是什么关系?” 梅应行没有再回答,手中弓弦一声崩响,这一箭射了出去。恰在此时异变陡生,桌案上的烛火突然变成了幽暗的绿光,室中一片黑暗,只听“铮”的一声,这一箭钉在了砖地上没有射中贺兰进明。 说时迟那时快,以神识灵觉视物,只见贺兰进明已经飘在了屋梁上,两臂长开如一只怪鸟,口中念念有辞,案上的两盏烛火突然喷射而出,就像两只绿色的怪臂,一左一右摄向梅应行。梅振衣猝不及防,挥舞紫藤枝原地旋身,周围飞出许多紫色花朵形状的光芒,旋转抵挡怪手袭击。 绿色的烛火象两只扭曲的大手,将紫色花芒一一碾碎,一道惨碧螺旋已经缠绕在外围让他无处可退,另一只怪手已经抓到身前,绿色光焰中还能听见凄惨的哀号声,就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直透神识。 梅应行大意了,万没想到贺兰进明也是一位身怀神通的异士,学的不知是何种邪门法术,修为不在他之下。一开始跪在地上求饶让他放松警惕,最后一刻才突然发难,此人心机也够阴险的,梅应行差一点就栽到他手里,若不是有人帮忙的话。 贺兰进明飞扑到半空,施展邪术攻向梅应行,眼看对方不敌他正在得意,上方的屋顶突然碎开了,无数瓦片如箭雨激射而下,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喝道:“找死!” 仓促之间贺兰进明身上的衣服就像充气般鼓了起来,将激射的瓦片弹开,还没等他有别的动作,一根碧绿的空桑杖击下,正打在他的后心,他大叫一声落地。而钉在砖地上的那支箭也被隔空法力拔了起来,调转箭头向上,正好把贺兰进明扎了个透心凉,吧唧一声当场殒命,只有鲜血汩汩流出再也冒不了坏水。 案上烛光已灭,缠绕住梅应行的惨碧怪手也消失了,梅应行没有理会贺兰进明的尸身,而是欣喜的惊呼一声:“樱宁姐姐!”一纵身就从屋顶那个大洞跳了出去,星光下的屋脊上站着一个人,正是一年多未见面的樱宁。 “我想去龙隐岛找你的,没想到你却来了,今天好险,我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梅应行一把抱住樱宁不松手。 “行儿弟弟,你也太大意了,不知修行人的心地也能险恶如此!……嗯,你身上阴寒之气好重,快找个地方去服药调息。”樱宁在梅应行的怀中说话,突然感觉到梅应行受了暗伤。 梅应行此时才感觉到周身有些发寒,一股阴气往经脉中侵入,神识中总有隐约凄厉的回音,刚才猝不及防间被那惨绿色的烛焰沾了一下,这法术竟然如此歹毒,赶紧趁着夜色与樱宁一起离开了秦州城。 樱宁怎会出现在秦州司马府,而且恰好救了梅应行?她是一路跟来的。易水仙人在龙隐岛传法三个月,樱宁又闭关修行了一年,修为大进已有飞天之能,离开了龙隐岛。她不准备待在这里等梅应行来了,不论将来的打算如何,还是想主动去见一面,行儿弟弟完全无恙她才能放心。 她来到芜州恰好看见梅应行离开青漪三山,应该是去龙隐岛找她,樱宁刚想现身见面,却发现梅应行不是往西走而是往北去,看方向不是去龙隐岛。樱宁莫名有些伤感与失望,于是没有现身却跟着梅应行一路北上了。 她亲眼看着梅应行在睢阳祭奠,又趁夜到临淮拔走了一支箭,打听一下当地发生的事情,聪明的樱宁立刻猜到了梅应行想干什么,又不远千里暗中追随他到秦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贺兰进明暗算梅应行,自己却中了樱宁的暗算,入幽冥世界了这一生的帐去了。 …… 就在梅应行与樱宁杀了贺兰进明的这一天上半夜,河南安阳城外有一场激烈的厮杀,梅效率军夜袭叛军大营,营帐中到处都是雄雄大火,无数人马在火光中厮杀,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哀嚎惨叫声响成一片。 这时一片漆黑如墨的乌云飘来,翻卷着越来越大、越来越低、越来越浓,遮住星月光辉笼罩了整个战场的上空。有阴风在战场上扫过,有许多受伤倒地的士兵被这阴风扫中打了个激灵,痛楚感瞬间消失了很多,似乎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刺激,从地上爬起来举起刀枪又继续砍杀。 梅效出奇兵以火箭烧营,趁夜偷袭得手,对方军心已溃眼看将大获全胜,乱军中突然喊杀声又盛,那些本来已无退路准备投降的敌兵,不知何故又开始毫无意义的拼死作战,双方的伤亡都突然增加了,这情况出乎梅效的预料。 发生变化的不仅是敌军,梅校手下受伤已撤出大战的军士,怎么也纷纷爬起来往前冲呢? 317回、幡卷阴风生造业,魂归无处话孤独 317回、幡卷阴风生造业,魂归无处话孤独 云端上站着一个人,全身肤色焦黄,穿着一件袈裟不像袈裟、长袍不像长袍的斜肩露右臂的袍子,胸前挂着一串骷髅项链,上面奇异的人骨骷髅只有核桃般大小。他长着鹰钩鼻,深深的眼窝,披肩头发一缕一缕在风中蠕动,相貌形容不出的怪异与吓人。 他手中抖动一面暗红色的长幡,随着幡面奇异的卷曲,战场中阴风卷起不断升向高空,他脚下的乌云涌动成各种形状,就似无数的人形在挣扎。如果梅振衣见此场景,一定能想起一个人和一件法器,就是当年设计陷害梅家的明崇俨与他那杆炼魂幡。 明崇俨曾是左游仙的弟子,梅振衣也曾问过左游仙,那种摄人生魂的邪术是不是他教的?左游仙说不是,想必是明崇俨后来又另拜了师父。 书中暗表,明崇俨又拜的师父,就是此刻战场上空的男子,他名叫独孤伸,自称孤独大神,有“他化自在天”的修为。他在人间传授明崇俨这等邪术,并不是白给,而是要求明崇俨以炼魂幡摄生魂,将来再交给他所用。 明崇俨并不清楚自己被这位“师父”利用了,亲手害了很多人,就算有他化自在天魔的修为,也受不了穿越天刑的业力。孤独伸本人很少亲手杀人,以邪术收生魂怨念得到强大的法力只是他的法术手段之一,对本身境界并无帮助,平时并不总是如此,而人间战乱之时是最好的收集机会。 正在施法间,独孤伸忽然神色一惊,收起红色长幡化为一道青烟飞走,没有在理会犹在涌动的乌云与厮杀的战场。他走得很急,法术余波尚未散尽,仍有未及摄去的的生魂聚集,若是有其他高人寻来,可以掩护他遁走的行迹。 独孤伸刚刚离开,就有一名僧人神色凝重踏云而来,身边一只毛色油亮、尖耳竖起的黑狗也是四蹄凌空而行,正是金乔觉与他的护法侍者神犬谛听。 “妖魔已遁,谛听,可知他来自何方?”金乔觉在独孤伸刚才施法之处驻足问道。 谛听原地转了一圈,以仙家神念回到:“此时不知踪迹,他叫独孤伸,来自佛国之外的他化自在天,是一位天魔。” 需要解释一下,“他化自在天”不仅是一种修行果位,也是一种特殊“世界”的称谓。前文提过,所谓“他化自在天”果位,是法自我愿心之道,所见所历一切都要依自我愿心去化转,观世人如肉团,观世间如自我灵台。 与“各乘天”果位类似,“他化自在天”也有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开辟之功,造化只是属于自己的灵台仙界,真真切切可以随意出入。若就在灵台开辟的世界中修行,本身倒也谈不上什么善恶正邪,若最终堪破正果,未尝不可由魔入道,成就金仙、菩萨。 这种灵台世界可以独自孤悬,也可依附于既有的仙界,利用他人灵台见知与自己的感悟相通之处,得到更好的开辟之功。但实际上它只能依附于无量光开辟的佛国,这些奇异的“世界”环绕佛国统称为“他化自在天”,它们算不算是仙界的一部分?严格的说起来不算,只是开辟者自己的世界而已。 “他化自在天”为什么不能依附于天庭呢?因为这与大天尊的见知不相容,大天尊自不会展开自己的灵台世界让它们去依附。而且这种依附开辟对他人来说毫无意义,既不不能与他人共享,也不能延伸开辟外围道场。同样的道理,镇元子的万寿山仙界也不行。 为什么可以依附于佛国?因为大天尊可见,而如来不可见,无量光不在又无处不在,修成他化自在天果位,若曾有佛法声闻,自可去依附佛国开辟自我灵台世界,无量光的灵台无所谓展不展开。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反映了大天尊的修为境界尚达达不到无量光的成就。 阿罗诃于天国中也是“不在又无处不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为什么也不可依附天国呢?因为阿罗诃所传修行根基不同,“不二见”心法贯穿始终,依附于天国行灵台开辟之功,必须展开自己的灵台世界融入天国,修证他化自在天果位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另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是太上,他没有像无量光或阿罗诃那样造化出一个佛国或天国,当大天尊开辟凌霄宝殿仙界时,兜率天宫莫名出现依附于其中。 但这并不意味这太上的修为境界不如他人,想一想太上留下的修行根基,只要成就金仙,就可以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造化开辟出一片真正的仙界,金仙洞府可以自享亦可以引他人共享,可以有所依附也可以不依附于谁,若依附开辟则另有收获,是另一种逍遥玄妙境界,真正的和而不同。 若达到金仙境界的极致,如大天尊与镇元子,造化的世界还可以在其他金仙依附开辟的同时,自然延伸造化出更广阔的外围仙界道场,这就是天庭规模的由来。道家供奉的“三清”,“原始”指的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灵宝”指的是“灵台造化开辟之功”,“太上”指的是传道之祖,其来源如此。 各教修行可以互相参照印证,但不能简单的等同比较,到了造化开辟境界的微妙区别,可以清晰看出各教发端的差异来。至于再往上无量光、太上的境界,又是无法妄语了。 神犬谛听察知方才施法之人,是来自依附佛国之外他化自在天中的独孤伸,若独孤伸在自我灵台开辟的世界中不论怎么乱搞,本身谈不上善恶正邪,但跑到人间做这种事,就是所谓的“天魔”了。 金乔觉喟叹一声,眼中尽是悲悯,无言的在云端上入坐,神念中默诵经文。浓密的乌云停止了涌动,那些挣扎的人形轮廓消失于不知名处,下面战场上的阴风早已散尽,大战也已经平息。斗转星移朝霞升起,凡人看不见空中金乔觉与谛听的行迹,只能望见云端上有一抹金辉。 脚下的云朵已变得如雪洁白,自周安详而宁静,谛听忽然以神念道:“独孤伸又在人间施法了!好强大的法力,有金仙下界赶去!” 金乔觉睁开眼睛,站起身来道:“我知道了,此番大乱,凡动念下界自寻恶业者,皆难逃劫数,我在幽冥世界中接引独孤伸到来,因缘已成,他千年修行终将毁于一旦。”说话间又一皱眉,对谛听道:“有人将去九林禅院菩萨像前开口请你相助,你先去芜州等着吧。” …… 这天清晨,在远离秦州的黄河岸边,一处四野无人的草坡上,娇滴滴的樱宁正伏在梅应行的怀中抽泣。经过一夜的调息,有正一门的灵药相助,已经驱散了侵入经络的阴寒之气,梅应行又问起樱宁为何会来此处,这段时间又去了哪里? 樱宁在梅应行面前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遭遇都说了,来之前她还没想明白见到梅应行该说什么,但是一见面,樱宁才意识到,天下之大能够敞开心扉相诉的人只有梅应行了,毫不掩饰诉说自己曾经的彷徨、无助、委屈与悔撼,说着说着,她又一次流泪了。 祖师爷易水仙人只能给她精神上的指引与修行境界上的点拨,并交给她传承碧山潭一派的重任,而梅应行才是她能够依靠的真实胸怀,尽管她的修为更高,但此刻也露出真正柔弱的一面。梅应行没有多说话,只是将樱宁抱在怀中轻抚她的后背。 就在这时,梅应行怀中忽有一股大力传来,樱宁猛抬头施展全身的法力将他推了出去。樱宁如今已有飞天之能,猝不及防间贴在怀中施法,那是多么大的力量?梅应行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飞了出去,飞过黄河远远的消失于地平线的彼端。 然而这法力并不伤人,仅是把梅应行送走,樱宁推开他的同时还在他怀里塞了一本书,就是那卷《碧山诀》。梅应行只在神念中听见一句“快走,躲起来!”,人已经飞到数十里之外。 在樱宁的身后,虚空中忽有一片乌云涌现,无数触手状的烟索袭来,樱宁祭出空桑杖未及转身,就被地上卷起的一阵阴风扫中,无声无息仆倒在地。与此同时,半空中发出一声大喝,一道剑光直射乌云,那是梅毅的身形。 梅毅怎会不清楚小少爷离开芜州不仅仅是找樱宁,一直暗中跟着他,也发现了尾随梅应行的樱宁。梅应行在秦州司马府中遭暗算,但有樱宁相助有惊无险,梅毅就没有现身,也没有打扰这一对小男女重逢,不料在黄河岸边却出了变故。 梅应行没有发现尾随的樱宁,因为她修为更高已有飞天之能,樱宁没有发现梅毅,因为梅毅的修为已出神入化。但梅毅也没有发现云端上还有高人,对方发难时才拔剑出手,剑光与身形相合直斩而去――对手太强了,梅毅一击已尽全力。 …… 云端上出手的高人就是昨夜在安阳城外现身的独孤伸,他避开了金乔觉,却被远方另一件惊动,隐匿行迹赶到了秦州。 独孤伸常年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修行,很少收传人弟子,偶尔来人间传法,也有着自己的目的,所教弟子在人间做的事情他都可以利用。独孤伸神通广大,各方面的成就都很高,所传也并非全是邪术,在人间前后收过五位传人:骨笃福、骨笃寿、骨笃禄、明崇俨、贺兰敬明。 这五个徒弟都很有“用”。骨笃禄后来做了突厥大祭司,可以用征战掠夺的奴隶与战俘的向师父献祭,骨笃寿与骨笃福在草原上成为威望如同神灵一般的萨满大巫,如果独孤伸需要人间的什么东西,只要草原上有,两位大巫一定会想尽办法替他找到。 独孤伸传授这三人的是萨满巫术,是正是邪看各人的心性,其实骨笃福与骨笃寿并没有做什么恶事。至于明崇俨与贺兰敬明这两位,在世间有才华,善用心术心机歹毒,一看就是有机会能占据高位的“人才”,干脆就教了他们魂修邪术。 独孤伸教徒弟,与钟离权那等仙家是不一样的,不讲究什么点化指引,他也有通明法眼能看透凡人所欲所求,弟子是什么心性就教什么道法,能修到什么地步也不管。他就像一个卖刀的,卖给厨师切菜刀,卖给屠夫杀人刀,同时教以刀法,只要对他自己“有用”就行,其他的后果不理会。至于弟子是否以邪术作恶,反正业力算不到他头上。 当年明崇俨被杀时,独孤伸在自我灵台世界中修行,并没有理会,明崇俨是什么人他很清楚,一定毒害过不少人,在人间被害了也正常。独孤伸已超脱轮回,没有插手人间事为徒弟报仇的念头。明崇俨自寻死路,再收一个不就得了,他只是感到有些惋惜,这个传人还没派上什么大用场,而自己再寻找一位合适的传人并不容易。 几十年后独孤伸又利用一次下界的机会收了贺兰敬明这个传人,教的还是传给明崇俨的那一套,这位传人比明崇俨悟性更好、更有野心,同时也更阴毒。 一年前骨笃福、骨笃寿、骨笃禄同日被斩,这三位传人一直率众弟子供奉祖师“骨笃大神”,就是突厥语中他的自号“孤独大神”,三人都随祖师姓“骨笃”,算是一派传承了。独孤伸很诧异,这个情况他没想到,也下界来看看人间的状况。 到人间清楚了是怎么回事,骨笃三人作战时身死而已,他也没有再理会,却被人间的战乱吸引了。独孤伸教弟子的邪术自己当然也会,这是一个使神通法力更强大的好机会啊!于是挥舞赤炼神幡,在各地战场上空悄悄收摄怨念生魂,忙的不亦乐乎。 梅校率军夜袭叛军大营,独孤伸也特意赶来了,梅校用奇兵大胜,战事远没有想象的惨烈,他很是失望,这一动念间便出手施法。那些已停手的士兵,只要心中还没真正放下杀意,又被心念激起重新投入厮杀。 这一下玩大了,惊动了幽冥教主,金乔觉带着神犬谛听从九华山赶来。独孤伸不想惹太大的麻烦与金乔觉纠缠,及时收手潜行避走。遁走之时却突然察觉――自己在人间最后一个传人贺兰敬明又被杀了。 318回、身为剑将军死战,劝自斩天魔不从 318回、身为剑将军死战,劝自斩天魔不从 独孤伸不是来为贺兰敬明报仇的,或者说不一定要为贺兰敬明报仇,只是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假如他此刻未下界,还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修行,贺兰敬明死了,可能他连念头都不会动一下,这种人出事太正常了,用不着大惊小怪。 但他恰好下界了,而且在骨笃三弟子死后,正在另寻合适的传人,贺兰敬明一死,他当然要来查明原因。 等见到“凶手”尤其是梅毅时,独孤伸又起了别的心思。因为梅毅与他之间已经不是普通的人间恩怨了,骨笃三大巫之死与梅毅有直接的关系,当年明崇俨也是被梅毅一剑斩杀,如今贺兰敬明送命,梅毅又在暗中参与。自己在人间的传人死绝,竟全部与此人有关! 而且独孤伸一眼就“看中”了梅毅,这样的凡人太难得一见了!他的摄魂邪术,只能摄取轮回中有灵智的众生怨念生魂,摄不了轮回之外的仙家。众生横死之时若怨念强大难消,入不得中阴光明境,就能被他的赤炼神幡摄走。 赤炼神幡中所摄的怨念生魂,在他手中可以施展一种强大的精神攻击,专门击散人的神识。如果有仙家与他斗法,他祭出怨念生魂攻击,对方要么不敌,要么施展手段击散化去,这样一来等于将这些怨念业力缠于己身,穿越天刑时谁不害怕? 怨念生魂发出精神攻击力量有强有弱,而梅毅是孤独神所见无形杀气最重的凡人,假入将这种人摄入赤炼神幡,对邪术的威力帮助最大。各方面机缘就是这么巧,独孤伸虽然很少亲手杀人,但不是从不杀生,看见梅毅他也动念了,一动念便出手。 独孤伸很狡猾,没有直接向梅毅出手,而是袭向樱宁与梅应行,既然已经动手,在场的人顺手都给收拾了。樱宁察觉不妙已无法躲闪,用全部的法力将梅应行推开,而梅毅身形与剑光合一,直斩虚空中的乌云。 梅毅一出手,旋即发现中了埋伏,对方的主要目标不是樱宁与梅应行,而是早就等着自己飞身而起。漫天触手状的烟索突然回卷,如握拳般把他围在当空不留一丝空隙。周围有无数的人形晃动,发出凄厉的声音,直冲他的神识中。 这一刹那,仿佛此生战场上厮杀的经历、刀光剑影中倒在面前那些恨毒的眼神,都化为实质的精神攻击直入灵台。是天刑到来了吗?不对,梅毅虽成就出神入化,但尚未修至世间法尽头,青帝曾断言他至少还需百年时间。 一转瞬梅毅就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周围都是在战场中惨死的含恨怨魂,被人收去不知身在何处,此刻祭出已无清醒神识,所有怨念都向他袭来。梅毅已知不敌,镂金剑光华暗淡,似乎神识要脱离身体。 梅毅毕竟有地仙成就,这一瞬间做了一个选择,大喝一声手中剑突然炸裂,身形也随着剑光炸裂而开。这是毁器之法,而且是人剑合一,炉鼎、神识、法器同时毁去。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在人间对付地仙最怕的就是这一招,而且很少有人能够使出这一招。 独孤伸见过很多出神入化的修士,也见过擅长剑术的高手,但还第一次见到有人将“自己”也化作了剑光。甫出手时他感应到梅毅没有一丝怨念可摄,难道此人心性如此决然坚忍,毫不动念就自斩入轮回了吗?这样他可是得不偿失了。 然而结果更出乎独孤伸的预料,梅毅使用了所能想象到的最毅然的手段,炉鼎神识化作剑光直射冲出乌云,猝不及防间将锋芒所向怨念生魂斩灭了一大片,直斩到独孤伸胸前。 这最后的一剑之威,是梅毅的平生绝唱,哪怕是普通的仙人,若不及飞升避走,都有可能被他斩入轮回。可惜独孤伸不是普通的仙家,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也是修为最高的天魔之一,梅毅这一剑斩的他衣衫破碎、骨肉支离,但是一旋身又恢复了常态。 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损伤,可独孤伸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剑斩去了他很多修行心血,仙身炉鼎的损伤,赤炼神幡中的怨念生魂也散去不少。 梅毅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炉鼎已灭神识已散,他这个人也不在了,或许只留下飘散天地间一缕残神,在轮回的边缘不知去往何方。樱宁的生魂也没有被独孤伸收去,梅毅阻挡了独孤伸,樱宁倒地而亡入中阴光明境,却在幽冥世界重入轮回的前一瞬被人截了下来。 远处有一面镜子急速飞来,射出一道光柱罩住倒地的樱宁,半空中有一道酷似樱宁身形的虚影被摄入镜中。孤独神察觉到远处有强**力波动,不止一位仙人下界赶来,其中有人修为不在自己之下。 他不想再纠缠,立时收幡欲飞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旋即看见满天银色丝光乱卷,挡住了眼前的去路。空中站着一名男子,面无血色金瞳银发,漫天的丝光是从他身着的银丝羽衣上发出,彷佛与飞扬的长发一体。 “青帝!”独孤伸喝了一句,抖开赤炼神幡停下了脚步。 青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我不认识你,你却认识我,听你这声喝,我倒能认出你了,你是他化自在天中的独孤伸。” 独孤伸一脸凝重,小心戒备道:“刚才的那几位凡人,斩尽我的人间传人,所用手段违世间法,我路过斩之亦受其业,青帝为何拦我去路?” 他倒没有隐瞒什么,仙家妙语声闻中将前因后果解说清楚,自己在人间的传人确实都被斩尽了,因为各种原因,他也并未寻仇。但最后贺兰敬明之死很特别,贺兰已受惩罚遭贬,梅应行等人却还要暗杀他,这在人间也是死罪。 梅应行等人做这件事,自己就要承担面对的后果,独孤伸恰好路过动念出手,也在情理之中。青帝是超脱轮回的高人,为何无故下界插手,难道要为凡人报仇吗? 青帝摇头道:“大将军死得其所,他无憾,我亦无欠。以我的修为心境,怎会无端插手轮回众生的仇怨?我对梅毅尚有一丝感念,若能在轮回中再见,或许动念指引,但谈不上此刻为他报仇。” 这番话的仙家妙语声闻很复杂,平常人听了甚至会觉得青帝非常冷血无情,他并不特别在乎梅毅之死,就像看着轮回众生的生生死死一样。 青帝首先解说了梅毅这个人,这一世对人对已过于刚强严酷,成仙不易劫数莫测,青帝早就提醒过他但也无法勉强。天下大乱时有此遭遇也在推演意料之中,梅毅这一生杀伐无数,临终不违本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青帝也告诉了独孤伸自己与梅毅的关系。青帝曾受过梅毅的恩惠,当年他还是清风仙童时,行路中经过市镇,明月打开了卖鸟的笼子将鸟都放走,梅毅抢在身前付钱给了卖鸟人。后来清风指点梅毅渡过妄心与真空,又让梅振衣给梅毅留下一枚大罗成就丹。 从仙家缘法论,青帝根本就不欠梅毅什么,就算是传人又怎么样?更谈不上为他的生死负责,轮回中的生生世世总会死的,以青帝的心境早就冷眼看透了。梅毅杀了独孤伸的传人,又被贺兰敬明的师父所杀,其中都有原由,假如与此无关的青帝再来插手,就陷入了轮回中无休止的死结,这不是超脱心境,还谈什么金仙极致,还求什么太上忘情? 青帝也提醒独孤伸,不要拿徒弟的死说事,他的那些传人在人间本就该死,不因为他们是独孤伸的传人就死的不对,哪怕是谁的传人都一样!孤独神已经看透,最后却还是动念插手了,那么对于已超脱轮回的人来说,就是他自己的动念。 独孤伸听说青帝不欲为梅毅“报仇”,反而现出了敬畏之色,后退一步道:“青帝拦我去路,又是为何呢?” 青帝看着他手中的赤炼神幡,淡淡说道:“不论你如何神通广大,在人间种此恶业,缘法已起劫数难逃。你若强作挣扎,会牵连更多轮回之外的仙家与世间众生,此业几劫几世难消,只怕陨落之后永世难脱。我不忍见之,劝你就在此自行斩灭,入轮回去吧。” 这话说的够冷,按平常人的语言就是――我不是来杀你的,是来劝你自杀的,反正你已经死定了,此时自杀对你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青帝不为梅毅报仇,但并不代表不做什么,他只谈独孤伸本人行止。独孤伸动念下界自寻恶业,已是劫数难逃,青帝拦路“劝”独孤伸自行殒身,独孤伸若不殒身,他还会继续“劝”下去,除非独孤伸能冲过他这一关,但那也等于是强作挣扎。 此时又有几位仙家赶到,就站在倒地樱宁的身旁,其中有人的修为颇为了得,独孤伸不想再纠缠,怪啸一声空中阴风四起,青帝周围有乱云涌现,化为无数巨大的白骨骷髅,张开森然巨口噬向青帝。 如果应愿在此,一定能认出这就是骨笃禄曾施展的法术,独孤伸施展开来,威力不知大了多少倍,冲破漫天银色丝光到了青帝的身前。 青帝站在巨大的白骨骷髅环绕中,身形显得很渺小却毫不动容,金击子突然飞出,化为漫天金色的棒影,啪、啪、啪一连串响声传出,就私棒槌敲核桃,白骨骷髅瞬间被打灭十几个。不仅如此,独孤伸胸前的项链上,十余枚核桃大小的骷髅珠也瞬间化为齑粉。 这种打法太厉害了,青帝不仅破了他的法术,连发动法术的法宝都给打碎了,等同敲在他的身上,梅毅临终毁器的滋味独孤伸也尝到了几分。独孤伸呼喝一声,连忙收了漫天白骨骷髅,一抖赤炼神幡,乌云翻滚带着凄厉的嚎叫声掩住了自己的身形,满天都是朦胧的人形轮廓在乌云中挣扎。 金击子祭在空中,却没有打下去。独孤伸在乌云中叫道:“青帝,你为何不出手?” 青帝的声音淡然如风:“我发愿不伤天下有灵众生,这些怨念生魂被你驱使,仍是轮回中有灵众生行迹。” 独孤伸哈哈大笑:“虚伪!你的修为如此强大,又何故自缚手脚?” 青帝:“若不如此,我也不能求证今日成就。” “此成就又有何用?那就怪不得我了!”独孤伸大叫一声,无数怨念生魂似漫天黑烟喷涌,再度吞没了银色飞丝。凄厉之音有冲击灵台的精神力量、也有搅散炉鼎的实质之力,无数人的临终怨念叠加在一起,一般人别说面对,看一眼这个场面都得当场昏厥。 青帝没动也没还手,这在独孤伸看来如同找死一般,他挥动赤炼神幡发出了最强的攻击,旋即就发现不对劲!赤炼神幡发出的伤神法力全部被青帝施法挡回,而无数生魂的怨念攻击却毫无效果,被黑烟笼罩的青帝就似存在又似不存在。 独孤伸再一抖幡,黑烟翻滚中分出一条缝隙。青帝的身形又露了出来,他看着乌云最深处的独孤伸,金色的眼眸就像看着一条可怜虫,冷冷说道:“我亦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你这一手法术虽威力无比,对我却毫无用处。而你行此法日久,所积已深,终将反噬。” 这番话也带着仙家妙语声闻,不仅对独孤伸说,也告诉地上的其他仙人。独孤伸以赤炼神幡收摄这么多怨念生魂,在斗法时发动攻击,对方如果将这些生魂击散化去,就承受了相应的怨念业力,击散越多就承受越多,到最后穿越天刑时谁都受不了。 而独孤伸本人看似不承受这种怨念业力,这是一种人人忌讳、近乎无敌的法术攻击,但却有着致命的破绽,那就是独孤伸本人也不能将自己收摄的怨念生魂化去。他只能收不能散,否则自己也会承受怨念业力。 若赤炼神幡中的怨念生魂越积越多,超出了独孤伸的修为所能催动,只能分批祭出施展攻击,一不小心失控就会全部反噬。所以独孤伸只能在斗法时借助对手将怨念生魂化去,平时还要注意,祭出的怨念生魂不能超出限度。这些还不是最要命,更大的破绽在于两点。 其一是独孤伸的修为永远无法更进一步,哪怕法力再强大,也只能停留在“他化自在天”的境界,否则在求证灵台开辟之功的仙家劫数中,收摄生魂的怨念会全部反噬,他会连渣滓都剩不下。 其二是赤炼神幡万万不能离身落到别人手中,假如有人拿这件神器行同样的邪术,一旦失去控制形成反噬,他所收摄的生魂自己承受业力,而原先独孤伸所收摄的生魂怨念,却仍需独孤伸本人来承受反噬之力。 也就是说,假如有人夺走赤炼神幡,只要全力发动使之失去控制,同时就能灭了独孤伸。原因无他,此幡中收摄聚集的怨念生魂已经太多了。 青帝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亦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不还手也不替独孤伸消去业力,却说破了独孤伸最厉害的法术。独孤伸心头大骇,犹自强言道:“我伤不得你,你也奈何不了我,天下还有谁能奈我何?” 青帝摇头叹息道:“斗法中能灭你的人很多,但不值得为你这种人付出神识消散的代价,会去想别的办法。我方才已说出你的归宿,何必要等到这一天呢?此时自斩入轮回,弃了这千年修行,已是你最佳的选择,除此之外别无出路。” 独孤伸愣了愣,以他的修为,当然能够明白青帝的意思,但清楚不等于会听从,随即狞笑道:“你奈何不得我,却劝我自斩,好轻松的空话!赤炼神幡在手,天下何人能斩我?” 青帝的眼神又变了,就像在看一个死人,缓缓道:“我不为梅毅报仇,但此刻你身后有一人,定然不会饶过你。他若出手牵连就广了,人间与仙界都会受影响,而你只能有最凄惨的下场。我与他有些交情,不愿看见仙界人间更多的乱象,所以才会劝你自斩。” 身后有人?孤独神怎么没有察觉,这不可能!以他的神通,就算是金仙、菩萨也不可能在他身后不被发现,地上倒是有几位仙人一直未动。 独孤伸没有回头,心念急转也发现了青帝的“破绽”,既然他不伤怨念生魂,那么自己以赤炼神幡护身而走,青帝也留不住啊! 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青帝修为高超,我躲着你就是了!”一抖赤炼神幡裹住身形,无数怨念生魂在乌云中将自己团团护住,向着高空直冲而去。青帝果然没有留住他,漫天银色丝光被冲开,独孤伸消失于天际。 独孤伸一直嘴硬,但心中震骇不已,他是被青帝惊走的,再也不敢站在此人对面,更不敢出手与青帝斗法。 独孤伸已走,梅振衣冲上云端悲声道:“师父,您为何不让我出手?”他早就来了,在远方祭出青冥镜收了樱宁的神识魂魄,见梅毅殒命目睚欲裂,正要上前出手,却被一股移转空间的**力牢牢的定在了地上――师父钟离权一直不让他有所动作。 319回、临行安抚身后事,诛魔不必显宗名 319回、临行安抚身后事,诛魔不必显宗名 梅振衣被大神通定住身形,正要挣扎,灵台中忽然听见师父钟离权的声音:“徒儿啊,我知梅毅对你来说如兄如师如父,你定然不会放过独孤伸,但冲动于事无补,亦不是仙家心境,你若想斩他,且听清原由,也看清他的手段。” 云端上孤独伸与青帝斗法,梅振衣看出来了,这位天魔的修为不如青帝。如今的仙界若论修为,很难找到比青帝更高的仙家,就算是大天尊与镇元子与他也是半斤八两。但是独孤伸的手段十分骇人,若论法力的话,真动手不在钟离权之下。 更难对付的是那面赤炼神幡,其中收摄怨念生魂无数,如果以此发动攻击,除非是青帝那种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的特殊成就,否则还真不好对付。梅振衣的法宝青冥镜是对付这种邪术最佳的神器,可以将这些怨念生魂化入幽冥世界。 一个两个可以,十个八个也可以,成百上千倒也能做到,但是数以万计呢?独孤伸修行不止千年,经历的人间战乱不知几许,赤炼神幡中收摄的生魂已太多了。就算梅振衣不顾一切破了他的法术,他自己也死定了,再也穿越不了天刑,恐怕天刑还会主动找上他。 看清楚之后,梅振衣冲动之心也减了几分,仔细观察独孤伸的手段,能不能避开赤炼神幡祭出的乌云直接攻击独孤伸的本尊法身呢?独孤伸最后逃走的场面也告诉了梅振衣,这种打算几乎不可能。冲破乌云斩在独孤伸本尊法身上只能有两种情况。 一是像梅毅那样,在独孤伸抖开赤炼神幡收摄自己的生魂之时,在乌云中突然发动攻击,还要在独孤伸没防备的情况下,击散面前所有挡路的乌云。独孤伸也有通明法眼与无碍缘觉,梅振衣冒充一个凡人引他来收摄,趁他不防备突然发难的机会几乎没有。 二是锐意直进把面前的乌云全部扫开,承受多少业力不管,直至击中独孤伸的本尊法身,这样一来就是近乎于自杀式的攻击,而且不一定能奏效,因为独孤伸一样可以往后退,始终以乌云护身。 刚刚想到这里,灵台中又听见钟离权的声音:“独孤伸修为高超,更兼法力强悍,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仅次于魔王波旬,就算不用赤炼神幡,寻常金仙恐也不是他的对手,你不凭三神器合击也不能胜过他。” 钟离权告诉梅振衣实情,不能只考虑如何对付赤炼神幡,实际上独孤伸就算不用赤炼神幡也不好对付。此刻独孤伸使出了最强的手段,因为面前拦路劝他自斩的对手是青帝,如果换成梅振衣的话,恐怕用不着赤炼神幡,如果用了,梅振衣的选择只能是退避。 梅振衣不是不清醒,但眼见梅毅身死炉鼎与神识无存,心境确实乱了。想当年何家村惨案时,梅振衣也是不顾一切的往天刑冲去,被钟离权一扇子拍晕了,此刻他已修至真仙极致,定心稳固有悲悯冷眼,但见到梅毅的遭遇,这颗心无论如何也冷不下来。 刚刚想到何家村惨案,灵台中就听见了云端上青帝的声音:“你当年为斩梅丹佐,谋划二十余年,此刻欲斩独孤伸,就不能等两年吗?” 两年?听见这句话,梅振衣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关于自己在世间未尽的尘缘。玉真公主的天年也就剩两年了,这一世相伴的情份,该好好送她走。而且谷儿、穗儿历苦海劫也就在这两年间,梅振衣知道这两个自幼一起长大的丫鬟历苦海劫非常难,十有**过不去要再入轮回。 梅振衣曾劝她们飞天成就已岁月长久,不必发愿渡苦海,但谷儿、穗儿修为到了,发愿要渡苦海成就地仙,修证清明神识长伴仙缘。梅振衣在天庭过东海时,谷儿、穗儿已在无名山庄入苦海劫。 还有儿子梅应行,今日的遭遇可以说与梅应行私自出山有关,尽管不能责怪行儿什么,但出了这种事,梅振衣一定会责罚儿子的。他心里也清楚,儿子也会深为自责,再加上樱宁的遭遇,行儿从伤痛中恢复如常的心境也需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梅振衣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自己确实成仙太快,世间的尘缘尚未了尽。接着又转念一想,成仙无非是超脱轮回,也并非无所不能,别说是他,地藏菩萨曾发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然而地狱空了吗?青帝修为之高冠绝仙界,然而面对明月的眼泪,不也是黯然离开了九天玄女宫? 这一念间想的就多了,随即收摄心神又转回云端上的斗法,无论如何,他还是要斩灭独孤伸,就像当年发愿斩灭梅丹佐一样。 但此刻的他又有了另外一种想法,云端上的青帝不欲为梅毅报仇,而是劝独孤伸自斩。自己要斩独孤伸可以说是为梅毅报仇,但仅仅是如此吗?是否也为了某种愿望呢,这种愿望仅仅斩了一个独孤伸能实现吗? 梅振衣在恍惚间还没有想明白,思考就被云端上的仙家妙语声闻打断了,因为青帝说出了独孤伸赤炼神幡邪术的破绽,就像在指点他怎么斩灭独孤伸。让独孤伸的赤炼神幡离手听上去是最简单的手段,但做起来也很难,梅振衣还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这番话却把独孤伸给吓跑了。 梅振衣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定住他,但一直想出手,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独孤伸一走,梅振衣突然挣脱了师父的**力,钟离权微微吃了一惊,他还没有撤法,而徒弟已经自行挣脱了。 梅振衣冲上云端悲呼一声:“师父,您为何不让我出手?”其实这不是问,也不需要钟离权来回答,他只是在发泄。 独孤伸已走,想追是追不上了,修为到了这种境界,不是顺着他逃走的方向就能追到的。比如梅振衣自己,若有灵台开辟之功的修为,形迹一旦隐去,只要他不露面施展法术,想漫无目的的寻找很难。 “徒儿,你没有听见青帝前辈说的话吗?”钟离权答道,灵台中却悄然说了一句:“你如今已是一派祖师,当着弟子的面,不交代清楚不能贸然自行。” 赶来的仙家可不止他们几位,刘海、提溜转、知焰、张果都在钟离权的身边站着,梅振衣身为一派祖师,假如一句话都不交代就出去拼命,万一出了意外,那么在场的侣道传人怎么办?又要整个正一门怎么办? 晚谈亭离开青城剑派自寻了断,临走前还让云飘渺守护宗门,不要再插手世间纷乱。梅振衣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在弟子面前冲动行事,因为他不是弟子未曾谋面的仙家祖师,而是直接在世传法的上师。 青帝背手未动,看着梅振衣眼中也有安抚之色,说了一句:“方才那天魔的手段你已看清楚,自设法去斩灭他。梅毅已逝,安抚他人在先,追凶不急于一时。” 说话的同时灵台中也在暗语,只有钟离权和梅振衣能听见:“梅振衣啊梅振衣,不知你是成仙太速,还是已成仙过久,冷眼旁观尚可,一牵到自己的尘缘就心起波澜,若超脱心境已失,与那些下界自寻业的仙家又有什么两样?成仙之后,你却忘了曾经的心机手段,既在人世间用也无妨,弄死几个天魔,对你来说其实很简单!”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梅振衣,他的确成仙太速,很快达到了真仙境界的极致,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成仙仿佛又很久了,淡忘了少年时那些经历。当年他修为低微时,也是颇有手段的人,并不完全凭借神通法力办事,对于他来说,斩灭独孤伸未必需要直接与赤炼神幡斗法。 钟离权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青帝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反送风尾发来一道神念,只有梅振衣能够感应到:“若寻独孤伸形迹,可向地藏菩萨求助,菩萨自不会做你的亲随,但可借神犬谛听。这件事所牵扯的定不止一个独孤伸,整个他化自在天世界都会受震动,不要把你师父钟离权再扯进来,亦不要有显私名之欲。梅毅之死我亦动念,想看你会给一个怎样的交待?” 梅振衣在云端上目送青帝远去,这时黄河对岸跌跌撞撞飞奔来一人,正是梅应行。他被樱宁一击推出了很远,在远处感应到云端上有强大的法力波动,而此刻斗法已平静,他刚刚赶回此地,一见樱宁倒地气绝,呼喊一声将她抱了起来,抬头看见了知焰,惊惶的叫了一句:“姨娘,樱宁怎么了?”他到现在还不知梅毅已死。 云端上的梅振衣给儿子发送了一道神念,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梅应行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当场昏厥不起,一半是因为心情震撼悔恨无已,另一半是被梅振衣的神念冲入灵台直接震晕的。 …… 梅应行醒来时已是三天后,地点在青漪三山的藏剑庐,也是梅毅原先的清修居所。他一睁眼就看见父亲毫无表情的背手站在床前,脸庞上每一道轮廓都如刀刻般凝重,他从未见过父亲有如此神情,但也明白是为什么。 梅应行挣扎着想爬起来,不料撑床的手一软就摔到了床下,旋即发现一身神通法力已失。 “莫要诧异,为父施法封住了你的神通,若你此生修行到不了真空,又过不了真空劫数,就永远无法施展神通。这是我对你的责罚,你是否有怨言?” 梅应行在地上跪下,垂泪道:“孩儿没有怨言,我私自做的事,应由我本人承担,却连累了总教头与樱宁,爹爹如何责罚我都不为过。”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也无过,但事情发生了,必须有自己的承担,所以我会罚你。梅毅已去,但樱宁还未死。” “爹爹救了樱宁?”梅应行泪眼中发出了光芒。 梅振衣摇了摇头:“我不是救了她,而是留住了她,她虽未死,但也不算是活人。为父幼年时曾患离魂症十二年,樱宁现在的情况比我当年还要糟糕,魂魄已离,而炉鼎带伤。……我可以送她入轮回,但那样你就再也见不着她了,你们是道侣夫妻,能不能救她,全在你自己。” 樱宁被摄魂阴风扫中,阴寒之气侵入经络腑藏中纠结,虽然看不见伤口,却是相当严重的炉鼎内伤。这种伤势外人很难治,无论用针用药都需要病人本身配合,自行运转法力驱散是最合适的治疗手段,但樱宁本人做不到。 她的神识魂魄已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受了严重内伤的躯壳。但她又不是完全死了,神识魂魄被梅振衣摄入青冥镜没有再入轮回,与炉鼎肉身之间还是奇异的联系在一起。 只有将炉鼎的伤疗好了,青冥境中神识才能恢复清明,然后再去想办法神魂归位,这样才能把她完全救回来。假如炉鼎的伤没治好生机衰竭,受伤涣散的魂魄也留不住,会自入幽冥世界。 梅应行的声音有点发颤,小心的问道:“父亲的手段通天,不能为樱宁移换炉鼎吗?” 梅振衣很干脆的答道:“不能,别的人、别的情况或许可以,她这种情况办不到。……你若真想救她,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 梅应行首先需要治好樱宁的炉鼎之伤,樱宁现在的状况比梅振衣幼年时更惨,想维持她的生机都颇不容易,更何况治伤呢?只有一条匪夷所思的路径。梅振衣虽然封了梅应行的神通,但梅应行还是有修行的,可以运转内省之术,梅振衣教他服用九转紫金丹。 服丹之时,以樱宁为身外炉鼎,以内省之术切入她的全身经络,九转紫金丹移换炉鼎的药力全部化入樱宁之身。也就是说梅应行白白服用了一枚九转紫金丹,所有的辛苦都是他的,所有的收获都是樱宁的。 这还不算,服丹的过程很凶险,假如樱宁出了什么意外,梅应行会受非常严重的内伤。受再重的伤梅应行也愿意,但九转紫金丹如今只有一枚,容不得失败第二次,就算能再找到一枚,樱宁也经不起再一回折腾了,所以只能一次成功。 这么匪夷所思的疗伤手段,恐怕也只有天下外丹第一的梅振衣能想出来,将服药疗伤的心法都传给了梅应行,最后吩咐道:“先不急如此,你也是神医孙思邈的传人,先用外病内治之术尽量稳定樱宁的炉鼎伤势,待心境安稳后有十足把握再行此道。” 梅应行又问道:“炉鼎尽复之后呢,如何让她神魂归位?” 梅振衣取出了青冥镜说道:“她受伤的神魂就在此镜中,但这等玄妙法术尚非你所能知,修为不到也莫问。有朝一日我离开尘世,会将青冥镜做为梅家世代守护法器传下,你好自为之吧。” 梅应行叩头道:“孩儿明白了,樱宁何在?” 梅振衣:“樱宁不在青漪三山,她养伤的最佳地点是菁芜山庄,也是我幼年时调养的小院,你要去看她吗?” 梅应行:“我想先去祭总教头。” 梅振衣:“梅毅的灵位在方正峰上,你自行登上方正峰,莫要人扶。” 梅应行以手撑地正要起身,梅振衣又说道:“慢着,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两年不要只顾着樱宁,你娘亲天年将尽,也就有两年时光了,下个月我将把她接回芜州,她自己也希望在此离世安歇。” …… 梅振衣又一次离开了青漪三山去昆仑仙境接玉真公主,离山前吩咐应愿善守宗门,不要插手修行界的乱斗,更不要卷入下界仙人之间的纠纷。同时吩咐张果自回乌梅山庄陪星云师太与小思恩,待尘缘了尽之后去仙界修行。 至于刘海、梅振衣吩咐他去仙界,就在东华帝君的碧桑洞仙府外修行,那里已经建立了一处福地,将来可接引正一门飞升弟子。钟离权行走仙界时也会在彼处落脚,那里起了一个名字叫东游谷,就是当年劈山救龙隐姑之前八仙汇合的地方。 知焰与提溜转在仙界修行之地也是东游谷,但是她们仍常留在无名山庄,因为梅振衣本人尚在人世间行走。 徐妖王等人在仙界也有驻足之处,就是兜率天宫道场的外围仙界,兜率天宫是天庭圣地,青牛自不会让这些妖王在太上洞府中胡闹,但外围道场很大,也乐意与他们做个伴。肖妖王晓鸣在天庭还新找了一份差事,代表青牛金仙参加了灵珠子率领的天庭巡海护法神队,也是天庭巡海护法大神之一了。 虽说天庭巡海护法神队是各金仙派出的门人代表组成,但青牛是一位光杆金仙,兜率天宫门下没别的仙人,还好几位妖王来了,经一致讨论推出肖妖王补了这个缺。 肖妖王、徐妖王、张妖王、谢妖王等人经常来东游谷做客,易水下界寒山仙人就在附近,也经常到东游谷,至于东华帝君门下的李元中、箬雪等仙人当然是常客,与梅振衣有结交的各金仙门下偶尔也会来切磋仙家妙语感悟,东游谷很热闹。 320回、消症百病无神药,承言万诺必妖人 320回、消症百病无神药,承言万诺必妖人 梅毅死于独孤伸之手,徐妖王等人获悉,如有什么忙他们愿意帮,但梅振衣并未开口。看着各路仙家插手人间,不论是什么原因,都已经够乱的了,梅振衣不想牵扯更多的超脱轮回之人卷入这未知的业力中,连师父钟离权都不想牵连。 如果真要有什么事应一起承担的话,只有知焰与提溜转,但梅振衣连她俩都不想惊动,自从带着梅应行回到青漪三山之后,梅振衣除了做出种种安排,其余的话一句未说。 梅振衣的心情并不好,做为一位修为已达物化之境的真仙,他的灵台清澈,但并不代表他动念之后没有情绪,他已动念要斩独孤伸,感伤梅毅之死,自然心境有扰。飞天去往瑶池结界的路上,不知为何突然转向,去了关中孙家原。 梅振衣是突然决定的,事先没这个打算,他想去一趟恩师孙思邈的家乡,在石太医前祭奠先师,同时也平复自己的心境。他心中有很多情感很难在别人面前流露倾诉,不论是悲是愤,也只有在师父的遗迹石太医前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抚。 然而他来迟了,在云端上飘落时,只看见一地碎石断碑,有一位须发净白的老者伏在被损坏的石太医前放声恸哭,身后站着不少乡民,看上去大多是他的子孙晚辈,纷纷开口劝求想扶老者起身。但是那老头挺倔,喝退子孙就是不让人扶。晚辈们无奈,只得陪着老者在石太医残垣前跪下了一大片。 那位老人家今年高寿九十有五,在古代能活到这个年纪,简直就是当地的祥瑞。他有孙子二十余人,年长的孙辈也过五旬了,孙子的孙子有三百多号。在以孝道为重的年代里,这么多的儿孙一直把老人家像老祖宗一般供着,唯恐有丝毫差错。 今天老祖宗发怒了,而且伤心了,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上百儿孙也只能陪跪,只担心老祖宗忧伤过度对身体不利,毕竟近百岁的年纪了。 几位年长的晚辈正打算如果老人家再不起来,就命儿孙们强行把他架回去,就在这时,人群的后面走来一位金簪青衣道士,径自上前与那位老人家并肩而跪,倒头便拜。那位老人家一边在哭石太医,一边骂自己不孝,一边还在呵斥儿孙,突然看见身旁跪下的道士,一时间竟愣住了。 “师弟,真的是你?”白发老者一指青衣道士,跪在那里手忘记放下。 “是我,可惜我来迟了,师父留下的石太医竟让人毁了。”梅振衣一边答话一边不住的磕头,发髻上沾满了泥土,也不敢用法力拭去。 白发老者正是多年未见的曲振名,当年孙思邈身边的药童之一,他一眼就认出了梅振衣,跪在那里愣了片刻,突然一把抱住他道:“师弟啊,是我没用,愧对老神仙!” 梅振衣拍着曲振名的肩膀道:“前因后果我已知晓,这事不能怪你,你也莫怪儿孙,快起来吧,别让他们都跪了,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妥当。”说着话扶着曲振名站了起来。 后面跪的上百人都很震惊,这位青衣道士看上去也就二、三十岁正当壮年,而老祖宗竟然喊他师弟,那应该是同一辈人了。想想也有可能,自家的这位老祖宗想当年可是孙思邈身边的药童,结交过不少奇人异士。 一见老祖宗被这道士扶了起来,诸儿孙也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行礼,问老祖宗来者是谁?梅振衣以无语观音术暗中道:“师兄,莫说我名号,我不欲惊世骇俗。” 曲振名一摆手,对身前的几名儿孙道:“这是我早年结交的修仙之士,同在孙思邈老神仙门下,你们莫要多问,快回家准备迎接贵客!” 曲振名在此落地生根,曲家也是孙家原的大户了,他和长房长孙住在一起,是一处青砖碧瓦的大宅子,后院很大有一片药田,药田中有一个草亭。曲振名年纪虽大但身子骨一直很硬朗,平日无事自己在后院种药,累了就在草亭中坐着休息,此刻也在草亭中与梅振衣对坐叙话。 梅振衣有通明法眼,方才在石太医残迹前一眼扫过众人,已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又听曲振名讲述了一遍。 石太医不是被当地乡民毁的,很让人无语的是,它是当地一帮医生带人给砸毁的。朝廷大军收复长安时,京兆一带曾有疫病流行,染病者虽不致命,但手足酸软混身无力干不了活。曲振名久居当地一直也在行医,曾经为不少患者看过病,也治愈了其中很多人。 但他治病的速度可没有病情流传的速度快,而且治疗这种病无论用药用针,都需要一个缓慢调养的过程。曲振名觉得这病症很怪,按现代医学术语来说,有点像中毒或过敏,但又查不清病源,只能对症施针辅以汤药,开不出一张通用的方子来。 他的医道高超还可以伸手,但年纪大了,儿孙们也不会让老祖宗多操劳,治不了太多人,而当地其它医生几乎都束手无策。孙思邈在石太医上留下了一生行医心得,以及常见疫病的诊治与用药,是留给世上的医生看的,但当地医生从石太医中求方,却一无所获。 朝廷闻讯,派侍御医花强到京兆华原县一带组织官方救治疫情,这时关中一带冒出来一个组织,头束蓝带号称“蓝带神医”,宣扬信奉“克力大仙”能消百病。花强来到华原重用此这些蓝带神医,果然药到病除,平息了关中一带的疫情,他也因为救治乡民有功,被升为京兆华原令。 从此之后,供奉“克力大仙”的人在华原一带迅速增多,蓝带神医组织也迅速壮大,他们不仅能够治疗疫病,还宣称能治各种病症,只要加入这个组织信奉克力大仙就可以百病全无,当地有不少医生也加入了蓝带神医组织,求神药为人治病。 不得不说,蓝带神医的核心成员确实能治疗很多病症,而且他们能提供一种“神药”擅消各种病痛,在当地被奉为神灵。这里是医王孙思邈的故里,孙老神仙的名望很高,兴起的蓝带神医煽动一批信徒,趁夜砸毁了象征孙思邈医道功德的石太医。 这种做法有人或许不解,但在世间很常见,当一伙人要在某个领域建立自己的权威时,往往向着这一领域既有的权威象征开刀,以打倒旧的权威为自己上位的垫脚石,也不论被他打倒的象征是否无辜。 曲振名以及孙氏后人当然不干了,联名到令尹衙门告状。令尹花强却驳回了诉状不予追究,还在其他的场合扬言道:“石太医不能医黎民疾苦,留之何用?蓝带神医有大功于乡里,更应显扬其功德。” 蓝带神医受到了官府的支持,在华原一带声望越来越高,并有向周边蔓延的趋势。曲振名上告未成回家后很是悲愤,他守了石太医一辈子,这座医经石幢已经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于是召集满堂儿孙,要大家出资修复石太医,一定要修的与原先一模一样。 梅振衣当年打造石太医花了大价钱,相当于菁芜山庄岁入的四成,况且战乱之后的关中修建这样一件东西所费更贵。儿孙们也很孝顺,各家纷纷凑钱贡到老祖宗那里,如果用普通青石再造一座石太医是够了,但若与当初一样以产于南方的纯色山玉料雕造,还远远不足。 长孙就劝老人家,还是用青石建造吧,心意尽到了就行。而曲振名的愿望是将石太医恢复如初,所以这一天又跑到石太医残迹前哭诉,骂自己不孝还呵斥儿孙,恰好梅振衣来了。 梅振衣听闻之后叹息道:“一幢石刻焉能尽治天下疾苦?师父所留是大医精诚之心,若师兄真有心,不必再立石太医了,可将师父所录医著能传世者,编撰刻板刊行。……你的儿孙们都很孝顺,不要再为难他们,手中这笔钱就作刻版之资,不足之数,派人到乌梅山庄找梅五中之子梅平。” 曲振名眼神一亮:“刻版刊行师父的医著?师弟一语解我心结!你肯出钱我就不客气了,只是我的年纪大了,有生之年不知能否整理编撰完成?” 梅振衣扫了他一眼笑道:“放心好了,你这身子骨我看的清楚,再活二十多年没问题。” 曲振名终于露出了笑容,捻着胡子道:“那我岂不是老而不死成妖了?” 梅振衣瞪了他一眼道:“师兄怎能这么说话,如此把师父又置于何地?他老人家可是享寿一百四十一年才仙去的。” 曲振名从小机灵顽皮,如今九十多岁了,竟然还有少年时那种顽皮神态,越老越像小孩了,听见师弟抬出师父来训他,他吓的一耸肩吐了吐舌头道:“罪过,我不该这么说!其实我应该长寿才对,如此才能证明师父他老人家所传的养生之道不虚。”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无修仙之缘,我大哥还好吧?当年师父就说过我心性过于浮躁,不如大哥定心沉稳,于修道一途难有成就。” 梅振衣:“振声师兄很好,如今在昆仑仙境世外修行,你若想见他,我带你去便是。” 曲振名摇了摇头:“不去那种地方了,大哥有大哥的修行,我有我的活法,儿孙满堂供着我这位老祖宗,也是很享受的,你们谁有我这种福气?” 这时长房重孙走进后院,恭恭敬敬的说酒菜已准备好,请老祖宗与贵客入席。曲振名一瞪眼道:“老祖宗与师弟说话,你们就没必要陪了,拣几样最好的菜烫好酒,我们就在这里吃。” 重孙子不敢多嘴,答应一声就出去了,听见曲振名自称老祖宗,梅振衣也觉得有些好笑,曲振名又说道:“我们老哥俩一定要喝两杯,可惜此地无好酒啊,我倒怀念起芜州的老春黄了。对了,你吃过师父当年在长安创制的葫芦头吗?到我家来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葫芦头?在长安城中尝过,当然不可能有师兄家做的地道。师兄既想喝老春黄,稍侯片刻,我去为你取来。”说着话梅振衣离开凉亭走出后院门,不知去了哪里,等到菜都上齐,他又走了进来,一手托着一坛老春黄。 曲振名知道师弟的神通,也不以为异,吩咐家人烫好酒送上来,然后谁也别进院子打扰,他与梅振衣边喝酒边说话。梅振衣已经多年没动过人间烟火了,此刻也陪师兄吃菜喝酒,说着说着又聊到了当地的蓝带神医。 “那些所谓的蓝带神医,他们真会治病吗?”梅振衣问道。 曲振名一顿酒杯:“据我所知,他们真的懂些医道,其中不少人原先就是当地的医生,有人还上我这里递过门生帖子呢,可惜砸毁石太医的也是这些人!” 梅振衣皱眉道:“既懂医道,为何如此行医呢?据你所言,要供奉克力大仙才能给看病,而且宣称能消百病?” 曲振名一拍桌子:“谁说不是呢!比如你我,也不敢顶着师父的牌位行医啊,更不敢宣称消除百病。去年那场瘟疫我就觉得十分离奇,却至今没查明原因,来的快去的也快竟似毫无踪迹。” 梅振衣沉吟道:“以师兄的年纪莫要过于激忿,这件事我自会查清楚,听说他们还有神药,究竟是怎样一种药?” 曲振名恨恨道:“他们搞的神秘的很,需要在克力大仙像前诚心祭拜,通过仪式才能赐以神药,而且不得向外人展示,我曾想弄来研究也没搞到。但据我推测应是修行人的外丹饵药,能消痛楚,师弟能猜出是什么东西吧?” 梅振衣一听就明白了,后世的各种止痛药,其实多少都带着某种毒品的成份。对普通人而言世上最厉害的毒品是什么,不是海洛因,而是刘海炼制的蟾光散一类外丹。这种修行饵药能让人忘记一切痛苦,得到妄想中的最大满足,如果不是辅助特殊的修行,确实不能乱用。 321回、佛即非佛何如佛,唯我无我自问我 321回、佛即非佛何如佛,唯我无我自问我 蓝带神医们使用的“神药”未必是罕见的蟾光散,但可能是类似的外丹饵药,这种东西治不了病却能够消痛,在古代能让普通人沉迷与敬服,产生一种近乎全身心依赖的崇拜。但是外丹饵药就算再普通,炼制起来也颇为费事,不可能在世间大规模推广,也决不能滥用。 蓝带神医们用少量外丹饵药制造神秘感,同时借助行医,在世间收聚大量信徒,这不是正常人的做法,幕后肯定有居心叵测的高人。梅振衣心中有数,告诉曲振名他自会去调查,石太医被毁之事也将追究,要曲振名只管安心编撰孙思邈的医著刊行,其余的事莫须操心。 与曲振名交流,有时像在与一位老者说话,有时又像在哄一个小孩,两人详细商量了刊行医著之事,梅振衣在曲家大院留宿一夜,第二天带着果品香烛又在石太医遗迹前正式祭拜,留下一个显像分身继续在曲家盘桓,本尊法身悄然离开。 他先找到当地几条河流的下游,在深水处取了很多株水草打散化入拜神鞭,然后沿着小道飘然而行,往华原县城的方向。行路时天色已晚,梅振衣并未飞天,古时没有路灯,若无急事夜行的人很少,走着走着,远处却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迎面而来,手中也没有提灯笼。 梅振衣一眼望去,就知对方不是轮回中的凡人,通明法眼看不透,当即停下了脚步。那人看打扮是一位年轻的黑衣僧人,相貌还算端庄,只是鼻梁很直鼻头有点大,一对招风耳上端有点尖。 无碍缘觉从风尾中感受到那人是冲自己来的,却没有什么恶意,梅振衣首先行礼开口道:“请问这位高僧,深夜迎路,有何指教?” 黑衣僧人驻足合什还礼道:“梅施主是为石太医被毁之事,前往令尹府寻仇吗?贫僧有一句话想问。”他认识梅振衣,而且称他为梅施主,同为修士之间的称呼是很讲究的,看来以前打过交道。 梅振衣答道:“我不仅为寻仇而去,你若一定说我想寻仇,也可以这么说,有什么话但问无妨。” 黑衣僧人看着梅振衣,缓缓开口道:“我是一名佛家修士,已有超脱轮回成就。以我所悟,修行所求非感应神通,而是修语、身、意,断贪、嗔、痴,了脱生死觉悟。 以我所见,修行境界越高,我是、我能、我慢越少,而如今众仙家下界惹业人间,‘我的弟子’、‘我的宗派’、‘我的传承’死执不放,真是活脱脱的江湖草莽。……梅施主为先师留下的石幢,欲于人间起波澜,自问又如何看待呢?” 听对方的话,分不清是考是劝还是责,梅振衣微微一笑反问道:“请问道友,佛与江湖草莽,孰高孰低?” 这句反问很刁,若答佛在江湖草莽之上,有违佛旨本意,若答佛不如江湖草莽,前面那番话又等于是白问。黑衣僧人微微一皱眉答道:“无量光无形无相,在江湖便为草莽,无有孰高孰低,然而只为草莽便不得超脱江湖。” 梅振衣:“你有形有相否?” 黑衣僧人:“有。” 梅振衣:“我有形有相否?” 黑衣僧人:“有。” 梅振衣又笑道:“那你还问我做何?” 黑衣僧人摇了摇头:“我在菩萨座前,常听闻初入佛门修士用此语劝解他人,想听梅真人如何答?” 梅振衣沉吟道:“你谈无我无形无相之境,自然高深,但以此诃问他人有我有形有相,是犯口业之戒,修佛者怎能叹他人为何不是佛陀? 只要入世间显形,便是有我,哪怕无量光也一般,世间仁人志士、功臣良将、忠勇节烈之行,皆发自证我之心。在轮回外可以看得更超脱,但入人世间不能说他们做错,更不能笑他人之行。” 黑衣僧人还在摇头:“未尽解。” 梅振衣:“我若能尽解,我便是太上,然太上不言,你我怎能替太上而言?有形有相则有我,有我方可修,有修则有行,有行方可证,证我方可忘我。不虚言是否超脱,在人世间只证所行是否应当,仙家下界寻业之举,也以此分别。” 黑衣僧人终于笑了,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突然向地上拜倒。梅振衣可不想让他行此大礼,正要伸手阻拦,却发现他不是跪拜,而是倒地一滚化为一只黑狗。 “谛听,原来是你?”梅振衣诧异的问道,也认出了面前这只黑犬。 谛听摇了摇尾巴以无语观音术回道:“菩萨要我在芜州九林禅院等你,然而你却迟迟不来,我知你欲寻独孤伸形迹,干脆来找你了。” 梅振衣:“迄今为止,你可查知独孤伸形迹?” 谛听摇头:“未知。” 梅振衣:“他中了梅毅一剑,虽无大碍亦有损伤,躲起来歇两年也正常,这两年我也要处置别的事。” 谛听:“我也暂无他事,既然菩萨有命,就跟着你好了。” 梅振衣点了点头:“那你就跟随我吧,若查觉天魔行迹,告诉我就行,不必帮我出手。”他带着神犬谛听趁夜色进了华原县城。 …… 京兆华原令花强,字瓣生,原为侍御医,当年李隆基出长安时他也随驾左右,马嵬驿兵变后却没有随驾去川中,而是做了太子李亨身边御医。关中一带流行疫病时,他请命前去治疗疫病,立功被升为华原令。 从御医外放为一方长官,这是很罕见的,可见他曾把皇上伺候的很好。京兆直辖的各县令尹,比地方上普通的县令高出好几级,是正六品。 这天夜里,华强搂着新纳的美妾正在做美梦呢,忽然莫名惊醒,看见屋子里站着一个人,还有一条体形壮硕的大黑狗。他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来道:“何人大胆夜入堂中?惊动本大人,该当何罪?” 他喝问的声音很大,照说屋外整个院子都能被惊动,但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就像蚊子哼,空气中似有无形的阻隔,而睡在她身边的小妾一点反应都没有。 “光着身子也这么大的官威吗?你不过是六品小令,我乃太皇御封的弘法真人,进出同国公仪仗,屈身登门入室,已给足你面子了!……修行人莫谈这些,只想问你一句,去年此地的瘟疫是怎么回事,蓝带神医又是怎么回事?”梅振衣冷冷的说道。 华强下意识的扯被挡在自己身前,却把小妾的光屁股给露出来了,他强自镇定道:“本县为救黎民,重用蓝带神医,功德无量受万民称颂,何过之有?……啊,你倒底对我动了什么手段?”说着话手一软,被子又掉下来。 “没动什么手段,你命令手下在水源里投的毒,下游水草中还有沉积,我将之尽数收集,全部化入你等的经脉腑藏中,药性与炉鼎炼化一体,这一生一世已难解。” 梅振衣一眼就看出花强也是有修为的人,当华强开口时,通明法眼也获悉了事情的内情。原来这位华原令就是蓝带神医组织的首脑,去年那场瘟疫就是他们干的,背后真有一位“ 克力大仙”指使,他们的目的是求名求利,而克力大仙为了什么花强并不清楚,那大仙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花强只在梦中见过。 花强的修为是克力大仙所传,然后他再以克力大仙的名义,将修行道法传给其它人,成立了蓝带神医组织。克力大仙所传不仅有修行法诀,还有外丹饵药之道,在华原一带水源中投的奇异毒饵,以及蓝带神医所谓的神药,来源如此。 “你,你究竟是何方高人,想对本县做什么?”华原随即发觉全身酸软无力,就是去年那场瘟疫的症状,他也是有修行的人,同时察觉自己的中毒症状与平常的情况不一样,有人竟然以自己的腑藏为炉鼎,彻底将药性炼化一体,已经成为他生命特征的一部分,几乎无药可解了,如此神奇的手段简直都没有听说过。 梅振衣淡淡答道:“也不想让你做什么,你的手下凡参与投毒者,我已全部送到府衙门外,他们的罪状也贴在府衙大门和华原城四门前,你若识趣,就自己服罪入狱吧,我不会再管闲事,也不会抓你入狱。” “上仙,能不能替我解毒?提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花强惊恐的喊道。 “这件事你不该求我,若自首认罪则药性自解,若不服罪,去求那位克力大仙吧。”梅振衣冷冷的回答,已转身走出门外。这时神念中谛听忽然叫道:“有仙人下界,赶到华原城中。” 梅振衣暗问:“是谁?” 谛听:“天庭仙家乔克力,我对她所知不多。” 梅振衣点点头:“那好吧,我们也别走,且会她一会。” 见梅振衣出门,花强从床上起身还欲言语,不小心身子一软摔到了床下,哎呦一声突然“醒”了,却发现自己仍然搂着小妾睡在被窝里,原来刚才是个梦。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怀中的小妾也醒了,迷迷糊糊的问道:“老爷,你怎么了?” 花强伸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道:“没事,做了个恶梦而已。”随即一惊,发现刚才并不是个简单的梦,自己的真的全身酸软无力,就似染上去年那场瘟疫的症状。 这时府衙门口传来了咚咚之声,有衙役跑到卧室外喊道:“老爷,不好了,衙前的鼓自己响了,开门一看,地上躺了不少人。” …… 第二天整个华原县城都炸锅了,一夜之间四野八乡蓝带神医数十名骨干分子从睡梦中毫无知觉的被人拎出了被窝,都扔在了府衙门外。四面城门旁都贴了告示,说去年那场瘟疫就是这伙人在各处水源投“毒”所致,而主使之人竟是治疫有功的令尹花强。 花强和这些蓝带神医们如今也中了“毒”,症状并不要命,只是不能奔走急行,不能提负重物,连吃饭也不能嚼太硬的东西,全身酸软走路若不拄拐,一不小心还容易摔跤。 但是花强并没按梦中“上仙”的指点主动自首认罪,那些蓝带神医也未服罪。他编了一个借口,说自己与蓝带神医亲身为乡民治疫,染毒甚深累疾所致。至于当夜发生的奇事,只在私下解释说蓝带神医声望甚隆,遭当地小人妒忌与庸医报复。 他们心里也有小算盘,假如认罪的话后果难料,不认罪的话无非是全身酸软难治而已,求助克力大仙说不定还有治愈的希望。从官方的角度看,投毒之事查无实据,也没法给他们定罪。这件事除了民间议论之外,官方也是不了了之,就算听到风声确实没有办法查实定罪。 但此事民间已经传开了,华强的官声人望可想而知,没过两年被上司寻了一个“不成体统”的过失贬去了官职,借口是他拜见上官时难行大礼、举止失仪。花强虽未入狱,但晚景凄凉,虽在神坛前哀求多年,可是梦中所见的克力大仙一直未给他“解毒”。 梅振衣并未理会花强是否认罪,以超脱轮回仙家心境行事无非如此了。第二天在华原县最大的酒楼“伴华楼”中,有不少酒客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都在议论昨夜城中发生的怪事。有一位青衣道士带着一条大黑狗走来,黑狗很通人性自己蹲坐在门外,道士走进了酒楼。 伙计迎上前来道:“这位道爷,您是住店还是吃饭?” 梅振衣微笑着一指楼上:“我来见一位朋友,她已在此。” 二楼是雅座,地方比较开阔,八张桌子只有三桌客人,有两桌客人吃饭时眼神都忍不住瞟向另一桌,那边桌子上只有一人独座自斟自饮。她是一位妙龄女子,穿着深褐色的长裙,肩头和腰间饰以米白色的璎珞,美目流转容颜艳丽,一眼扫过来总觉得她在对你笑、向你传情,让人无形中就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322回、引梦如实成化境,妄心乱入是魔行 322回、引梦如实成化境,妄心乱入是魔行 这样一位大美人独坐在酒楼中,真是不多见。更少见的事还有呢,楼下走上一位金色发簪的青衣道士,径自在美女的那张桌旁坐下,淡淡道:“佳人独座自饮,实乃人间憾事,贫道特来陪你小酌几杯。” 那女子笑了,笑容风情万种:“您是哪路神仙?小女子受宠若惊,道长如此英武俊朗,有道骨仙根,奴家一眼看见便心生仰慕,快请坐,我来为你斟酒。”这番话让旁边桌的食客大呼后悔,原来大美女这么容易勾搭,刚才自己过去好了,现在却让这位厚脸皮的道士捷足先登。 美女先斟了一杯酒,素手芊芊递了过来,梅振衣低头看着杯子眼中似有嘲笑之色,大大方方接过来一饮而尽。女子笑容不变道:“道长好胆色,我斟的酒,你问都不问就敢喝?” 梅振衣也笑道:“怎敢辜负佳人美意,俗话说酒是穿肠毒药,但人间的毒药对仙家何用?对仙家有效者,都是世间难寻的灵丹,就看怎么用药、怎么化转了。” 女子的脸色微变,以无语观音术暗道:“道长不仅修为高超神通广大,听见这番话,我方知晓您还精通仙家炼药之道。” 梅振衣并未谦虚,也用无语观音术暗中回答:“不错,我炼药之道在你之上,否则也不能查清你在此地指使蓝带神医做的好事,今日前来正是为此。” 女子的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反问了一句:“既然菩萨已知晓,那请问有人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就按梦中的妄想去行事,在世间若要追究,能追究他所梦之人吗?” 她居然称道士为菩萨,梅振衣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位克力大仙是认错人了,也难怪,带着谛听随行的人当然是地藏菩萨了。他并没有解释,端起酒杯不紧不慢的答道:“不能追究,但此梦非彼梦,受你指引化梦为实,非花瓣生有化梦为实之功,而是你有化境神通。我有些不太明白,乔仙友的修为已达真仙极致,做这种事所求为何?” “哎呦,原来菩萨也认识我,是不是早就到天庭偷窥过小女子?”乔克力朱唇沾杯,浅浅的抿了一口酒,面带红晕说道:“既然都是仙家,话就可以直说了,人世间的虔诚赞颂,可消天刑中伤神业力。我欲发愿历化形天劫,却不知将有何凶险,思及天刑雷劫,欲求世间消业功德。” 梅振衣冷冷一笑:“河水中投毒的功德吗?” 乔克力:“我只传了花强炼药之道,毒饵是他所炼,也是他的手下所投,再说了,我又传了解治之道,染上疫病的人不都是治好了吗?在世间行事,有时不得不借助一些小手段。” 梅振衣:“若我打断你一条腿,再给你接上,你会感激我的功德吗?” 乔克力一拍胸脯,娇滴滴的说:“哎呦,菩萨这么凶,小女子好怕呀,凡人本不知,却让菩萨插了一手,将我欲行之事给搅黄了,但我不怪菩萨,却欢喜的紧。您肯插手这件事与我结缘,说不定我们可以联手合求世间莫大功德。” 梅振衣哦了一声,略带嘲笑道:“你真是什么事都敢想,什么人都敢勾搭。投毒之事且不论,你若流传道法自聚信徒,让传人在世间精诚行医,供奉你这位克力大仙,倒也是功德一件。但以迷境幻饵为神药,却是祸乱众生之举。” 乔克力扑哧一笑:“菩萨所见众生轮回还不够吗?也知轮回中人生苦短,满足他们片刻妄想暂忘疾苦痛楚,我这也是行善啊!” 梅振衣:“好个以行善为名,自以为能玩弄众生于股掌!乔克力,你已成魔。”以仙家妙语声闻讲述了“他化自在天”境界以及种种成魔之举。 乔克力是天庭中修行多年的一位散仙,求证金仙极致,却堕入了他化自在天。有这种成就未必需要去开辟他化自在天世界,证了修为心境便有果位,不论是哪一派哪一教的仙家。 她对梅振衣这番话很感兴趣,眨了眨眼睛说道:“菩萨是在羡慕我吗?其实我也挺同情菩萨,你号称幽冥教主,众生之膜拜多出自畏惧,大多并无赞颂功德真心。看看人家观自在,号称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混的比你好!不如与我共列神坛,以我为辅,宣称‘忘离疾苦,皆得本愿’,世人将无不虔诚赞颂,功德莫大焉!” 她的提议倒也有趣,地藏菩萨旁边再供着克力大仙,“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旁边再加一条“忘离疾若,皆得本愿”。 梅振衣看着她冷笑不言,乔克力皱了皱眉头又说道:“菩萨何故发笑?你本守幽冥世界,在中阴光明镜中发愿反照众生,为何跑到我面前,插手不符你大宏愿之事,难道不是有所动念吗?” 梅振衣不想再与她纠缠了,修证他化自在天果位于世间行魔事者,也很难与之纠缠。他放下酒杯道:“你连人都认错了,还要妄谈菩萨行?我不是地藏菩萨,姓梅名振衣,号正一道人。” 乔克力脸色变了,刚才在“地藏菩萨”面前一脸娇媚之相,尽出挑逗言语,没想眼前这位道人却是仙界人间威名甚著的梅振衣。就这么一闪念间,她突然身子一软向着梅振衣靠了过来,软言媚语道:“哎呀,奴家不胜酒力有些晕眩,道长扶我一扶。” 刚才两人的暗语平常人是听不见的,只见这两人在酒桌上眉来眼去,最后这一句却是开口直言。就在乔克力身子一软之际,酒壶里的酒全部化为无形,带着奇异的药力向周围迅速散去。 梅振衣伸手一扶乔克力,袖中飞出一片透明的雾气,在酒雾没有散开之前将之全部收起,但此时乔克力却“跑”了。她留下了一个显像分身还在酒楼中撒娇,本尊法身已经遁走。 刚才说话间,梅振衣已施展移转空间的大神通将乔克力困住,暗中的斗法已经开始。乔克力察觉不对立刻施展了另一招,冲破梅振衣的法力施放带着药饵的酒雾,赌梅振衣会将酒雾收去救周围的人。 她赌对了,趁着梅振衣施法之际成功遁走。酒楼外的谛听暗中嘟囔了一句:“这妖娘们认错人了,听她的语气,还想勾搭我家菩萨?”然后起身一溜烟跑没影了。 梅振衣将乔克力的显像分身推开,淡淡道:“这位小姐,你喝醉了,我来了账。”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飘然离去。 …… 离华原以北八百里外的大草原中,乔克力娇叱道:“梅振衣,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蓝带神医之事我认栽!为何紧摄我形迹不放过呢?” 梅振衣缓缓祭出一支黑如意,四野传来龙魂咆哮之声,化为一片黑雾将两人卷在当中,面如寒霜道:“我是孙思邈弟子,蓝带神医损毁我师一生功德象征石太医,我怎能轻饶?” 乔克力微现怒色道:“损毁石太医,是蓝带神医们自己干的,并非我指使,你又想追究我什么?” 梅振衣:“仙家传承缘法,那些凡人并不明白,我也不追究。而你却是明白的,若不是你的指使,世间哪有蓝带神医行事?想当年大日如来寄身法像被山神一箭所毁,不动尊明王显形于敬亭山中,清风仙童只让山神守护道场莫受惊扰,并未指使她射毁大日如来像,仍以金身化树承担,我倒想看看你能如何承担?”仙家妙语声闻讲述了当年敬亭山中发生的往事。 乔克力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伸手祭出了一根蓝色的长丝带,望着周围的黑雾惊叹道:“好神奇的法宝,竟可收摄异兽玄牝之魂,亦可为仙家炼药炉鼎。” 她真是个炼药的大内行,不仅看出黑如意的妙用,而且看出这件神器与梅振衣的拜神鞭类似,可以为炼药炉鼎。这种手法只有达到各乘天、物化之境、他化自在天等修为之后才能运用,以神魂炼制特殊的仙家饵药,不是一般的饵药,而是转化法力一类的灵丹。 梅振衣从来没有以黑如意炼过药,一方面他有更好的药鼎拜神鞭,另一方面以黑如意为炉鼎,只有带着**力的玄牝神魂方可入药,这种炼药手法残冷至极,非他所愿为。 梅振衣没有再多话,一挥黑如意,咆哮的龙魂冲出直噬乔克力。乔克力一抖蓝丝带,天地之间陡然弥漫一片蔚蓝之光,光幕刺破黑雾直射云宵。蓝光闪过之后,她的身形不见了,高空只有一片正在消失的灰色漩涡,似乎通向不知名的远方。 梅振衣收起黑如意并未追击,谛听远处跑过来问道:“梅真人,你是故意放她走的吗?” 梅振衣看着天空:“此女修为不低,能冲破我的龙魂黑雾,然而也被敖小黑咬了一口,按人间岁月算,也得调养一、两年吧。” 谛听:“事情没有了断,因果也没有了尽,她去了天庭,梅真人不继续追吗?” 梅振衣摇了摇头:“我若与她真的放手一斗,此刻只能去仙界施展,然而仙界岁月与人间不同,我没功夫纠缠,先办我的事。” 谛听:“你伤了她,这仇已经结下了,以她的心性不会罢手,而我在话语中听的清楚,她看上了你手中的神器黑如意,若有机会定想设法谋取。” “我了解她的修为心性,特意将黑如意祭出展示,就料到她会动念动心。”梅振衣的神情有些狡慧,又问谛听道:“我在酒楼中与她以无语观音术交谈,你居然能听见?” 谛听:“凡是耳神通,不论境界多高,只要你开**流,在我神识所及之内,都可以听见,除非你不用任何方式与人说话,也不要在心念中自语。” 梅振衣赞道:“这是你的特异之处,连无语观音术都能破了。据你所知,仙界中还有哪位仙家有类似特异神通?” 谛听想了想:“天庭灵宵宝殿守护神将杨戬身边的护法侍者哮天,它极擅追踪,擅破世间一切潜行之术,只要在它神识所及之内,无人藏得住身形。……你对付诸天魔要小心,最好也把哮天请来帮忙,但是有我在,他未必肯来。” 听语气梅振衣也能猜出来,这两只仙家神犬之间互相有点不对付。梅振衣笑道:“等时辰到了,我会上仙界去请哮天。既然哮天有如此能耐,当年我斩梅丹佐之时,也不必找的那么辛苦了。” 谛听又摇头道:“那也未必,我能破世间一切耳神通,但金仙、菩萨灵台互感神念也窥探不了。哮天能破世间一切潜行术,只是让人在他眼前藏不住而已,事先并不一定知道哪里藏着人,也破不了金仙、菩萨的灵台化转世界。” …… 梅振衣带着谛听前往昆仑仙境,接玉真公主回芜州。知焰清楚公主天年将尽,也在心中感慨,她去了仙界东游谷坐镇,让刘海下界陪伴道侣金蟾、玉环。 提溜转也跟着玉真公主一起回芜州了,她觉得毛色油光的大黑狗谛听很有趣,一路上都在和它玩潜行之术,但每次都让谛听给看破了。 提溜转奇怪的问谛听:“你又不是哮天犬,为何能破我的潜行术?” 梅振衣暗语道:“每次你躲起来,一旦发现它找不着,总在心中偷笑自鸣得意,一下子就让人听见了!” 这句话也让谛听给听见了,很不满的叫道:“梅真人干嘛告诉她?” 带着玉真行路,没有疾行,而是用**力护着她飘然行游,玉真见提溜转和谛听躲躲藏藏,问梅振衣是怎么回事?梅振衣把捉迷藏的奥妙告诉了玉真,玉真掩口直笑,正在说笑间,梅振衣的脸色突然变了变。 “梅真人为何突然离去?”谛听以无语观音术问道。此时的梅振衣仍在与玉真公主说话,但眼前只是显像分身,本尊法身悄然返回了昆仑仙境。 风中传来一声包含无限怅惋的叹息:“我在人间的一对媵妻谷儿、穗儿,于无名山庄历苦海未能渡,已经再入轮回了。” 323回、不识神君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局中 323回、不识神君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局中 “梅真人也莫太过伤感,我在地藏菩萨身边,见证此经历已太多了!你虽修为高超精进神速,但不可能让身边的人一世皆成仙道,玉真公主如此,谷儿、穗儿也是如此,无非是她们此世修行到达苦海岸边而已。”谛听劝道。 风中的声音:“我只是遗憾,既能修行至苦海岸边,却无法渡过苦海。” 谛听:“你身边的修士,只要修为到地步,几乎人人能渡苦海成功,成仙道者亦不少。但以世间众生论,能入修行门径者千里寻一,还要有缘法方得修行,再能破妄者不足十一,而后能成地仙者,再百中无一。一世修行成仙太难了,但轮回因缘玄妙,发愿修行就算未成,也未必白费。” 风中的声音仍在叹息:“其实我也清楚她们俩难渡苦海,这一世的修行所证,不足以应对轮回中种种的震撼,灵台定心难以安守,而我还存了一丝侥幸期待,有我的责任。” 谛听仍然劝道:“梅真人何苦自责,这已是她们一世的福缘了。” 谷儿、穗儿历苦海未成,其实梅振衣是心中有数的,通明法眼能看透世间灵智开启众生,当然也能看透身边的人。这两个丫鬟从小被柳直买到家中,然后送到了菁芜山庄伺候小候爷梅振衣,出身虽然低微却并没有吃过什么苦,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人间磨难,长大后顺理成章的做了媵夫人。 梅振衣有仙缘,见知广博历尽世事,修为精进神速,他身边的人自然也有莫大福缘。谷儿、穗儿有修行资质便可入门,得传各种修行法诀,自有修行福地和难寻的灵丹妙药,但她们这一生从修仙人的角度来看还是有所缺的,就似一直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 她们没有真正经历过各种人间凶险磨砺,这一世虽修行到苦海岸边,却很难在苦海中历前世轮回种种而定心不乱。看上去这很矛盾,梅振衣自不会无故让她们去经历人间凶险与磨难,有责任好好照顾与保护她们,这种事情也要讲缘法的,梅振衣所历人间凶险甚多,但从来也不是无端自找,否则也别谈什么修仙,恐怕早死多少回了。 谷儿、穗儿今生如此已是福缘,未成仙道本无遗憾,梅振衣没有什么好自责,所以谛听开口相劝。风尾无声,梅振衣已走远。 …… 谷儿、穗儿去后,玉真公主在芜州渡过了最后两年时光。到了大唐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四月,李隆基、李亨父子相继去世,宰相李辅国诛杀张皇后,协太子李豫继位,肆意专权,朝中仍然一派乱象。 其时安禄山之子安庆绪已被部将史思明所杀,史思明复叛,又被其子史朝义所杀,北方叛乱并未完全平定,而天下各地战乱此起彼伏,大唐王朝一蹶不振。 这年十月,玉真公主与世长辞,她走的十分安详,一世的爱人梅振衣与儿子梅应行就守在身边。玉真公主身后葬在敬亭山脚下,离玉真观不远之处。 梅振衣在公主陵前祭奠,儿子梅应行跪在那里垂泪不止,他抚着儿子的头安慰道:“轮回中的生离死别,众生迟早都要经历,无论是否超脱轮回,这一世便是一种见知、一种体验,你自不能也不该超然,我入人世间亦难免伤感,有多少泪就尽管流吧。” 公主祭期已毕,梅振衣把儿子叫到了菁芜山庄,取出青冥镜道:“为父将远行,先为你救醒樱宁,让她神魂归位,不知你准备好了没有?” 梅应行在父亲面前叩头道:“孩儿已经准备好了,将服用九转紫金丹。” 梅振衣点了点头:“好吧,你要付出的代价其实很大,但若无人付出这种代价,樱宁也无法神魂归位,为父陪你们七七四十九天。” 梅应行要付出的代价不仅是白白服用一枚九转紫金丹,而且要冒很大的风险,就算能够成功,也等于将樱宁的神魂之伤感同身受,若是普通人的话会大损天年,若是修行人的话也会大损炉鼎灵台的修为,需要花很大一番心血自行调治。 梅应行闭关七七四十九天,尽复樱宁之伤,梅振衣一直在为儿子护法,很幸运的成功了,说明梅应行在服丹行功之时,心念没有一丝闪烁游疑。其后梅应行昏厥半夜,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樱宁早已醒了,就在床前紧握他的手。 小夫妻劫后重逢宛若新生,这一夜的私语不必多述,第二天又一起到玉真陵前祭拜,就在此地,梅振衣对樱宁说道:“不论以前发生过什么,此刻的你等同再世为人,行儿曾把自己交给了你,你也把自己交给了行儿。此时你们已是真正的道侣,也可是人间夫妻,我很高兴有你这个儿媳。” 又对行儿说道:“古人云三十而立,你今年已经三十多了,我已是超脱世外仙家,你当为梅氏家主,在正一门之外继菁芜山庄传承。而樱宁也有碧山潭传承之任,你们好生修行。” 两人齐声问道:“父亲又要走了吗?” 梅振衣:“你们有你们的事,我自有我的事,不牵你等。” 他又一次离开了芜州,神犬谛听随行,坐骑阿斑跑来凑热闹,也想跟着梅振衣一起去。看了看谛听的眼神,梅振衣命阿斑留下,在青漪三山中陪伴应愿。这两年在芜州,阿斑见到谛听非常开心,没事就与提溜转一样缠着谛听比赛跑、捉迷藏。 谛听想躲都躲不了,哪怕跑到芜州城中的九林禅院,阿斑也能跟来,简直就像陪着小孩玩闹了两年。梅振衣知道也没有理会,能在神犬谛听身边混两年,对于阿斑来说也大有收获,此刻要去诛天魔,穿行各界就不能带着阿斑了。 他们先去了天庭,找杨戬借哮天犬,谛听有些不满的说道:“梅真人为何先不请哮天下界,那样阿斑不就不会总缠着我了,让哮天也烦上两年。” 梅振衣笑道:“阿斑是我的弟子中心性最天真的一位,受我的传承,也可敬谛听尊者为师。” 谛听想了想道:“这小崽子虎头虎脑的,虽然闹得慌,但也挺好玩的,这两年算我半个徒弟了,哮天不来也好。” 杨戬的梅山仙府在灵宵宝殿之外,玉鼎真人开辟的金霞洞仙府附近。在路上谛听又问道:“独孤伸这两年果然没有任何动静,但梅真人怎能肯定,他又要现身呢?” 梅振衣淡淡道:“独孤伸不会错过人间战乱的机会,他的法术被青帝说破,只会更加倚仗赤炼神幡的威力。” 独孤伸法力强悍神通广大,若论斗法不在寻常金仙之下,但他积业甚重惹的仇家也多,还达不到纵横仙界的修为,无非依仗赤炼神幡。青帝说出其破绽后,独孤伸必定心生疑忌,他害怕传出风声有人借此对付他,于是更加依赖赤炼神幡的强大威力,必定会再到世间收摄更多的怨念生魂,以求遭遇不测时足以自保。 说话间来到杨戬的梅山仙府,就像入世间酒楼一样,谛听没进去仍蹲在门口,梅振衣通名而入。一入仙府道场,迎面是一条开满梅花的山径,真没想到灵宵守护神将的居处竟如此静雅。杨戬已迎出府邸笑道:“此处名为梅山,来客是梅真人,真乃雅趣,快请。” 龙隐姑之事已了,仙家行止自不会纠缠不休,杨戬并未再提当年之事。一片梅林中有石桌石椅,四周花瓣飘扬不落,两人就在这里坐下。梅振衣送了两份拜山礼物,一匣仙家灵药是给杨戬的,一支白玉髓骨棒是给哮天犬的。 总不能请人白帮忙,在这些年搜集的天材地宝中,梅振衣挑选了几样上佳的材料,炼成了两件法器听风角与髓骨棒,虽然不能与雷神剑这等威力巨大的法宝相比,但也算能随化身变换、可携带出入仙界的神器了,听风角已送给了谛听。 杨戬称谢接过礼物,问他的来意,梅振衣拱手道:“此来有两件事请仙友帮忙,当年在东海我崩缺了仙友手中法宝一角,你一转身的功夫就能修复,想请教其中玄妙。另外想请哮天犬随我下界,无需它出手做什么,只要识破我附近的天魔踪迹即可。” 杨戬一笑:“梅真人炼器之道超绝,连前辈金仙赤精子都赞叹不已,还需请教我吗?那一手变换,其实也算不得太高明,只修复了法宝之形,转身之间并未尽复法宝之妙用,无非是灵台化转之功合于炼器而已。梅真人的修为尚差一线,但炼器之道实在我之上,足以领会。” 仙家妙语声闻已解释了其中的玄妙,从炼器之道的角度确实算不得很高明的手段,那件法宝三尖两刃兵,最后成形是在杨戬的灵台化转世界中淬炼多年,能以灵台化转之功去修复,其中的玄妙,与梅振衣给自己的三件神器炼制仙家神识灵引差不多。 杨戬又将哮天招来问道:“梅真人欲请你下界相助,并送了你这件法宝,你意下如何?” 哮天化为人形时披着玄色披风,一身劲装十分精悍,看着石桌上放的白玉髓骨棒很是喜欢,却有些犹豫的说:“地藏菩萨的随行侍者谛听在外面,它也跟随梅真人去吗?我不太喜欢与谛听一道行事,我们的特异神通总有相扰。” “从相扰求相安,这也是你欲证的修行,难得有谛听相印证,哮天,你就随梅真人去吧。”梅林外突然有人开口,一位带着紫玉冠背长剑的长者走了进来。 “拜见玉鼎真人!”梅振衣赶紧起身行礼,来者正是曾在芜州城中与洛阳云端两度见过面的前辈金仙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一挥袖:“不必多礼,短短数十年再见,你竟有如此修为成就了,你那徒儿元充还好吧?” 想当年江湖术士江泉居在芜州开景教法会忽悠老百姓,腿上有残疾的元充被下界的玉鼎真人扶上了台,让江泉居给他治病。他既然插了手也算有缘法,离去时曾托梅振衣治好元充的腿疾,而梅振衣不仅治好了元充的腿,还干脆收元充当了徒弟,善结此缘法。 梅振衣答道:“元充在我的弟子中修为精进不算很快,但为人质朴根基稳实,此世应有仙缘,待到他飞升超脱轮回的那一天,我自会亲携弟子来向玉鼎真人拜谢,并拜见金霞洞与梅山诸位有缘仙长。” 玉鼎真人呵呵一笑:“梅振衣,你行事既坚决又懂圆融,很好很好!就带着哮天下界吧,只是如今天下之乱已牵连各界仙家,只怕不好善解,你若有心,莫更添天人之乱。” 梅振衣苦笑:“乱象已成,我有心亦无奈,魔行已纵,不治不会自止,一己之身只能尽力了。” 玉鼎真人收起笑容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然而叹息声还带着仙家妙语声闻,暗中告诉了梅振衣一件事。当年梅振衣把清风、明月两位金仙带回了芜州驻足,由此引起了众仙家的关注。 那时他的修为还很低,本不会引起仙界刻意的重视,然而诸金仙、菩萨的通明法眼看他却似透非透,灵台推演也时常混沌难知。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这很异常,倒不是说梅振衣这个人多么特别,而是说明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梅振衣成就仙道之后,所作所为可能将诸金仙、菩萨都牵连进去,其遭遇可能导致行止的改变,既然身在缘法因果中,自然不能推演透彻。 这一切曾引人好奇也引人担心,但如今各界仙家或多或少受乱象波及,而梅振衣已成就真仙极致,很多人也在猜疑其中的玄妙是否与这场大乱有关?不是说梅振衣造成了这场大乱,而是说梅振衣所行与这场大乱的结局有直接的关联,可能牵涉到所有仙家。 梅振衣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关于自己的这等玄机,他虽然从不自轻自贱,但也从不自视过高,心中清楚仅凭自己的修为,在仙界的影响远不能有这般广大。当下只是惊疑并未答话,带着哮天告辞离开梅山仙府。 324回、梅楚希贪心犯祖,烈长缨撒豆成兵 324回、梅楚希贪心犯祖,烈长缨撒豆成兵 几人下届来到人间,一时并无天魔踪迹,唐军正在莫州一代与史朝义叛军作战,那里是独孤伸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梅振衣并未飞天也未隐匿踪迹,就是一副云游道人的打扮,穿州过县而行。战乱之后的关中、河南一带关卡甚多,他携带的还是吕纯阳的箓书。 河洛一带梅振衣曾来过,自古人烟稠密之地,然而叛乱之后不少村庄市镇已十室九空、满目苍凉,尽是劫后景象。只有偶尔路过没有大军过境的村庄,才能依稀看出往日繁荣的影子。 这一行人看上去颇为奇特,一位青衣道士左边领着一条大黑狗,右边跟着一位披着黑披风的剽悍随从。哮天没有化成犬形,特意以人身行走,在谛听面前挺胸昂首很是神气。谛听也不理会他,依然像一条温顺的大狗跟随在梅振衣身边。 路过一处市镇,看样子没有经过战乱洗劫,道旁有一位推车卖水果的女子赞了一声:“好气派的道长,好个仙风云步!好精神的狗,好鲜亮的毛色!” 这句话显然是在夸梅振衣与谛听,哮天再怎么神气活现也不过是道士的随从,反而有点不论不类。谛听在灵台中一笑,等走出村庄,哮天突然倒地一滚,也化作了犬形。 以犬类身形来看,哮天无疑更“漂亮”,他与谛听一样都是黑狗,全身毛色油光发亮,鼻子尖尖的,四肢与腰身细长,却显得更加机敏灵活。 梅振衣带着两条大黑狗行路,看似悠闲走得不快,其实速度惊人,这天下午已到了离莫州不远之处。这里距大军交战地只有几十里,四下村庄中的青壮年不是被抓丁就是逃难去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不少村寨的房屋多有损毁,有的被火烧过,还残留着箭镞的痕迹。 荒地里有不少野狗乱跑,看见谛听与哮天走过,都低伏于地不敢乱动。在一处荒凉村寨旁,谛听突然停下脚步道:“远方莫州城外有天魔施法,被我查知踪迹。” 梅振衣:“是谁?” 谛听:“佛国之外他化自在天世界中的烈长缨,她与独孤伸还有一腿。” 仙家妙语声闻介绍了烈长缨的来历,她原是佛国明妃,欲证“空行母”各乘天成就,以色相证果,行乐空双运之道,却贪求摄欲神通,证入他化自在天果位,她也曾与独孤伸摄欲双修。 梅振衣微一皱眉:“她与独孤伸是道侣吗?” 谛听笑了:“当然不是你所谓的道侣,乐空双运道原是便宜法门,由喜乐而知空明,明晰世人所欲,破关处可得通明法眼与无碍缘觉。但烈长缨贪求摄欲神通不止,已身也摄入了他化自在天,与诸天魔摄欲双修,独孤伸只是其中之一。不动尊明王曾想助其破魔障,渡她发宏愿证菩萨果,不料她却想把明王也拉下水,只得作罢。……这些都是地藏菩萨告诉我的,玄通复杂,梅真人听明白了吗?” 梅振衣也笑了:“明白了,直接按人间语,不就是狗男女吗?” 旁边哮天很不满的吠道:“男女就是男女,为何偏偏要加一个‘狗’字!她做的事,狗有何辜?” 梅振衣忍俊不禁:“也是,我失言了!烈长缨自证魔行,而狗无辜。” 谛听却说道:“哮天,你何苦执着于名相不分别呢?若依你说,世间男与女又何辜?你我已超脱多少世轮回,此身是狗而曾非狗。此男女非彼男女,彼狗亦非此狗。佛说名相者,即非名相,也指此意。” 两条狗在斗嘴论道,梅振衣不禁想起龙空山的诸位妖王了。谛听说的有理,哮天哼了两声不再多言语,忽然一吸鼻子以无语观音术暗道:“梅真人,百里外有人暗中跟踪,潜行止念,谛听不能察觉,却被我发现了。” 梅振衣似乎早有预料,不动声色的问:“何人?” 哮天:“天庭仙家乔克力,此人修为不低。” “仙界已有传闻,梅真人欲斩独孤伸,如今你毫不掩饰公然现身行走人间,乔克力定会摄踪而来,等待浑水摸鱼良机,谋夺你手中的黑如意。”无语观音术瞒不了谛听,它也插话了。 哮天又问:“怎么办,要我施法破了她的行藏,将之惊走吗?” 梅振衣摇头道:“不必理会,她跟踪我早在预料之中,就让她悄悄跟着吧。我们先往莫州找烈长缨,天魔下界施法,我们既然遇到了,总得看看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能问出独孤伸的行迹。” 正在说话间,旁边村寨里走出一队士兵,老远就听见有人兴奋的大叫:“好大的两条狗,纯黑的,快抓起来放血!” 领队的校尉见梅振衣一身道装仪表不俗,上来打了声招呼道:“我乃西河侯麾下亲兵,奉先锋大将岳无华军令,收集乡间毛色纯黑狗血,送到军前破叛军妖术,这两条狗若是道长的,就请交出来吧。” 梅振衣吞吞吐吐的问:“这两条狗辛苦辛苦养了多年,个个毛亮体壮,就这么让你带走?” 校尉一瞪眼,凶巴巴喝道:“国难当前,人人效力,我们在阵前出生入死,道长连两条狗都舍不得吗?” 梅振衣:“不是舍不得,方才听军爷所言,要收集黑狗血送到军前,但狗血易凝,此时杀狗再送到军中还能泼用吗?” “你这道士懂什么?岳无华大将军从西河侯那里求来饵药神方,至于皮囊中可使血液不凝。……你也忒多废话了,快闪开,别妨碍我们执行军务!”校尉已经不耐烦了,一招手,后面的军卒晃动刀枪就过来抓狗。 梅振衣露出害怕的样子赶紧闪退一旁,谛听与哮天对望一眼,见梅振衣没什么表示,也不好擅作主张,只得幻化身形让军士们“抓走”。道边黑狗挣扎狂吠,军士们杀狗放“血”装入两个大皮囊当中,一切没有任何异常。 军士一边放狗血一边还在笑谈:“这两狗好肥壮,炖狗肉汤一定香。”、“今晚又能饱口福了,可惜附近没找到酒。”、“跟着梅校尉出来打野食就是舒坦,比在营中苦守乐呵多了。”、“那是当然,俺们的校尉可做过西河侯的亲兵,是芜州梅家的人!谁敢不高看一眼?” 原来这位领军校尉也姓梅,叫梅楚希,出身芜州,是梅校带出家乡的两千子弟之一,曾为梅校的亲兵立过战功,被西河侯举荐到前锋营中为领军校尉。 前锋大将军岳无华在莫州城外与叛军接战,不料对方竟有妖术,能够幻化出无数兵马混于军中。这些幻化的兵马并不能真正的伤人,但看上去与真的没两样,唐军士兵交战中不能分别,往往一刀砍空,被身边真正的敌人偷袭。 岳无华的兵力本占尽优势,然而接连三阵都败给了史朝义,士兵也多有畏惧之心,再这样下去非溃营不可。他想了一个办法,列阵为营稳步缓缓推进,叛军攻来时以弓弩箭阵密集覆射,这样又赢了一阵。 然而等到第二阵,对方军马攻来,这边箭雨射去,在战场上插满一地却没有射中一个敌人,原来对方冲锋的全是幻影兵马,目的就是空耗唐军的箭矢。岳无华只得整军固守大营,就在此时大营后方来了一位癞头僧人,自称有破敌良策。 岳无华赶紧隆重礼待,癞头僧告诉他,只要用毛色纯黑的狗血涂于士兵的眼皮上,就可以破了叛军的妖法,说完不受谢礼便飘然离去。岳无华立刻派人出营,到后方乡间收集黑狗血。打仗是个玩命的苦差事,但去民间搜刮老百姓的东西绝对是肥差,梅楚希也捞着了这个机会。 梅楚希带着几十名手下来到附近乡间找黑狗,他们转了大半天,家狗、野狗见了不少,其中也有黑狗,然而都是黑白或黑黄相间,个个跟小奶牛似的,就是没一条纯黑的。经过此处村寨,发现村民逃避战乱都跑光了,他们在村中搜刮了一番,看看有没有未及带走的细软与值钱的东西。走出村寨之时,正好看见一名道士领着两条毛色纯黑的大狗,不禁大喜过望。 梅振衣有通明法眼,在这些军士说话间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大概搞清楚,心中也在猜疑,有神通法力的修行人对个别人制造出一两个幻像不难,但是幻化出千军万马,还能在大阵厮杀时始终让对方无法分别,而自己手下军士不受影响,就是传说中的“撒豆成兵术”了,一般的仙家是无法做到的。 谁干的?根据谛听的察知,十有**就是下界天魔烈长缨。 梅振衣也在猜疑另一人的身份,就是那位给岳无华出主意的癞头和尚。在眼皮上涂黑狗血,或者以大蒜、狗血等秽物破撒豆成兵,只是后世的民间传说,据梅振衣所知,根本破不了这种天魔幻术。 当时民间还没有流行这种故事,应该是癞头和尚自己杜撰的,难道他是个骗子?转念一想又不对,癞头和尚应该是一位仙家高人,他分明就是引人来找谛听与哮天,或者说通过这种方式,引梅振衣去找烈长缨,自己却不露面。 士兵们在杀狗放血,梅楚希听见手下的笑谈与马屁,站在那里一脸得意之色,一转头看见那位道士还站在一旁,战战兢兢脸色发白。 这一眼看清了道士的发簪,梅楚希眼神一亮,见四下无人他的贪心又起,走过去喝道:“你头上的发簪可使金子打的?出家人不捉持金银宝物,你犯戒了!” 梅振衣退后一步稽首道:“军爷此言差矣,我非苦行沙弥!但贫道此刻身无长物,只有两犬随行,而这支发簪是修行法器。” 梅楚希:“什么法器不法器,金子就是金子,乱世之中,你一个出家人头上顶着金子四处招摇?” 旁边的军卒们已经听出了校尉的意思,三五个人晃着刀走过来呵斥道:“道士,我们梅爷是好心,前方不远就是大军战场,叫你赶紧回头别走这条路。这可是救命之恩啊,你那支金簪就孝敬了吧。” 梅振衣拔下雷神剑道:“这位军爷,你是看上贫道的发簪吗?” “拿来吧!”早有一名军卒劈手夺了过去,满脸堆笑送到梅楚希面前献宝。 旁边又有一人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身无长物,就让我搜一搜,撒谎可不行。” 梅楚希用手一掂发簪觉得挺沉的,也不想再节外生枝,喝了一声道:“何必为难出家的道长,事情办完就该走了!到村里找锅灶,剥皮开膛炖狗肉,找找谁家有酒,吃饱喝足了再回营。”又转身对梅振衣道:“莫往前去,前方被叛军盘踞正在交战,你去等于找死,本军爷真是救了你。” 这队人马扛着死狗正要回头往村寨里走,耳边突然传来闷吼之声,这声音不大很是低沉,却冲入脑海深处让人瞬间失去知觉,几十名军士一声未吭全部栽倒在地——哮天终于忍不住施法了。 两条已被“放血”的“死狗”落地,化为一名黑披风武士与一个年轻的和尚。哮天一脚把趴在地上的梅校尉踢翻过来道:“梅真人,这人的形容轮廓有几分像你。” 梅振衣苦笑道:“这也正常,他叫梅楚希,是我的远亲后裔,也出身芜州梅氏。”仙家妙语声闻已将梅楚希的来历以及莫州战事奇闻说了一遍。 哮天一愣:“你身后的梅氏族人,也是这种德性?” 谛听说道:“世间骄弛狼兵自恃刀枪,一旦废纪横行与匪盗无异,与出自何氏何族无关,人世轮回中常见。” 哮天问道:“梅真人,现在怎么办?” 梅振衣:“你既已出手,先把梅楚希叫醒问问,我还有事要他办。” …… 躺在地上的梅楚希悠然醒来,睁开眼睛一望四周,突然打了个激灵,惊恐万状的坐直了身体。只见几十名手下东倒西歪躺在那里,两只黑狗不见了,道士背手站在面前,一左一右多了一名劲装武士与一名黑衣僧人。 “我听说你们岳大将军有令,有乡民献黑狗破敌者,重赏纹银五两。我们两条狗就是十两银子,你怎么没给钱呢,是不是自己贪墨了?”劲装武士提着一根似是明玉琢成的大骨头棒,一边喝问,一边挥棒子在梅楚希脑门上重重敲了一记。 325回、但使凡夫修欲乐,犹甚蛇吻取毫珠 325回、但使凡夫修欲乐,犹甚蛇吻取毫珠 这一棒子打的梅楚希眼前金星乱冒,差一点又给敲晕了,他突然把眼一瞪,硬着头皮道:“老子落到你们这些叛乱妖人手上,要杀要剐随便,叫一声求饶就不姓梅!” 他看见眼前的场景误会了,以为对方是叛军中的妖人,他为人虽然不学好贪功贪利,但也是历尽征杀的悍将,关键时刻不怕死。 谛听笑着问道:“哮天,你说是杀还是剐呢?” 哮天收起髓骨棒,眨了眨眼睛道:“杀狗放血之厄,幽冥境中他迟早将自受,你在幽冥世界等着他就是了,何必此时此地与一个凡人计较?” 谛听点头:“道友此言甚是!” 两位神犬侍者都退到一旁,梅楚希有些懵了,他的脑筋本就不甚灵活,转不了这么大的弯,根本听不懂谛听与哮天在说什么。 梅振衣开口问道:“梅楚希,你来自芜州梅氏吗?你应该读过家塾,领兵横行乡里之时,圣贤讲的道理全忘了吗?……请问你是否认识这份箓书上的字?” 梅振衣在梅楚希的眼前打开了一份道人的箓书,梅楚希打了个冷战,赶紧拜倒在地,双手将雷神剑捧过头顶道:“原来是纯阳仙长,恕罪,恕罪,小的糊涂了!”他自小在芜州长大,虽从未见过梅振衣,但纯阳道长的事迹还是听过的。 梅振衣没有接过发簪,摇头道:“你之错,在你之行,不因我的名号而有分别。” “是是是,小的错了!”梅楚希连头都不敢抬。 梅振衣又问:“西河侯梅校何在?” 梅楚希:“侯爷于汜水督师,阻幽州叛军南下黄河,行在离此以西三十里。” 梅振衣也通兵法,一听梅校如此用兵就知是关门打狗的用意,想在黄河南岸将史朝义逼入绝地。不论史朝义在莫州与岳无华作战是胜是败,只要黄河以北的幽州平定,整个大局已定。 “你曾是梅校手下亲兵,托你做一件事,立即快马将我的发簪送到西河侯手中,然后自回前锋营。……哮天,将他的手下都弄醒吧。”梅振衣吩咐道。 梅楚希得了吩咐带着手下正要走,哮天又喝道:“慢着,黑狗血有了,那十两银子呢?” 梅楚希赶紧掏出两锭银子恭恭敬敬递了过去,哮天笑眯眯的接过,揣起一块自言自语道:“这是我的。”又扔给谛听一块道:“这是你的!” …… 西河侯梅校年已花甲,仍然身轻体健,在汜水接过梅楚希送来的金色发簪,唬的大惊失色跳了起来。梅楚希不认识,梅校可清楚这发簪是谁东西,连忙问明来历,吩咐手下固守军营,自己骑了一匹快马连夜出汜水城。 夜间无法策马狂奔,护卫亲兵想追都追不上,那支金簪化为一道金光照在马前,指引着梅校的道路,三十里外进入了一座无人的村寨,金光又化为金簪被梅振衣收回。 梅振衣站在打谷场中,月光下的身形尽显仙家静谧,梅校滚鞍下马拜见,梅振衣一挥衣袖将他扶起道:“你的用兵与莫州异事我已知晓,明日莫州城下决战之时,就让士兵在眼皮上涂黑狗血,自会破了叛军的幻术。但世间众生厮杀我不会插手,是胜是负,双方自行用兵而定。” 梅校连连称谢,又问道:“梅楚希冒犯尊长,该如何处置?” 梅振衣:“我不是在世凡人,你也不必告诉他我是梅振衣,他与手下违反的是军纪,就按军纪处置,不因我而轻也不因我而重。……自古骄弛狼兵自恃刀枪,一旦废纪横行与匪盗无异,你在芜州起兵时以保境安民为号,成功业后莫行乱境殃民之举,慎之,慎之!” 梅校连连称诺,梅振衣想了想又说道:“其余军士按军纪处置无需多言,但梅楚希,不论是鞭笞还是脊杖,我要你这位西河侯亲手行刑以儆效尤,明白吗?” 梅校:“明白了,有我的责任。” 梅振衣:“权且记下,他是前锋营校尉,待莫州决战之后,再看他有没有命挨这顿板子。”此时天光见亮,村外有马蹄之声,梅校的护卫亲兵终于赶到了,梅振衣隐去身形不见。 …… 第二日岳无华领全军出战,将士们眼皮上都涂了两抹据说能破妖法的黑狗血。这不是真正的黑狗血,而是谛听与哮天幻化之物,能与这两只神犬的神识相感应。 史朝义掩军杀来时,唐军士兵都看清楚了,对方军中有不少人身形都似飘忽的虚影,冲在战阵前的最多——这些都是幻化的军兵。 云端上的梅振衣看的更清楚,每一道虚影,都能在战阵中找到一位一摸一样的士兵,这位士兵能指挥与自己一样的虚影佯作厮杀冲锋,自己可躲在一旁趁势袭击。一眼望去这样的士兵总共有八千人之众,也只有梅振衣这等仙家高人,才能一念间看得如此清楚。 他有些惊诧,世间任何正传道法,都不可能让这么多资质不同普通人,在这么短时间内掌握这样一种奇异的法术。这种神通绝不仅是这些士兵自己修成的,而是心神被大神通高人所迷所摄,不自觉受人控制施展。 通明法眼看透这些人的心念,梅振衣查知史朝义军中供奉了一位神灵“长缨圣母”,这位神灵曾在梦中显圣传授“极乐双运道”法诀。修行这种法诀很好入手,只要定坐中发欢爱之欲就可以,久在军营的士兵思男女之事太正常了。其法门如下—— 定坐中观想一性感女体,尽挑情美妙,引欲乐之极——这一步很多人可证;再由欲念生心火化为喷薄灵热,灵热蔓炉鼎,现灵台世界镜像,由观入幻——这第二步很难,观想定念不足者证不了。 其实丹道修行法诀也有类似之处,以入静息法发动元精,以“一阳生”为炼精化气之始,但“一阳生”追求的是“无欲之刚”,并非定坐中刻意摄欲发动欲火灵热。待到元气冲督与识神相合之后,引玉液降重楼时,还要破魔境历**劫,润化炉鼎灵台。 如此推演,长缨圣母所传佛门密法还应有第三步,入欲乐之境定心不失、神智不迷,引醍醐玉液自顶轮而降,这才算破关入门的次第成就。 修行这种“双身法”凶险艰难异常,须定慧过人,稍一失误便入魔境,绝不可以在军营中这样大规模的传授。而长缨圣母偏偏就传授了,且根本没传第三步法诀,以这上万叛军的心性资质,没人能证到第三步,连第二步“由观入幻”都很难办到。 但是近万士兵都证了第二步,由观入幻,在定坐中进入如真幻境,见到了“长缨圣母”,与之享受无边至乐。这不是他们自己修证的,而是天魔烈长缨施展灵台化转之功,将他们引入了欲乐魔境。 这些士兵沉迷魔境难以自拔,还自以为得到了妙法真传,神识见知皆为烈长缨所惑所用,烈长缨蔓延灵台外感,教他们施展幻术。此幻术很特别,不能真正的伤人却叫他人无法分别,看上去每个幻像都是受士兵自己控制的,是真的得到了修行神通。 只有仙家高人身临其境才能分辨,这其实是烈长缨灵台展开引众生制造的幻像,被她引入魔境的人越多,烈长缨藉此获得的念力神通就越强大。 让唐军能分辨虚实,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但梅振衣又发现这些士兵不仅在操控幻像,本心也被出摄身外的魔境幻像所驱使,幻像不息厮杀不止。他来此的目的可不是鼓动人间更激烈的厮杀,而是来对付天魔烈长缨。 心念一动,暗中传语道:“谛听、哮天,你们隐去行迹莫要现身,只需暗中告诉我附近天魔动态即可。”说完话拔下发簪凌空一划。 由于幻像已被识破,战场上大局已定,史朝义部下叛军眼见难以抵挡,但近万军卒还在做无谓的拼死挣扎,到处血肉横飞惨烈无比。此时上空阳光突然变得热烈,一片金色的光辉洒下,战场上的幻影全部化作金烟消失。 操控的幻影突然不见了,这些士兵一瞬间也全部愣住了,站在那里就似刚刚从梦中恢复清醒,看清了周围的战况,纷纷放下刀枪投降。 …… 梅振衣出手破了天魔的驱使众军卒施展的幻术,莫州城方向有一道凡人看不见的烈焰冲天而起,直奔战场上空梅振衣立足之地。梅振衣并未迎击,化为一道金光向北遁走,一直逃到三千里之外,烈焰紧追不舍。 此处是一片无人荒漠上空,梅振衣突然定住身形不再逃了,转身喝问道:“你就是长缨圣母吗,为何紧追贫道?” 烈焰一收,在云端上化身为一女子,她的头发让人联想起不动尊明王,如燃烧的烈火长缨,但形容完全不似明王那般可怖,娇媚妖冶异常。 她几乎是全裸的,身上只饰有几条璎珞流苏,却偏偏把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肌肤泛着象牙光泽,细嫩无比没有一丝瑕疵,玲珑的身姿曲线流畅而柔美。就算她站在那里不动,只要你看着她,仿佛觉得她身体在无声的诉说,发出欢爱动情时的抚摩与呻吟声。 “梅振衣,你无端坏了我的好事,就这样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吗?”烈长缨开口说话了,声音靡靡中略带一丝沙哑,侵入灵台让人感觉到的不是攻击,而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与满足。 梅振衣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眼神有点古怪,似笑非笑道:“原来你能认出我,长缨圣母阁下,你想要我怎么负责?” 烈长缨展开了双臂,毫不掩饰诱人的魔鬼身姿,偏偏脸上却有一片娇羞之色,以神念说道:“莫谈那些愚夫凡人,梅真人于轮回外修为高超,仙家情趣亦超然,你若要弥补今日之事,不如与我行乐空双运之道。我知道你为安定人间乱象而来,如此既可不牵涉凡尘,又于你我彼此有得,何乐而不为?” 说着话,烈长缨张开怀抱缓缓走了过来,每一寸身体都是诱惑。梅振衣还在苦笑:“这种事,其实我也不吃亏,但在战场中通明法眼所见,那些士兵好似都曾与你欢爱,贫道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烈长缨扑哧一笑道:“亏你还是仙家高人,那些凡夫怎能真的碰到我,无非是幻境中一丝触念罢了,而你眼前是万人幻境中所求实像。” 对于梅振衣这种人,纯粹以美色勾引当然没用,但两人开口时斗法已经开始。烈长缨展开双臂走来,侵入灵台的是万千世人的极乐欲念,这是一种强大无比的精神定力,却又让人无法反击。 梅振衣低头,神念有些吞吐:“可惜我的修行不同。”仙家神念交锋本身也是一种斗法,这种场合只要开口就得与心境相合。 烈长缨的笑声渐有几分放肆,人也走的越来越近:“请问真人,修行中欲戒为何?” 仙家妙语声闻竟然在讲述修行中的“爱欲之戒”。很多门派的修行从一开始就立戒禁男女爱欲,有的门派就算不全禁,在特殊的修行阶段也有禁忌。原因无他,修行毕竟不同普通人行止,心境修证未到地步时,定念很难不受勾牵而走,一不小心就毁了根基,甚至堕入歧途,立戒的原因如此。 但从根本上说,欲乐缘起不一定会扰修行,甚至是修行的重要发端。等到超脱轮回之后,这种“爱欲之戒”已无所谓,不受勾牵的真正含义不是不能经历。当然了,这种话上师在人间传弟子戒律时不会讲,弟子到了境界自己才会明白。至于梅振衣,当然早就明白这个道理,难道还惧欲乐勾牵吗? 烈长缨的话很“邪”,偏偏讲的都是“对”的,没有一丝妄谈,展开灵台强大的摄欲之力已将梅振衣的神念包容。 “可畏三界轮,念念未曾息。才始似出头,又却遭沉溺。” 梅振衣突然抬头先念了四句偈,面无表情缓缓说道:“烈长缨,你入他化自在天引诸天魔行乐空双运道并没什么,哪怕与我摄欲双修也不算什么行止过失。但在世间行此法,犹如叫人于毒蛇吻中取珠,而你所作所为更甚,只求摄欲之功,引万人入魔境不可自拔,是为入世魔行!” 326上、抛却三宝三摩地,斩尽心猿成悟空 326上、抛却三宝三摩地,斩尽心猿成悟空 随着偈语诵出,烈长缨张开双臂的身形消失了。其实她一直站在原地并没有走过来,梅振衣所见的,不过是她展开灵台显示的“心像”,却没有将梅振衣抱入怀中,被对方施法所破。 烈长缨脸色变了变,一丝恨意一闪而过,旋即笑道:“梅真人明知欲乐,何苦不解风情,你在说战场上那些军卒吗?可念这些凡人一世,何曾见证过欲乐之极,我这么做也是在行善,不信你问问他们自己愿不愿意,怎能怪罪于我呢?” 梅振衣在冷笑,雷神剑祭在空中遥指烈长缨:“世人心念有隙受惑,自己会往火炕里跳,他们心念有隙是自取,本怨不得你。但你挖好火坑,蒙人双眼引入,只为一己摄欲之功,见者当诛!” 仙家妙语声闻含义很复杂,但也能用很“俗”的语言来描述:某人以欲乐布施,原意陪人上床,至于与她上床的人因好色而乱,每人自己的行止也有过失。但有一点,她不能借着上床哄骗人喝毒药,喝一个她就赚一笔,这是不能容忍的。 烈长缨不笑了,她的瞳孔在收缩,妖冶的面容上竟然有几分圣洁的光辉,身姿不再扭动站的很端庄,沉声道:“道不同不相与谋,你在战场上祭出的那道金光甚为凌厉,破了我的幻术,就是这柄发簪发出的吗?留下这件法宝,我放你离去。” 说话的同时用手轻轻一抚耳侧,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在鬓角一剪,似是剪断了一缕如火焰般的头发,轻轻往前一挥,场景突然变了。 一道烈焰长缨如霹雳直击而来,漫天都是粉红色的流光,烈火长缨似是螺旋状的闪电,缠绕笼罩一片空间,梅振衣无处可逃。她的法术威力首在伤神,霹雳流光中发出的不是雷声,而是与男女欢爱动情极乐的呻吟,低迷压抑直入灵台,万千人的极乐欲念凝结,是一股强大的、无法躲避的精神力量。 梅振衣发现这一手法术竟似曾相识,以音波攻击知焰就很擅长,但烈长缨无疑法力更强手段更为诡异。另一方面,这天魔欲乐之音竟与梅振衣的神宵天雷术有几分相似,只要在神识所及内被锁定发出,没有办法闪避,要么硬接要么还击。 如果以神念直接交锋的话,灵台中岂不是要上演床戏了?相当于修欲乐定破关,才能破了这种法术攻击。况且对方的法术不仅仅是伤神,只要灵台稍有沉迷闪失,环绕在周围的烈火长缨就能进击仙身炉鼎。 梅振衣竟然没有硬接也没有还击,空中的发簪往左右连划了几道,似乎分开了无形的时空裂隙,一波一波天魔音袭来,都消失于不知名之处,漫天的红光竟然照射不到梅振衣的身前。 这一手法术是和玉皇大天尊学的,相当年随先生在云端上与武则天以及九大国师对峙,就拔下发簪朝面前一划,竟然退到了对方神识所及之外,使武皇等人施法无功。后来在天国演法中,加百列用战斧,清风用金矛,也都曾施展过类似的玄通,这是灵台化转之功在斗法中的运用。 梅振衣见证了各路高人的出手,曾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孤寂灵台世界闭关参悟,演练三神器合击时也领悟了这等神通手段。如果是大天尊或青帝那种修为,也许随手就能施展,但梅振衣如今只能以雷神剑使出。饶是如此,也是相当惊人的成就了! 烈长缨微微吃了一惊,不禁赞叹道:“这是什么法宝?”眼中有贪炽之色,不同的神器适合于不同的神通法术,这根发簪简直太适合她的修为了。在别人之手是她的克星,在自己之手则能发挥法术更大的威力。 “雷神剑!”梅振衣只答了三个字,发簪在空中穿行,划出一道道移转空间,化转烈长缨的法力攻击。对方很强大,尤其是精神攻击无处不在,这样只守不攻的话,梅振衣也倍感压力。 烈长缨很清楚自己的法术,一看对方虽能招架,但已被自己困住,只是手段很玄奇且法宝十分神妙,咯咯笑道:“梅真人,何苦挣扎呢,听我一句话,留下雷神剑,我放你离去,立下誓言以后不要再来惹我!” “长缨圣母,你倒是很会做梦!”梅振衣突然大喝一声,雷神剑在空中炸裂成万道金光,震散了天魔音,丝丝剑光如电向着周围的烈火长缨劈击而去,他转守为攻了,施展了最拿手的神宵天雷术。 烈长缨又吃了一惊,也发现对方的法术与自己竟有几分相似,在神识所及之内被锁定竟无法闪避,娇吟一声双手连挥,漫天烈火长缨飞舞与神宵天雷相击。梅振衣的雷神剑在空中连划带劈,长缨烈火不时被空间裂隙切割成无数碎段,又被烈长缨的法力移转连起。 梅振衣反击威力难当,烈长缨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踢到铁板了,本想来占个便宜,看现在的情形连脱身都难。她不想再纠缠,最好的逃遁方式就是去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但斗法中双方神念纠缠在一起,无法穿越天刑飞升。 只有接下对方攻击同时,迅速退到足够远的地方,才有可能逃走,可是梅振衣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神宵天雷金光漫射缠绕连绵不断,划出的空间裂隙将两人都包围在这片战场当中。 “梅真人小心,天魔独孤伸下界赶来。”就在梅振衣大占上风之际,灵台中突然听见谛听的暗语。 “不必惊讶,在我预料之中。”梅振衣暗中回道。 谛听提醒道:“你斗一个烈长缨尚且勉强,断不是独孤伸的对手。” 烈长缨发出一声长啸,全身都被一片红光所吞没,法术威力一时大盛,她想挣扎脱身。雷神剑金光一暗,化转的空间裂隙出现了一处破绽,一道长缨卷出,烈长缨已经遁走。梅振衣却没有追击,而是突然一转身扔出了一面镜子。 青冥镜在空中幻化出一道巨大圆光,明亮的圆光背后竟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与此同时,虚空中突然有一面赤色长幡抖开,无数带着凄厉长哮的黑烟涌现,独孤伸凭空现身发难。 独孤伸本是偷袭,趁着烈长缨发力遁走,梅振衣控制不住的那一瞬间。没想到在谛听的暗助下,梅振衣早就知道独孤伸摸过来了,烈长缨遁走的那一刻他没有强留,而是立刻转身全力迎击独孤伸。 黑烟扑到圆光前被尽数摄去,那无数厉啸声似乎穿过镜面消失在无穷远处。独孤伸也吃了一惊,自己驱使怨念生魂发动的这一击,竟被对方奇异的法宝化解于无形,就像丢了个石头到河里,连水花都没溅起一个。 独孤伸大骇道:“梅振衣,你手中是什么法宝,与地藏菩萨又是什么关系?” 以对方的修为能击散一片怨念生魂并不意外,独孤伸祭出的怨念生魂向来都是靠数量逼人,让对方承受不了那种怨念业力的积累。但梅振衣施法化去的手段也太轻松了,举手间似乎毫不费力,就把他祭出的一大片黑烟全部摄走,这面镜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而且看对方的神色,竟然丝毫不惧怨念业力缠身。 “此神器叫青冥镜,我与地藏的关系,你没必要知道!”梅振衣朗声回答,空中的青冥圆光勃然大盛,射出一道光柱向赤炼神幡直罩而去,迎面怨念生魂化作的黑烟瞬间被吞噬。 梅振衣不惧怨念业力缠身吗?其实他心里相当忌惮,但在这种斗法场合,越忌惮就越不能害怕,反而发动了气势汹汹的反击。他赌独孤伸不会以怨念生魂跟他硬拼,因为对方看不透他的底细,同时忌惮这面青冥镜。 假如赤炼神幡中的怨念生魂尽数被梅振衣收去太多,就算他在天刑中被伤神业力所斩,但对于独孤伸来说也是损人不利己,赤炼神幡的威力大大削弱了,恐怕数百年时间也无法再重新收聚弥补。 果然,独孤伸见梅振衣竟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青冥镜直接来消怨念生魂,也不想与他硬拼,长幡一抖尽数收回了黑烟。梅振衣暗中松了一口气,刚才这几下收摄生魂化入幽冥世界,青冥镜在神识中已重如山岳,几乎运转艰难。 方才缠上的伤神业力,穿越天刑时勉强还能化解承受,如果独孤伸拼着再损失赤炼神幡的部分威力,继续祭出无数怨念生魂,他也很难受得了。 独孤伸虽然收回了怨念生魂,但出手丝毫不放松,长幡抖动幻化出无数白骨怪爪,扭曲着从四面八方抓来。青冥镜在空中一转,光华中也幻化出十二种瑞兽图腾,在天空咆哮穿梭与怪爪相斗,一时之间堪堪抵住。 独孤伸的声音像是发春的野猫在叫:“妙,妙,妙!你的宝贝还有如此变化,在你手中可惜了,正是我合用的法宝。我给你几分薄面,只要你这面镜子留下,并立誓不再找我的麻烦,就放你离去。” 钟离权曾经说过,独孤伸神通广大手段高超,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仅次于魔王波旬,若斗法不亚于寻常金仙。他就算不用赤炼神幡,钟离权不是他的对手,梅振衣也不是对手。 梅振衣要想战胜独孤伸,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对方不用赤炼神幡,二是像在天庭东海偷袭杨戬一样,发动三神器的合击。此时梅振衣仅凭一面青冥镜与独孤伸相斗,自然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独孤伸也没有赶尽杀绝之意,他虽不怕梅振衣,但见对方的修为高超法力强悍,就算强斩了自己也会损伤不小,还有天刑中的莫大业力,更何况梅振衣身后也有仙家势力。于是他与烈长缨的打算一样,要梅振衣留下青冥镜发誓离去。 独孤伸真的看上青冥镜了,这件法宝太适合他使用了,在别人手中是他的克星,而在他自己手中能发挥所学法术更大的威力。 梅振衣不说话,半空挥动青冥镜奋力相斗,这时哮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道:“梅真人小心,烈长缨又摸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不远处有人娇笑道:“独孤大神,奴家来助你一臂之力,拿下这小子,你取青冥镜,我要雷神剑。” 她本已遁走,却发现独孤伸困住了梅振衣,又起了浑水摸鱼占便宜的心思,折转而回从侧翼偷袭。随着娇笑漫天烈火长缨突然出现,而梅振衣就似早有准备,身形一晃化成双头四臂,祭出雷神剑同时与烈长缨相斗。 他连独孤伸一个人都打不过,更不是两位天魔的对手,他的修行之功坚韧绵长,一时还能苦苦支撑,但落败只是早晚的问题。 哮天的暗语又在神念中传来:“梅真人不好了,乔克力也摸过来了,想趁机偷袭你。” 谛听插话道:“我们三个加起来,远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我与哮天偷袭掩护,梅真人赶紧脱身遁走吧。” 梅振衣以无语观音术回道:“多谢,请你们帮的忙已经完成了,二位不必现身出手,去仙界等我吧。……今日这一战我必败,早在预料之中,自有脱身之计。” 远处又传来悦耳的女子声音:“独孤、长缨二位仙友,天庭仙家乔克力有礼了,这道士十分难缠,我吃过他的亏,特来相助一臂之力,不与二位相争中意的宝物,只取他身上的一柄黑如意。” 乔克力与独孤伸不熟,没有像烈长缨那样直接出手,而是先打了声招呼。见两位天魔点头,她祭出一条蓝丝带,一片蓝光闪过,锐利锋芒直击梅振衣。苦战中的梅振衣身形再一晃,化为三头六臂,空中传来龙魂咆哮之声,祭出黑如意迎击乔克力。 梅振衣被这三位天魔围住,根本无法遁走,眼见就要被打落尘埃,收回了三头六臂,三件神器同时后退,雷神剑没入镜面,龙魂黑光消失,虚空圆光中一声怒吼,飞出一条张牙舞爪的百丈金龙。 金鳞闪烁电光四射,发出神宵天雷之威,口吐龙珠似乎能化转无边幽冥,盘旋着带动空间奇异的扭曲,霹雳震吼有天刑之威。他哈哈笑道:“你们只知这三件神器的分别妙用,岂不知最大的威力在于三宝合器相击。” 笑的虽然得意,但也只是勉强改善了战局而已,他如用这一手偷袭独孤伸一人也许能胜,但现在面对的是三位天魔。 三位天魔震撼不已,心中暗想如果今天是自己一人的话就麻烦了,既然梅振衣的神通如此,好不容易困住对手就更不能放他走了,免得落单之后再被他盯上。他们各展神通加紧还击,百丈金龙咆哮独斗三天魔神威无比,但仍然无法脱身取胜,看上去只是在空耗时间与法力。 独孤伸抖动长幡去卷龙珠,烈长缨挥舞漫天焰火缠绕金鳞霹雳,乔克力发出的蓝光似有实质,如一片虚空沼泽凝滞龙身。就在这时,金龙发出一声震天巨吼突然炸开了,龙珠化为巨大的圆光直撞赤炼神幡,龙身化为一片黑雾卷向乔克力,金光漫射笼罩烈长缨。 三神器的合击破了,不是被对方所破,而是梅振衣自己破的。他用了“弃器”之法,发动威力巨大的分击之后,神识中瞬间切断了与神器的身心感应,等于将法宝扔了出去。 谁能想到斗法最激烈时他会来这一手?梅振衣一瞬间脱离了三位天魔的神识锁定,身下出现了一盏青玉莲花灯,身形一转竟然消失于灯芯之中。青莲宝灯亮了,旋即化为一道冲天的光芒,消失于无穷尽之处。 这一手功夫是和心猿悟空学的,玄牝珠之类的神器能化为青莲宝灯的灯芯,那是合器之妙。但这盏青莲宝灯本身是没有灯芯的,心猿悟空就是曾经斩落的灯芯,如何以仙身炉鼎化为灯芯合器,除了心猿悟空本人,梅振衣体会的最清楚。 从天庭东海下界之后,这两年多时间,梅振衣一直没有将青莲宝灯归还青城剑派,就是留着此刻用的。 …… 仙界佛国,心猿悟空灵台造化的水帘洞世界中央,有一道山涧激流飞泄而下,流过满是花果的山脚,远接碧海波涛。在瀑布旁的半山腰有一座凉亭,身穿大红袈裟的心猿悟空正在与钟离权喝茶,心猿悟空神色自若,而钟离权眼帘微闭不知在默默思索什么,面现忧虑之色。 “牛鼻子,你喝茶呀,梅振衣不想把你这个师父卷入无关的事端,你就不要插手了。”心猿悟空笑着说道。 钟离权半睁开眼睛,若有所思道:“这孩子欲行之事可能造业甚广,不想把我牵扯进去,但此时遭遇凶险,我怎能不担忧?” 心猿悟空一摆手:“放心好了,你那徒弟比猴崽子还精,他故意引诸天魔围攻,自然有脱身之计,连哮天和谛听都打发走了。……嗯,他这不是来了?好小子,竟然偷法于我!” 326下、抛却三宝三摩地,斩尽心猿成悟空 326下、抛却三宝三摩地,斩尽心猿成悟空 钟离权微微一怔,眼中有欣慰之色,故意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是好心也是苦心,这两年一直避着我,既然他到你这里来了,我干脆也不现身吧。”说完话挥着仙风扇离去。 钟离权刚走,一道青光从不知名处落在花果山外,有人以神念传音道:“晚辈仙家梅振衣,求见斗战胜尊者!” 心猿悟空笑道:“叫我悟空尊者就行,恭候你多时了。” …… 梅振衣奋力一击,分开三件神器飞向三位天魔,在法术威力最大之际,突然断了神识中的感应弃器。三位天魔正在施法还击,忽觉得灵台一空,随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惊讶之间第一选择是化解对方的法力将神器收到自己手中。 等他们再抬头时,梅振衣已不见,天际只有一道灰色漩涡缓缓消失,梅振衣竟然舍弃神器逃走了,他这一战的损失可太大了!有意思的是,三位天魔各得所求,独孤伸得到了青冥镜,烈长缨得到了雷神剑,乔克力得到了黑如意。 这本就是他们所欲,应是皆大欢喜,但梅振衣逃走前演示了三神器合击之妙,真的是神威无比,这三件神器若分开来独自施展,都不可能发挥最大的威力,那一幕简直太震撼了! 三人都将神器收起,眼神却看向另外两人。乔克力面色闪烁不定,低头行了一礼道:“祝贺二位仙友,小女子告辞了!”随即化为一道蓝光遁走。 见乔克力突然走了,烈长缨也反应过来,拱手道:“独孤大神,今日联手抗敌真是痛快,改日再见!”旋即也化为烈火长缨冲天而去。 独孤伸看着两人远去,冷哼一声一抖赤炼神幡,抬头看了周围一眼,身形也凭空消失不见。这一战可不止惊动了三位天魔,各界仙家下界暗中窥探的不少,以他化自在天世界中动念者最多。 梅振衣弃了三件神器,并不是简单的扔出去,而是神识中同时放弃,就似忘了曾经拥有这三件天上地下威力巨大的法宝,连想都不再想起。这一点,普通人是无法做到的。 这三件神器附有他在灵台造化世界中炼制的仙家神识灵引,只要在灵台造化世界中动念,理论上可以随时收回,就似当年玉皇大天尊送他的照妖镜。但有两点,一是对方不在御器,二是这种神识灵引没有被发觉洗去。 他只有忘记这三件神器,连想都不会再想起,仙家神识灵引才能不被发现。照妖镜上的仙家神识灵引当年也被发现了,并不是大天尊的修为不够高,而是交给他这面镜子的时候就有暗示,而且设法帮助梅振衣洗去神识灵引之人是仙童明月。 明月仙童炼器之道冠绝天下,连梅振衣都自愧不如,她能发现玉皇大天尊的神识灵引,并能设法将之洗去。但梅振衣在赌另外一件事,三位天魔尤其是独孤伸的修为虽然了得,但炼器之道不会比自己更高。 当然,三位天魔也可以在灵台化转世界中,在这三件神器上炼制自己的仙家灵引,强用法力将神器上可能存在的神识灵引洗去。但是这么做不会成功,因为梅振衣所下的神识灵引是三器合炼而成,单单只有一件神器,是无法将神识灵引洗去再行炼制的,除非炼器之道更高明,要么就把三件神器都收集到手。 而且这么做也会惊动梅振衣,不论藏身在什么地方梅振衣都能找到,可以在他专注心神炼器之时偷袭,这是梅振衣留的后招。 梅振衣所留的后招还不止这些,这三件神器相合炼制仙家神识灵引,有一个妙处,在不同的人手中,能感应到另外那两件神器的位置。当然了,想要感应到需有两个条件,一是同时御器,二是要有相当于各乘天境界的修为,偏偏得到三神器的天魔都有这种修为。 试想一下,若对方御器你也御器,你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那么意味着对方也能感应到你的位置,这是什么概念? 不要忘了,这三宝合击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得到一件神器的人都想把另外两件神器也都搞到手,这样不仅安全而且对自己最有利。就算没这份贪心,也会担忧别人有这份心思。 要想避免麻烦的话,有一个最简单的选择,就是放弃!然而放弃真的是那么容易吗? 也不要忘了这些神器的妙用,比如青冥镜,在独孤伸手中能发挥魂修邪术最大的威力,但若落到别人手中,就是他的克星。雷神剑与黑如意对烈长缨与乔克力的意义也是一样的,这就是他们贪心所求的法宝,梅振衣所行应所求,将正一三宝分别“送”给了最合适、最想要的人。 如果不想放弃的话,等于心猿躁动执念已成,不论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或者自保安稳,最佳的选择是先下手为强,把另外两件神器夺过来。青帝当年提醒的没错,以梅振衣的心机手段,没有必要一味斗狠,想弄死几个天魔也简单。 他谋划这一局已经两年多了,独孤伸和乔克力都是设定好的局中人,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第三个人,烈长缨这位天魔自己冒了出来,成为配合这一局最佳的第三人。而莫州城外杀狗放血的一出闹剧,分明是有高人引梅振衣去找烈长缨。 前往岳无华军中献计的癞头和尚是谁?他显然是在帮梅振衣完成这一局,同时也借梅振衣之手收拾烈长缨。梅振衣本不清楚,仙身炉鼎化为灯芯,发动青莲宝灯飞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遁走之后,却知道了。 他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却受到了接引,来到佛国的花果山道场外围。 穿越天刑之后,梅振衣也是晕头转向,斗法时削去赤炼神幡中成千怨念生魂,天刑中伤神的业力也不小,虽不能将他的神识击散,但灵台也受些许损伤,施法的念力大受影响。假如这时再蹦出来一个烈长缨,梅振衣恐怕不是对手。 梅振衣通名求见,心猿悟空很痛快的邀他相见,来到水帘洞旁的山腰凉亭中,梅振衣长揖行礼道:“多谢悟空尊者相助!” 心猿悟空笑嘻嘻的问:“你谢我什么?” 梅振衣:“有一位游方僧人在岳无华军中指点破妖术之法,引众军士找到了我,也等于引我找到了烈长缨,那位僧人就是尊者所化吧?” 心猿悟空一击掌:“猜的不错,就是我!你帮过我三次,我帮你一次也是应该的。” 三次?如果说梅振衣帮过心猿悟空的话,只有方正峰上演法那一次。但仙家妙语声闻说的清楚,当年落欢桥头斩心猿化身,以及到天国迎回佛心舍利,是另外两次。落欢桥头的事应该是结仇,但此时的心猿悟空却相谢梅振衣。 梅振衣不想多提那件往事,坐下后问道:“尊者认识烈长缨,曾与她有过牵连吗,否则为何偏偏指引我去找她?” 尖嘴猴腮的心猿悟空神情竟有几分闪烁,一边低头喝茶一边答道:“烈长缨在仙界原也无大恶,行乐空双运道不证入他化自在天,与诸天魔双修只求摄欲神通,虽不是正果之道但也不是恶行。此番人间大乱,她下界引众生摄欲,做的不对,但若仅仅引人欲乐也不是必斩之过。可后来的行止,是越堕越深了,当年不动尊明王曾想劝她回头,没有成功,今日之事早在预料之中。” 从修行的角度看,证入他化自在天,虽然不是正果之道,但也不是什么罪过。佛国明妃烈长缨证空行母各乘天成就,却入了他化自在天,与独孤伸等天魔行乐空双运道,虽然不是诸菩萨所乐见,但也只能劝阻不能无端为难她。 直到她下界跑到军营里传法,让世人供奉长缨圣母,引万人入欲乐魔境,此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心猿悟空欲去阻止,发现烈长缨已难以回头,也察觉到梅振衣的踪迹,干脆将梅振衣引来。 一点微小的道路偏差,也许从一开始看不出什么危害来,也不能说此人有什么过失,她自己的修行有偏与他人无碍。但是从这条错路走下去,超过一定的界限就很难回头了,越陷越深迟早把自己也给陷进去,这在修行中称为“堕”。 上师教弟子修行,往往最重要的不在于法诀,而是于细微处的及时点化,直至将心境中的纷芜杂乱斩尽。 梅振衣微皱眉头又问道:“尊者所言极是,贫道很有感慨,但您还没有回答我所问,为什么会是你?” 心猿悟空没有回答,而是尴尬的笑了笑。看见这笑容,梅振衣的无碍缘觉明白了缘由。原来心猿悟空初入佛国开辟水帘洞世界时,烈长缨来“勾引”过他。虽然勾引没有成功,但搞得心猿也挺烦躁的,烈长缨的手段梅振衣也曾见识过,能理解。 观自在菩萨曾劝心猿,不受勾牵不等于从未经历,既然如此,莫不如斩躁动心猿化身下界阅历一世。后来心猿真的斩化身下界了,结果“好事”让梅振衣给搅黄了,此化身未能在修行见证中斩尽,反而被梅振衣一鞭子斩灭。心猿白忙乎一趟,损失了斩出化身的法力。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随后心猿悟空也悟尽欲乐之空,欲乐可以经历,同样的道理,也可以不经历,总之不受勾牵而已。等到在方正峰上与梅振衣演法,斩尽心猿成悟空,如今的斗战胜尊者已经是一尊大菩萨了。 但他与烈长缨总算有点缘法,与梅振衣缘法更多,所以这次插手的人是他,这种事情在晚辈面前说起来总有点尴尬,因此他讪笑不言。见梅振衣也笑而不言,悟空尊者岔开话头道:“我见你仙身形容气色不佳,灵台必有所损,这里有一枚野果,正合你调养之用,暂且就在此闭关关养伤吧。” “这哪是什么野果,分明是上品蟠桃逃情丹,太感谢尊者了!”见到心猿悟空拿出来的那枚果子,梅振衣连忙站起身来回谢,却没有追问他是从哪弄来的。 心猿悟空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跟我客气什么,当年你就没客气过!就在此凉亭中服丹吧,关于化转药力的玄妙,不用我来教你。” 梅振衣接过逃情丹正要服用,花果山道场外又有人求见,来的是谛听与哮天,还有知焰与刘海。谛听以为梅振衣会去东游谷,没想到他来到了佛国,而知焰与刘海本不清楚梅振衣所谋划的大局,获知他遭遇凶险都被惊动了,也一起来到了花果山。 知焰的眼神有几分埋怨,梅振衣清楚她是责怪自己没有与她一起承担这种凶险,但知焰并没有责怪他什么,以独斗三天魔的场景推演,带着知焰一起反而很难脱身遁走。 众人见梅振衣无恙也松了一口气,纷纷上前拜见斗战胜尊者,见到这么多晚辈行礼心猿悟空也很高兴,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枚上品蟠桃让大家分食享用。哮天的神情有几分不自在,当年心猿悟空在天庭闹事时,它曾跟着杨戬咬过心猿一口,今天是谛听非要拉着它来的,见此场景也厚着脸皮分吃蟠桃。 心猿悟空看着哮天低头吃桃,在那里挤眉弄眼的眯眯笑,却突然神色一变,面容有几分深沉忧虑。谛听问道:“尊者心境有变,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心猿悟空叹了口气道:“人间乱象非常,自古周而复始不息,但此番牵连仙家不断,不知何时能止?”想必是人间又出了什么乱子牵连到仙家高人,让这位尊者叹息。 如今人间的乱象绝不仅是梅振衣亲身经历的这些事,牵连的修行门派也不仅仅只有青城、妙法、连云、碧山潭等派,牵连的仙家远不止独孤伸、杨天感这些人。有人是借机主动兴风作浪,有人是被动下界,可以说已经一团糟了,一个人想管根本管不过来。 327回、叹轮回天道如何,怜众生吞恨者多 327回、叹轮回天道如何,怜众生吞恨者多 既然知焰来了,梅振衣没有留在花果山,带着那枚上品蟠桃离开佛国前往天庭,到东游谷去调养。告辞时他又听见了心猿悟空灵台中的暗语:“当年落欢桥头挥棒之时,我本以为你是世间乱象之因,如今看来是错了,众仙家猜测你可能是乱象之果。” 这番话与玉鼎真人所说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但心猿悟空表达的更含蓄,梅振衣也没有多说什么。返回东游谷调养仙家灵台之损,以人间岁月论,就不是一两年的功夫了,这期间世间还发生了不少事,只能择其重大者记述。 …… 当年郭子仪收复长安时,曾向西北的回纥借兵相助,约定“土地城池归唐,子女金帛归回纥。”长安收复之后,关中一带的百姓遭受重创,但回纥大有收获,其部落首领多受封赏,仍跟随唐军与史朝义叛军做战。 回纥成为了西北一带继突厥之后最强大的势力,也企图向周边扩张,在史朝义叛军行将覆灭剿灭时,留守安西的回纥伏地匐部落南下进攻吐蕃,攻占土地劫掠人口牛羊。吐蕃国权相禄东赞调集军队反击,几次小规模的战役后,双方大军在玉门关外展开了决战。 “伏地匐”本是突厥语中很低贱的一个部落氏族名,回纥摆脱突厥的统治后,他们也自称“伏地摩”,并非低贱,而是表示对“大光明尊”的虔诚。大光明尊是“摩尼大光明教”信奉的最高神明,伏地匐这一部落信奉摩尼教。 摩尼教诞生在两河流域,它与古犹太教以及基督教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经典中也包含《大福音书》与《摩尼赞诗》。 景教信奉阿罗诃大天尊,被传统天主教视为异端。而在世间景教徒眼中,摩尼教恐怕连异端都算不上,是彻底的外教。但在天国看来,摩尼教徒也是天主的子民,基督教信奉的上帝,景教信奉的阿罗诃大天尊,摩尼教信奉的大光明尊,其实都是同一个人。 天使长米迦勒曾经对梅振衣说过:“天主眼中并无异端,受主的光辉照耀内心充满光明,一世修行圆满,都是天国的子民。因私欲而残害正信之徒,不论他以什么名义,都将走向堕落。世间的争执与罪恶,是世间人自取,我常常听见天主的叹息。”(注:详见本书250回。) 伏地匐只是回纥十部中的一部,回纥主力大军还在黄河流域做战,而吐蕃举国之力而来,这一场交战回纥大败。眼看要溃不成军之时,光明大祭祀挥舞法杖念了一句很拗口的咒语,声音传遍整个战场,所有的回纥战士都听见了。 浴血厮杀的战士们一起用古老的语言吟诵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万事为主,不为私己,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万人奇异的吟唱声整齐划一,直冲云宵之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将他们自我催眠,有人被敌手的刀锋割开喉咙的前一瞬,仍然在忘我的挥刀吟唱。吐蕃大军本已胜券在握,此时也觉得心惊肉跳,杀人杀的手发软! 吐蕃大军的中军幡下,有数百名列队的僧人一起转动手中的经筒,铃声如雨点般响成一片,也开始用叽里咕噜的语言吟诵。这诵经声似在安抚、似在述说、似在召唤、似在激励。 诵经声传出与回纥士兵的吟诵相消,吐蕃士兵就像打了兴奋剂一般重新燃起了战意,而回纥士兵的吟唱声越来越弱越来越无力,就像垂死的呻吟,被战场上的砍杀声淹没。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冷哼,一片光明洒下,吐蕃军中僧人手里的经筒突然停止了转动,吟诵声也似凝固在空气中被这一片光明所化。抬头望去,云端上出现了一位天神,棕色的卷发威武的面容,穿着白色的长袍披着紫色的绶带。 这位天神双手高举一柄十字阔剑,又宽又厚的剑脊中央镂空镶嵌了一枚透明的晶石,那笼罩战场的光明就是从这枚晶石中散出,天神全身都笼罩着圣洁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辉。 他是谁?大天使沙利耶!他手中的剑是天国圣物“封印之眼”。在天国中梅丹佐原为天使之王,还有米迦勒、加百列、乌利尔、拉斐尔这四位天使长,按清风仙童的说法,他们都有灵台开辟化转之功的修为,想当于金仙的成就。除此之外,还有八位大天使分别掌管不同的天国圣物,有不同的司职,沙利耶是其中之一。 沙利耶掌管的封印之眼,能够封印“邪魔”的法力神通,维护天国以及天国之主的威严不受冒犯。 他在云端上现身,抿着嘴唇面容冷漠没有说话,但所有人仿佛都在光明中听见了奇异的声音:“天主怜悯世人,迷途的羔羊放下无谓的刀枪,光明将指引你们前往天国的道路。行邪恶的巫术,将受到天主的神罚。” 这种场面让数万吐蕃大军一时手足无措,士气消散无形,纷纷看着云端上的天神惊骇无比。而上万回纥士兵齐声高唱赞歌,已进入一种癫狂的兴奋状态,挥舞着刀枪不顾一切的发动了反冲锋,吐蕃军阵的最前端被冲溃了,无数刀枪就似一股疯狂的耀眼洪流杀向中军。 眼见吐蕃到手的胜利突然被回纥翻盘,一切都是因为云端上沙利耶的出现。这时一声佛号响,盖住了战场上所有的喊杀声,沙利耶对面的天空无数云朵涌现,化为一朵硕大的莲花座。 地上的人只能看见空中的十二品莲台,但沙利耶却能看见莲台上站着一个人,来者是佛国降临吐蕃的使者莲华生大士,他也是吐蕃密教的人间创派宗师。 这位莲华生大士的来历颇为奇特,竟与仙童明月有几分相似,为佛国无量光芒照射在达那郭啸湖中一朵莲花上化生,出生时既现八岁童子像。此时在云端与沙利耶对峙的,仍然是一位八岁童子的行容,现不灭虹身。 “调伏刚强,莲华生相,天魔外道,闻名慑服。”他先唱了四句偈,全场的人都听见了,然后在仙家灵台中开口,只有沙利耶能听闻:“外道天魔,你不该来此插手,我既现身,定当收服。” “废话真多,身为护教大天使,斩的就是你这种外道天魔!”沙利耶在灵台中喝了一声,挥剑斩向那朵莲花中的童子。 莲华生摘下了面前的一片花瓣,在空中幻化托住了长剑,两人的身形一起在云端上消失,地上的凡人看不见了。笼罩在战场上的那片光明还在,回纥士兵仍然充满斗志,而吐蕃大军那边,僧人们发现手中的经筒又能转动了,那股封印他们的神秘力量被破去。 战场上经历了短暂的安静,声嘶力竭的震耳喊杀声又起,双方都在神灵现身的激励下,举起刀枪奋勇前冲,又是是一片血肉切割与金铁碰撞声连绵不绝,还加夹着各种奇异的吟诵。 两军正在厮杀间,云端上突然传来一声悲鸣,一团耀眼光团爆射而开,旋即消失在仿佛咫尺却又似无穷远的空间。天空洒下的光明消失了,一柄十字阔剑落了下来插在战场中央,上面的晶石已碎裂。――沙利耶竟然被莲华生大士斩落!不知堕入轮回中的哪个世界。 这不可能,至高无上的神灵怎会陨落呢?回纥战士都傻眼了,一时之间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而吐蕃大军齐声欢呼,如潮水般的涌来。回纥伏地匐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幸存的人也大多做了俘虏,被彻底的击败。 这一战的起因本是回纥进犯而吐蕃还击,但是大胜之后,架空吐蕃王芒松芒赞大权独揽的禄东赞野心膨胀,他发现大唐西北空虚,而吐蕃军民士气旺盛的接近于亢奋,正可借机开疆扩土,征服西域、巴蜀对抗大唐,于是乘胜大兴刀兵。 莲华生现身也许不是为了激励禄东赞之流的野心,而是因为沙利耶出手,但却激起了吐蕃大军战意空前的膨胀,以及对神灵近乎疯狂的膜拜。禄东赞举倾国之兵出击,先攻击西域安西四镇,又杀入玉门关直扑长安。 因为安史之乱,唐军与回纥的主力都在洛阳及幽州一带做战,西北力量空虚,吐蕃军马势如破竹,声势一时达到鼎盛。其时史朝义已兵败自尽,黄河流域的安史之乱基本平定,新的大乱又起,郭子仪调军马回击吐蕃,打前阵的就是西河侯梅效。 吐蕃气势汹汹而来,而梅效手下是久战疲兵,守卫长安的第一阵居然败了,而且败的很惨,连梅效本人都中箭受伤。吐蕃士兵太生猛了,简直就是一群疯子,叽里咕噜也不知唱着什么歌拼死冲锋,哪怕挨了一刀就私中了什么好处一般。梅效手下军兵不惧与勇士做战,但很难与疯子较劲,败阵之后不得不退,掩护皇上从长安避走陕州。 大唐广德元年十月,吐蕃大军攻入长安,焚掠宫室,又是一场浩劫。在安史之乱的前后,大唐国都长安两度被攻破,兴兵者一次是安禄山,另一次是吐蕃。 当时梅振衣在东游谷服逃情丹调养灵台之损,没有余暇管别的事,知焰为他护法也无心旁顾。梅效败阵带伤,身边亲随的梅家子弟也伤亡过半,却惊动了东游谷中另一位仙人悄悄下界。 这位仙家在天庭中声名不显,甚至很多人都没有刻意注意过她,提到此人时,也不过将她当作梅振衣身边一位搞笑的小鬼――她就是提溜转。 提溜转没有现身,当唐军反攻长安的时候,她悄悄的在云端上跟随梅效大军,每次大军发起冲锋时,战阵前端无形阴风四起,扫过之后让敌军心里发凉,瞬间变得清醒与胆颤,不复那种狂热的状态。 提溜转的手段很巧妙,而且几乎不露破绽,这数百年修行最爱做张家长、李家短的包打听,对人心各种偏执尽皆了然,也最擅长侵入灵台以心通术引导转化。几乎所有的仙家,以前都小看这个小鬼了! 吐蕃倾举国之兵出击,气势汹汹一路杀到长安,但劳师远袭不能持久,至此已是强弩之末。当郭子仪调集几路大军合围时,吐蕃终于溃败,仅仅占据了长安一个月就弃城遁走,唐军趁势追击,梅效率军一直追到了玉门关。 退来到玉门关外的吐蕃军马,已完全没有了刚刚战胜回纥伏地匐部时那种疯狂士气,因神灵现身而激起的无畏之心已消磨殆尽。梅效自不会手软,与回纥大军两路夹击,企图全歼这些进犯后逃窜的敌人。 提溜转跟随梅效一直到了玉门关,在玉门关外的云端上却被一位现身的仙家所阻。 挡住她的是一位十几岁的小和尚,圆脑袋青头皮锃亮,小脸粉嘟嘟的很是可爱,此刻却沉着脸没有一丝笑容,正是梅振衣曾见过的小和尚法舟,提溜转也认识他。 法舟没有看提溜转,只是垂着眼帘望着人间的烽烟厮杀,一脸怅惘之色,然而弥漫的**力展开,困住了提溜转的身形,让这小鬼在空中一动都不能动。 “小和尚,你什么意思?此刻现身,想帮着吐蕃厮杀吗?”提溜转在神念中喝道。 法舟抬起头来看向提溜转,眼神似乎想把这位修阴神飞升的仙家看穿,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没有答话。 “法舟,我知你的修为了得,是来对付我的吗?”提溜转又问道。 法舟还是没有答话,叹息一声又摇了摇头。 “原来你是个哑巴闷葫芦,到这里来究竟想干什么?我可知道你的身份,以你的修为,恐不该牵扯轮回中这些事吧,难道在佛国灵山待的不耐烦了,特意来欺负我这个小鬼?”提溜转再度喝问。 法舟发出第三声叹息还是摇头,提溜转仙身在虚实之间变换企图脱困而去,然而无论她施展什么手段,哪怕是最擅长的潜行之术,也始终脱离不了这片被**力笼罩的空间。 328回、无量灵光似悲悯,太上忘情终无言 328回、无量灵光似悲悯,太上忘情终无言 提溜转没办法了,干脆放弃挣扎,尖声喝道:“法舟,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仙界之中,也不是没人能对付你。” “何贤姑,请你回天庭东游谷,我不想为难你。”哑巴闷葫芦终于开口说话了。 提溜转叫道:“你强行逼我回去,那你自己呢?” 法舟:“你若未曾来,我也未曾来。” 提溜转愣了愣,突然又叫道:“青帝,你还不现身吗?再不来的话,以后可没人帮你上九天玄女宫打探明月的消息了!” “你若未曾来,我也未曾来。”提溜转这一嗓子还真好用,不远处突然有一人开口,说了句与法舟一模一样的话,只见无数道银色丝光凭空而现,青帝走到了提溜转的身边。他的神情与法舟也十分相似,眼中有怅惘之色,背手持金击子,没有看着提溜转而是望向云端下的烽火人间。提溜转突然感觉自己能动了,原地转了一圈躲到了青帝的身后。 “此番大乱,凡仙家下界自寻恶业者,皆难脱轮回劫数。提溜转,玉门关前你尚可回头,快回天庭吧。”青帝开口劝道。 提溜转有些不甘心的问:“你也让我回去吗?” “你还想怎样?”青帝金色的眸子光芒爆射,无形的威压之气弥漫而开,提溜转飘退了很远。 提溜转看了看青帝,又看了看法舟,这两人就在云端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办法再站到两人中间,甚至接近也不可能。这里已经没有她转来转去的余地了,一跺脚扭头飞升而去。 “青帝何苦现身呢,我来是劝她走,你来也是劝她走。”法舟也开口了。 青帝淡淡道:“她不会听你的劝,我劝她走,也劝你走。” 法舟:“你走我就走,我们一起去吧。” 青帝摇了摇头:“那我们就一起站着吧。” 这两人的举止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面对面站在云端之上,天光变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从亘古站到永久,对人间四起烽烟充耳不闻,谁都没有挪动脚步。 还是青帝首先打破了沉默,又一次开口道:“小小大菩萨,寄名受印未来佛,你在等待末法时代到来吗?以你的身份,应知无量光照彻十方世界,但看生生死死、恩恩爱爱、打打杀杀,似有悲悯,却终无言。无量光观照一切,洞悉过去、现在、未来。” 法舟微微点头:“善,青帝能于此地出此言,可见已臻极致修为。” 对方夸奖,青帝却不领情,嘴角有一丝冷笑道:“你在给我下断语吗?可见自视更高,难怪我们站在这里走不了。无量光洞悉过去、现在、未来。而你,大宏愿未证,只待末法未来方可洞悉。” 法舟抬手一指人间:“难道这不是末法世象吗?” 青帝一挥袖:“道不谈末法,自古以来,妄谈末法者皆是邪魔,我若不认识你,此刻恐也要误会了。告诉你一件事,也许到了你大宏愿圆满的那天,才明白末法何意,也许根本就没有你此刻所谓的末法。” 法舟微微苦笑:“也许?所谓?闻君之言,是在给我下断语吗?其实你我都很清楚,以大神通法眼观之,天人皆乱已难以避免。” 青帝却没有回答,似乎也默认了法舟的话,微扭头看了远处一眼道:“那小鬼没走远,还在潜行窥探,她不明白,但我们自己清楚,以你我的修为境界,是不可在这里动手的。” 法舟低头道:“是啊,那小鬼不了解,她只知你我若放手斗狠,此地生灵不知能幸存几许,却不知那样对你我而言等同自斩。”这一问一答让远处的提溜转听见了,她终于离开了此地,悄悄返回天庭东游谷。 青帝没有接话,顾左右而言他道:“莲华生大士斩落大天使沙利耶,本也无可指责,但他现身显圣的后果令人忧虑,你也看见了。” 法舟反问:“天人之乱已如此,青帝打算怎么办?” 青帝却说了一番很奇怪的话:“梅丹佐已斩,魔王波旬也别指望了,你、我、镇元子、大天尊又该各自如何呢?也许在佛国之中,还有几位大菩萨修为接近极致,但谁人能看透?” 法舟眉头皱了起来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说道:“你提到了魔王波旬,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青帝接话道:“梅振衣若抖动独孤伸的赤炼神幡,必惊动魔王波旬,天人之乱将到达极致。” 法舟面沉似水:“这一幕你我都能推演出来,我担忧的也是这些,到了那时,就不得不有一个了断。” 青帝发问:“你有阻止他的理由吗?” 法舟摇头:“没有,这才是我担忧的,而你一直在帮他完成这一局。” 青帝淡然道:“不是我在帮他,是他自己随缘法而为,世事自然演变,却导致那样一个结果。这是你我的推演,在往后呢,竟谁也看不清!于是你认为这是末法之兆。” 法舟沉吟道:“以修为论,诸仙界中能明澈那样一个结果者,只有大天尊、你、我、镇元子等人,而波旬与梅丹佐之流修为还差了一线,且梅丹佐还已不在,天国之中何人有望在将来证此境界,米迦勒还是加百列?” 青帝:“我倒想说佛国观自在菩萨火候已差不多,至于米迦勒和加百列还差些,相较而言加百列更有可能,可惜她缺点什么,难测、难测。” 法舟提醒道:“我们为何只谈此时修为,却忘了因果缘法,梅振衣才是关键之人。” 青帝眸中金光在收缩,皱眉问道:“怎能让他顶出去,不该是我们吗?” 法舟:“青帝又何苦执着是谁?天人皆乱能否挽回还是未定之数。其实你我此时站在此地对峙,就已是人间最可怕的乱相之一。” …… “法舟与青帝在人间对峙,谁也不肯后退,唉,乱子到顶了!”这是大天尊在天庭东游谷说的话,语气中充满忧虑。那两两位已是仙家修行之极致,放眼整个仙界,也不会找到修为更高的人了。他们这番对峙虽然没有动手,但已象征着仙界之乱牵连到极致。 梅振衣独斗众天魔受伤,大天尊来到东游谷探望。以他的身份本不必亲自前来,但还有另一层私人关系,龙隐姑是他的女儿,胡春是他的女婿。梅振衣培养了胡春这么多年,亲自送他去龙首山救龙隐姑,虽然是那样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但身为人父的大天尊还是要感谢的。 大天尊来访时,梅振衣的伤势已无碍,与知焰一起率众迎出东游谷。进了谷中之后,大天尊命众人退下,在一棵垂柳树荫下落坐,只与梅振衣一人说话,首先笑道:“梅真人,若以你的徒儿胡春论,按人间的说法我们还是亲家,私下里就不必拘礼了。当年芜州万家酒店初遇,不敢想会有今日,你还是叫我随先生吧,听起来顺耳。” 梅振衣也笑道:“随先生当年恐早就知晓今日缘法,先后留下照妖镜与玉骨扇,这其中推演化转的巧妙,贫道佩服的五体投地,望尘莫及啊!当年未成仙时,身为凡夫俗子听闻玉皇大天尊之名,常出谑笑编排之语,此时回想往事才真正感慨,老随,你实在了不得!” 梅振衣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早就猜到了随先生的身份,但一直在心底里故意轻视这位大天尊了。人们常有一种不自觉的习惯,对于那些需要仰视的存在,总是不由自主在心里把他拉下来虐戏或者蔑视一番,才能感到一种莫名的满足。 梅振衣当初多少也有这种心态,如果换一个人随先生可能懒得理会,对他却“计较”过,曾施法封了梅振衣的口禁言以示惩罚。 随着梅振衣修为越高,这种轻慢之心就越少。如今回想很多事情,随先生似乎早在有意无意之间就洞悉一切,结下了今日的缘法。如果说他有意而为之,太不可思议,如果说无意而为之,又尽显神妙。 随先生没有谦虚否认,仍然笑道:“当年所为之事,结今日之缘法,我当然心中有数,只是我亦不能明澈今日,尤其是天人大乱的最终了断,说实话,我也看不透你。今日前来一是为小女龙隐致谢,二来想问问梅真人,你打算如何自处?第三嘛,可能还有一件要事相托。” 梅振衣很客气的答道:“胡春夫妇之事,大天尊就不必特意谢我了,我只是不明白,以您的地位与修为,还有什么事情托我去办?” 随先生:“先不谈,请回答我所问,天人皆乱,你打算怎么办?” 梅振衣苦笑道:“以我的修为,想管也管不了太多,只会做我能做的事,你应该了解我最近干了什么,等着收拾独孤伸那一批天魔,完成我所设之局。” 随先生:“你干的真不错,但可知我做了些什么?” 梅振衣:“看上去您什么都没做,但其实您做的比谁都多,如今天庭一丝未乱,皆因有你老随。” 这是一句大实话,人间的动乱周而复始从来没有停止过,而如今却牵连到了超脱轮回之外的仙家,局面已经难以收拾。但有一点,无论各仙家怎样下界自寻业,诸天魔如何混乱不堪,但到了天庭这片地盘上,仍然一丝未乱。 早年大天尊开辟天庭仙界时,就与飞升前来的众仙有约定,无论彼此曾有什么仇怨,都不许在天庭私斗。众金仙开辟洞府自行约束与接引传人弟子,外围道场则由天庭巡海护法神队维持清静,护法神队代表了所有开辟天庭仙界的金仙,他们的化转开辟世界也与大天尊的灵台相融一体。 这是一种无为而治而无不治的局面,这么多年来的世事争端、仙家恩怨都未波及到天庭中,这是自古修仙飞升之地清静祥和的重要原因。包括此时的天人大乱,也未蔓延到天庭中。 大天尊抬头看着远方,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当年约定,无论众仙家有何仇怨,不得在天庭私斗了断,否则莫在天庭驻足。但众仙家在天庭之外的恩怨,我也管不了,各人自处自置。因此数千年来天庭为仙人飞升清修之所,也不受乱象所牵。但如今之乱推演下去,会是另一种局面。” 仙家妙语声闻说出了一番推演―― 玉皇大天尊为天庭定策,可以不受任何人间动乱的影响,但有一点,如果仙家之乱发展到极致,一样会崩乱天庭。 有几个小猫小狗在外面打架,没什么关系,有个别仙家天魔结仇互相了断,也没什么影响。但若波及到仙界的最高峰,比如诸位金仙下界寻业,互斩其身,那会使天庭中灵台开辟化转的洞府消失,门下传人不知所措,依附于外围道场的散仙无处容身。 一个两个无所谓,甚至十个八个都不是重大问题,但若成批的牵连,不断的卷入呢?如今谁也不好断言局面不会发展到这一步。话刚说到这里,大天尊眉头一皱道:“法舟与青帝在云端对峙,谁也不肯后退,唉,乱子到顶了!” 法舟与青帝在人间不会动手,也没打算动手,只是互相不让对方乱动。但若仙界最高的存在都动念卷入纷争,谁又能保证那些金仙、菩萨、天魔不会卷入呢? 梅振衣安慰道:“也许随先生多虑了,据我所知,天庭的很多位金仙前辈不问世事,也很难牵连进去,就算有所崩乱,虽令人遗憾,但也无伤大局。” 随先生眯起了眼睛,眼光十分锐利,盯着梅振衣道:“若说这些,我比你了解的更清楚,本也是这么想的,但见到你之后,却不得不担忧。” 仙家妙语声闻中说出了玉皇大天尊最大的担忧―― 梅振衣要斩独孤伸,可能会动那面赤炼神幡,此幡一但失去控制,他化自在天世界中有很多天魔会受到影响,也必然会惊动魔王波旬。 波旬号称魔王,但其修为不仅仅是一位他化自在天魔,他比独孤伸要高明强大得多。他是唯一一位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发宏愿心证果,成就灵台化转开辟之功的天魔。他的宏愿心就是在仙界接引诸天魔传人驻足。 波旬的灵台化转世界曾依附于天国,不能与人分享,不能引人而入,证果之后却奇异的与他化自在天中诸天魔的灵台世界相合,延伸开辟了一片广大的外围道场。比如独孤伸在人间的传人骨笃福与骨笃寿,若能飞升超脱轮回,不愿去或不能去天庭与佛国等地,可在这片道场驻足,也能时常向师尊请教。 但波旬不像大天尊那样有维护清静之约,在这个世界中的种种争斗,只要不犯着他也不管,因此诸天魔尊波旬为“魔王”。 很难评价波旬此举,你可以说他是藏污纳垢聚群魔乱舞,也可以说他接引诸天魔传人是一场大功德。总之魔王波旬能证此奇异的果位,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证他化自在天修为本身未必是恶行。诸天魔以及门下传人只要不到别处乱搞,仙界众尊长也不必理会。 假如波旬动念下界要斩梅振衣,会是什么结果呢?先往大胆推测,梅振衣斩了波旬,那么诸魔子弟仙界驻足之地就消失了,梅振衣会得清静吗,诸仙家会得清静吗,人间会得清净吗? 为什么猜测梅振衣能斩波旬呢?别忘了赤精子、碧霞元君、东华帝君、太乙真人、玉鼎真人、钟离权、韦驮天等金仙、菩萨都曾与梅振衣有缘法或欠他人情,还有人曾经许下诺言,将来若有事,会帮梅振衣一把。那么这就是必须要帮的时刻了,不论梅振衣是否相请。 而东华、碧霞、玉鼎等金仙对天庭而言太重要了,他们开辟了除灵宵宝殿之外最大的金仙洞府,外围道场也容纳了最多的散修仙人,相当于其它几十位金仙的灵台化转之功。还有不少金仙并不开辟很广阔的洞府,数十里驻足之地适志足已,平时好清淡行游或清修不出。 这一场冲突如果是波旬率诸天魔斩了梅振衣,那说明众金仙大有折损,如果是梅振衣斩了波旬,后果同样很严重。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难以预料的乱局,会不会有更多的人继续卷进去,连大天尊也推演不了。 梅振衣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沉声问道:“为什么我一抖赤炼神幡,就会惊动波旬呢?这位魔王恐怕不是轻易动念下界的人吧,否则也不会有今日成就了。” 随先生长叹一声:“独孤伸不是第一个使用赤炼神幡收摄怨念生魂之人,此物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转手多次,五百年前机缘巧合为独孤伸所得,其怨念业力所聚已无人能受,除了像青帝那种特殊的发愿成就,就连魔王波旬也不敢无端招惹独孤伸。” 这回没有仙家妙语声闻,但言下之意已很明显。梅振衣若一抖赤炼神幡让它失去控制,无数生魂怨念反噬,可以灭了独孤伸的神识,同时也不知会斩伤多少人,说不准这些人与魔王波旬都有什么关系,怎可能不惊动呢? 329回、为而不恃参玄妙,取次诸天论规随 329回、为而不恃参玄妙,取次诸天论规随 “若是生魂怨念反噬,相当于自招天刑而斩,是这些人做恶自受,难道因其做恶太盛反而斩不得了?”梅振衣缓缓的答了一句,心里还有一句话却没说出来,当初青帝指点他赤炼神幡的破绽,似乎就是在暗示他这么做。 随先生又叹一声:“我不是说你斩不得,绝对当斩!就算他人不去做这件事,也没有理由不让你去做。我只是在考虑如何善后,善解那未知崩乱,因此想托付你一件事,只要你欲抖赤炼神幡,就必须答应我!” 梅振衣张口半天,只吐出来两个字:“请讲。” 大天尊没有开口,没有发送神念,没有以无语观音术,而是用灵台化转互感之法对梅振衣讲了一件事,就算谛听也在身边也不可能听见,就这一番话相当于施展了一番大神通法术,耗法力甚巨。 梅振衣已有真仙极致境界,离金仙成就也只有一线之隔,灵台通明不乱,此刻却勃然色变,一下子蹦了起来道:“这如何使得!” 随先生一伸手,一股力量按在梅振衣的肩上,让他又坐了下来,温言悦色道:“你先不要诧异,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你问吧。”梅振衣的表情已经有点傻了。 随先生:“你曾去过天国,见到了那位阿罗诃大天尊吗?” 梅振衣:“不算见到,我师钟离权曾说过阿罗诃大天尊的修为,三生万物或可,太上忘情未必,总之还有痕迹可寻,但其人已不可见。” 随先生点了点头,有些感慨的说:“阿罗诃已不可见,但他开辟的天国与净土呢?” 梅振衣:“还在那里。” 随先生:“佛心舍利是你相助韦驮天寻回,你也去过佛国,请问可曾见无量光?” 梅振衣:“无量光不在又无处不在,我不能说见过,也不能说没见过。” 随先生:“那么佛国呢?失去佛心舍利之时,佛国可曾崩乱?” 梅振衣:“未曾。” “假如我不见了,天庭又会怎样?”随先生眯着眼睛,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梅振衣答不上来,只能说道:“您此时的修为,我虽达不到,但尚可窥知一二,再往上的话,就非我所能窥了。” 随先生抚了抚膝盖,就似拂去看不见的尘土,望着自己的手说道:“你虽未答,但我也清楚,我若不在,灵宵宝殿亦不在,天庭将分崩离析不复存在。我若在的话,到这场大乱的极致,天庭仍将分崩离析,不知能残存多少仙界。” 梅振衣默然半天,终于又说了一句:“你可以阻止我的,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随先生摇了摇头:“我不能,我与众仙家的约定就是不牵扯天庭之外的恩怨,当然包括你与独孤伸的事。就算无此约定,我也没有理由阻止你,就算阻止了你,恐怕还会有别的人别的事导致一样的结局,因为如今天人之乱局已成。……阻止了你,等于重归混沌,还不如来找你,抓住这一丝清明之机。” 梅振衣低下头:“为什么会是我呢?我连金仙修为尚未成就,在仙界算不得什么人物。” “这我也无法回答,得问你自己。”随先生笑了笑,接着又说道:“你以为自己算不上大人物,但也不是小人物,至今你还有这些念头,没有必要!我倒有些怀念你真意喊我老随,肆言无忌的那段时光了。不论你是谁,如今你已是牵一发而动全局之人。” 梅振衣还是没有抬头:“可是您托我做的那件事,又何苦?” 随先生突然咳嗽了一声:“和你说话居然会偏题了,再论刚才那番道理,我若不在,天庭将分崩离析,你认为我的修为不如阿罗诃吗?并非如此,我已能勘破此门径,可以更进一步。” 梅振衣终于抬起头,盯着随先生问道:“您欲证太上忘情之道?” 随先生的神情高深莫测:“也未必是,不能以名相言之,总之我要求证的境界,不论我在与不在,天庭无分别,仍是亘古以来仙家飞升福地。我的灵台化转开辟之功,将不因我而存,也不因我而毁。……梅真人,你为何不说话?” 梅振衣在思索着什么,一边想一边答道:“您的话,使我想起了先师孙思邈的教导,他老人家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看来有些道理无论境界多高,总是还在的。”仙家妙语声闻中对大天尊提起了孙思邈当年的教导,尤其是那句:“莫说师父我,哪怕是漫天神佛,在传人面前也要做到,上师在与不在并无分别。” 对于立身立言,这是做人的道理,对于师道传承,这是持戒的道理,而如今到了大天尊这种金仙极致境界,竟然也是修行大宏愿所求。 随先生伸出手来,拍着梅振衣的肩膀,就像一个长者在劝导晚辈:“我是有形有神之身,要以有形有神之法破关,假你之手送我去,这便是我的相托。” 梅振衣按住了大天尊的手臂:“我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种境界,你要往何处去,又怎样办到?” 大天尊:“不是办到,是修,是证。如果青帝在这里,他会明白,但你修为未到,不明白就是不明白。还好,你没有空想空谈空设空论,虽然无法告诉你我要面对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何为化形天劫。” 梅振衣真“走运”,或者说他真倒霉,未飞升之前,清风仙童先对他讲了何谓天刑雷劫,未成金仙之前,大天尊又插了一杠子,对他讲述何为化形天劫。 历化形天劫的前题必须是修为圆满,得通明法眼与无碍缘觉,证物化之境。但到了这个境界不是意味着你继续修行下去就能成就金仙,也有可能永远成就不了,法力再强修行再久也不行,必须发历劫之愿。有很多仙家根本无此愿,成就真仙超脱轮回也就足够了。 化形天劫讲究神形同妙,灵台完全无碍,所求没有任何犹豫、困顿、徘徊、闪烁。假如成功,就得到真正的灵台化转开辟之功,成就一方世界,与各乘天境界不一样,成就的一方世界不论对人对己都是真如实在的。若不成功则再入轮回,没有后退的第三条选择,后果严重的甚至像当年青帝那样只留一缕残神。 很难形容这种求证,仙家历化形天劫的愿心发端各有不同。比如清风发愿不伤天下有灵众生,必须在灵台中观照天下有灵众生。如见众生所行事非己所愿见,思忖这愿心岂不是自缚手脚?如有此一念,则立即被“自己”打入轮回。 但清风又不能不观照天下有灵众生,这不是一种闭目入定的状态,而是一种展开灵台去经历的状态。等他经历圆满,历化形天劫成功,同样也有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的成就,同时也成就金仙得到灵台开辟化转之功。 这不是有没有做的问题,就是愿心动念的问题,普通人考虑问题时,可能有种种利益上的比较与道德上的选择过程。但仙家在求证化形天劫时,不能有这样的一丝闪烁,愿心应化入灵台中与神识一体,这才是灵台开辟之功的大神通来源。 按凡人最庸俗的理解,就是不要算计自己,不要和自己讨价还价。有人也许要说了,只在心里想并没有做过的事情,不应该受到惩罚。但历化形天劫中不是有谁惩罚你,而是你自己要达到这个心境,否则就不要发愿心去历劫,因为你没那个修行成就。 可以说诸金仙、菩萨都有这种心境,凡人很难理解这些存在的行事方式,或者根本理解不了,由此编排出种种妄断与非议。比如当年丹霞三子劫持谷儿、穗儿与梅毅,护身霞光连为一体,清风来了也无法夺人,梅振衣只得答应放薛璋走并承诺还他三条命。 张三说这不是助纣为虐吗?李四说这不是笨到家了吗?我若是谁谁谁,回头一棒子把薛璋打死,打的合理合情又痛快,看客也觉得爽,谁又能把我怎么样?张三很聪明,李四也很威猛,他们完全可以这么做,能占不少便宜省不少麻烦,但有一点,也别想去修证金仙成就,事情就是这样。 随先生讲解化形天劫,能够用语言描述的就这么多,无法用笔墨形容的只有梅振衣心里清楚了。最后还留了一个问题,梅振衣有没有成就金仙的愿心发端?这种愿心发端不是随意的,而要与自己从修行入门直到真仙极致,一切所修所行相印。 这些事钟离权没有告诉过梅振衣,因为他修证到这一步还早,做为师父,应该在弟子愿心发端时点化,或者一切随缘提点,讲的这么明白未必是好事,其中的道理与天刑雷劫是一样的。 随先生今天与梅振衣讲这些,不是传授什么法诀,化形天劫本身也不是修行法诀。他只是通过化形天劫来告诉梅振衣另一件事,自己的修为又到了更高的一层境界,将面临另一种劫数或选择,此时有大宏愿发端,需要梅振衣帮他去求证。 至于梅振衣怎么帮,刚才那番“密语”已经讲过了,一度让梅振衣惊骇不已。 “如果随先生证此修为,则天庭仙界不变,就如天国与佛国那般,但仍旧挽回不了天人大乱,若各位金仙殒身,天庭中开辟的洞府一样会崩乱。”梅振衣说道。 随先生;“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也无法尽数改变,但广袤天庭外围道场不受影响。至于众仙家缠于业力不休、或殒或堕,我亦无奈。以我的修为,只能做到这么多,更多的事情在天人自取了。” 梅振衣沉吟道:“可不可以做到更多呢?” 随先生眨了眨眼睛,有些狡猾的说:“当然能了,但不是我一人之事。如今乱相难治,我若在时只能守天庭清静,而整个仙界中的仙家都卷入的话,天上人间谁也不可能清静,真真切切就是末法到来。……不能只虑及天庭,还要想到整个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所以我想成全你一回,我化去之后,你就有可能完成另一件事。” 梅振衣:“另一件事?” 随先生:“不可思议之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就看如何演变了。” 梅振衣一皱眉:“我还是不懂。” “其实也简单。”随先生凑了过来,在梅振衣耳边悄悄说了两个字:“封天!”说话的同时却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仙家妙语声闻,也没有给出最后的结论。 梅振衣听见这两个字如入深定,只觉得周围一切都远去,只有孤寂灵**存,甚至不知道大天尊是何时离去的。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他以为还是大天尊,抬头一看却是道侣知焰,身旁站着神色有些腼腆,就似做错了什么事的提溜转。 “大天尊一年前就走了,你为何独自坐了这么长时间?”知焰开口问道,语气中很是担忧,很明显的能看出来梅振衣心神有变,这对仙家来说不是好事。她所谓的一年,是以人间岁月论。 梅振衣站了起来,神色有些怔怔的:“我在想大天尊刚才说的话,他托我做了一件事,我既未答应也未拒绝。” 知焰:“什么事?” 梅振衣怅然叹息一声:“大天尊告诉我天人皆乱难免,他希望我引众仙家安定整个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并说出了‘封天’两个字。至于他所托之事,我不能说。” 提溜转有些不满的问道:“对道侣也不能说吗?” 梅振衣歉然一笑,一左一右挽起了知焰和提溜转的手:“我设计独斗三天魔,事先没有告诉你们,是我不该。但这件事真的不能说,我保证,除此之外,往后再无隐瞒,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与你们商量的。” 知焰却问道:“何为封天?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是不可能封住的,谁也不可能阻止仙家来往出入,也不可能让仙家不入轮回、不去人间。” 330回、默然观压袖金线,几不知颠倒衣裳 330回、默然观压袖金线,几不知颠倒衣裳 知焰问何为封天,梅振衣却答不上来,只能沉吟道:“当然不是你说的意思,我还得再想想,也许到时候才能明白。……提溜转,你刚才神情闪烁,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 他此时已恢复了清明状态,发现了提溜转的异常。知焰道:“提溜转私自下界,暗中跟随梅效大军,在玉门关外被法舟所阻,她又把青帝叫了出来,结果自己被两位前辈赶回天庭了。” 梅振衣一惊,喝道:“提溜转,你怎能私自如此?幸亏遇到的是那两位,否则你哪有机会回天庭?” 提溜转一低头,弱弱道:“我错了,往后碰到这种事,会先与你商量的。”随即声音又高了两度:“青帝与法舟在云端对峙,谁也不肯后退,这怎么办呢?” 梅振衣:“我已知道,没办法!原来是你把青帝招出来的?” 知焰劝道:“这也不能怪提溜转,莲华生显圣打落沙利耶之时,恐怕就有这一出了,就算青帝不现身,加百列也会出现的。” 梅振衣摇了摇头:“就算青帝现身了,加百列也会出现的,我很了解那位天使长,她上次去佛国与不动尊明王演法,结果落败而回,会再去的,但这一次就不是简单的演法论高下了。” 知焰:“身为天使长,能直入佛国到达不动尊明王座前,也说明她对外教修行发端有借鉴与证悟,与当年的梅丹佐类似,却与梅丹佐又不同。” 梅振衣的语气不知在为谁叹息:“加百列与梅丹佐当然不同,她不是邪魔。但换而言之,她虽能借鉴外教修行发端,但本人还是一根筋,不似米迦勒之流通达明智。按青帝的话,她是个傻丫头。若天国中有人出来代表不可冒犯的牺牲决心,一定是她。” 加百列曾去过佛国,在梅振衣等人去天庭东海救龙隐姑之前,她战胜过清风仙童,又找到曾一笔削去清风一千三百年金仙法力的不动尊明王印证修为。也许在她的愿望中,是想证明同样的修为境界,阿罗诃大天尊所指引的道路不亚于仙界中任何的外教。 但是不动尊明王没和她直接动手,只是坐在那里现出三身八臂面对加百列的秩序之刃。加百列挥斧切断了他的六只手臂,却划不开这一片灵台化转世界的永久缝隙,不动尊明王又恢复如常。如果这是演法的话,不动尊明王无疑占了“主场”的优势,结果的确是加百列落败。 …… 天庭东游谷中梅振衣与知焰提到了加百列,而在人间玉门关外,青帝仍与法舟对峙,谁也没有先退一步的意思。 就在这时,青帝突然动了,银丝羽衣飘荡而开,怀中忽有一道银光飞出,不是朝着法舟而是向着天际。他神色一惊,一挥衣袖万道丝光卷出,在空中缠住那道银光,以神念喝道:“加百列,莫去佛国,我可帮你修复天国圣物封印之眼,而沙利耶在阵前被斩,你不能到无边玄妙方广世界追究。” “我不为追究沙利耶陨落,而是为了天国的尊严,我若陨落并无所怨,只求你修复封印之眼,将它交还天使长米迦勒。”加百列的声音从神念中传来,那道银光挣脱了纠缠,消失于不知名的天际。 “傻丫头,你何苦呢?”青帝向着远方喝问,但银光已消失,神念被切断,加百列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从青帝怀中飞走的自然是天国圣物秩序之刃,与梅振衣的三神器类似,上面也有加百列的仙家神识灵引,只要青帝未御器,她随时可以收回。胡春进入龙首山的前一瞬,将银斧扔还给青帝,而这些年来青帝一直没有将它归还加百列。 加百列收回秩序之刃,显然是又一次去了佛国,她是孤身而去未带任何随从。法舟望着天际,似有悲悯;青帝低头看着袖口的那一根金丝,却终无言。 “我真不想看见你,也不想看见这些事。”青帝化为一阵清风而去,他终于走了,没有开口说话,只在风尾中传来飘散的神念。法舟双手合什,身形也消失于云端上。 玉门关外下雨了,倾盆大雨,还夹杂着碗口大小的冰雹。此地气候干旱,这场雨十分罕见,战乱之后的荒原一片凄凉不见人烟,只有枯骨与残破的刀枪隐没在碎石黄土间,当年的血迹早已沁透在沙土中淡不可见。 大雨和冰雹砸在地上,到处一片水雾迷烟,似将一切痕迹冲刷干净。雨越下越大,似有悲哭之声,荒原中的水开始泛滥,汇成一条条河流,冲刷出一道道沟壑。无数浅没在沙土下的白骨与箭镞露了出来,呈现出惨然的颜色,还带着斑斑锈迹。 地面上一座土丘在水流中崩塌,一柄插在岩石中的十字阔剑露出半截,剑脊中央镂空镶嵌着一枚透明的晶石,四周雕饰着椭圆形纹路,宛如人的眼眸,而晶石上有几道细细的裂痕。 “加百列,你以这风雨向我告别吗?”风尾犹有余声,但只有荒原枯骨听闻。 “铮”的一声鸣响,那柄剑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拔了出来,激荡着神风飞向天际,没入一道灰色的漩涡,仿佛消失于不知名的无穷远方。 阔剑飞走之后,暴雨停了,或者说随着看不见的脚步飘往别处,一路向南风雨飘摇,渐行渐悄,止于江南芜州。 玉门关外已是一片泽国,水流向低洼聚集渗透泥土,云开日出照耀荒原,四野一片奇异的死寂。等到第二年春天,这一片荒原长满了野草,离离荒草有没膝之高,草原上开满野花兔走鹰飞,竟有几分欣欣向荣。 …… 梅振衣与知焰、提溜转走出东游谷福地,在碧桑洞外围天庭道场默运玄通,遥感人间玉门关外青帝与法舟的对峙,也“看”见了那一场如仙佛泪飞般的滂沱大雨。 远处忽有**力波动,一道灰色的漩涡凭空涌现,似有人穿越天刑,然而飞出的却是一柄十字阔剑,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直冲梅振衣而来。何人竟有如此广大神通?能将一件神器从人间扔到了此处? “振衣,小心!”提溜转惊呼一声,已祭出飞神鳞盘旋护在梅振衣身前。 “无妨。”知焰未动,告诉提溜转不必紧张。 阔剑飞来并无一丝攻击之意,受神通法力牵引已尽,恰好插在梅振衣身前,就似送来给他一般。梅振衣上前两步伸手拔剑,然而手握剑柄身形突然定住了,神情就似在听什么人说话。 这柄剑当然就是天国圣物封印之眼,它的主人沙利叶大天使陨落时,此神器损毁,上面的仙家神识灵引也不复存在,此刻被青帝以**力送到梅振衣眼前,却带着一封“信”。 钟离权当年从芜州以纸鹤传书终南山,也带着一封信,收信人须有脱胎换骨以上的修为,才能“读”到上面的附有的神念。写信之人必须掌握“风尾”之术,有真仙极致境界方可。而如今青帝以这种方式传信,神念依附一件神器从人间送入天庭,更加神乎其技,须有金仙极致境界方可。 这封信的内容并不玄妙,真没想到那位青帝,也会写出这样一篇深沉厚重的人间文章―― “无限桑田,多少沧海。津郡城廓,没版变迁。亿万生灵,等随鱼鳖。幕其间者,轮回已溺已饥之忧。开灵智者,可悟机变,然炎政错出,自取朝暮更迭茫惘。 我随清风来,立足轮回外,行走人间证丹溪半缕残神,修行至极失玄宫一轮明月。今见所谓圣物之残,恍然观我压袖金线,几不知颠倒衣裳。 玉门冰雹如碗,大雨滂沱旬日,尘构皆倾,为风雨所拔。阁下居天庭,仙界恐弱水三千,亦易泛滥,金仙府可化荆棘庭否。 近闻人间杜少陵广厦千间之句,笑凡人好作大言无裨世事,然仙家何以我庇焉。” 若给青帝这封信起个标题,应作《风雨赋》。信的最后居然提到了杜甫的诗,青帝曾在敬亭山对绿雪说过:“如今人世间诗风鼎盛,既在此山中,我也不妨以法眼观一番人间吟咏,作几篇诗文。”看来他以大神通捉风尾,听闻过不少人间吟咏。 这封信中,青帝既在感叹轮回中灵智开启众生的战乱,也在感叹天国圣物封印之眼、天使长加百列、他本人,还含蓄的提及了灵台推演所见的仙界大乱,在提醒梅振衣什么。 天庭仙界不似人间山河,是灵台开辟之功造化而成,这柄剑插在碧桑洞外围道场,除了“收信人”梅振衣之外,另外还有两人也自然“读”到了这封信,就是碧桑洞之主东华帝君与天庭之主玉皇大天尊。 除了这篇《风雨赋》,剑上依附的仙家神念还提及了一段往事,是在梅振衣未成仙之前,也在清风未成青帝之前,两人于敬亭山中的一番对话―― 清风:“你如今所怀,是有为之愿,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梅振衣:“有修为得神通者,不能逼人供奉,更不能若不供奉就加害于人。此为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这是我在彭泽所想。” 清风:“欺夺他人之信。” 梅振衣:“悟修行之徒,指引他人无可厚非,但不合强引此路,替他人之愿。更有甚者,仗道术以图淫邪,勒索黎民。不仅是勒索财物,更可怕的是勒索人心。” 清风:“妄拟天心为己心。” 梅振衣:“还记得何家村吗?那些村民临死前还在朝天跪拜,天上神灵是什么?比如你,我崇敬的是金仙境界,而不是在我面前喝茶的清风。……世上有人倚仗些许道术,矫众显灵自称神,祸乱乡里。此是误人亦自误之举,应戒之。” 清风:“在世显圣自称神。” 梅振衣问:“仙童,我的话与你的话,似乎有点对不上啊?” 清风答:“你是未成仙的修士,说的是人间修行;我是金仙,闻言想的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若说‘不可欺夺他人之信’,张三说阿罗诃是唯一的神,李四说摩诃末是唯一的神,然后争持相斗,算不算彼此欺夺呢?” 梅振衣边想边说道:“在我看来,这是世人自取的乱象而已,自古以来不免,他人也勉强不得。若是阿罗诃或摩诃末亲自现身插手,那才叫欺夺。”(注:详见本书219回。) 剑上依附的神念就是这番对话,没有一丝多余的妙语声闻。此刻突然忆起这段人间往事,却让梅振衣恍惚良久,灵台隐动似有愿心发端。 331回、观通透置身事外,留清净万寿无波 331回、观通透置身事外,留清净万寿无波 除了一封信,一段对话,青帝还托梅振衣帮一个忙――修复那件天国圣物封印之眼。他可真是找对人了,如今论炼器之道天庭中也许还有不少高人,但能让青帝放心而且了解天国器物、擅长修复残器的第一人,当属梅振衣。 明月也许更高明,青帝自己也可以,但他偏偏就找梅振衣帮忙,并不强求,把剑送来由梅振衣自己决定修还是不修。 梅振衣却不好拒绝,毕竟青帝曾经帮他很多。修复这样一件天国圣物并不容易,也许时日不需太久,此器损毁的也不是很严重,但其境界已是仙家炼器之道的极致,差一丝火候都不行。炼器也是炼人,如果他成功了将大有收获,几乎可将天下一切法宝妙用变幻了然于心。 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他要有一段时间闭关不问世事,以炼器之法修复这件圣物不能有一丝分心,不能受外来的打扰,暂时管不了任何“闲事”,东游谷也需有专人镇守。 梅振衣收起封印之眼,对知焰道:“加百列冲入佛国,无回头之心,此去难免陨落。青帝给我写了一封信,托我修复此器。而这件神器只有在灵台世界中方可修复,我也只能留在天庭东游谷闭关一段时日,诸事都由你做主了。” 知焰摇了摇头:“我得为你护法。” 梅振衣:“可命刘海带着金蟾、玉环去无名山庄坐镇,至于东游谷……” “不必担忧,为师这一段时间就在东游谷清修,你放心闭关吧,修复此物无论成与不成,也用不了几年时间。”钟离权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抬头看去,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金仙从碧桑洞仙府飘然而下。 几人赶紧上前给钟离权行礼,提溜转说道:“您老人家来的正是时候,我唯恐镇守东游谷有失。” 钟离权挥扇重重的敲了她一记,瞪眼喝道:“你是得好好悟一悟这‘有失’二字!”径自走入了东游谷。这一扇子敲的提溜转眉开眼笑,原因无他,钟离权的扇子岂是随便敲人的?跟在梅振衣与知焰后面飘进了东游谷。 钟离权坐镇东游谷,梅振衣闭关不出,而仙家风波未止。局面发展到如今,脱离了人间已平息的安史之乱,成为人间修士之间的争端,各门各派不知没于尘埃几许,进而牵连各仙家下界。 各仙家插手争端之后,动乱已经发生了性质上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人间乱象牵动仙界,演化为仙家争执波及人间,因为这些事,凡人是插不上手的。 自古以来,因为有天刑雷劫,超脱轮回的仙家一般极力避免业力纠缠,主动插手的直接争斗很少,趋避之道使然。可一旦乱局的性质发生改变,超过了一定的限度,情况就不同了。 有人明知业力难消也要动手,比如易水仙人。又有人使用种种手段躲避天刑业力,在幕后推波助澜浑水摸鱼,比如乔克力之流。再比如梅振衣,他很清醒明的,也明白做很多事将要面对的后果,但是,他能不斩独孤伸吗?这不能以简单的对错得失来衡量。 梅振衣尚且如此,更遑论许多仙家了。 …… 梅振衣刚刚在东游谷中闭关,昆仑仙境就出了一件大事,惊动了正在东游谷附近清修的寒山仙人与做客的谢妖王。寒山与谢妖王下界,张妖王与徐妖王也跟着下界了,他们下界之后又汇合了龙空山的姚、宋、段三位妖王,并且得到了昆仑蛮荒中众多妖王以及广大道场中很多散修的响应,带着一大票人浩浩荡荡杀往妙法群山。 事件的导火索是杨天感斩了易水仙人。 易水仙人当初下界找到了妙节长老,责问他何故率众弟子灭碧山潭一派?易水要求与妙节之间以仙人的身份斗法了结,败者殒身入轮回。这一战的结果是妙节败了,被易水仙人直接打入轮回。 妙节是昆仑仙境妙法门天意掌门的师叔,杨天感的师父。当初那一战是他们之间的私斗,妙节长老自有过失,易水也有出手的理由,斗法的地点在昆仑仙境蛮荒深处,没有惊动其他人。他们之间有约定,争端到此为止,不论谁被打入轮回,都不要再追究。 妙节被斩后,秒法门没有追究,易水为避免麻烦,也隐身蛮荒没有回天庭。但是杨天感下界了,为报师仇遍寻蛮荒,终于在龙空山附近找到了易水。 易水与妙节斗法时仙身炉鼎受伤尚未完全恢复,不是杨天感的对手,被打落轮回。这一场斗法惊动了附近路过的姚妖王,他赶来看见了这一幕,十分气愤要将之留下,杨天感打伤了姚妖王不知去向。 这一下乱子可就大了,寒山、谢妖王、徐妖王、张妖王下界,仙境蛮荒中许多妖王也纷纷响应,原先与碧山潭一派有交往的散修与小门派也参与了。因一人之斩本不会闹这么大的动静,但今日大乱波及甚广,很多恩怨已经到了纠缠不清的地步,很多人都是借题发挥而已。 幸亏知焰在东游谷为梅振衣护法,钟离权坐镇,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是她出身的师门,另一边是结交多年的仙家道友,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肖妖王晓明当然也想下界,但是青牛金仙让他留下,而自己下界去了昆仑仙境,唯恐徐妖王等人闹出大乱子。青牛也不是一味劝阻,他同样要求妙法门交出杨天感,并且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就算杨天感逃回天庭瑶池圣境,他一样会要求西王母把人交出来。 金仙青牛下界,徐妖王等人士气大振,但也幸亏青牛的约束,这些人才没有乱来一气,只是堵在妙法群山道场的外面,要求天意掌门交人。可杨天感不知去了那里,天意掌门也交不出人,况且千年大派被一伙妖王堵门,姚妖王还天天迎门放屁搞得乌烟瘴气,门下弟子也几乎压不住火要动手。 天意掌门是仙家,明白一旦冲突展开对门下弟子以及门外那些人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拳头大小能解决的问题。只要那些人没有攻打妙法门中枢洞府,她严令门下弟子不得起冲突,但压服起来也很难。 天意飞升天庭向祖师爷西王母求教,而西王母的态度很耐人寻味,她告诉天意自己去处置,也可将掌门之位传给别人,自行到天庭来清修眼不见为净。超脱轮回后有仙界,其意义就在此,她只是传法祖师,不是欠债的事主,不会什么事情都替传人解决。 她所做的就是留下修行法诀与妙法群山福地,开辟一片金仙洞府接引成仙道的传人飞升,这就是她当年的发愿。除此之外,其他事情不要来求她,求也没用。 西王母不插手,天意掌门无奈回山,而此时围住妙法群山的修士们也不耐烦了,纷纷叫嚣要冲进妙法群山搜出杨天感。天意掌门说找不到杨天感,徐妖王等人也明白她没撒谎,但不是所有的人都理会这一套。 包围妙法群山的众修士是临时杂合,什么样的人与妖都有,其中不乏借机发泄私怨者、想闯进千年大派道场混水摸鱼、顺手牵羊者。平时没有这个可能,现在总算逮着机会了。徐妖王渐渐约束不住,已经发生过好几起擅闯道场的冲突。 天意掌门虽然严令弟子不要起冲突,但对冲进妙法群山中枢道场的修士也毫不客气,命众弟子发动守护法阵为依托,将擅闯之人尽数诛杀!――这是她身为掌门守护宗派的底线。 修行大派洞天道场岂是那么好闯的,否则梅振衣也不必凿建青漪三山了。死了一批人之后,众修士不敢乱闯了,纷纷要求领头的“主帅”徐妖王率领“大军”一齐攻打妙法群山。此时距杨天感斩易水已经过去快一年,昆仑仙境的乱象可想而知。 徐妖王也深为忧虑,他聚众前来只是想找杨天感算账并要妙法门给个说法,并没想造成这样的混乱局面,于是问青牛怎么办? 头上带角的青牛金仙长叹一声:“我下界前来,防的就是今日的局面,明日我将约见天意掌门,无论杨天感在与不在,总之有个处置的公论。然后你将能劝走的人全部劝走,我将你们带回天庭,左游仙也带走。” 张妖王沉吟道:“很多人不是我们叫来的,也不会被我们劝走。” 徐妖王一顿脚:“老牛说得对,那些借机生事之徒,等我们一走也不成气候,想继续生事自会被收拾。我们为杨天感而来,莫偏离本意,只了断这件事。” 青牛点头道:“理应如此,其实这批乌合之众攻不下妙法群山,但若真的大战,双方都将无谓损失惨重,有违修行真意。” 寒山仙人低头道:“多谢诸位,无言感激!但杨天感之事不交代明白,我不会走。” 青牛安慰道:“这一点你放心,杨天感之事未处置,连我都不会走,否则也不会下界。但仙家行不要节外生枝,莫受势乱所挟,你明白吗?” 青牛约见天意做个了断,恰好第二天又来一位和事佬,天庭东极妙岩宫太乙天尊派座下金仙九灵元圣下界调解争端,陪同九灵元圣赶来的还有昆仑仙境太乙门掌门风清,就是当年那位乾元山道场的药园童子。 太乙天尊派对人了,太乙门与仙境散修关系一向不错,九灵元圣又是龙空山诸妖王的故交,当年徐妖王第一次去天庭,就去东极妙岩宫拜访九灵元圣。而且这只九头狮子精本就是妖王成就金仙,神通广**力高强,既有情面也有手段镇的住场面。 九灵元圣来了,总要给面子的,第二天双方就在妙法群山中枢道场门外“谈判”。妙法门众弟子都守护道场不出,山谷中只站了三个人――魁梧威猛的九灵元圣、容颜绰约的天意仙人、眉目俊朗的风清掌门,与对面黑压压一片修士相比,阵容显得很是单薄。 见对面只有三个人,这边也只过去三个人――青牛金仙、徐妖王、太道宗宗主左游仙。 无名山庄弟子没有参与这件事,左游仙却插手了,这位左至尊当年在人世间就擅长煽动叛乱,如今这个局面也正是聚集结交各路修士、壮大太道宗的好机会。 九灵元圣首先向青牛行礼道:“我奉太乙天尊法旨而来,昆仑仙境乃自古天成福地、各派仙家传人离世清修之所、成道妖王自洽之居,天尊不愿见此地崩乱,想必青牛金仙亦不愿见。” 青牛点头道:“不错,我与你家天尊是一个意思,今天你我镇场,莫让闲人生乱,此事如何善解,就让他们去谈吧。”两位金仙也不废话,随即一左一右站到了山谷中央的两旁,看样子就是看场子维持秩序的。 …… 就在昆仑仙境妙法群山中开始“谈判”时,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的万寿山仙界,连绵的青山秀水脚下,有两位仙家飘然边走边谈,看架势是一位客人正要离去,而主人再送客一程。前来拜访的是玉皇大天尊,而送客的当然是镇元子。 不知两人刚才都谈了什么,此刻只听大天尊很感慨的说道:“大仙据灵台推演所见最坏的情况,作此打算,可称明智之举。你那六十年一度的闻醉山法会,也从此不再召集吗?” 镇元子:“不再召集,我本人将不再以镇元之名相在万寿山外牵连任何事端,不论天人之乱象如何、几多崩坏,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总可留一片清净无波仙界,在此造化洞府的真阳金仙也是此意。” 大天尊看着镇元子,眼神让人很难读懂,缓缓道:“就算以你我的修为,只有置身事外才能看的通透,我尚看不透梅振衣,大仙今日作此决定,应该能看透了。” 镇元子点了点头,语气微微有些惋惜:“今日之灵台推演,已由混沌归于清明,自然能看透,也知梅振衣将要做什么,但无法说出来,否则就不叫置身事外了。而我尚看不透你与青帝的去处,看来修为还是差了一线。” “青帝!他也到了这一步吗?”大天尊微有些意外,一捻胡须又说道:“大仙是昆仑仙境中地仙之祖,既作此决定,应显镇元之名相最后一次下界交待,我能托你办一件事吗?” 镇元子一笑:“我知大天尊所托何事,这就去顺道办了。真是玄妙,你托我在这个时候去斩落一位仙人。” 332回、乱治机缘皆善用,推演谋局若观棋 332回、乱治机缘皆善用,推演谋局若观棋 “徐妖王,我早已说过,杨天感不知去向,我派弟子也遍寻不得,你何苦聚众相逼呢?他为报师仇,私自下界斩杀易水仙人,此事虽不该,但也能理解为何。自古修士私斗不牵师门,实与我妙法群山无关。”妙法群山道场门前,天意掌门首先开口,表明了妙法门的态度。 “你说不在就不在吗?让我们进去搜一搜!”徐妖王还没说话,身后突然传来鼓噪之声,也不知是谁在起哄。 九灵元圣猛一扬头,发出一声狮子吼震动山川,站在近处的人没受什么影响,方才开口鼓噪者却一抱脑袋,身子一软纷纷晕倒在地。九灵元圣冷哼一声道:“既然是谈,就好好谈,想趁机哄事者,我不会客气!” 好厉害的九头狮子,徐妖王耸了耸肩上前拱手道:“我等皆知上师被斩对传人意味着什么,他要报私仇可以理解,但理解不等于认可。妙节的遭遇,在于他所行,并不因他是否为杨天感之师而有所变。说句不恭敬的话,若是天意掌门你犯下滔天孽业,那么整个妙法门都应为你助虐吗?非也,妙法门当斩你这位掌门!” 这番话很不客气,说的天意脸色发白,一旁的风清掌门皱眉道:“妖王请就杨论杨,莫恶语设人。” 披发紫袍的左游仙不阴不阳的说道:“那就以杨天感而论,自古战阵不记私仇,修士私斗不牵师门,杨天感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他私自寻无有之仇斩了易水,就应明白后果,身为仙家行止理应担责,而非逃遁了事牵连整个妙法群山。……以妙法门而论,杨天感出身于此、受戒于此、得神通于此,他的私事虽无牵师门,但以传法护戒论,妙法门也应有责。” 天意掌门:“事已至此,若杨天感在妙法群山,我自不会袒护,但此刻我交不出他来,你们围住道场,我更无法派人去寻,他也不可能回来。请问诸位围山袭扰,究竟又想要个什么结果?妙法门因杨天感之事有愧于易水,并不是怕了乌合之众!” 徐妖王摇了摇头:“你怕不怕我无所谓,我也知道急切之间抓不住杨天感,今日只求一个公论,若此人现身,当如何处置?” 天意掌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道:“斩,当斩,他若现身,妙法门先斩之!” 左游仙:“这不是一句空话吗?” 风清:“左掌门怎能如此说?每人只能约己所行,妙法门愿斩杨天感,立言在此,还能怎样?” 左游仙:“我只知碧山潭已灭,妙节与易水以仙家之规斗法了断。但杨天感却事后纠缠杀了易水,易水已死,杨天感还好好的。我们围住妙法群山尚且找不到他,还怎么指望他现身?” 风清:“那依你说,又当如何?” 左游仙:“徐妖王,你主意多,拿个办法。” 徐妖王想了想,突然问道:“妙节长老已死,我听说他有一件神器盘节九连环,如今何在?” 天意:“应落入易水之手,杨天感斩易水后,应被杨天感夺回。” 徐妖王突然笑了,这笑容很冷:“杨天感手中也有一件神器寒雾针,有形无形之间,神通强大妙用多端,我曾与他动手斗过法,亲身领教过。” 天意的眼神似在收缩,寒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徐妖王:“妙法门欲斩杨天感,我也无话可说,但这件事不靠谱啊。我想起了多年前梅振衣真人在人间丹霞峰约定无伤戒,有共诛威慑之议,想借鉴于此。今日公论,无论谁都可以斩杨天感,若是被外人所斩,这两件神器就落入他手,妙法门不得追究。” 话音未落,就听妙法群山中有人喝道:“大胆妖王,竟无礼至此!”那两件神器可是妙法门非常厉害的法宝,有弟子还等着继承呢,徐妖王一句话就拿出去做悬赏了。 徐妖王冷笑不说话,青牛金仙回头发出一声如龙吟般的牛吼,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震颤直入妙法群山,刚才开口说话之人再无了声息,想必被神念击晕了。九灵元圣露了一手,青牛也不甘示弱。 “可赐之器,等同私遗,易水有一神器碧山石,应落入杨天感之手,何人斩之,何人得之。”后面的寒山仙人突然说了一句话,全场的人都听见了。 什么叫“可赐之器”?修行人的法宝除了宗门信物之外,属于自己的法宝都叫可赐之器。所谓宗门信物比如应愿所用的金丝拂尘或沙利叶手中的封印之眼,虽是自己用所但却不可随便传人,必须是一种宗门的象征。 但除此之外的法宝,不论是自己所炼还是上师所赐,都是属于自己的,可以随意处置或赠送他人。假如此人死后没有传人,那么就相当于人世间的一种遗产,一般由宗门弟子继承。那么对于杨天感这种情况,若被人所斩,那两件神器就是他的私遗。 寒山已经表态了,所有的人都看着天意,这位掌门沉吟良久,终于说道:“今日公论,杨天感当斩,我妙法门亦当斩之。但不论何人斩之,此人之私遗,包括法器、灵丹等,皆为斩之者所得,妙法门不追究。” 徐妖王点了点头:“犯共诛之行,当从此例始!既共论已出,我等就不再骚扰。” 后面的群妖和一众散修有些乱了,大家都在议论,徐妖王这一计太绝了,杨天感死定了!不论他躲在哪里,除非永远不现身就当不存在,否则迟早是被斩的下场。还有人很不满意,纷纷呼喝道:“徐妖王,何必这么麻烦,冲进妙法群山灭了妙法门,想要什么没有?” 徐妖王转身大喝一声:“谁在说话呢,谁要灭妙法门现在就去!我为易水而来,现已有交代,当然该走了。” “姓徐的,你也忒不厚道了,我们帮你攻打妙法群山,师兄弟死了好几个,你居然说走就走!”前些日子私闯道场殒命那些人的同门,群情激愤,还想借机煽动一场乱子。 “可是我等请诸位来?可是我等要诸位擅闯道场?屡屡劝阻不听,以至有前日之事,若想泄私怨的话尽管去泄,莫聚众裹挟于人!”左游仙背手回身,凛然喝道。 “龙空山的妖王,老子死了好几个同门,你们不给个交待,别想就这么走!”、“真是没出息的蠢材,聚了这么多人,围了妙法群山这么长时间,两句话就走了吗?”、“我看是你们已私下斩了杨天感,好处已经拿着了,才会说这些便宜话的。”山谷外一片喧哗之声,说什么话的都有,有人已经趁机亮出法器跃跃欲试。 妙法群山中众弟子也有人激愤的呼喊道:“掌门怎可如此自辱,将杨师叔推入绝路,连妙法门神器都不收回吗?”、“让人围山一年我们忍了,竟然是这样屈辱的结果?” 天意回声喝道:“杨天感之路,非我所推,而是他自己走的,尔等还想如何,继行无谓之恶业吗?欲不让妙法门神器外落,你们就出山斩了杨天感,这才是正事!” “掌门太容易上当了,我看杨天感已被龙空山的妖王所斩,最后一个见到杨天感的就是姚妖王,他们上门不过是来谈现成的好处。”山中又有晚辈弟子呼喊道。 姚妖王挥着一根大尾巴幡蹦了出来,指着山中喝骂道:“什么人,给我站出来!杨天感打伤我的帐还没算呢,你这人说话怎么比我放屁还臭?” 一见这个场面,青牛与九灵元圣对望一眼,眼中皆有怒色,正要动手弹压,忽听天上传来一声长啸,盖住了所有人的声音,似有一只无形大袖将整个妙法群山笼住,众人灵台中都感受到了一种震撼,修为越高的人震撼越强烈,来者好大的神通! “犯共诛之行,当从此例始!徐妖王这话说的好啊,那本大仙就立首例吧,依方才共论,这三件神器岂非归我所有?”天空有人朗声说道。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人头戴九阳巾,身披百结垂绦大袖袍,三缕长髯手持拂尘一柄,正是镇元大仙。 在他的身形周围,凌空飘浮着三件法宝,一根九节连环梭,一片似有似无的寒星,一枚碧绿如水的石印,分别是妙节、杨天感、易水三人的神器。看见这个场景,大多数人都明白过来,杨天感已被镇元大仙所斩。 镇元大仙不是一个人来的,山谷外又来了黑压压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闻醉山万寿宗掌门乔散人,奉祖师爷镇元大仙之命,万寿宗门弟子也全部到妙法群山外聚集。 这位大仙一现身,没人说话了,镇元子号称地仙之祖,在昆仑仙境每隔六十年招开闻醉山法会已历时千年,他的地位与影响在昆仑仙境无人能及。 镇元大仙在云端又说道:“我自不会贪图这三件法器,但仍会收下它,否则无以立公论,为后来人借鉴。此事已了,愿散的人就散去,还要继续生事者,那就自生事端。……众闻醉山弟子听令,昆仑仙境诸道友同证,众人尊我为地仙之祖,开辟万寿山仙界千余年。如今天人大乱之局已成,各界仙家纷争难止,我欲为仙界留一片清静之地。此去之后,本人将不再以镇元之名相插手外业,诸仙家不欲卷入乱象者,欢迎飞升至万寿山驻足,但须立不卷尘业之愿。” 镇元子在云端突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又冲乔散人道:“万寿宗详尽道法已传,《万流归宗诀》亦在人间,六十年一度法会我不再召集,众弟子善守护之,自珍重!”说完这番宣言,镇元子带着三件神器消失于云端,没有再理会妙法群山内外众位修士。 他最后一次下界现身宣告了一件事:仙家大乱难免,万寿山仙界置身事外,凡是无意卷入这个乱局、不想再牵连事端的散修仙人、清静金仙,欢迎到万寿山仙界驻足清修开辟洞府。 众闻醉山弟子朝天跪拜,礼毕之后乔散人起身对掌门大弟子道:“林中魔,我亦随镇元大仙去,将掌门之位传于你,这支群芳点颜笔也留下。记住祖师爷的话,万寿宗传人善自珍重。” 乔散人亦飞升而去消失于天际,青牛金仙一招手:“寒山、小谢,我们该走了。小宋、小段,你们带着属下群妖回龙空山,左游仙也率众弟子回太道宗。” 龙空山的几位妖王以及跟随他们来的一伙人都走了,左游仙率太道宗弟子以及跟随他们来的一伙散修也离去,妙法群山外还聚集了不少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天意掌门高声喝道:“前日擅闯妙法群山道场之事,既往不咎,若再有人因此滋扰,妙法门众弟子绝不会客气!……我要率众弟子清理外围道场,请无关修士退避!”一声令下,妙法群山中众弟子各持法器列阵而出。 九灵元圣的声音如滚滚低雷,非常清晰的说了一句:“天意掌门,你要清理外围道场吗?这花花草草、山山水水都被折腾的不成样子,是该好好修整一番,我帮你劝客。”此话一出,只见妙法群山外的众妖与散修,或奔或飞,呼啦一下全走光了。 妙法群山之围已解,此事总算告一段落,但余波并未平息,在这次事件中结仇的修士对妙法门以及龙空山、太道宗都颇为不满,时常有各种争执继续发生,这些后话就不必多提了。 只说青牛等人,并没有直接回天庭,而且飞天来到了碧山潭遗址,陪寒山与谢妖王祭易水仙人。寒山叹道:“当初在东海边我就劝易水莫要下界,今日诸事已了,诸缘断尽,听镇元大仙之言,连我也动心想去万寿山。” 谢妖王:“你想去就去吧,但若灵台清静,在哪里不是一样?我还是要留在天庭。” 寒山:“虽说灵台清静与身外无碍,但恐天庭不得清静,如今的形势你我也能窥探一二,就谈昨日妙法群山之围,自你我修行以来,昆仑仙境中可曾出过这种争端?仙界可曾受过这种牵连?连你我下界都不由自主越卷越深。” 徐妖王一拍大腿:“这个镇元老祖,真的是好算计!仙界越乱,万寿山能招聚的仙家就越多,造化开辟之功就越广,他所获也越多。借着一场大乱,却能造就万寿山前所未有气象,若真是乱象至极末法来临,万寿山足已另成一方天庭,这不正是他多年谋愿吗?” “擅推演者,擅用一切机缘,镇元子这是大算计、大心机、大私谋,也不得不说是大功德,宛如手谈对弈死劫中的活眼。众仙家中,他素有‘推演第一’之名。”张妖王叹道。 “推演第一?当年昆仑仙境以推演之精而论,不应首推那位小仙童清风吗?”徐妖王反问道。 青牛金仙摇了摇头:“当年在五观庄,玄奘师徒路过,镇元子布下妙局,算了清风、明月,因此成就明月的金仙修为,让人赞叹无言。而清风身在局中,论推演确实不如镇元,也无以怨镇元。但清风却不领此情,带着明月脱局而出搅乱棋盘,所悟亦有精进,至于今日之青帝,则不好论高下了。” 徐妖王眯着眼睛思索道:“如今镇元置身事外,而青帝若仍在局中,还应是镇元看的通透。这天人大乱之局,又被镇元所用,用的却让人只能感佩,无以相责。” 青牛:“话也不能这么说,镇元只有置身事外,才能看得明白,但这一局棋已与他无关,无论他看到了什么结果,也只能观棋不语。” 徐妖王:“观棋不语未必能明察秋毫,我看镇元未必能尽然通透,只是做变数推演的权衡所择,这是他的明智之处也是失算之处,就如清风当年的也曾意外搅局。如今局中变数未成定数,像大天尊这等仙家,修为并不在镇元之下,怎能看不透镇元的心思,明了他的选择?” 青牛:“天庭、佛国、天国与万寿山都不一样,自古以来洞天连片仙家已驻,牵连其中不能自脱,而万寿山是新辟仙界规模尚小,只要镇元与真阳商定,立下新规与再来者约守则可,柔弱之道,镇元运用的很好。” 张妖王一声叹:“我们说这些,似也说不明白,就算以老牛的修为,也未能看透,还是一切随缘,尽己修行罢。” 青牛也随声附叹:“其实我能窥到一点,乱局中枢恐与梅振衣有关,但昆仑仙境大乱之时,梅真人却在东游谷毫无动静,不知出山之后又有何事?多言无益,寒山自去万寿山,我们回天庭罢。” …… 寒山辞别众仙家去了万寿山仙界,青牛带着三位妖王回到了天庭,梅振衣犹在东游谷中闭关炼器,各界仙家之间的乱象并未因妙法群山解围而解,仍愈演愈烈。而在芜州的敬亭山上,一身淡黄袍的大天尊与身着银丝羽衣的青帝正在下棋,绿雪在一旁煮茶侍立。 333回、天地山河拈棋指,落子尽处半成局 333回、天地山河拈棋指,落子尽处半成局 两人没有开口,只以灵台互感交谈,这番谈话仙界人间再无第三人能听闻。青帝落子淡然说道:“镇元自以为下了一步好棋,却退到了棋局之外,这局棋与他无关了。” 大天尊淡淡一笑:“你我还在棋局中,变数未定,身在局中可以继续,总能改变些什么。” 青帝看着大天尊,眼神很怪,就似他脑门上开了一朵花,似笑非笑道:“看似你我在这里对弈,然而我们都还没看清对手是谁。” 大天尊抬头瞄了一眼天际:“若能看清的话,就不是此时的你我了。还是谈镇元子吧,我本有些意外,置身局外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青帝:“哦,此话怎讲?” 大天尊:“你若不从五观庄出走与镇元分道扬镳,今日也是万寿山之祖,只要已开辟金仙洞府,你不愿置身事外,镇元未必能退出棋局。……你似早知有今日,故此不想牵连镇元,让他此时能做此决择。” 青帝:“今日说这些已不必,大天尊为何说置身事外之人本应是我呢?” 大天尊:“正因你从五观庄出走,一路打出昆仑仙境,与闻醉山已无牵连。而你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未造转金仙洞府,在人间也未立宗门传承。我看这敬亭山的神木林,也不过是以天地灵根道法凿建的福地洞天,与你的灵台世界没什么关系。如今明月已去,你身边只有这么一位侍者绿雪,差一点就是孤家寡人了。” 青帝看了一眼正在低头煮茶的绿雪:“绿雪是敬亭山的绿雪,不是我的绿雪,青帝乃人皇之祖,我自称寡人又有何不可?” 大天尊面无表情,但眼神似乎在笑:“的确,你是真正的寡人,你若不是,何人敢是?无论仙界人间,将缘法断的这么彻底的,你是第一人。” 青帝也面无表情,但眼神却有愠意:“你是在夸我吗?天上人间,缘法牵连千丝万缕无穷无尽者,你也是第一人,你我是两种极致。” 大天尊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有些感慨:“你说的没错,我是开辟天庭的玉皇大天尊,又不似无量光与太上那等修为,缘法牵连自然无穷无尽。……还是说你吧,缘法断的如此彻底,最终却没有置身事外,我倒有些奇怪了,既然如此,当初为何出走五观庄?” 青帝:“我若不从五观庄出走,那就清风不是清风,青帝不是青帝,也不会有今日成就。” 大天尊:“成就?孤家寡人成就吗?你今日既是清风也是青帝,修为已至有神有形之极,到了这一步才能明白,你我的修行对于绝大多数仙家而言,不论几世几劫,也是永不可求的境界。你不像我受仙缘所牵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青帝一指山下:“大乱也好,末法也罢,此事了后,我坐于敬亭山中不为所动。” 大天尊连连点头:“以你的修为,完全可以做的到,然而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会改变主意吗?” 青帝又落一子:“修为如你我,怎样才能改变呢?” 大天尊:“对呀,你我这种人,真想不出怎样才能改变?” 青帝反问:“是想不出吗?应是法无可证了吧?” 两人隔棋对视,就这么看着,似乎彼此的眼眸都显得无限深远,看着看着,他们突然又笑了,而且笑出了声,惊动了一旁的绿雪。 “仙童、随先生,茶已煮好,请用!……下棋下的好好的,何故发笑?”绿雪在棋案旁放下两杯茶,柔声细语的问道。 随先生答非所问,一指棋盘道:“俗话说观棋不语,而山神站在一旁,却没有看这盘棋。” 绿雪答道:“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天地山河于灵台中运转,棋不是棋局不是局,于是不敢再看。” 青帝也问:“莫看棋盘中玄妙所见,只说这局棋,你能记下这张谱吗?” 绿雪摇头:“无谱可记。” 若有他人旁观的话,又无绿雪的山神之能,只会看见他们在下棋,但无论两人如何落子,棋盘上的黑白之子数目总没有变化,可棋局却在变,每落一子变一谱,进退之间总无定数,以至于这盘棋怎么也下不完。更有意思的是,两人都是凭空一拈,然后落下一枚子。 青帝一摆手:“既无谱可记,你且退避吧。” 绿雪一整衣裙飘然退下,大天尊端杯示意道:“多谢山神的茶。” 两人继续下棋,青帝凭空一拈指,手中却没有出现那枚白棋,神色微动朝天空一弹,羽衣上的丝光卷出化为无形直冲天际而去,澎湃的法力漫卷无边,却又露不出一丝形迹。山下的芜州城熙熙攘攘人烟繁华,谁也不知青帝正在施展大神通法术。 天边有一道蓝光闪现,淹没在蔚蓝的天空背景中几不可查觉,蓝光在急速的飞行快如闪电,然而无论如何却落不下来,青帝发出澎湃的无形法力就似无边无际。接着天边又有流云飞卷而至,远看如天河倾泄,闪着森然的寒光。 大天尊没有抬头,看着棋盘说道:“流冰圣欲斩乔克力,乔克力居然逃往芜州,而她不会知道是你在拦路,将被斩的莫名其妙。” 青帝淡然道:“她虽不知,但此事并非莫名,我不欲见梅丹佐之事重演,怎能让她落到芜州城外?杨天感被镇元所斩,他自己不也是莫明其妙吗?但这件事却清清朗朗。” 大天尊:“乔克力往此地逃遁,应是查觉了你我的一点行迹,此地有无形无匹之**力,她想借此躲避流冰圣的摄踪追击,不料却撞进了死胡同。” 青帝又凭空拈一枚白子落下,也看着棋盘说话:“他化自在天世界中,除魔王波旬之外,流冰圣的修为不在独孤伸之下,有什么人趟这混水的话,应该就是他了。” 大天尊也落一枚黑子:“流冰圣斩乔克力夺黑如意,必不敢连续起波澜,为消业力计也会返回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休养一段时间。” 青帝:“烈长缨将勾结独孤伸对付流冰圣,你看谁胜谁负呢?” 大天尊:“你心里很清楚,又何必问我?只要独孤伸赤炼神幡不离手,流冰圣总有忌惮,烈长缨有机可乘,哪怕不直接斩灭,也会引天刑之伤而斩之。只要流冰圣夺到黑如意一飞升,那两魔就要动手。” 青帝接着说:“烈长缨许诺帮独孤伸夺到黑如意,以绝外患。以烈长缨的修为自然说话算数,以她的心境也会在事后择机暗算独孤伸,以求全策。” 这两人就像在玩推演接龙,大天尊又接着说道:“烈长缨会在独孤伸沉浸于灵台专心试炼三件神器合一时突然动手,直接侵袭他的灵台化转世界,这是他化自在天修为最大的破绽,若算准了,则独孤伸很难幸免。” 青帝:“可惜她算不准,独孤伸没有首先发难,还算顾忌一点旧情,直到烈长缨出手他才会将之斩落,至于试炼三神器合击,实则是在试探烈长缨,也是在引诱烈长缨。那娘们曾是佛国最妖娆艳丽之明妃,以凡夫之眼观之,有点可惜了。” 大天尊忍不住扑哧一笑:“青帝,你怎会这么说话?”随即一拍额头:“噢,清风仙童在人间已混了不少日子,也学会调笑了,当年在白牡丹的花魁宴上可不是这样。……我问你,若是烈长缨与乔克力相比,谁的姿色更动人?” 青帝一皱眉:“你非要拿这两位天魔来论姿色吗?在我看来,还是乔克力更顺眼一些。” 大天尊含笑落子:“清风仙童,你还是有分别心。” 青帝落子摇头:“随先生,你又在明知故言了,这不叫分别心,非我心有分别,而是她们自有分别。”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抬头往天际瞟了一眼,蔚蓝的天空似乎发生了一阵奇异的波动,一片蓝光无声炸裂而开,又似被一片流动的冰寒冻结。一条蓝色的丝带从天空飘落,在空中突然碎成了无数的冰晶状,然后消失于无形。 乔克力被斩,这一场斗法的激烈可想而知。但有青帝与大天尊坐于敬亭山中,芜州百姓竟无一丝察觉,这两人淡然而谈,竟将这一众天魔的结局,不论发生还是未发生,都说的清清楚楚。 青帝沉吟道:“虽说乔克力前业已成终究劫数难逃,但今日在芜州被斩也是我拦路之故。她殒身堕入轮回之后,多少世修行尽消,神识重新洗尽,也算彻底的了结。只是此人修行资质与心性发端未变,若轮回中再入修行门径也难预料,来日若有机缘,我或引渡她一番。” “你袖口的这根金线很漂亮嘛,哪请的裁缝?”大天尊突然岔开话题来了这么一句。 青帝的眼神有些黯然,叹了一口气道:“此人与乔克力截然不同,却是一样的劫数结局,此刻已不在。” 大天尊追问道:“若轮回中也重遇呢?你缘法断的这般彻底,应该不会想这么多啊?” 青帝:“这些都是虚谈,这盘棋尚未下完,棋局之后的事你我都说不准,此刻毕竟在局中” “对,差点忘了还在下棋。”大天尊又落了一子,手却放在棋盘上没有提起来。 青帝看着棋盘一皱眉:“烈长缨并非易与之辈,她不是独孤伸的对手必会逃窜,早年在昆仑仙境中有一隐秘洞府,必会逃到那里依托洞天守护法阵自保,而独孤伸也会在昆仑仙境斩之。” 大天尊:“彼时梅振衣就该现身了。” 青帝落下了最后一枚棋子道:“这盘棋局下到了这里,你似乎还能落子,我此刻却只能落这一枚了。” 大天尊一弹指空点棋盘:“我也只能落最后一枚棋子了。” 青帝有些疑惑:“我未看见你落在何处。” 大天尊一笑:“这枚棋子已落在棋盘之外,或化入棋盘之中,你若看不见那就是看不见。” 这句话让青帝怔住了,看这棋盘呈思索状默然良久,忽然抬头道:“我落子到梅振衣现身为止,而你这枚看不见的棋子,也是梅振衣吗?这么做,是否强人所难?你怎知道他肯担当又能担当?” 大天尊微微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寄希望于此。” 青帝的眼神有些冷:“听你的意思,已清楚自己的去处,却不清楚梅振衣将会怎样?” 天天尊:“我不勉强谁,机缘至此,他若肯担当又能担当就自然担当。又何苦说我,你把天国圣物封印之眼扔给梅振衣,还附述那样一段话,又是为什么?” 青帝:“我已知梅振衣会自入局中,否则他不会悄悄取走人皇印,他要那个玩艺干什么?” 插叙一段前事,人皇印一直留在东都洛阳宫中。安史之乱中洛阳被安禄山大军占据,后又被梅校大军夺回,宫室崩坏财物遭劫一片兵荒马乱,而人皇印却被梅振衣悄悄取走。这件近乎无用的神器已无人注意,但青帝却知道它的下落。 大天尊有恍然之色:“难怪你会托他修复封印之眼,那等圣物的妙用依附整个天国仙界的造化开辟之功,他对炼器之道若能领悟到这种程度,也就能掌握人皇印真正的玄机了,才有邀集诸天相商之能。你是在考他?也是在试他?” 人皇印这件神器的妙用据说能定人间山河灵枢之序,但使用者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修行至世间法的极致,二是要有真正的人皇身份。自从上古青帝、炎帝、黄帝三位人皇之后,直至武则天之前,从未有人动用过。 传说是这么回事,然而真的是这样吗?从炼器之道来看,这种妙用是无法理解的,一定有别的原因,只是难以看透其中真正的玄妙而已。要想搞明白人皇印究竟是怎样一件法宝?达到“法无可证”的境界,比如大天尊与此时的青帝、法舟、镇元子,自然就可以。 退而求其次的话,若领悟炼器之法的极致,将天下一切法宝的妙用变化了然于心,也可以明白。梅振衣如果能修复封印之眼,就说明他的炼器之道达到了这个境界。 听见大天尊所问,青帝却摇头道:“你错了,我不是考他也不是试他,就是在帮他。” 334回、多少枯荣相倚盼,何日回山又清风 334回、多少枯荣相倚盼,何日回山又清风 凡事有得有失,修复天国圣物封印之眼是个苦差事,万一失手彻底损毁,不仅自己极可能受伤,而且也不好向天国交待。但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几乎是数千年来首遇,炼器之道到了一定的程度,是没有通常的修炼方法更进一步的,只能靠机缘。 青帝托梅振衣帮这个忙,同时也看梅振衣自己能否把握这个机缘?若修复如初,也等于帮了梅振衣一个忙,助他修行破关达到炼器之道的极致。 梅振衣如果成功了,就能掌握人皇印真正的妙用,进而能办到一件事。至于能办的是哪件事,人皇印真正的妙用又是什么,青帝与大天尊都没说。至于梅振衣会不会去办,青帝并没有勉强,他仅仅是托梅振衣修复一件圣物而已。 否认了大天尊的疑问,青帝又说道:“梅振衣取走了人皇印,他当然不可能去做人间帝王,我猜他已看出此法宝的一丝端倪,故此取在自己手中,可见已有愿心发端。” 大天尊仍然在问:“你猜?而不是推演、不是观悟?” 青帝一指棋盘:“我落子到此为止,当然没看透,大天尊也未看透吧?” 此时两人的落子已毕,大天尊也盯着棋盘,眨了眨眼睛说道:“梅振衣才是死劫中真正的活眼,不知还会不会有人搅局,又能怎样搅局?这一盘棋可难搅,不比你当初在五观庄时。” “搅局等于找死,无论是谁!”青帝突然一挥衣袖,别说棋盘,就连棋桌也凭空消失了,只有两只粉青釉茶杯在虚空中漂浮,杯中的茶犹有余温。 “撤桌子送客,我倒是头一回见,时日该到了,我告辞回天庭。”大天尊微笑着起身。 “你真要走了吗?”青帝意味深长的问道。 “是也不是。”大天尊举步下山,答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我送你一程,也陪你一道出山。”青帝也起身随大天尊而去。 大天尊若回天庭,随时可以飞升,但自古修行人之间的礼仪,不能在人家道场中随意穿越天刑,以大天尊和青帝的修为似可肆行无忌,但他们还是走下了山。自从善无畏那一笔批落之后,敬亭山的外围掩护法阵已消失,可入山的门径还在,两人走下山径来到山门外,身形一晃正要遁去,忽听背后有人道―― “仙童,你这一去,何日回山?” 回头一看,一袭绿衣的山神绿雪站在山门处眉目如画,她身后是没入竹林深处的蜿蜒小径,整座敬亭的山水神韵仿佛与她一体,似真似幻。以前清风或青帝离山时都是说走就走,绿雪也从未问过一句,小小山神哪能管得了他? 绿雪此时却问青帝何日回山,看神情有些期盼、有些担忧,还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说完话轻轻咬住了下嘴唇。 青帝怔了怔,神情淡然反问道:“山中无岁月,你何故有此一问?” 绿雪微微低下头,声音很轻柔,就像飘荡的山风几细不可闻:“我是此山中的一棵树,四百年前行将枯槁,幸得仙童引菩萨来救,又得天地灵根妙法修行。春风化雨落叶成泥、岁岁枯荣年年新发,在此待仙童回山。” 青帝看着她,银色的长发披拂,白皙接近透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两道剑眉微蹙,金色的眼眸不知是冷是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才说道:“敬亭山已是你的敬亭山,我不过借地驻足,这百年来多谢!” 绿雪:“尚无百年,自仙童入山驻足始,至今日你与随先生落子下完那盘棋,一共九十九年,绿雪记得清清楚楚,仙童还未答我方才所问。”这小小山神今天不知为何,非要问青帝何时回山。 青帝轻轻叹道:“我也不知,就像我不清楚那一局棋落子之后的情景。” 绿雪:“但我听见了你对随先生说的话――‘大乱也好,末法也罢,此事了后,我坐于敬亭山中不为所动。’故此问仙童何日回山,你说的话从来没有落空。” 青帝有些诧异:“你居然能听见我们说的话?” 绿雪:“别忘了我是山神,你们在我的山中,但我也只听见了这一句。” 青帝摇了摇头:“你却没听见另一句,我说不知的确就是不知。”言毕转身飘然离山,银丝羽衣渐渐消失在十里桃花道深处。绿雪的眼眸如秋水,一直看着青帝的背影,身形却越来越淡,当青帝消失时,她的身影也在敬亭山门处淡去不见。 日影西行而没,一轮明月现于当空,欲圆犹残。再过三天,就是人间的仲秋节。 …… 青帝从敬亭山离去时,梅振衣也走出了东游谷,他已成功的修复了天国圣物封印之眼,不仅如此,闭关的时间却比修复圣物耗时更长,显然另有所修证。 “你真要去他化自在天吗?”知焰问道。 梅振衣点头:“是的,彼处不比天国与佛国,以你的修行不必去也不可去,我却非去不可,东游谷中若谈心性机缘,也只有提溜转可陪我走一遭。” 提溜转在一旁拍着胸脯道:“姐姐放心好了,有我在,一定能照顾振衣周全。” 知焰看了她一眼:“我不放心的就是你,不怕振衣与人动手斗法会吃亏,但出入他化自在天世界凶险不在于此,而是修行愿心所印证,我怕你所悟有偏。” 梅振衣:“提溜转不走这一趟,也难破关,所以我要带着她,这一去恐怕有大事发生,你我既为道侣,那就合力承担,届时不要让其它弟子参与,你来就行。” 梅振衣要去的“他化自己在天世界”,当然不是诸天魔开辟的孤寂灵台世界,那种地方别人也进不去,而是魔王波旬所开辟的、连接诸天魔孤寂世界的广大外围道场。去那种地方对他而言没什么别的凶险,虽然三神器不在,但他还有拜神鞭、人皇印等法宝,尤其手中还有一印天国圣物封印之眼。 真正的凶险不在于和谁打架,而是出入这个世界的修行印证,梅振衣就是为了印证修行发端才去的,以他的修为也许不会自堕,但提溜转可没有真仙极致的物化之境,这一入一出的灵台感应愿,可能在将来修行中有堕入或证入他化自在天之虞。 知焰与提溜转离开东游谷,边走边用神念交谈,梅振衣详细讲解了他化自在天世界中诸修士的修行所证以及愿心发端,并对提溜转说:“你若进的去,说明修行有所精进,还要出得来,这才算真正破关。” 梅振衣所谓的进的去,指提溜转能够跟随他到达他化自在天世界,寻常仙家根本不愿意去的地方。所谓出的来却不是指人能出来,不论什么仙界能入就能出,而是指修为心境不堕其中,灵台感愿不随之化转。若能做到这一步,提溜转就不仅仅是那个好乱转的成仙小鬼了。 提溜转有些紧张也很高兴,兴奋的说道:“你独独带我去,一定是有把握,你讲解的心法我都悟透了。” 梅振衣:“我有七分把握,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你私自下界做的那些事惊动了法舟,我以前小看你了,你也小看自己了,你的修为已相当不低。但你的心性以及修行路途与东游谷中往来的其它仙家都不太一样,需要这一番历练印证。你曾得到明月仙童的诸多提点,对‘不染’二字应深有体会,所以我才会带你走一遭。” 若拿提溜转与明月仙童比较,这两人自然是天差地远。提溜转就喜欢到处乱转,打听各种八卦好管闲事,哪怕成了仙也一样。但有一点,自从她修行有成之后,从来没有因为乱七八糟的各种闲事乱了自己的心境,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一点都没变过,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一种难得的“不染”。 只是她修行还是有所偏差,所以梅振衣才会传她印证心法,带着这小鬼去他化自在天世界出入一番。说着话梅振衣一挥衣袖,天庭道场中仿佛出现了一片无穷无尽的虚空入口,两人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不知穿行了多久多远,也许根本就没有时间空间可言,只有心念指引,梅振衣又一挥衣袖,出现在另一片奇异的天地中。 以广大神通放眼望去,这一片天地山河可谓乱七八糟,也可以说是多姿多彩。有开满野花的山野草甸,宛如人间西海边的大草原;还有瘴气四溢的莽莽丛林,宛如人间花溪谷以南的苗寨深山;有黑烟弥漫的愁云深涧,宛如幽暗的冤魂世界。 梅振衣立足之地是一片黄土坡,方圆数十里几乎寸草不生,不远处立着一块硕大的石碑,上面刻着五个大字――自在天世界,大字上面还横书的两个小字――波旬。 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这句话应怎么理解?有些大神通境界在人间是无法施展的,比如眼前这块碑,其实它上面刻的不是任何一种文字,而是随观者的见知化转,你最想看什么字上面就显示什么字。如果是不识字的妖仙,看见这道碑自然就能感受到一种神念,告之是什么意思。 碑文上带着仙家妙语声闻,讲述了这片世界的来历,这种碑在人间是刻不出来的。梅振衣第一眼所见是工整有力的褚体楷书,随即也看出了这块碑的玄妙,不禁赞道:“就这一块碑,也能看出魔王波旬的好手段,大神通境界不在我所遇众金仙之下,提溜转,你来仔细看看!……嗯,提溜转,你在哪?快出来!” “我在这儿,刚才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就潜行了。”一阵阴风从那块碑的后面飘出,化为提溜转的身形。 梅振衣低声喝了两个字:“衣服!” 提溜转一低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光着身子,娇嫩的身躯一丝不怪,赶紧一转身化出一身衣裙,红着脸低头道:“幸亏没别人看见,这地方不熟,方才有些慌乱。” 梅振衣:“我第一次飞升天庭时,也出过这种岔子,但你来往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多时,今天还会这样,可见灵台恍惚宛若初证。” 提溜转双臂抱胸一缩肩:“知道了。”很难直接形容进入这片世界须印证何种愿心发端,从提溜转的反应或可看出一丝端倪。 梅振衣一挥衣袖道:“既然来了,就可以走了,我们回去罢。” 他倒是干脆,来了就走,本意就是印证如何出入他化自在天世界,至此目的已经达到,并不想在这里做什么事。提溜转却说道:“刚落脚就走吗?四处看看行不行?” 梅振衣笑了笑:“以你的脾气,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方,不打探点什么就回去确实不甘心,那我们就四处看看吧,反正还有些时间。” 两人漫无目的朝前走去,绕过石碑行往山野深处,四下见不到一个人。这片世界十分广漠,各修士择地散居,如果不是刻意拜访就这么漫步的话,看见一个人还真不容易。两人走过一座大山,这座山上的树木奇形怪状,每一棵树上面各种形状的叶子都有,树枝上还布满了尖刺。 一靠近山脚,梅振衣的无碍缘觉就感应到了这里有人以法力布下了阵势,并不是守护或迷踪法阵,也不是洞天结界,只要有人一进入这片“领地”,就会扰动布阵者。梅振衣感应到了这个法阵,神识中也听见了滚滚如闷雷之声从山顶传来。 他暗语道:“此山是一处道场,主人未凿建洞天结界,却暗布法阵警戒,看来不喜人打扰。提溜转,你莫要惊动他。” “这法阵虽隐蔽,在我看来也平常,以我的潜行术不会惊动,去看看那声音是怎么回事?”提溜转说话间已经一溜烟化为无形飘上了山。 梅振衣刚想喝止,提溜转已经去了,过了片刻功夫就飘了回来,以无语观音术笑道:“山上有一头肥牛在睡大觉,好肥呀,肚皮迭了六层褶子。呼噜声惊天动地,就如滚雷一般。” “提溜转,你可知这头牛的名号与修行?”梅振衣突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335回、孤木山庄拂丝柳,愁云涧里闻鬼哭 335回、孤木山庄拂丝柳,愁云涧里闻鬼哭 提溜转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梅振衣一指这座山:“你能出入这法阵不惊动那斗牛,修为也算相当了得,但你尚未得无碍缘觉,那头牛的鼾声带着神念,并未掩饰自己的灵台,若有捉风尾之术,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仙家妙语声闻中告诉提溜转,那头肥牛的法号颇为奇特,叫“牛牛的六层肚皮”,一边打呼噜一边还在“说话”。此牛看上去很懒,所修却是梦入灵台之功,因此不愿被打扰,它曾经胆子很小,受到点惊扰就逃跑,此山的警戒“法阵”是它的天生特异神通。 因为胆小,它曾被自己的弟弟骂醒过很多次,成仙后来到了自在天世界,在此山布下法阵睡大觉,扬言谁要是擅闯山中惊扰了它,它就跟谁拼命决不后退,反正不会再逃跑。 提溜转直眨眼:“他的呼噜声你能听明白,但以我的修行并不清楚,若是不小心闯入此山打扰了它睡觉,它也要和我拼命?” 梅振衣苦笑道:“它自认为已经打了招呼,别人能不能听明白是别人的事,要不这里为何叫自在天世界呢?” 提溜转:“它的弟弟又是谁呢?” 梅振衣:“呼噜声中可没说,但我听悟空尊者提起过,当然也是一斗牛,自封平天大圣牛魔王,原先也有他化自在天修为,曾在此地兴风作浪聚啸山林。” 提溜转扑哧一笑:“波旬是魔王,它也自称牛魔王?” 梅振衣也笑:“是啊,后来牛魔王被波旬赶下了界做妖王,还与心猿悟空有结交,又在玄奘西行路上被观自在菩萨点化,出离他化自在天修证各乘天果位,如今已在佛国,但他这位老哥还在此地睡大觉。” 提溜转的疑问很多,又问道:“这位牛魔王的大哥,也有他化自在天世界修为吗?” 梅振衣摇头:“它没有,这里只是波旬开辟的自在天世界,诸修士大多欲修证他化自在天成就,真正的他化自在天魔很少看到,除非有事行走至此。这位牛牛的六层肚皮真动手的话,不是你的对手,它也只能欺负听不懂它的鼾声、也识不破他的法阵者。” 这里是魔王波旬开辟的自在天世界,驻足其中的修士绝大多数并无他化自在天成就,飞升之后被愿心接引,或者从别处仙界而来。而独孤伸那种天魔一般都有自己的孤僻灵台世界,依附于佛国也与自在天世界相连,不必长期在此外围道场驻足行走。 “往前看看,回头再理会这座山。”梅振衣吩咐道。 两人前行百里,来到一道幽深的峡谷前,山壁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字“愁云涧”。提溜转突然一转身道:“此地应有修士隐居,我能察觉到那种神气波动,感觉竟十分熟悉,应是鬼修之法。” 梅振衣微微一笑:“世间道法万千之门,阴神成仙者虽罕见,但也不止你一位。” 提溜转在峡谷前转来转去问道:“我们进去吗?” 梅振衣:“这里没有洞天结界,也没有写牌子不让人进,你想进,我们就进去呗。” 提溜转隐去身形潜行而入,梅振衣跟在后面走进峡谷,刚开始没有什么异状,渐渐走到最深处,两旁都是青黛色的峭壁。周围忽然暗了下来,一片哭声传来,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似极远又似飘忽在耳边。 这哭声颇为奇异,抑扬顿挫就像一曲乐章,侵入灵台中,直让人忍不住落泪随之而歌,种种悔恨、幽怨、哀伤之感一齐袭来,却不是自己所经历的,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哭来哭去,梅振衣仍不动声色飘然前行,就似没有听见。提溜转却突然现出身形来叫道:“那位鬼兄弟,别哭了行不行,差点把我都弄哭了。” “咦?终于见到与我一样鬼修飞升的人啦!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哭?”一阵阴风吹来,风中有个朦胧的人影在说话,听语意应是惊喜,可语气仍然在哭,哭的比唱的还好听,但也瘆人的要命。 “我叫提溜转,我为什么要哭?” 那鬼物在阴风中又哭唱开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尸无骸,守法朝朝多忧梦,强梁夜夜欢筵开,曾到西天问我佛,佛说世事我无奈……。” 梅振衣开口喝道:“不会好好说话吗?你真去佛国灵山见过佛心舍利吗?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这样哭?听你的哭声,曲调应是人间广陵一带的挽歌。” 那鬼物还真不会好好说话,又以哭唱声答道:“未去灵山,去了又怎样?长歌当哭,我叫爱哭的鬼鬼……” 此鬼“生”前姓周,是广陵一带的大富商,也是当地著名的“周大善人”,曾修桥补路、舍粥施药行善无数。南朝乱世有豪强闻其名,上门索兵马捐未得,夜间一伙蒙面人悄然而至把他杀了,家中财物也被洗劫一空。 提溜转插话道:“你是这么死的,那又怎能以阴神之身修行呢?” 爱哭的鬼鬼:“我被挽歌声唤醒,已然成鬼,原来十里八乡万人送葬、沿途哭唱。我一生见笑脸无数,然而却觉得这哭唱声才是人间至真至善至美之音,你们不觉得吗?” 提溜转:“听你刚才唱的歌,什么‘强梁夜夜欢筵开’,难道只见过贼吃肉没见过贼挨揍吗?杀你的人现在何处,你又是怎样修行发端?” 爱哭的鬼鬼犹在哭唱:“杀我的人?数百年前早归尘土,轮回中挣扎去了。” 梅振衣突然插了一句:“是被你哭死的吧?” 爱哭的鬼鬼一怔,哭唱声抽搭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我到他们那儿夜夜长哭,数年间这些人个个寝食不安惊悸而亡。乡民闻此异事,立祠供奉于我,始得人间香火愿力修行。” 提溜转:“你不是坏人,但说话也太费劲了,明明一句仙家妙语声闻能说清楚,偏偏绕到现在!你如今已超脱轮回,为何跑到自在天世界中这般哭法?” 爱哭的鬼鬼哭唱声突然婉转高亢起来:“你们不觉得天上人间,只有这挽歌声才真音吗?我的愿心,就是要开辟一个充满哭声的世界。我在此驻足修行,要让所有过路者闻歌而哭,你们为什么不呢?” 提溜转:“我们不哭,你又怎样?” 爱哭的鬼鬼愣住了,阴风中只有哭声没有话语,过了良久才哭道:“你们没哭,说明我修行还不到家,得继续修炼。” 梅振衣本想什么,然而又没说,对提溜转道:“先让这位鬼兄继续哭吧,我们朝前走。” 走出幽怨阴森的愁云涧,放眼是一片大草原,远处有几座连绵的山丘,长满了青翠的柳树。清风徐来,近处草浪荡漾,远望垂柳飘扬,真有仙灵气象。 提溜转感慨道:“自在天世界中,竟有这种好去处?那边垂柳山上有洞天结界,走了这么远,终于看见真正的仙家洞府了。” 梅振衣笑道:“飞升此地的修士,也未必是坏人,修行有成亦有偏执,是善是恶,只观其所行,有些人是说不清的,但你须看透才行。……走,去那边看看。” 前方的草丛中有一块大石头,上面蹲着一只猎豹大小的白兔,正在“吭哧吭哧”磨两枚尖利的啮齿,看见两人走来,抬头口吐人言道:“你们是大灰狼吗?” 梅振衣拱手道:“我叫吕纯阳,她叫何贤故,我们不是大灰狼。” “我看你们也不像。”白兔又低下头继续磨牙,石头上有火星迸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提溜转好奇的问道:“兔仙,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这么问呢?” 兔子又抬头,瞪着红眼睛道:“我叫无辜的小白,我的愿心就是开辟一个小白兔吃大灰狼的世界,可惜修行至今尚未证入他化自在天境界。” 提溜转:“那,那,那您就继续磨牙罢,我们不打扰了。” 两人绕过大石继续前行,提溜转偷笑道:“要是张妖王永均来了,那兔仙定不能让他过去。” 梅振衣摇头:“张妖王不会来这个地方,当年龙空山诸妖王中莫谈青牛,余者以徐妖王悟性最佳,心性最好的却是张妖王。他就算来了,也不会说自己是大灰狼。” 提溜转思索道:“若谈‘他化自在天’修为,爱哭的鬼鬼有可能证入,而无辜的小白修行却难有精进,那两颗牙继续磨下去,迟早再堕轮回。” “不是迟早,几乎就在眼前。”梅振衣扭头看着提溜转,眼神中有赞赏之意,又说道:“你能说出这样一番通明断语,说明心境已入,修为差不多了。” 提溜转一撇嘴:“我所证可不是他化自在天,而是你所说的真仙物化之境。” 梅振衣嘴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道:“是吗?先往前走,回头方知。” 提溜转突然意识到什么,盯着梅振衣问道:“你这番闭关而出,语多玄妙,显然修为更进,难道已有金仙成就?” 梅振衣淡淡道:“发愿已有所勘,尚未求证,不瞒你说,我此刻正行走在化形天劫中,尚未历尽。” 提溜转吃了一惊,下意识挽住了梅振衣的手臂,不无担忧的说道:“你正在历劫,还到这里来乱跑?” 梅振衣:“化形天劫须在见证中求,行走坐卧实无分别,以我的愿心而言,还真得来这里一趟,你就不要多问多说了。” 说话间已来到草原尽头的山峦脚下,这片山中清一色全是柳树,就连树荫下也不见一根杂草。枝枝如新发,叶叶初吐嫩,清风在山间飘荡,万千垂下的柳枝仿佛碧绿丝绦汇成的海洋。 提溜转一皱眉:“此处凿建了洞天结界,不得主人邀请不便擅入,我们还是绕道吧。” 话音未落,只听山中有人以神念传音:“雅客远来,有失远迎,请到山中用一杯柳叶茶。”此神念之声随风传来,清灵纯正不带半点邪意。随着话语柳丝分卷光影移转,露出了洞天门户,柳木坊门上写着“孤木山庄”四个字,后面是一条小径。 “山中是一位柳树精,他请我们进去做客。”梅振衣暗语道。 提溜转有些疑惑:“看此福地仙灵气象宛若天庭,他为何会在自在天世界中修行?” “怎么回事,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梅振衣一边暗语一边拱手扬声道:“过路仙友吕纯阳携道侣何贤姑拜山。” 走过一片又一片翠柳林,山腰缓坡上有一株巨大的垂柳,树荫就像挂满丝绦的凉亭,树下放着一张柳木茶桌与几张柳木椅,桌子上放着三杯茶,茶杯都是柳树根雕成。茶桌旁站着一名修士,一身道装以柳枝为簪,相貌清朗略显消瘦,举止有礼亦有仙家气度。 “在下孤木山庄庄主清风抚丝柳,见过二位仙友!你们不是驻足自在天世界的修士吧?”他的名号也很特别,叫‘清风抚丝柳’,一边行礼一边问话。 梅振衣还礼答道:“仙友好眼力,我们来自天庭东游谷。” 清风抚丝柳呵呵一笑:“原来如此!我原在昆仑仙境中修行,飞升后也曾去过天庭。此地雅客难得,快请坐!” 落座之后提溜转暗语道:“原来他去过天庭,怎么跑到这里来修行?” 梅振衣暗语反问:“这并非不可能,你我不也是从天庭来此吗?再想想乔克力,她原在天庭中修行,却堕入他化自在天。” 暗语的同时一指身边那株大柳树,冲清风抚丝柳道:“庄主好雅致,我的东游谷中有一待客之处,也设在一株垂柳荫下,精纯气象却不如此处。” 一听这话,清风抚丝柳颜色大悦,连声笑道:“多谢夸赞,快用茶!品一品我山庄中的柳叶茶如何?” 梅振衣饮了一口茶,由衷的赞道:“好茶,不亚于任何佳茗,且有安神补益之效,我看庄主也是精通种药、炼药之人。” 清风抚丝柳神色已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连连点头道:“你与我是同好同道,今日相见恨晚!想必您也是爱柳之人,天地间滋养万物之草木,唯柳最佳啊!” “非也,在我看来,榆柳杨槐各有生发,莲杏桃李各自芬芳。”梅振衣放下茶杯,答了这么一句。 清风抚丝柳笑容淡去,打了个哈哈道:“仙友非柳,持此说也无妨。” 梅振衣却很认真的解释道:“亦非也,就算我此世为柳,也持此说。” 清风抚丝柳的脸色终于变了,一拂袖凭空撤去茶桌,不悦道:“既话不投机,休复多言,送客!” 提溜转正在喝茶,一不留神手里的茶杯突然不见了,方才还是主殷客雅谈笑风生,可是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不欢而散呢?这番做客真是莫名其妙。 梅振衣却面不改色,起身行礼道:“很抱歉,打扰了仙友雅兴,我们告辞!” 两人走下山坡穿过片片柳林离去,前方已望见孤木山庄的门户,提溜转忽然轻笑道:“我总算明白他为何会在自在天世界中修行。” 梅振衣也是一笑:“你才知道?” 此时离庄门处不远有一女子分开垂柳走了过来,柳叶眉樱桃小口容颜甚为秀媚,丰胸柳腰风情袅袅,走到近前欠身行礼道:“小女子艾青凤,是清风抚丝柳的道侣。二位仙友莫恼,我家道侣就是这般心境,只爱与唯柳是赞者结交,若有开罪之处,代为致歉!” 仙家妙语声闻中解释了她与清风抚丝柳的来历—— 原来清风抚丝柳的名号不像现在这般奇特,就叫清风。前文说过,昆仑仙境中叫清风、明月的童子很多,他原是昆仑仙境清虚派道场中的一株柳树,听闻法诀数百年自感成灵,拜入清虚派门下修行,为药园童子,法号也是清风。 艾青凤那时也是清虚派的药园童子,与清风结为道侣,先后飞升天庭,清虚派是金仙清虚真君留下的道统,他们飞升后去了清虚真君开辟的紫阳洞仙府。 当年在昆仑仙境时,清风就酷爱于药田中种柳,并炼制柳叶益神茶等饵药以及柳叶刀、柳根杖、柳条鞭等法宝,受到过很多人的夸赞,他是越来越喜欢。等到飞升紫阳洞仙府之后,他只爱在外围道场种植仙柳,甚至还向清虚真君进言,劝祖师在金仙洞府山川只造化翠柳,那样仙家气象才最为精纯。 他当然遭到了祖师与同门的劝斥,清风叹了一句:“这里果然不是我的自在天地!”然后就离开天庭到了自在天世界,凿建了这么一处孤木山庄。其时闻醉山清风仙童早已大名鼎鼎,这位清风不欲掩名于其下,改名号为“清风抚丝柳”。 艾青凤因为道侣的关系,也来到了孤木山庄,她时常回天庭紫阳洞,而清风抚丝柳再未回去过,但论起来,他们仍是紫阳洞一派的离山弟子,守紫阳洞的戒律。 提溜转眨了眨眼睛道:“你的名号也有意思,艾青凤,不就是爱清风吗?可是他已变成了清风抚丝柳。” 艾青凤淡淡苦笑:“我还是他的道侣。” …… 离开孤木山庄后,提溜转自言自语道:“如果明月仙童也如那位艾青凤一般,青帝也不会黯然走下九天玄女峰了。” 梅振衣叱了一句:“莫乱言,清风与明月两位仙童,非是寻常道侣。” 自在天世界玄奇异常,说话间转过一片密林山峡,天光瞬间就变暗了,彷佛进入到一片夜空。前方深谷中有万点星光飘游,宛如人间青城山的奇观“仙游圣灯”。 梅振衣停下脚步道:“原来他在这里,我们来此一路走得差不多了,最后拜访此处的一位仙友。” 336回、炼仙家各派神器,做天人普照之观 336回、炼仙家各派神器,做天人普照之观 提溜转很意外,转身问道:“你也是第一次来自在天世界,据我所知,在这里没有什么故友啊?深谷中那位修士究竟是谁?” “赤精子前辈的弟子阿牛曾来东游谷做客,私下里对我说过一件事,他有一位好友法号星河,是金仙云中子的门下,是云中子前辈唯一的传人,曾执掌天庭玉柱洞仙府事务,却因痴迷于炼器,来到了自在天世界修行。……阿牛托我点化此人回头,若能成功,云中子前辈一定会感激的。” 梅振衣开口解释,仙家妙语声闻中却讲述了另外一番玄妙―― 最早依附于凌霄宝殿延伸开辟天庭仙界的当然是西王母,兜率天宫也自然出现依附,那时还没有青牛金仙。其后有太乙、玉鼎、赤精、清虚等十二位金仙几乎同时到来,第三批来的是东华帝君、碧霞元君与云中子,这些人都是广袤天庭仙界的开创元勋。 尤其是东华帝君、云中子这两位金仙,开辟了除凌霄宝殿外最大的金仙洞府,大天尊也由此自然延伸造化出广大的天庭福地,包括如今梅振衣建立东游谷的所在。 云中子开辟金仙洞府后,天庭仙界的规模已经相当大了,除了各金仙本门弟子之外,足以接引众修士飞升至外围道场驻足。大天尊召集众金仙约定,天庭乃仙家清修福地,不得在此私斗,各中枢洞府中事务各金仙自行处置,广大外围道场中,由天庭巡海神队护法,后来者当守此约。 为了招聚众多仙家共同开辟与凿建天庭仙界,大天尊与众金仙约定,世间众仙家飞升至天庭后,恩怨都应放下,不得在此地继续纠缠,至于在天庭外的私人恩怨与争斗,天庭也并不理会。 天庭巡海护法神队就是在那时成立的,当时灵珠子还没有金仙成就。后来的青牛金仙派不出人来参加天庭巡海护法神队,直到龙空山诸妖王飞升,才由肖妖王补了这个缺。但当时也有一位金仙也派不出人来,就是云中子。 云中子开辟的玉柱洞仙府规模与东华帝君的碧桑洞仙府相仿,足有三千多里山河,大天尊灵台相容延伸造化出方圆万里天庭仙界。玉柱洞外围道场是天庭最“热闹”的地方,各派修士散居杂处,仙家聚集明显超过天庭其他各处。 原因无他,因为云中子根本不爱管事,门下又无弟子传人打理事务,外围道场中众仙家一切随意。天庭巡海大神灵珠子成就金仙之后,开辟的金仙洞府紧邻玉柱洞,就是因为这片地方事情最多。 云中子不仅在仙界中没有弟子传人,在人间也没有立道统传承,他一个人开辟那么大一座仙府干什么?云中子自己还闲小呢!他出入仙界人间见证各派修行,搜集研究各种天材地宝,并于灵台世界中造化,不仅是一位炼器狂人,而且是众金仙公认的“疏狂第一”。 云中子怎样疏狂?他曾经解释过一句话:“我不立道统,是以印证天下各派传承妙法故。” 这话在一般人听来是在吹牛了,但云中子就是这么印证的,最重要的手段是炼制各派法宝。对于炼器之道梅振衣当然很清楚,假如别人手里有一件法宝,炼器高人完全可以炼制另一件比他威力更大的法宝,但是炼制一件一摸一样的法宝却要难得多。 据说大天尊的玉骨扇、观自在菩萨赐给玄奘的紫金钵,云中子都曾借来研究,仿制了法宝,按现代的话来说,山寨的很成功,不仅材质、器形完全一样,妙用也有九成神似。 有一些镇派之物是很忌讳别人仿制的,而且几乎无法仿制。比如云中子曾到九天玄女宫欲借镇宫九神器观摩。当时九天玄女还在,拒绝了其他的要求,只拿出了一支七星峒演示了七情分伤之音,并且很明白的告诉云中子:“不希望你仿制,而且你也仿制不出来。” 云中子果然仿制不出一样的,连炼器材料都没找到,但他返回玉柱洞仙府之后闭关很长时间,炼制了一件神器七情钟,材料与器形完全不一样,御器心法也不同,却能倒转七情分伤之音化为七情合击。 这已经是不可思议之炼器成就了,云中子本人却对这件神器不满意,没有放入仙府收藏中,而是送给了壮着胆子上门拜访的钟离权。钟离权拿到这件神器发现不适合自己用,就顺手赐给了世间东华门收藏。 为何说钟离权是壮着胆子上门拜访?云中子如此炼器是一种相当凶险的事情,强如梅振衣者,自己炼器很有把握,但仿制别人法宝也难保不会损毁,炼器中途损毁很可能会有冲击损伤,对旁观者也有危险。 玉柱洞仙府中经常有惊天动地的爆裂声,那是云中子炼器失手损毁了,好在地方很大,也只有他一个人。 各门各派炼制法器都与本门修行心法相印证,要想“仿制”出一样的东西,必对炼器之人的当时修炼过程有通透的感悟,能亲身印证法宝成形时赋予了怎样的妙用?而且不一定能找到同样的天材地宝,不一定有同样的机缘。 就拿梅振衣的雷神剑来说,是他亲手炼制的,但要梅振衣自己再炼制一支雷神剑也几乎不可能,同样的机缘不会再有。梅振衣领悟炼器之道的极致境界,这些道理已经完全明白,想必那位前辈金仙云中子也是明白的。 所以云中子的炼器狂行,更重要的目的不是法宝本身,而是印证天下各派修行种种机缘以及历程,四处采集各种天材地宝的过程,也是在极大的增长灵台造化见知,所以他才能造化出那样广大的一座金仙洞府。 这些道理梅振衣自然明白,但别人未必明白,比如云中子数百年前所接引唯一的传人星河。 七百年前云中子到桃源洞仙府拜访金仙广成子,与广成子来了一番演法印证,领教了广成子的法宝翻天印,大为赞叹。于是留在桃源洞做客,借来翻天印研究了很长时间,回去之后就想仿制了。 他发现自己的修行见知尚且不足,需要从修行入门时发端印证,于是以本尊法身入轮回重新见证一世修行。这种入轮回并不是殒身或被斩落,而是与东华帝君下界一世托舍为狄仁杰差不多。 云中子托舍下界这一世名为仰定岩,在夜郎独山一带娶了一位苗女,生了个儿子叫仰星河。苗女与与仰定岩的关系和梅振衣与玉真相似,最终没有仙缘。这一世尽回归天庭之后,云中子传法诀接引仰星河修行,他终究超脱轮回飞升仙境,拜在云中子门下法号星河。 狄仁杰的子孙是不是东华帝君的子孙?当然不算!但星河毕竟飞升成仙了,他与云中子的关系既是师徒又类父子。星河来了之后,云中子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他掌管,自己还是专心炼器,星河俨然就是玉柱洞之主。 星河得自云中子的传承,当然也精擅炼器,以他的出身,想要什么样的法宝几乎都有,无需自己动手。但他也染上了云中子的疏狂之气,喜欢仿制自己所见过的各种法宝,一般的手法,却总不如师父那般得心应手。 云中子曾劝过他:“我炼器实为炼人,做天人普照之观,你若参不透这个境界,无法得我的金仙真传,徒然无谓炼器,玉柱洞仙府中也不需要你炼制的那些法宝。” 星河反问:“那您是怎么参透的呢?” 云中子:“从炼器中参悟。” 星河笑了:“既然如此,为何劝我?” 云中子叹了一口气:“你毕竟不是当年的我,路途看似同一,由形入神者难,你刻意效我有失偏执,待到你能炼我未能炼之器,将省今日之失。” 以云中子本人外现的行止,很难劝得了星河,而真正的修为境界又无法空谈。恰在这时,云中子仿制青莲宝灯彻底失败了。 青莲宝灯的材质就是纯净青玉达到淬炼之极,对于别人来说难得,对于云中子只是小菜,材质器形都完全一样,但无论如何也没有同样的妙用。后来云中子自己放弃了,说了一句:“此非我所能炼之器。” 星河的狂劲却上来了,开始炼制青莲宝灯,云中子劝阻道:“以你的修为莫做此妄想,此非仅凭炼化之道能成之器,除非我的玉柱洞成佛国灵山。” 可是星河偏偏能“炼成”宝灯,材质与器形完全一样,以各种材料为灯芯合器,似乎也能模仿出各种妙用来,却总是似是而非。于是星河未听劝告,不知做了多少次试验,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总是差了那么一步未成。 云中子屡劝无用,终于把星河叫到眼前下令:“不得在玉柱洞中继续炼制青莲宝灯,也不得再徒然损耗洞府中的天材地宝。” 星河跪拜道:“那弟子请求去洞府外炼器。” 云中子长叹一声:“唉,你仿制青莲宝灯这么长时间,却堪不透此灯的真意何在?若不息此心,就不要回来,除非你能带回真正的青莲宝灯。” 星河离开天庭,受愿心接引来到自在天世界,凿建了青玉谷道场专心炼器,迄今快三百年了。梅振衣与提溜转在青玉谷外看见的万点星光飘游景象,应是星河在谷中试炼灯芯,模仿出青城山仙游圣灯的奇观。 提溜转听完之后,却问了另一句话:“那位云中子前辈的炼器之道,比明月仙童如何?” 梅振衣想了想答道:“明月助清风偿还九天玄女宫两件神器,瞄日鹊及呈风节与射日弓及携风扇成器完全不同,却妙用传神,更合九天玄女宫道法精髓,此为炼器之道变化至极;云中子能制各派法宝,信手拈来形神皆似,此为炼器之道印证至极。” 提溜转又问:“那么你呢?你也领悟了炼器之道的极致境界。” 梅振衣:“炼器之道虽达此境界,但修为尚浅,见证时日尚短,不能与那两位相比。……不要说我,就谈星河,他的事你怎么看?” 提溜转嘀咕道:“人间有言‘有志者事竟成’,此为励志之语,然仙家当知适志之说。太上有言‘强行者有志’,并未说‘事竟成’,乃为愿而实行之语,而非空求之道。” 梅振衣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提溜转:“既然不错,连我都明白,星河身为云中子传人,为何不明白呢?而云中子前辈为何又点化不了他呢?” 梅振衣摇了摇头“也许星河明白,但明白不等于求证,他正在求证。而云中子前辈并非没有点化他的修为,只是机缘未足。星河不认为自己炼不成青莲宝灯,你看看这谷中景象,他炼成法器了,只是认为炼器功夫未下足。” 提溜转:“缘木求鱼,再多功夫有何用?我总算明白阿牛为何托你了。” 若说对青莲宝灯的玄通了解,没有人比梅振衣更清楚,曾用它在天庭东海一战中发挥了巨大的妙用威力,也曾随缘法相助“灯芯”斗战胜尊者斩尽心猿成悟空。而云中子只是当年下界见过青城剑派祖师千柱道人,研究过没灯芯的宝灯而已,没有梅振衣这一番见证机缘。 修为到了星河这种境界,空有口舌之论是很难被说服的,玄妙的道理谁不会讲?除非你能出手印证他的求证未得之处,引他能领悟的心境由此破了关口。梅振衣的炼器之道达到极致境界之后,是最适合来点化星河回头的人。 “天庭东游谷修士梅振衣,受云霄洞仙友阿牛所托,携道侣提溜转特来拜望星河仙友!”梅振衣朝着深谷以神念传音道。 “阿牛托你们来看我?既是天庭仙友,请进!”夜空中万点游移的星光一收,空中有一片明亮的光晕出现,青玉谷洞天门户打开。 青玉谷的格局酷似人间的青城山道场,四面沟壑幽,中央地势隆起如天然的高台,高台正中有玉栏围绕、白石砌成的法坛,法坛的中心有一个三尺方圆的青玉莲花座。法坛周围散落着不少青玉残片,看来是未练成而损毁的法器,法坛上围绕着莲花座放置着二十七盏一摸一样的青玉莲花灯,看来是已经是炼制成功的。 青玉莲花座中央也放着一盏灯,应该就是发动这盏灯制造了方才谷外的奇观。法坛边站着一位仙家,形容看上去是位十八、九岁的少年,身穿阴阳仙绶袍,面白无须眉清目秀,拱手行礼道:“我知阿牛好意,也知二位的来意,无论如何多谢了!” 梅振衣还礼,问了一句废话:“你就是星河仙友吗?” 少年答道:“我如今法号,叫万盏星河。”仙家妙语声告之对方,若是来劝他回头就不必开口了,他炼制宝灯多盏,正有新思路,此刻不会回去。 “十盏百盏、千盏万盏,终究不是那一盏!”提溜转突然说了一句,显然有呵责之意。 万盏星河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答道:“仙友若真能指正,在下洗耳恭听,若只是空谈玄道,则不必了。……既然来了,可在青玉谷随意玩赏停留,也可观我炼器。此处简陋,招待不周,望二位不要介意!” 梅振衣也笑道:“此来不是劝仙友回头,听闻你仿制青莲宝灯多年,不才也好炼器之道,曾亲手用过那盏宝灯,特来与仙友切磋印证。”仙家妙语声闻中讲述了当年在天庭东海的经历,自己曾动用青莲宝灯,以三神器相合为灯芯,一举击退了杨戬。 万盏星河一听这话眼神中充满光芒,情不自禁上前几步拉住梅振衣道:“不仅可借合器之道为灯芯,灯芯本身也可合器施展,梅真人此法甚妙!近年来我也在苦思这一点关窍,你我不谋而合!快快快,请梅真人演示指点一二,在下不甚感激!”看他的样子,真是一位性情中人。 提溜转却撅嘴说了一句:“我家梅公子的炼器秘法,为何要指点你?你既不是他儿子也不是他徒弟!” 这句话很不客气,说的却是正理。万盏星河怔了怔,随即脸红了,松手后退一步长揖道:“是我唐突了!不敢强求,若梅真人愿意指点一二,青玉谷中我搜集的天材地宝以及炼制的诸件法器,您可随意取用。” 梅振衣一摆手道:“你不必多说,也不必这么客气,我来就是为了与你切磋印证,彼此各有所得。”他走过去将青玉莲花座上的那盏灯拿了起来,又一指青玉莲花座道:“我来演示一番,能否请仙友在此入坐,作入境观?” 这番话就似将万盏星河的魂勾走,他一言不发走上青玉莲花座闭目端坐,灵台中展开仙家神识入境细观梅振衣的每一个动作。梅振衣也毫不掩饰的对他展开了自己的灵台,动作中包含的神念都清晰的无碍的传达,带着无声的仙家妙语。 提溜转一飘身退到了法坛下,只见梅振衣手中那盏灯突然亮了,青玉谷中漫天星汉游移、壮观异常。然后梅振衣将那盏灯放在了地上,又拿起另外一盏灯。前灯未灭,第二盏灯也亮了,四面空中游移的星汉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道呼啸的流星,此起彼伏穿梭飞击。 提溜转吓了一跳,她也在流星飞击的范围内,正要躲闪,梅振衣已经放下第二盏灯拿起了第三盏灯。这一盏灯也亮了,谷地中央的高台突然被一团的球形光晕笼罩,宛如一个巨大的灯罩,将飞击的流星都挡在外面。 就这样,梅振衣将一盏又一盏的青玉莲花灯点亮又全部放下,一共二十八盏,在万盏星河周围放了一圈,这二十八盏灯的妙用全部施展。 御器的同时梅振衣也在心中赞叹,他知道了万盏星河这三百年来都做了哪些努力,此人炼制同样的灯座与不同的灯芯,传说中青莲宝灯曾显现的每一种妙用,都用了一盏灯去模拟。但青莲宝灯的妙用千变万化,这种方法只怕万盏也模拟不完。 这种不可想象的尝试几乎没有人去做,但星河偏偏就这样做了,难怪他会改法号为万盏星河。 万盏星河听见梅振衣的话为什么会兴奋?因为他也清楚不可能用这种方法去仿制青莲宝灯,且不说能否炼成,施法时总不能同时发动万件神器吧?像梅振衣这样同时催动二十八盏灯尽显妙用已经相当了不得,星河自己都做不到。 近年来他也在思索,能否将这些灯芯合为一器变化由心?可是做起来太难了,不是所有的法宝都可以合击的,这些灯芯都是为不同的妙用炼制,简直不可能相合,更别提万用合一了。而梅振衣曾合三器为灯芯,应该有借鉴之处。 梅振衣点亮了所有的灯,身心仔细体会每一盏灯芯的妙用。万盏星河正在等待他演示合器之法,然而梅振衣却原路走了回去,将每一枚灯芯都取了出来,一共二十八枚,最后信手一挥,经这些灯芯都扔到了高台下,落地有声。 奇异的是,二十八盏灯都没灭,所有妙用都在继续施展。梅振衣走到万盏星河的对面,也盘膝坐了下来,脸上有疲惫之色,显然刚才这番动作耗费极为艰巨,他也有些吃不消。 梅振衣入坐闭目调息,二十八盏灯同时熄灭,青玉谷中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等梅振衣展开眼睛的时候,提溜转守在一旁,而万盏星河已经离座就站在身前。 “万盏星河,你方才看见了吗,灯芯在哪里?”梅振衣开口问道。 “星河看见了,梅真人您就是灯芯!”星河一边答话一边倒身下拜,行的竟是端端正正的师礼。 梅振衣点了点头:“我所证为炼器之道身心至极,但方才并非炼器而是御器。以我之能也炼不出那盏青莲宝灯,此非仅凭炼化之道能成之器,云中子前辈的话,你终于明白了吗?” 面前少年叩首道:“星河已证悟,多谢梅真人点化!” 337回、宝山倾颓洞天毁,成败青丘一长缨 337回、宝山倾颓洞天毁,成败青丘一长缨 梅振衣伸手拍了拍星河的肩头:“若不能证悟,这三百年是无谓之功;若能回头再看,这三百年功夫绝不白费。这些灯与二十八枚灯芯尽皆神妙,我亦深为佩服,阁下真不愧为云中子前辈的传人!” 他方才一番动作,看似一言未发就点化星河,但其中的无语玄机深奥异常,不仅详解了青莲宝灯的来历以及仙家御器心法,还有他与心猿悟空化身在方正峰上的一番演法得失,没有任何空谈,都是亲身历证伴随着展示。一般仙家可能不明白,却恰恰可点透星河。 星河抬起头:“梅真人喜欢这些灯吗?” 梅振衣:“非常佩服!尤其是那二十八枚不同的灯芯,相当不简单。” 星河很高兴的说:“我没什么好报答您的,这些年只炼成了二十八盏灯与这些灯芯,请您将它们收下。礼数虽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千万不要拒绝!” 这些礼物还轻吗?简直太贵重了!别的不说,就是炼器所用的天材地宝以及三百年炼化之功,就已经相当惊人了,星河出手可真大方。但转念一想,以星河的出身见惯了法宝,受点化之恩,认为这礼数太轻也正常。 梅振衣也没客气,大大方方点头道:“那我就收下了,多谢仙友!……既然已知回头,那就赶快回去吧,你的朋友和师父还在天庭等着。”拉着星河站起身来。 星河有些尴尬的说道:“自知愧对师父,回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梅振衣:“就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吧,其实云中子前辈一直在等你回去,我听阿牛说,当年前辈欲派你参加天庭巡海护法神队,刚刚说定此事你就走了,前辈在灵珠子那里替你告假三百年,如今还差三年期满,你回去的正好。” …… 星河已经走了,回天庭玉柱洞仙府见师父云中子。提溜转站在法坛上环顾自周道:“青玉谷这片福地洞天扔了也就扔了,反正带不走,这些炼器之材也随手而弃吗?” 梅振衣:“人能回去,就不错了!这些炼器之材本就是他搜集,他当然可弃,关你什么事?” 提溜转:“我就是感慨啊,这位星河仙人手脚大方的很,与你当年一样,真不愧是豪门出身。 梅振衣笑道:“那可不一样,我梅氏只是人间世家,他玉柱洞可是天庭豪门。” 提溜转:“过日子还是节俭点好,物尽其用不能浪费,这些东西,我能带走吗?” 梅振衣取出一个雪白的盘古葫芦扔过去道:“能带走的,就带走吧。” 提溜转祭起一阵阴风,不仅收去法坛上的二十八盏灯与落在高台下的灯芯,还将青玉谷中剩余的炼器之材,甚至包括散落四周损毁的青玉残片都一股脑收进葫芦里。干完这些,她露出贝齿很不好意思的腼腆一笑:“梅公子,你不会笑话我吧?” 梅振衣:“笑你做甚?该夸你才对!” 两人收起葫芦走出青玉谷,梅振衣望着远方“自在天世界”中的浊山雾水沉吟道:“星河已回头,来此一趟已圆满,我们也该回头了。” 提溜转意犹未尽道:“现在就要走了吗?” 梅振衣很耐心的解释道:“其一,时间差不多了;其二,你经历的也差不多了;其三,这一路前来未遇什么凶险,再往前行恐遭遇冲突,我虽不惧,但也不想于此时此地生事。” 提溜转掩嘴一笑,转了一圈道:“说走就走吧,我们怎么走?” 梅振衣:“从原路回去。” 两人离开青玉谷朝回走,转过一道山峡又看见了满是青翠柳树的山峦,经过山脚下时,提溜转突然飘到孤木山庄门户前叫道:“艾青凤,艾青凤,你出来一下!” 柳丝分拂光影移转,孤木山庄门户开启,艾青凤现身问道:“仙友回头,有何指教?” 提溜转一指脚下山峦:“能否转问你家道侣一声,垂柳扎根何处?庄外草木,又扎根何处?”艾青凤一怔,提溜转已经笑着飘走了。 再度穿过茫茫大草原,梅振衣说道:“人家自爱柳,与人无碍与己无伤,你何必管呢?况且你那一句空问,他若去思悟也未必能回头,说不定反证入他化自在天成就。” 提溜转反问道:“若是那样也非我问的不对,况且人家自爱柳,与人无碍与己无伤,就算证入他化自在天又怎样?问他未必问头,无人问他定不回自回头。” 说话间前方草丛中又看见来时的大石,上面的磨牙痕迹犹在,无辜的小白已不知去向。梅振衣暗叹一声并未理会,继续前行又进入了愁云涧。 渐行渐深四面阴风渐起,一片惨兮兮鬼哭之声环绕,阴风中爱哭的鬼鬼哭道:“怎么又是你们?既然不哭又何必回头?” 提溜转也化作一阵阴风弥漫山谷,阴风中传来咯咯鬼笑之声,形容不出的诡异,摄人心神完全压住了哭声,使人听了忍不住随之而笑。神念中只听提溜转“笑”道:“爱哭的鬼鬼呀,你可知世间阴神之音,最震撼者为何?是鬼笑而非鬼哭,俗话说百鬼哭不如一鬼笑,反正都是强染他人,你还不如笑呢!” 这一句话让爱哭的鬼鬼怔在虚空,一时哭笑不得,以“正常”的声音答了一句:“此非真音。” 提溜转扑哧一笑,收回身形在原地提溜转着说道:“你说我笑非真音,而你说话时忘了哭,亦非你所说真音,又怎能说我非真音?……就算你哭的是真音,然而闻歌不由自主随之而哭者,就是真音吗?……若此非真音,何音才是真音?” 她的话有些絮叨绕圈,听她说话再看她转来转去的身形,一不留神能让她给绕晕了。爱哭的鬼鬼也有点发晕,四面阴风都止住了,他朦胧的身形露了出来。 “提溜转,别再转他了!”梅振衣轻喝一声让爱哭的鬼鬼回过神来,又冲他说道:“这位鬼兄,以你此时的修为心境,去不得佛国灵山也见不到佛心舍利。你若真想哭,倒可以发愿求见佛国的一个人,他叫法舟,此人或能点化你。” 梅振衣带着提溜转走了,“爱哭的鬼鬼”凌立虚空,神情想哭却没有再哭出先前那种声音,从此改法号为“想哭的鬼鬼”。插叙一段后话,百年之后,佛国多了一位“沾襟罗汉”,名称罗汉却有各乘天修为,据说来自“自在天世界”。 走出愁云涧继续前行,又来到“牛牛的六层肚皮”睡觉的那座大山下,梅振衣忽然驻足道:“提溜转,你还要管闲事吗?” 提溜转笑道:“你不提我都忘了,管也不管,让它继续睡大觉吧。”说着话化作一阵阴风而去,绕山一周并没有惊醒牛牛的六层肚皮,却依附警戒法阵留下了一道神念,仙家妙语声闻告知靠近者山上有什么人、发了什么愿?法阵在,则此神念在。 干完这些,提溜转抚手道:“我们走吧。” 原路而回,又来到波旬所立的那块“自在天世界”石碑下,看着随见知化转的碑文,梅振衣又一次赞道:“好碑!” 提溜转:“此碑为魔王波旬灵台造化,我们是带不走的。梅公子喜欢这样的碑,可以自己立一块,但若立在东游谷,似乎没有必要。” 梅振衣回望自在天世界,摇了摇头道:“我尚无此神通修为,波旬确有大功德!……走,去昆仑仙境!” 梅振衣赞波旬是真心而赞,开辟这样一方世界,容纳这些形形色色的偏执仙家修行,且不论善恶,从缘法而论的确是一场大功德。但梅振衣并未有丝毫的顾念,仍然要斩独孤伸,发愿不惜去抖动赤炼神幡。 一旁的提溜转并不清楚,梅振衣此来不仅是在“遛鬼”,他自己也在历劫。化形天劫虽未历尽,但经过了最关键、最凶险的一道考验,其中玄妙无法言述,他的愿心此刻也无人知晓。 …… 下界来到昆仑仙界,法眼所见仍是一片混乱,各派争斗并未因妙法群山解围而停止,他并未理会,一路往无名山庄而去。经过自古散修道场时,见到几位行色匆匆的修士,提溜转突然一皱眉头很是诧异。 梅振衣不动声色道:“你看见什么了吗?不必惊讶,这就是初入真仙物化之境的通明法眼,你的修为已至关口,我早说过,去自在天世界这一趟有何收获,要回头方知。” 提溜转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可我自觉距真仙修行极致还相差很远。” 梅振衣解释道:“修为至此,精进机缘难证,不可强求。你初入门径而已,知焰也是初入门径。” 提溜转一眨眼:“那我的修为,比知焰姐姐又如何?” “不如,论法力深厚、手段玄通亦不如,但你自有所长,不可一概而论。”说到这里,梅振衣也突然皱眉住口,似乎被什么事惊扰灵台。 “振衣,你怎么了?”提溜转凑过来问道。 “我忽然想起曾炼制三件神器,号称正一三宝,此刻都落入独孤伸之手,时辰到了。” …… 昆仑仙境蛮荒青丘山,方圆三百里叠嶂起伏,高处千仞出云,深处幽壑无光,嶙峋处怪石各异,秀丽处满眼葱茏,山中多泉,泉中多产璜玉。此处常有瑞兽九尾灵狐出没,此兽好噬人之髓,能发婴孩啼笑之声,天生神异擅惑人。 不慎被其所惑者,被吸髓而亡尚浑噩不觉。九尾灵狐自感修行幻化炉鼎多为美女,当年韦九真、韦九蓝姐妹就出身青丘山九尾狐一族。 青丘山中灵智开启、化形为妖的九尾狐一族,有自己的一派传承,千年之前的祖师爷就是如今的天魔烈长缨,她就是青丘山妖王出身,山中还留有凿建的洞天道场。 青丘山道场中风骚四溢、美女如云,钗裙粉黛入眼皆是人间美色。听上去是个寻芳的好去处,但若真是好色之徒,那也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蛮荒中诸如龙空山的几位妖王,虽然不惧但也回避这个地方,尽量不惹那一窝狐狸精。 当年梅振衣听龙空山妖王们讲述昆仑仙境蛮荒轶闻,听到青丘山道场时,曾随口占诗决一首:二八佳人体如酥,腰间悬剑斩愚夫。分明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髓骨枯。 此刻的青丘山却是硝烟弥漫,主峰倾颓,巨大的乱石崩落百里,凿建在此的洞天道场也崩坏无存。洞府中的群妖或死或逃,这一门派已被灭,四野尚未成妖的瑞兽也纷纷逃入远处深山不敢出来。 这不是独孤伸一个人干的,乱七八糟的参与者有不少,既有蛮荒中的妖王也有散修道场中修士,有来抢美女的、有来夺上品璜玉的、有来收服瑞兽的、有来趁机报仇的。如今世间修行各派以及昆仑仙境众修士之间乱象丛生,参与这场冲突混水摸鱼者不少。 青丘山一派被灭,天魔独孤伸是元凶,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当年流冰圣斩乔克力夺走黑如意,烈长缨向独孤伸献计,这三件神器不能落入“外人”之手,流冰圣既出手得到黑如意,迟早会图谋另外两件,不如先下手为强以求自保全策。 两位天魔趁流冰圣穿越天刑飞升之际袭击,斩落了流冰圣,黑如意也落入独孤伸之手。独孤伸告诉烈长缨,自己要闭关研究,若有可能就炼制仙家神识灵引,然后回到了孤僻灵台世界中。 烈长缨等了一段时间,算算日子独孤伸应该正在炼器的紧要关头,发动雷神剑突袭独孤伸的灵台世界。 像他化自在天这种修为,于自己孤僻灵台世界中一般不受外扰,若想惊动他,至少要有相当的修为境界,比如加百列那种人劈一斧子会有扰动,但想彻底崩塌却很难。但烈长缨是有备而来,抓住了独孤伸的一个破绽,就是那三件神器之间奇异的感应。 她催动雷神剑,感应到另外两件神器的位置,那么独孤伸也应该在御器,说明他正沉浸在灵台中炼制神识灵引。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发动雷神剑直接侵入独孤伸的灵台世界,企图将他的神识击散,不料却被孤独伸候个正着。 独孤伸并未炼器,只是在御器引诱烈长缨出手。烈长缨一动他就突然现身反击,并说道:“我念及旧情,一时未想对你下手,但也担忧你会对我不利,故此闭关试探。等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不会动手了。而你终究没忍住,我不知是失望还是高兴?” 烈长缨偷袭未成反被独孤伸突袭得手,第一个照面就受了损伤,好在她很警觉,发觉不妙一剑划开虚空,立刻转身遁走。 她逃到了昆仑仙境青丘山道场,祖师爷下界,众传人惊喜异常纷纷前来拜见,她命青丘山弟子依托洞天全力守护道场。 烈长缨知道独孤伸不会放过她,带伤又来不及去他处,灵机一动下界来到青丘山。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洞天福地不容易攻打,况且还有这么多弟子守护,独孤伸若要强攻不知会造多少杀劫。他是超脱轮回之人,应知天刑的可怕,不会这么蛮干的。 不料独孤伸还真来了,催动青冥镜强攻青丘山道场门户,不知是为三宝合一永绝后患冲昏了头,还是有别的原因,独孤伸抖赤炼神幡祭出怨念生魂,随青冥镜侵入洞天亲手杀人,竟有恃无恐并不顾忌天刑业力。 这一战惊动了附近的妖王以及散修,当道场门户被攻破后,不少浑水摸鱼者也冲进去了,跟在独孤伸后面捡便宜。独孤伸大发淫威,青丘山弟子哀鸿一片,不知有多少人成为赤炼神幡中的怨念生魂。 这一门派被灭,烈长缨被斩,青丘山主峰崩颓,洞天道场被毁,就连混水摸鱼来“帮忙”的修士也死伤不少。众人大骇,以前争斗只见过夺道场的,还没见过毁道场的,没死的人呼啦一下又全部跑光了。 独孤伸从塌了半截的青丘山碎石中拣起黑如意,三神器终于合一,他不禁仰天而笑。就在这时,云端上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悲悯般的叹息―― “青丘山瑞兽天性惑人而噬,烈长缨留下法诀,指引成妖者修行,使之自知约束反省,亦为功德一件。其人超脱轮回飞升佛国为明妃,也是莫大福缘。只可惜修为精进处发愿有偏,证入他化自在天,又堕魔行造恶业。如今竟下界牵连传人,青丘山一派,成也祖师败也祖师,漫天仙佛足当戒之!” 抬头一看,有一人身着色的道袍紫气青光流转,披发未簪背手凌空而立,正是正一道人梅振衣。独孤伸跃上云端,摇摇相对喝道:“梅振衣,你手持三宝时,尚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三宝已在我手,你还来找死吗?看在天庭众仙家的面子上,今日我可放你一马,赶紧离去,莫再与我纠缠!” 梅振衣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独孤伸,你这种人不值得再给任何机会,今日必斩落你!只想问一句――那三件神器是现在还我免得麻烦,还是等我斩你之后自行收回?” 338回、自古天刑皆无眼,逃劫难料有心人 338回、自古天刑皆无眼,逃劫难料有心人 梅振衣好狂的口气!独孤伸赤炼神幡在手,就连魔王波旬也要忌惮他三分,如今得到正一三宝,攻守兼备几无破绽,放眼天下,谁敢说斩就能斩他? 他们这种人没什么废话,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今日必然不得善了,独孤伸大喝一声催动正一三宝,这三件神器分别放出黑、白、金色华晕浮于上空掠阵,一抖赤炼神幡一片乌云护住身形,无数怨念生魂喷涌而出直袭梅振衣,青丘山一带瞬时又成人间地狱。 独孤伸发动了正一三宝却只是掠阵没有展开合器攻击,这毕竟是梅振衣的法器,尚不清楚有什么破绽能让对方抓住,使用起来多少还有点顾忌。但如今青冥镜已在他手,梅振衣失去了克制怨念生魂最佳的法宝,所以抖开赤炼神幡攻击。 正一三宝上有梅振衣炼制的仙家神识灵引,独孤伸尚未洗去,理论上梅振衣可以收回来,但此刻却不行。一来他并未在自我灵台世界中,二来对方正在御器。 梅振衣抽出了另一件法宝,一柄镶嵌晶石的十字阔剑,正是天国圣物封印之眼。他并未像沙利叶大天使那样双手挥剑劈砍,而是一引剑诀飞剑绕身旋舞。剑身上那枚晶石发出的冷光,就似睁开毫无表情的眼眸。 这“眼光”很淡,却淡淡的照射很远,扫过之处阴魂厉哮之音都化作了无声的呜咽,仿佛那怨念之力被奇异的封印,周围喷涌的黑烟也化为了灰色。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施法直接化散生魂承受伤身业力,而是借助封印之眼将周围的怨念之力封印。 独孤伸眼神发亮又惊又喜,真没想到梅振衣的法宝层出不穷简直匪夷所思,随便抽出来一件都是难寻的神器。现在这柄剑,若不谈三宝合击的妙用,不亚于正一三宝中的任何一件。他哈哈大笑道:“梅振衣,你真是个好人,临死之前又给我送宝贝来了吗?” 说着话抖动赤炼神幡,灰烟一卷又成纯黑墨色,漫天厉哮再起,将梅振衣紧紧围在当空。 “宝贝虽好,可惜你吃不下,今天只怕噎死你!”梅振衣一边冷笑,同时也在心中赞叹,独孤伸修为确实强悍,法力远在自己之上,且这杆赤炼神幡真难对付,凭借天国圣物封印之眼的妙用,也冲不开无穷无尽的怨念生魂。 梅振衣祭剑与赤炼神幡相斗,八方灰烟与乌云交替翻滚,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轻舟,看似凶险无比,却一直稳坐中流。 独孤伸却有些纳闷了,他能看出梅振衣手段高超修为不俗,尤其是那柄剑非常厉害,但不论是想逃走还是想攻击,都冲不破赤炼神幡的包围。可是梅振衣既没想逃走也没有攻击的意思,就是在那里自顾自的舞剑,封住周身三丈之地不让怨念生魂袭近。 这种打法很无聊啊?而且没什么意义,但独孤伸既要以妖云护身,又要卷起黑烟防止梅振衣逃跑,比对方消耗大得多。 一念及此,独孤伸再度怪叫一声:“我看你舞剑能到何时?”黑烟中突然飞出上百个硕大的白骨骷髅,张开森然巨口噬人,同时有无数白骨厉爪从乌云中伸出,抓向梅振衣的身形。 这一招独孤伸对青帝时就用过,当时青帝以金击子打灭了不少骷髅,连独孤伸本尊项链上的骷髅珠都打碎了,吓得他不敢再用,但梅振衣可没有青帝那么大的本事。 梅振衣袖中飞出一支银色半透明的长鞭,化为漫天丝光,对着骷髅与怪爪噼了啪啦一顿猛抽,白骨碎灭化轻烟,接着重新凝聚成形袭来,再度被鞭丝抽灭。场面还是尴尬的僵持,看上去独孤伸大占上风,梅振衣想逃都逃不掉,可偏偏一时之间拿他没办法。 “梅振衣,你这支鞭子也不错啊?虽比不上那几件法宝,也是一件很难得的神器了,也想送给我吗?”独孤伸怪声喝问道。 梅振衣的语气就似在江边看风景,不急不躁答道:“你好可怜啊!废那么大劲夺法宝却根本不识货,你以为法宝都是用来打架的?这支拜神鞭是我自幼随身法器,在我手中妙用无穷,可怜你修为虽高,于炼器、炼药之道见识却浅薄的很,竟说它不如正一三宝?看我怎么抽你!” 这是气人的话,也是大实话,在梅振衣手中仅神农百草鞭一项妙用,就足以震惊天下。拜神鞭是梅振衣的随行法器,宛如清风的金击子、心猿悟空的金箍棒,可能不是最强大的法宝,却是用起来最顺手的、最适合自己的,能最大的发挥种种所学所修所擅长。 此时的拜神鞭挥出万千银色丝光,竟有几分乾坤大袖的风采,梅振衣毕竟不是镇元子或清风,借鉴之中另有变化,每一丝鞭梢都带着霹雳之声,击中骷髅与怪爪时发出神宵天雷,彼此成阵连绵不绝。 孤独神攻势一丝不放松,用嘲笑的语气喝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在我面前耍把式卖艺吗?不论你有多少手段,今日也是劫数难逃。” 梅振衣看上去不似在斗法,反倒更像在演法,其实他还真有这个意思,他知道论修行法力不如独孤伸深厚,想借此机会看看自己的手段究竟如何?若独孤伸也能应付得了,有这碗水垫底,以后再遇各路高人就有底气了,上哪里找独孤伸这种能放手生死相搏的对手去? 梅振衣也清楚仅凭斗法斩不了有赤炼神幡护身的独孤伸,想斩落他须另寻玄机。 天庭巡海大神、金仙灵珠子,旁观东海一战后曾说过:“尽量不要去找梅振衣那种人的麻烦,那位仙家比滚刀肉还滚刀肉,手段层出不穷,太难缠了!” 若独孤伸听过这句话,此时不知作何感想?梅振衣鞭法神妙,且中规中矩,就像在那里一丝不苟的演练,拿独孤伸祭出的骷髅、怪爪当靶子耍呢! 独孤伸终于沉不住气了,大喝一声道:“你有法宝,我就没有手段了吗?” 一道炽热的烈火长缨、一片刺骨寒冰流索,交替缠绕着卷来,空气中到处都是冷热急剧变化的爆裂声,就似打碎了一片又一片看不见的空间。烈长缨的神器“烈缨”、流冰圣的神器“流凝”,此刻都落到了独孤伸之手。他的修为当真了得,竟能将这两件妙用截然相克的法宝同时施展。 如此凌厉的攻势梅振衣的鞭影也挡不住,他也大喝一声,身形周围飞出二十八盏青玉莲花灯,灯芯同时点亮,这下青丘山上空可就“热闹”了,奇幻激烈的场景笔墨无法形容。 梅振衣可以不用灯芯同时发动这二十八盏灯,但此刻不是在演示境界而是生死相斗,他没有徒然耗费法力已将灯芯全部安上,放开手脚与独孤伸大干一场。云端上风云涌动、厉哮连声、霹雳滚滚、寒热交梭、光华漫射、法力澎湃。 天上的斗法过于激烈,甚至波及到地上的青丘山,本已塌了半截的青丘山主峰再度四散崩碎,方圆百里一切尽为齑粉。好在这里不论是人是妖,没死的早就跑光了。 孤独神哈哈大笑道:“我看你越来越顺眼了,可惜不得不斩落你!这二十八盏灯虽不如其他神器,但今后赐予弟子也是不错的东西,多谢你今日献宝了。” 梅振衣没有答话,似乎苦斗中已尽全力,无暇分心与他罗嗦。 独孤伸笑声不绝,以教训的口吻道:“你施法已尽全力,就算再有更厉害的法宝也动不了,你修为不俗,为何不明白百技之妙不如一计之强?可惜啊,可惜!” 梅振衣突然冷冷的说了一句:“独孤伸,你抬头看看,天上有什么?” 天上什么都没有,以独孤伸的修为不用抬头也看得一清二楚,修为到他这种境界神识所及之内自然明察秋毫。他冷哼道:“死到临头,还想故弄玄虚吗?” 梅振衣不紧不慢的答道:“死到临头的是你,非我故弄玄虚,你头上有什么,片刻之后就会知晓。”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独孤伸,缠斗太久对自己也不利。他倒不怕一般仙家来捣乱,此番激斗的场面普通仙家别说插手围攻,就连靠近都不太可能。有赤炼神幡护身,就算来了金仙高人,他也有把握遁去。 但有一点担忧,假如有青帝那样的高人赶到救下了梅振衣,今日一番辛苦白费且后患无穷,这小子太难缠了,不应该再给他任何纠缠的机会!为防夜长梦多,应快刀斩乱麻。 一念及此,独孤伸长啸一声,上方掠阵的正一三宝化为一条百丈金龙,口吐龙珠咆哮着向梅振衣飞击而去,其势威不可挡似能将迎面的一切撕碎,梅振衣的身形在前方显得是那样渺小。他看出梅振衣御器已无余力,此刻毫无顾忌的三宝相合发出最凌厉的一击。 金龙飞击的同时,一左一右“烈缨”光焰爆涨、“流凝”冰寒喷溅,四面白骨骷髅齐张大口,抖赤炼神幡乌云黑烟弥漫,无数怨念生魂将所有的退路封的严严实实。这样的一击哪怕是青帝也难以直面锋芒,首先选择退避才是才是,而梅振衣却无路可退。 但梅振衣未有丝毫闪避的意思,他嘴角微微上挑竟在微笑,似乎早就等着独孤伸发动这一击。金龙飞击瞬间即至,光焰、冰寒也同时交击到眼前,护身的封印之眼绕到身侧一斩,却不是斩向金龙,而是斩向梅振衣自己。 梅振衣被自己的圣剑一斩而开,仙家炉鼎没有血肉飞溅的场景,而是一前一后被斩成了两个一摸一样的而梅振衣。 这不是任何一种变化神通,世间法的化身五五之术对付眼前的攻击没有用,若以地仙修为不论变化多少阳神变换分身,都会被这一击全部斩灭。这也是不是真仙的显形分身,那种虚幻的变化只是世间行走用的,在这种场合没什么迷惑作用。至于金仙历世化身更谈不上,且不说梅振衣还没有那份修为,金仙历世化身也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梅振衣太清楚自己的三宝合击了,由雷神剑发动,只要在神识所及之内被“咬”住了,本尊法身无法躲闪,只能硬接或退避。同时他也摸透了封印之眼的妙用,这一剑太玄妙了,斩开的就是梅振衣的本尊法身。 前方那个“梅振衣”,按九一之数斩出,包含梅振衣“唯心、证我、化物”凝聚仙家炉鼎的九一之功,也斩出了梅振衣所有修为法力的九分之一。 梅振衣尽全力也接不住那一击,九分之一的修为更不可能,只能挡一下而已,而且是无谓的自我削弱。但梅振衣要的就是这么一下,挥剑斩落的同时,将那九一之身也给“封印”了,面对攻击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硬受。 就是这么封印一剑,瞬间切断了对方的神识锁定,虽近在咫尺却像身处另一个空间。 前方的“梅振衣”瞬间灰飞湮灭,梅振衣自己也很不好受,这一击不仅斩去了他九一之数的修为,而且感同身受,清晰的体会到仙家被“斩落”的感觉――轮回内外多少世修为与见知在瞬间被散尽。他本人虽未被斩落,也窥见了其中玄妙。 在旁观者看来,梅振衣这么做几乎毫无意义,虽断尾求生但也只是死的慢些而已。独孤伸一击未竟全功于自身并无损,完全可以继续攻击,而梅振衣已经失去了九分之一的修为法力,更难以斗下去。 独孤伸一击得手,神识中清晰的感应到对方被自己斩落,十字阔剑落下尘埃,然而空中的青玉莲花灯却未灭。这怎么可能?旋即又看见梅振衣的身形,仍在万千变换灯光的环绕之中。 独孤伸心念通透,一时虽不尽知其中玄妙,但也大概猜到梅振衣使出了怎样的手段?他心中一惊,同时也感到好奇与遗憾。好奇的是――梅振衣是怎样在激烈的斗法中施展出这种手段的?遗憾的是――今天梅振衣恐怕要逃走了! 梅振衣若要逃,独孤伸已无暇再追击,因为在他的头顶上方,一个巨大的灰色漩涡瞬间生成,一片不可躲避的力量将他牢牢锁定。刚才那一击,伤人威力实在过于巨大,加之青丘山中那一番杀业相积,终于引发了天刑雷劫。 梅振衣方才说独孤伸头上有什么,片刻即知,指的就是天刑砺雷! 奇怪的是,独孤伸似乎并不害怕天刑,只是遗憾今天没有成功斩落梅振衣,这天刑来的真不是时候。而梅振衣用这方式脱身,实在是狠绝无比,将来只怕此人后患无穷。他的目光望向落下的云端的十字阔剑,梅振衣若逃是带不走这把剑了,刚才的玄妙应与这把剑有关,可以带回去好好研究,也算今日最大的收获了。 刚想到这里独孤伸的脸色就变了,因为他看见那二十八盏青玉莲花灯一齐熄灭,都落入尘埃,梅振衣没有多耗费一丝法力将它们收回。而梅振衣本人也未逃走,拜神鞭化一片无形雾气,似一件透明铠甲护住周身,竟然向他疾飞而来,张开双臂就像要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独孤伸神情大骇――梅振衣疯了吗?这天刑不是冲着梅振衣来的,他却主动往天刑下面钻,就算纠缠的业力不深,此刻以受损之身挨一计天刑砺雷也绝不好受!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来不及多想什么,天刑砺雷已无声的劈下,巨大的螺旋状黑色闪电将两人的身形同时吞没。 …… 天刑已收,独孤伸被劈落尘埃,光溜溜只是一个炉鼎,一旋身幻化出仙家衣衫,听见远出传来大笑之声。 百丈之外,梅振衣半跪伏地笑道:“独孤伸呀,你看出大罗成就丹本是一件奇异神器,也知对抗天刑重聚法身炉鼎之法,最好不是服用而是祭丹化形。能重聚法身一丝未损,可见你的修为早至他化自在天极致,佩服,佩服!” 梅毅随身带着一枚大罗成就丹,未及使用就丧于独孤伸之手,这枚神丹也被独孤伸所得。独孤伸闭关时曾研究此丹良久,这番下界大肆杀戮不惧天刑的原因就在此。 独孤伸冷哼一声:“多谢夸奖,我不明白你怎未逃走?陪我受天刑一击受损更重,故意要送死吗?”他也被梅振衣搞糊涂了。 梅振衣还在笑:“还记得我刚才曾说你可怜吗?你的心境不可尽知炼药与炼器之道,自以为有恃无恐。却不知大罗成就丹只能对抗不长眼的天刑,却不能对付有心之人,你看我手中拿的是什么?” 独孤伸脸色遽然大变,就似给人狠狠的踹了一脚,以大罗成就丹重塑炉鼎时,一切身外之物都会落下,随身法器也不例外,这一点是独孤伸事先不知的,赤炼神幡五百年来第一次离身了。 此刻化为齑粉的青丘山残尘中,散落的神器到处都是,包括青冥镜、雷神剑、黑如意、封印之眼、烈缨、流凝、二十八盏青玉莲花灯以及灯芯,独独不见了赤炼神幡。 339回、斩群魔心不转念,抖手间祸乱滔天 339回、斩群魔心不转念,抖手间祸乱滔天 梅振衣披头散发、满面尘埃、衣袍破碎不堪,半跪在地上勉强抬起上身,哪里还有半点仙家风范?作为一位仙人,不论损伤有多重,只要有一息尚存都可在转念间恢复仙容,然而梅振衣偏偏没有,他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法力去做别的事。 此刻他右手中握着一面红色的小幡,那是刚才冲入天刑时,在独孤伸重聚炉鼎赤炼神幡落下的一瞬间抓住的,旋即被劈出百丈之外,护身的拜神鞭也缩回袖中。若想抖动赤炼神幡同时祭出无尽怨念生魂,使之达到失控的地步,平时做起来也不容易,现在就更吃力了,梅振衣在凝聚所有的心神念力。 独孤伸一眼看见,怪叫一声“不要!”招手摄来青冥镜向梅振衣扑去。一左一右传来七弦之音与连绵鬼笑,声音发自百里之外,带着穿透冲击的力量,尘埃涌动向独孤伸飞卷而去,每一粒细小的沙尘都带着锐利寒光。 知焰与提溜转出手了,她们本在三百里之外潜伏掠阵。修为到了独孤伸与梅振衣这种程度,一旦灵台神念缠绕生死相斗,后来者是很难插手的,因为没有什么方位分别可言,除非有青帝那种大神通境界才能切得进去。 激斗忽然中止,天刑落下就是信号,她俩疾飞而来,尚在百里之外独孤伸就发难了,立刻施法独挡。她们的修为虽然不弱,但绝不独孤伸的对手,更何况离得这么远,怎能挡住发飙一般的独孤伸? 而独孤伸根本无心与远处的两人斗法,青冥镜发出巨大的光晕照破眼前沙尘,直奔梅振衣而去,但速度毕竟慢了一刹那。 就算没有她们这一阻,独孤伸也难逃劫数。梅振衣手握赤炼神幡也根本没有与独孤伸继续斗法的意思,而是奋力一抖,这面二尺小幡迎风化为九丈,随后突然炸裂! 无数奇形怪状的黑烟就似从不知名的空间喷涌而出,发出的声音不知是凄哭还是惨笑,瞬间笼罩百里方圆。一声悠长的犬吠似是从地底深处传来,那是神犬谛听的声音,无尽怨念生魂随风消散。人间九华山上,金乔觉垂帘而坐,面现悲悯之色默诵经文。 “当啷”一声响,青冥镜落在梅振衣身前三丈之处,在尘埃中滚了几圈倒落停下,独孤伸不见了,彻底消失了,连个渣都没剩下! 仙界,自在天世界中山河震动、哀号成片,同时有十余位天魔的灵台世界瞬间消散,造化开辟者被怨念反噬之力所斩,受损而未斩者还有数十位。 孤僻灵台世界本与外人无关,但自在天世界是魔王波旬开辟的共有道场,其中也有与众天魔灵台世界相容延伸造化的部分,当某位天魔的灵台世界消散,这一片延伸而成的道场也随之消失,道场中的散居修士猝不及防,落入一无所有的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 十余处同时出现这种情况,无疑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极大震动。有意思的是,孤木山庄所在的山峦也消散了,清风抚丝柳与道侣艾青凤落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这位庄主竟在此时忽然证悟得失,发愿与道侣一起回天庭,向祖师清虚真君请罪。 艾青凤向着不知名处长揖,心中暗道感谢。有人谢,但更多的人恐怕是愤恨。 被斩或被伤者不仅只有已证他化自在天修为、开辟孤立灵台世界者,只要是曾动用赤炼神幡收摄过怨念生魂,此刻怨念生魂还在幡中未散尽者,这一瞬都承受了相应的反噬之力,被斩者甚至包括天庭金仙函知子门下的两位仙家。 这两位仙家早年曾动用赤炼神幡收摄怨念生魂,以求神通威力所用,后来赤炼神幡在争斗中被夺走,两人亦证悟所失迷途知返,发愿来到天庭拜入金仙函知子门下清修。但生魂怨念的反噬之力不因对方是否悔过而有所改变,只是为曾经做过的事承担相应的代价。 函知子在天庭众金仙中修为不算很高,开辟的金仙洞府也不过百里而已,但人缘却很好,经常召开法会,允许天庭外围道场中散修仙人入洞府听讲,来者不拒。这一天函知子正在金仙洞府中开**会,众目睽睽之下,两名大弟子于座前惨叫一声被斩落轮回,洞府中一片大哗。 自在天世界中有一位受损者从未动用过赤炼神幡,就是魔王波旬之女蜜波,蜜波当时正在与波旬的弟子惊夜行欲乐双运道,灵台欲乐交感,惊夜忽然被斩,蜜波灵台震荡形神受损极重,一时昏厥难醒。仙家的所谓的昏厥与常人不同,实指自我灵台封闭无法外感清明。 仙界的震撼暂且不论,只说梅振衣,全力一抖赤炼神幡,使无尽怨念生魂失控散去,成了古往今来天字第一号“闯祸精”。他从未以赤炼神幡收摄怨念生魂,怨念反噬之力伤不到他,但赤炼神幡也毁了,这毁器之威给了他重重一击,形神皆损。 梅振衣仙身形神今日接连三番受损:第一次是以封印之眼自削九一之数的修为法力;第二次是受了天刑一击,看上去很狼狈但不算很重;第三次是毁器冲击,这一下颇为沉重。 黑烟散尽之后,梅振衣已经站了起来,仙家仪容尽复,一身道袍紫气青光流转,金簪束发三缕黑髯飘拂,背手而立尽显凛然威严气度。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此时的梅振衣已经虚弱的不能再虚弱,暂时也不能再与任何人动手动法。 知焰与提溜转在第一时间飞天赶到,一左一右施法拢住十丈方圆空间,将梅振衣护在当中。梅振衣脸上看不出任何异色,一言不发,很随意的取出一瓶丹药,连服三枚,然后并没有坐下调神,仍然器宇轩昂的背手而立。 梅振衣给自己服的丹药当然是最佳的仙家灵药,此刻正在默运玄通化转药力调治形神之伤,然而不论再神妙的灵丹,也不能立时弥补所受的损伤。那边提溜转抛出盘古葫芦,将四野散落的神器尽数收去,除了梅振衣已收回发簪上的雷神剑之外,其他的一件也没放过,包括烈缨与流凝。 半盏茶功夫之后,梅振衣正在行功化转药力,感觉一阵阵晕眩,几乎有些站不住,只得闭上了眼睛。此时一片仙风扫来,清灵之气拂过灵台。对方若有恶意,梅振衣的处境很凶险,但是他没有一丝抗拒,护法的提溜转与知焰反而面露喜色,因为第一个下界赶到的是师父钟离权。 钟离权挥仙风扇施法助梅振衣调伤,本人并未直接现身,但有通明法眼就知道他来了。钟离权刚到,空中落下一片飞剑,知焰与提溜转一惊,钟离权暗喝道:“无妨!” 二十八柄飞剑插在地上,按周天二十八宿方位排列,在梅振衣周围布下了一个伏魔大阵,不论有谁袭击梅振衣,这一剑阵都会立刻发动还击。第二位下界赶来的是长庚星君李太白,他与钟离权一样没有直接现身,却布下了这么一个伏魔剑阵。 剑阵刚刚布成,插在地上的飞剑一齐发出奇异的震颤,似乎受到了什么惊扰,处于将发动而未发动的状态。钟离权安抚梅振衣的仙风也一阵涣散,几乎无法聚拢。 远方的半空中凭空打开了一个巨大的涡旋,似乎通往不知名的无尽空间,有一名男子现身。他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形容,肌肤呈现古铜色的金属光泽,赤着上身肩披丝带胸前挂饰璎珞,双眼明澈幽深似带着神奇的魔力,身材极为伟岸,相貌异常俊朗,正是魔王波旬。 波旬一现身,并未开口说话也未出手攻击,只是站在远方的远端上冷冷的看着梅振衣,无形的威压之气弥漫而来,比青帝的气势也弱不了几分,甚至更加悚然。以气势中的神念威压,剑阵不会发动,钟离权的仙风也被冲散,梅振衣的感觉相当不好受,尽量忍住没有露出任何反应,垂帘半闭的双眼也未睁开。 波旬刚刚现身,弥漫的无形威压已逼到梅振衣眼前,若在平时梅振衣自然不惧,就算在青帝面前他也敢戏语调笑,但此刻正在灵台中默运玄通化转药力调养损伤,受不得这种侵扰。而钟离权与李太白显然挡不住波旬,尽管还没有动手斗法。 就在此时,远处一左一右也发出两道强大的威压气势,神念中饱含忿怖威猛,却不是冲着梅振衣,而是逼向魔王波旬。 佛国的韦驮天菩萨与斗战胜尊者几乎同时赶来,他们没有现身云端而是站在与梅振衣齐平的位置,一左一右相隔很远,呈品字形与云端上的波旬对峙。原先护法的知焰与提溜转此时不仅插不上手,连自己也被人护住。 波旬的嘴角似在冷笑,神情丝毫不惧,韦驮天与斗战胜也仅是堪堪护住梅振衣不受惊扰而已。波旬身后灰色的漩涡越来越多,渐连成片如垂天灰幕,无数修士涌现,都是自在天世界中的高人,或依附于自在天世界的他化自在天魔。 自在天世界中的修士并非都有恶行,证入他化自在天成就也并非都有魔行,但梅振衣斩伤的修士太多,牵连震动太大,连魔王波旬都下界了,跟随而来“问罪”的修士自然极多,黑压压一大片。 天魔来的越多,照说波旬的气势应该越来越盛,但梅振衣却感觉越来越轻松舒适。一片青光拂过,神气舒爽了不少;一道云霞掩映,法力恢复的越来越快;一阵仙音飘渺,仙身炉鼎的暗损也在在修复…… 很多高人纷纷现身出手相助梅振衣疗伤,这种仙身损伤,谁也不能直接让他恢复,但可以帮助梅振衣更快更好的调养,这必须要有灵台化转之功的金仙修为方可,而且彼此信任不相干扰。 再看梅振衣这边,东华帝君与传人李元中、赤精子宁封与弟子阿牛、青牛金仙与门客徐妖王、玉鼎真人与弟子张伯时、钟离权、九灵元圣、甫证金仙的长庚星君与门下二十八名仙家,甚至久未走出洞府的碧霞元君、云中子等前辈金仙都纷纷现身。 诸前辈带的弟子与门下仙家不多,在这种场合普通仙家来多了也没用,真要动手帮不上忙,徒然添混乱损伤而已。众金仙现身后,纷纷围住剑阵中的梅振衣,一边施法助他调伤,一边与远处云端上波旬等人对峙,人数虽不如对方众多,但气势丝毫不弱。 如果这是一片正在蓄势中的战场,那么核心就是锋芒毕露的波旬与被团团围护的梅振衣。奇异的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谁都没有动手斗法。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真要在这里放手一战,昆仑仙境中不知还有没有生灵留下?包括魔王波旬在内,大家都在等梅振衣睁眼开口,但有众金仙环护,谁也催他不得。 虽未动手,但众位高人都毫不掩饰修为心境,百里之内强大神念交缠,若无声无形的惊涛骇浪。这里已不似人间,轮回生灵难近,就连修为不足的仙家也难以立足。若提溜转没有去自在天世界一趟修为破关精进,此刻也站不住恐早已退避。而对面云端上黑压压的那一大票人,不知何时已避走一大半,留下的多是修为高超的他化自在天魔。 众仙家在此无声的对峙了多久?以人间岁月论,整整十八个月! 当梅振衣睁眼开口时,其实他的损伤早在的半年前就恢复了,但当时发觉众金仙并没有收回法力,仍在助他行功修炼,似乎有意要磨一磨波旬的锐气,同时无声的逼退对面云端上的更多人。 梅振衣福至心灵,干脆就没有睁眼,继续行功修炼。他服用的三枚灵丹中有一枚是大罗成就丹,若不是重塑炉鼎之用而是服丹辅助修行的话,化尽药力可不简单,此时是绝佳的机会。 众仙家高人对峙十八个月后,梅振衣长出一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感觉神气完足、灵台一片明朗,不仅损伤尽复而且法力大胜从前,就连修为心境离求证金仙也几乎到了地步,只差最后一点机缘。他虽一直未睁眼,但周围发生了什么是一清二楚。 340回、凌霄金玉双簪会,丹台神君斗玄穹 340回、凌霄金玉双簪会,丹台神君斗玄穹 “多谢诸位前辈,梅某惶恐感激!”梅振衣首先行礼,向诸位高人道谢。仙家妙法玄奇,他是同时向着不同的人行礼问候,知焰与提溜转也一齐躬身。 “不必多礼,你若有事,我当相助!”、“梅真人,贫道亦要谢你!”、“你逢此大事,我怎能不来?”……众高人齐声回礼答话,言语中带着仙家妙语声闻,多少解释了彼此心中的疑惑。 这些人与梅振衣之间有什么缘法,梅振衣自己当然明白,但他们彼此之间并不是十分清楚。比如韦驮天赶来谁都不会意外,但见云中子现身谁都有些吃惊,此刻才了解梅振衣曾深入自在天世界,点化玉柱洞仙府唯一的传人星河回头。 这边的仙家妙语很热闹,那边云端上的波旬冷哼了一声:“梅振衣,你认识我吗?” 仙家说话就是方便,虽然是问话,但仙家妙语声闻中已经介绍了自己的来历。梅振衣转身只对波旬一人,恭恭敬敬长揖及地道:“我曾到访您开辟的自在天世界,深为感佩前辈的大功德!不知前辈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这话说的客气,但也在明知故问,梅振衣捅了多大篓子自己不知道吗?波旬沉着脸答道:“我的弟子惊夜千年前曾动用赤炼神幡积业颇重,此番被斩我无话可说,但小女蜜波从未动过赤炼神幡,此番受惊扰昏厥不醒,若不得调治迟早将堕入轮回,梅真人何以交待?” 波旬有今日之修为成就,绝不是不讲因果缘法的人,谁都清楚诸天魔被斩被伤非梅振衣之功,他也没那么大本事,积业自斩等同不可抗天劫迟来,故此明面上话只能这么问。但伴随问话的仙家妙语声闻完全是另外一番意思―― 梅振衣既然去过自在天世界,就应该很清楚那里是怎么回事,也很清楚毁去赤炼神幡的后果,放手一抖并非仅斩灭一个独孤伸。自在天山河震动,依附开辟的世界多处崩散,牵连的修士不知几许,波旬身为自在天魔王,不可能不来找他算账。 梅振衣与孤独伸有不解之仇,自有斩他的缘法,波旬本不理会。但梅振衣不该为斩独孤伸搞出这么一番滔天祸乱。既能夺走赤炼神幡,就有办法另斩独孤伸,何苦牵连这么多人?而且是明知故为。 五百年来赤炼神幡一直在独孤伸之手从不离身,原先动用过的人早就不以之作恶了,其中不少人甚至早已悔过。若真想积一场大功德,梅振衣夺走赤炼神幡之后,分批逐渐散去怨念生魂,消受怨念之力,那么所有人都会感激他的。而如今这毁器一抖,分明就是挑起大乱。 梅振衣面有憾色,歉然道:“彼女蜜波之伤出乎意料,我之过也!愿为调治全力弥补。但以波旬前辈的手段,不至于不可唤醒其灵台救治昏厥,何出迟早堕入轮回之语?” 他为蜜波所受的意外损伤道歉,言下之意也是在说――至于其他被斩伤之人,他是一丝歉意都没有!哪怕是祸乱滔天,也是自找的。 梅振衣斩独孤伸时,机会只有一瞬,当时只能毁器,身受重伤来不及施展别的手段,更别提事后怎样了。就算当时不毁器能斩独孤伸,事后分批散去怨念生魂,也是徒然自损法宝之威,为他人之恶行消业而已,梅振衣没有义务这么做,别人也不该要求他这么做。 赤炼神幡在独孤伸手中五百年,没听说过有谁向独孤伸提出过这种要求。只是梅振衣竟然毁器,自己不享有这件法宝无与伦比的威力,同时又不计后果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出乎诸天魔的意料而已。 ――上述这些道理,都是梅振衣可以为自己辩解的。 但梅振衣没有为自己做丝毫辩解,此事前因后果已然明了,斩了就是斩了。仙家妙语声闻中表达的完全是另外一番意思―― 他首先反问波旬――你可知那些人为何会被斩?然后给出了一个看似匪夷所思的答案――因为他们已超脱轮回。 如果他们还在轮回中,这么多年不知已经历几世几劫,早已不复当初之人,赤炼神幡所积累的怨念业力也早已与他们无关。他们今日的遭遇就是超脱轮回后所行有偏的代价,天道玄妙所在。 波旬面现怒色:“你明知故问?我当然能唤醒蜜波封闭的灵台,但她仙身炉鼎所受损伤太重,这么做无异于斩落!” 这句话未纠缠其余,只是在谈蜜波的损伤。仙家形神之伤与凡人的病痛不一样,别人只能相助受伤者行功调治,不能直接让她恢复,梅振衣本人刚刚身受重损,得众金仙相助调治的过程也是如此。 但波密的灵台受损封闭不能外感,自己无法行功调治,而她的仙身炉鼎受损也极重,一旦波旬强行将她唤醒,恐立时不治。 梅振衣笑了,祭出拜神鞭化为无形白雾绕身一周,又收回袖中道:“我可为她医治,先复仙身炉鼎,再唤醒封闭灵台,须费些时日,二百年之内则可。” 若论修为,在这个场合梅振衣当然不算很高;若论他擅长的炼器之道,有云中子在,梅振衣也不敢自夸;但论外丹饵药、调治损伤之术,梅振衣自问不弱于任何仙家。 梅振衣祭出拜神鞭时,以无语神念向波旬展示了自己的手段,他能用神农百草鞭术淬炼恢复蜜波的仙身,只是调治起来很难,估计需要二百年世间。蜜波损伤之重超乎想象,差一点就被斩灭,如此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仙家妙语声闻同时讲了另一句话――把蜜波交给我,你可以走了! 波旬开口谈的是蜜波之伤,若以私人恩怨论,惊夜之斩既然怪不到梅振衣,此事就应告一段落,有什么话至少要等到治好蜜波再说。但波旬怎么能走?他若就这么走了,也枉称自在天魔王了。 波旬冷冷一笑:“我怎能将小女交给你医治,你自以为还能有二百年气数吗?” 仙家妙语声闻中的问罪之意滚滚而来,梅振衣为斩一个独孤伸,不计后果毁去赤炼神幡,自在天世界崩乱如此,身为自在天造化之主怎能置之不理?他是一定要追究梅振衣的,但今天的场面太复杂,若一场混战后果不堪设想,希望梅振衣不要卷入这么多无关的仙家,自己来承担。 他们两人说话时众仙家一直都没做声,此时众金仙中号称“疏狂第一”的云中子终于忍不住喝道:“波旬,你想干什么就直说,若真与缘法相合也不必为难,用不着这样讲话!我等前来是因为与梅振衣的私交,但处事当循缘法,不会因私情而强为。” 波旬一拱手:“云中子,我就是在等这样一句话!那就直说了吧,梅振衣为斩独孤伸设计良久,毁赤炼神幡乃深谋远虑早有所图,今日大家都能看清楚。如今天人之乱已难以收拾,他一抖幡造成此刻局面,将这一场乱局推到几不可解的地步,众仙界自危,究竟是何居心?” 这一句才是要害,众仙家都看向梅振衣。如果他是遭遇独孤伸一战,事情比较简单;但若是苦心积虑布局毁器,有意在此时制造这种局面,那就复杂了! 梅振衣又向波旬行了一礼,很干脆的答道:“前辈问的不错,我是故意的,谋划良久终于成功,不仅仅为斩独孤伸,早已知今日局面。” 此话一出,后面的钟离权脸色变了,心中暗道这孩子不是找死么?若不是众高人都在场,他简直想上去一扇子把徒弟敲昏了。 然而梅振衣话未说完,顿了顿一指青丘山残尘又说道:“我早知诸位今日会来,这个地方真是很巧,青丘山传承千年却毁于一旦,成也烈长缨败也烈长缨,若无烈长缨,可能不会有青丘山一派,但如今青丘山应还在。 我也在苦思,不能因青丘山今日之毁,就说当年不该立这一派修行传承,其实轮回中众生,世世都在修行中,只是大多不自知而已。但又该如何阻止烈长缨下界之行,防止同样的惨剧重演呢?如今天人大乱,青丘山这样惨剧,已发生太多! 这一场大乱由人间战乱而起,前所未有之百年盛世,世间修行各派传承亦现前所未有繁荣,最终卷入前所未见之混乱。因道统传承故,仙家受牵扯下界众多,亦有人趁乱世下界自寻业,堕入轮回中不在少数。 如今之乱,已脱离人间战乱,成为世外众修士及祖师仙家之间的纠缠死结,波及人间仙界。若轮回外仙界崩颓,轮回中人间可想而知?若不趁此机会彻底斩断此死结,末法将当真来临。人间处处青丘山,仙家尽是烈长缨。 今日波旬前辈率自在天众修士寻仇前来,而天庭众金仙现身相阻,可能是崩乱伊始,也可以是斩断死结的机缘,前辈以为呢?” 波旬看着梅振衣,似乎想看穿这个人,皱眉问道:“依你之言,怎么斩断此结?” 梅振衣:“由此收手,斩断前因,莫再纠缠。” 波旬忍不住笑了,很冷的笑:“说的真轻松啊!因果缘法皆不论了吗?就算斩断前因,也免不了后事再起,今日仅是逃脱了一个你,梅真人当真巧舌如簧。” 梅振衣面不改色:“前辈说的也有道理,就算斩断前因也免不了后事再起,所以应立新规以绝后患。” 波旬的冷笑变成了哈哈大笑:“你可别忘了,仙界不仅仅只有自在天,依附自在天世界的修士亦非我私家臣属,我约束不了其外的事情,你在此与我空谈,又有何用?” 梅振衣朗朗答道:“太上有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愿心应从发端处证,今日总算是个机会,可以与自在天众修士一致相商,若你点头原意相商的话,来日我自有办法邀集诸天所有仙家相商。” 波旬已经不笑了,看着梅振衣的眼神有些古怪,就似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过了良久才道:“你虽巧舌大言,但刚才某些话也有道理。愿心应从发端处证,那就把眼前的事解决了罢,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我有个建议,不知梅真人愿不愿听?” 梅振衣一伸右手:“请讲!” 波旬:“你莫再卷入身边众位金仙、菩萨,我代表自在天世界与你斗法了断,然后再谈其余。” “这算什么提议,不是存心欺负人吗?”梅振衣身后的提溜转很不满的大叫一声,然而波旬身后的众修士以及这边的诸位仙家,包括知焰在内,谁都没有出声。 谁都清楚波旬的修为,诸仙界中能是他的对手者,一只手的手指就够数了,其中绝对不包括梅振衣,但波旬的仙家妙语声闻中有另外一层含义―― 从私人恩怨的角度,波旬完全可以放过梅振衣不再追究,但那么做没用。就算波旬放过他,身后的众多天魔也不会放过他,就算今天不动手,将来也会找各种机会寻仇,这是波旬管不了的。梅振衣很强大很有手段,寻仇者不知会被斩落多少,另一方面,梅振衣再强也绝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有缘法的诸位仙家会帮梅振衣,至少今天到场的众金仙不会袖手旁观,但这样一来局面等同失控了,不知反反复复会牵连到什么什么程度?那真真切切是仙界大乱,自在天世界会继续崩坏。 梅振衣方才那番“大话”讲的很有道理,但事情应从眼前、从自身做起,先把能预见的这一场大乱解决了。波旬让梅振衣莫再牵扯他人,他自己也代表自在天世界众天魔出面,斗法了断此事。身后的众天魔若此时若不反对,那么就表示今后不再追究,否则就是与在场所有人为敌。 这是波旬所能想到的、波及后果最小的解决方式。 波旬身后的众天魔谁也没反对,一齐以神念回应表示赞同。第一是因为魔王的威望,他的提议既有道理就应拥护;第二是因为混乱后果,谁也不想轻易与对面那麽多高人混战,弄不好自己就被斩落了;第三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梅振衣绝不是波旬的对手。 梅振衣身边的众仙家,除了提溜转之外谁也没做声,都在等梅振衣怎么回答? 梅振衣的回答可够气人的,假若波旬是无行凡人的话,恐鼻子都会被气歪了。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不紧不慢道:“我可有些不敢,倘若不慎将你波旬斩落,整个自在天世界都会崩坏,那岂不是祸乱无边了?非我所愿见。” 波旬竟然没生气,带着好笑的神情道:“原来你有这种担忧?很好!你我演示印证修为境界,彼此分出高下即可,不必斩落对方。落败者任凭获胜者处置,你看怎样?” “波旬,你请求与梅振衣斗法了断吗?可惜啊,你还不够资格!”场中忽有一人开口说话。 这人好狂的口气,比众金仙中疏狂第一的云中子还要狂上三分。众仙家神念弥漫铺张,此人竟能如闲庭信步一般悄然走到场中,银丝羽衣飘荡,雪白的长发在身后飞扬,双手在胸前环抱,托着一支金击子。 波旬的威压气势原本弥漫全场,此人走到场中,这股威压却消散于无形。 波旬的怒气一闪即隐,因为他看清了来人是青帝,如今有资格点评波旬修为者很少,但其中恰恰就有青帝。云端上的自在天众修士也有不少人躬身行礼,当年青帝是上古大巫与妖族之祖,有很多大巫与妖族如今也是自在天修士,此刻见青帝形容不由自主躬身。 波旬一拱手道:“青帝,您也来趟这浑水吗?方才的话,我却没听明白。” 青帝横了天上一眼,没有答话,而是喝道:“众金仙在地上,我也在在地上,你们站那么高作甚,在云端上就很威风吗?殊为无礼,下来说话。” 波旬怔了怔,随即从云端上飘落,众天魔也随波旬落了下来。波旬脚踏尘埃之后又问道:“青帝方才所言我不够资格,究竟何意?” 青帝仍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梅振衣曾与不动尊明王演法论高下,以一对三完胜,此事漫天仙佛皆知,以你的修为,比不动尊明王如何?” 以波旬的修为,绝对可以与不动尊明王一战,但胜负也在未知之数,彼此都有所忌惮不会轻易动手。那位明王是佛国第一号狠角色,威猛犹远在斗战胜与韦驮天之上。当年芜州演法造双塔,梅振衣胜在取巧,论真正的修为境界是无法相比的,但毕竟是胜了。 波旬却没有纠缠梅振衣取巧胜明王的内情,正色答道:“我与不动尊论修为,在未知之数,但斗法了断,只依因果缘法而论当为,不因地位战绩而论资格,否则以我自在天之主的身份,约战梅振衣岂不是真成了欺人?我之所以出面,正因为我是自在天之主。” 青帝冷笑:“哦?那我就论一论因果缘法罢,你真的没资格与梅振衣斗法了断。”仙家妙语声闻中包含着层层喝问―― 波旬,你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面对手持赤炼神幡的独孤伸,你能说斩就斩吗?不能,因为你没有这么做! 你明知赤炼神幡中有什么,也知道其一旦失控对自在天世界意味着什么,但你却没有设法去阻止。身为自在天世界之主,你也忌惮其中的怨念生魂的纠缠,不敢受其业力轻易去动独孤伸。 可是梅振衣做了,他以妙计避开怨念业力的直接攻击,夺走了这件法宝将之毁去,做成了一件数千年来无人曾做的大功德,使用过赤炼神幡的各人各承其业,也断绝了后患重演。 梅振衣成功之后,你来责问他处心积虑的布局。但在他未成功之前,谁都明白面对独孤伸是怎样的凶险,连梅振衣自己也不能保证成功。 五百年前,赤炼神幡曾转手多次,包括波旬的弟子惊夜也曾经得到过,但谁都在利用这一法宝强大的威力,谁都没有自承业力散去生魂削弱它的威力,做出损已利人的选择,更别提毁去这件法宝面对严重的后果,以至于赤炼神幡中的怨念业力越积越深。 只有梅振衣得到这件法宝后,没有倚仗其强大的威力为己所用,而是毫不犹豫的将之毁去。请问诸位前来责问的修士,你们早干嘛去了? 你们这些人,没有收拾掉手持赤炼神幡的独孤伸,如今赤炼神幡毁了,自在天世界一片狼藉,反倒聚众而来找梅振衣算账?而波旬身为自在天之主,见对面身边有众金仙到场,拣一个自以为好欺的软柿子梅振衣来捏,想约定单独斗法了结,好平息自在天世界的无妄众怒。 人家真是软柿子吗?以因果缘法论,你有这个资格吗?梅振衣凭什么答应你的请求? 青帝这一番逼问让众天魔不好回答,众金仙连连点头,波旬上前一步道:“梅真人方才所言,不愿见天人大乱难止,我故与他斗法了断,也是遵循此意,青帝以为呢?” 青帝摇了摇头道:“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没资格就是没资格,但梅振衣携众金仙之威,要与自在天世界商定新规,对你等也有些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了?”云中子突然插问了一句。 青帝:“诸位金仙来自天庭,却为自在天修士论规矩,当然不公平,自在天之主在此,而天庭之主不在此,怎么谈?” “那你说怎么做才公平,来一场混战,让自在天与天庭皆崩乱不堪吗?噢,这里还有佛国的两位大菩萨。”波旬寒着脸说道。 青帝淡然道:“不怎么办,今天这事就不应该发生。梅振衣来自天庭东游谷,天庭自有天庭的规矩,众金仙欲护梅振衣,就将他带回天庭,何必在这里对峙?” 云中子第一个点头:“不错,回天庭,我看谁敢拦路?” 钟离权一把抓住徒弟道:“不必与波旬斗法,随为师回天庭。” 众仙家带着梅振衣回天庭,波旬拦路还是不拦路?若拦路就是一场混战,不是波旬所愿见,更何况青帝抱着金击子一直盯着他呢。而众天魔也看着波旬,等他作何决定? 其实在众天魔的内心中,谁也不愿在此时拦路,梅振衣有这么多金仙高人护着,不是出手的明智时机。但这些高人不能永远都护着他,想找麻烦的话,私下里再择机动手就是了,然后逃回自在天世界躲藏才是上策。谁也不是傻子,能看得清形势。 波旬提出斗法了断,而梅振衣不答,此事还没完,身为自在天之主不能说走就走,他看了身后一眼身后众修士道:“天庭岂是藏污纳垢之所?我倒要去找大天尊理论一番!诸位请暂回,我也去天庭,必当做个了断。” 波旬要同去天庭,青帝当然也去,韦驮天与斗战胜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也飞升往天庭而去,这一下热闹就更大了! …… 波旬没有拦路,但另一人却出手拦路了。 众仙家飞升天庭,却没有出现在东游谷或各自的洞府,被一股奇异的**力所阻,灵台世界另有玄妙的接引,出现在一个玄奇的所在。 远方高台上玉宇琼楼生辉,近处白玉门坊高耸,门坊后通往高台的铺云长阶下,有一个百丈方圆的广场,以整块的明黄石凿成。四望祥云瑞霭无边无际,这里是天庭凌霄宝殿的门户南天门与斩仙台。 此处十分玄奇,是大天尊灵台造化而成,四面无边看不见天庭其他福地,却与天庭各处洞府及道场灵台相通。 什么人有如此大神通,能拦住各位仙家并将众人一齐接引到此处?唯有大天尊而已,天庭是他开辟的,各金仙洞府也是依附其中延伸造化而成。此刻大天尊正站在通往凌霄宝殿的铺云长阶上,西王母与他并肩而立。 若以世俗眼光来看,西王母算不得绝色娇媚女子,她的身材修长而高挑,个头几乎与大天尊一般高,鼻梁和颧骨也比较高,相貌不难看甚至带着独特的韵味,但手持玄圭站在那里无形之中却有一种凛然威势,少了几分女子天然的柔弱之气。 众仙家现身南天门下,隔着斩仙台看见大天尊与西王母,除了青帝与魔王之外,一齐行礼问候。各人所持礼数不同,有拱手礼、有长揖礼,譬如知焰行的是拜见祖师的大礼。 巍峨的凌霄宝殿前,众仙家一齐行礼,大天尊的气度已完全不似梅振衣在芜州见过的那位隋先生,君临仙界的威仪不怒自成。青帝与波旬像两个架子般杵在众仙之间,感觉也有些不自在,微微点首抱拳算是见了礼。 玉皇大天尊一摆手道:“诸位仙家不必多礼,青帝与自在天之主,还有佛国两位尊者来访天庭,本应依礼待客。但请容我先处置天庭事务,再与诸位相叙。……杨戬,宣我法旨。” 身着披风与战甲的杨戬于南天门内现身,朗声道:“天庭乃仙家飞升清修福地,当年有约,众仙家外界私斗不可扰此地清修。梅振衣于昆仑仙境青丘山抖赤炼神幡,累斩金仙函知子座下丁问、零充两位仙家,洞府法会一片哗然。此举违天庭之规,大天尊法旨,东游谷仙人梅振衣二百年内远离天庭。” 众仙家面面相觑,波旬本想来与大天尊理论,闻此言也无话可说了。东华帝君越众而出道:“大天尊,函知子可曾申诉?” 大天尊摇了摇头:“没有,丁问、零充非为梅振衣所斩,而为早年积业所斩,无可申诉追究。” 碧霞元君也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大天尊这道法旨,是否强词夺理?” 大天尊点了点头:“是有夺理之嫌,但并未强词。” 仙家妙语声闻中说的清楚,丁问、零充之斩,怨不得梅振衣,假若真是梅振衣无端在天庭斩了两位仙家,此刻天庭巡海护法神队早已将他拿下了。故此函知子没有追究,大天尊也没有责罚他什么。 但是大天尊有权做出另一个决定,将梅振衣逐出天庭,时间是二百年。仙家被斩的事情可以不追究,但他也不欢迎梅振衣扰天庭的清净。至于有人要护梅振衣,自去天庭之外护他,有人要找梅振衣算账,自去天庭之外算账。 按照当年大天尊与众金仙所约,梅振衣确实因为天庭之外的恩怨,擅自扰乱了天庭中的清修。虽然因果复杂一言难尽,但大天尊不欲纠缠,很干脆的做了这个决定,规矩就是他定的。 青帝在人丛中喝道:“大天尊,你此时下此法旨,可知后果如何?” 仙家妙语声闻说的也很清楚,此时驱逐梅振衣出天庭,等于逼他自投罗网,众多天魔正等着这个机会找他麻烦呢!理论上梅振衣可以去天国或佛国寻求庇护,但也等于将麻烦带到了别处。 况且梅振衣是一位道人,去佛国或天国做客也可,但不可能长立洞府修行。若因逃命改换修行发端,不是仙家行止,连大成真人都算不上了,除非再入轮回。 天庭众仙欲维护梅振衣者众多,但也不能随时护着他,其间若出了什么闪失,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混乱。这次事端的性质与其他争斗不一样,参与者都有不可思议之大神通,在仙界的地位十分重要。如今天人之乱已难以收拾,再添上这么一把火,天上人间只怕是一场浩劫,非梅振衣本人所能左右,也不是在场任何一人能**扭转的。 大天尊答道:“青帝所言甚是,但我也无奈,天庭之规是我与众金仙商定,我不能置之不理。” 波旬插话喝道:“青帝既然如此说,为何阻止我与梅振衣斗法了断?……梅振衣,你若真的肯承担,就应挺身而出平息此事,不要躲在众金仙、菩萨的后面。” 青帝瞪了波旬一眼:“不是梅振衣要躲在众金仙、菩萨身后,而是诸位仙家也认为你不能与梅振衣单独了断此事,你只是在挟威欺一个晚辈。……就算你斗法获胜,他任凭你处置,真的能了断吗?不过是平息自在天世界一时无妄怨气而已,于天人乱象无补,且更添乱局。” 说完波旬,青帝又冲大天尊道:“如今之计,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众仙家也应求我庇之策。大天尊法旨梅振衣当领受,但这天庭之规也该变一变了。若唯求清静推乱事于外,无视众仙已身在乱中,清静亦不可存。” 大天尊竟没有反驳,很痛快的点头道:“说的不错,梅振衣在青丘山所言彻底斩断死结之语,我都听见了,诸天立新规以绝后患很有道理。……天庭之规是我求证金仙时的发愿,后来与众金仙相商而定,我不会违背它。但若有缘人挺身而出,在这斩仙台上与我斗法印证,只要胜了我,就可与众金仙相商天庭新规。” 与大天尊斗法?谁能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这里是大天尊灵台造化而成的世界,众仙家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帝却摇头道:“应立的新规,并非天庭一处之规,而是整个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共守之规。” 大天尊微微一笑,袖手走下长阶来到斩仙台中央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事情总要一步步来,先从天庭开始。若有缘人能胜我,自在天之主也在场,正可共商,一举两得。” 众金仙无言,波旬也低头不语,青帝抽出金击子举步上前道:“大天尊,你我皆是难寻对手的修为,你今天既然来了这么一出,那我就出手吧。” 大天尊却神情一肃,甩袖斥道:“你这山野狂夫、孤家寡人,无资格与我斗法定此事!” 这本是青帝喝斥波旬的话,大天尊也用来噎青帝。仙家妙语声闻中意思很明确,青帝不是天庭中的仙家,既未在此开辟洞府,也未留下道统传承,更不是此时的事主。就算修为再高,与天天尊之间的斗法也只是两人的私斗,以缘法而论,他的确没资格。 青帝行走中的动作僵住了片刻,金色的眼眸中毫无表情,一言不发转身就退了回来。 “请问大天尊,我有资格与你斗法定此事吗?”自从青帝于青丘山现身后,梅振衣一直保持着奇异的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却突然开口,吓了紧紧挽着他的提溜转一跳。 大天尊捻须道:“你的确有资格,且以缘法论,是最应该出手那个人。很高兴你终于站出来了,但事关金仙发愿,我要向你说明,这不是一般的演法印证高下,就算斩落对方也无话可说,你想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南天门下众仙家一片哗然。众人几乎都误会了,以为大天尊所谈的“金仙发愿”,是他很久以前求证金仙时的发愿,与天庭之规有关。只有梅振衣心里清楚,这是自己发愿历化形天劫最后一步机缘。 当初大天尊在东游谷中私下相托的,就是眼前这件事,梅振衣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如今受乱相裹挟,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是的,我很清楚。”梅振衣毫不犹豫的点头答道,一整衣袍就要越众而出。 “你要去找死吗?”提溜转、知焰、钟离权三只手一齐拉住梅振衣的道袍,压抑不住的低呼。 梅振衣低声答道:“我已发愿历化形天劫,此刻正走向破关之处,若有一念回头,当即自斩。” 钟离权倒吸一口冷气,突然同时扣住提溜转与知焰的手,让那两人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看着他,缓缓说了一句:“徒儿,你去吧!” …… 梅振衣飘然走向斩仙台中央,步履从容气定神闲。此处的造化玄奇难以言述,虽然看似百丈方圆,但身处其中神识几可延伸无限,在这里斗法不论如何激烈,都不会波及到斩仙台以外的地方。 想当年心猿悟空曾到天庭闹事,手舞金箍棒在斩仙台上与凌霄宝殿职守王灵官以及雷部三十六员神将大战一场,却没有冲上凌霄宝殿,而天庭各处也未受一丝撼动。 波旬看着梅振衣的背影,眼中神色只能用震撼来形容。梅振衣若答应与他斗法了断,虽然必败,但波旬已承诺不会将之斩落,看在众金仙的面子上也不会过于为难,顶多将梅振衣幽禁于自在天世界数百年,调治蜜波之伤并炼器炼药相偿,抚平众修士的怨气。 但梅振衣没有理会波旬,此刻却主动要求在斩仙台上与大天尊斗法,而大天尊已经声明就算斩落也无话可说。他到底在想什么?听说此人未成仙之时,仙界高人的通明法眼却看不透,推演总有混沌未尽之处,奇怪呀奇怪。 波旬正在诧异间,走了一半的梅振衣突然回头问道:“波旬,你曾说欲与我斗法了断,我尚未回答,此刻你是怎么想的呢?” 波旬一怔,旋即摇头道:“你若败了再说,恐也没什么好说。你若胜了就不必了,届时天庭相商新规,我自在天世界亦愿共商,但愿吧!” “好,一言为定!” 梅振衣脚步未停,转头继续走向大天尊,来到相隔九丈处站定,躬身长揖道:“能于此地向大天尊请教,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幸事与福缘。” 玄穹高上帝玉皇大天尊拱手还礼道:“既是等身斗法,就不必多礼了!此番斗法,请西王母仲裁,你可有异议?” 在人家的灵台世界中斗法,还要人家的道侣来仲裁,好似很不公平,而梅振衣却淡然答道:“无异议。” 大天尊微微一笑:“我只以这支玉簪为法器,听说梅真人有正一三宝,合击威力无匹,还有诸般仙家神器妙用多端,尽管放手施展。”他拨出了发髻中的一柄四寸玉簪。 梅振衣也微微一笑:“在大天尊面前不敢逞机巧,既然您以发簪为器,我也以这支发簪相会。此地是天庭,您是天庭之主,我应礼让三击只守不攻,请吧!”他也拔出了发髻中的那柄四寸金簪。 雷神剑在手,斗法已经开始,在这个最不该分神的时刻,梅振衣却不由自主感到一阵无法抗拒的恍惚。恍然如时光错乱,周围一切远去,童年时那一场早已忘却、不再刻意想起的大梦又浮现灵台。 那应该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梦中的他是一位叫“梅溪”的青年,此刻灵台中最清晰也是恍惚的,是“穿越”前夜,那一个大梦中的大梦。 341回、法所见皆有所证,道自然一以贯之 341回、法所见皆有所证,道自然一以贯之 梅溪脚踏五彩祥云立于诸天之上。眼下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鸿蒙中金光万道、浑沌开瑞雾千喷,梅溪眼中神光开阖一览无极。 只见列菩萨、罗汉、金刚、伽蓝、明母、飞天,霄汉琉璃中隐现;诸帝君、天官、星宿、神将、仙童、玉女,丹犀宝台上安身;更有那各色通灵瑞兽、得道妖王、精奇异怪,琪树瑶花间立足;还有不知名的各方图腾神灵,或头顶圆光、或披鳞耀日、或彩羽凌空,千奇万态难以尽数。 然而这仙家景象、法华世界却似硝烟甫散,有须弥峰抱残,见蕊珠宫守缺,蒸腾杀气犹未散尽。无数神佛仙圣,此时都面带着敬畏之色注视着一个方向――梅溪与他身后各持法器的众位仙家与妖神。 耳闻一声啼喝,一只金毛巨猿翻着跟斗腾云而来落于不远处,它身上的大红袈裟已经破烂不堪还有烟熏痕迹,脑后的猴毛也烧焦了一块,手提一根金箍铁棒指着梅溪道:“梅真人,你挑动这场诸天浩劫,了断天人因果,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已被打落凡尘,你还想怎样?” 梅溪微微一笑:“我等证道之人已超脱生死,非为战而战,如今大局已定,正应诸天相商,梅某主盟定议而已。” 这时又有一声长啸,远方一金甲天神化身万丈而起,眉心神目圆睁威风凛凛,只是身上金甲残破、手中三尖两刃兵也少了半截。他高声问道:“梅真人,你叫诸天如何相商?如今之计,你如登凌霄宝殿亦无不可,请勿再起浩劫以伤天和。” 梅溪哈哈大笑:“打落一个玉皇上帝,我再做玉皇上帝?这不等于打我自己吗,这简直是毁我道行功果!要我说,诸位不论所修何道所依何教,也不论各家之言天有几重,这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各人叫仙界也好、净土也罢、天国也可,我只定一名为‘天’。……拆了凌霄宝殿,立定天台,列天条于其上,我要封天!” 此时梵音鸣起莲台显现,一妙曼端庄的女子来到面前。这女子容颜绰约,却是个未梳妆的菩萨,漫腰束锦未戴璎珞,衣裳凌乱赤足露臂,手捧的净露瓶崩缺了口,瓶中插的杨柳枝也焦枯了半边。样子有些狼狈可神情一点看不出异状来,她款款问道:“请问梅真人,你要定什么天条,何为封天?” 梅溪呵呵笑道:“不是我定天条,而是诸天仙佛神圣共定天条,所谓封天,就是划界。……观自在,你受人间香火最多,首先就要和你明言……青帝,你说呢?” 梅溪身后走出一名身穿银丝羽衣的男子,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朗声道:“不可妄拟天心为己心;不可欺夺他人之信惑乱众生;不可在世显圣自称神。――这三条,就是我等拟定的天条。” …… 这便是“梦中人”梅溪所做的那一场奇异的梦,按当时的言语,他已将玉皇大天尊“打落”。而此时的梅振衣正拔下发簪欲与大天尊斗法,仿佛走向此梦境中。梦中预示与眼前所见有奇异的联系,却又有玄妙的不同。 斩仙台四周并没有须弥峰抱残、蕊珠宫守缺的景象,如果那梦境是一种灵台展示的话,那般景像应该象征着天人之乱。梦中人梅溪尚未证入修行门径,种种仙家玄妙不可思议的境界也不可能理解,梦中所见种种景象都是异化而成。 衣裳凌乱赤足露臂、净露瓶崩缺的观自在菩萨,不就是象征着关小姐妹化身无法了断的前因吗? 袈裟烟熏破烂,脑后的猴毛也烧焦了一块的斗战胜尊者,不正象征着梅振衣斩心猿之举吗? 至于金甲残破、手中三尖两刃兵少了半截的神将杨戬,倒是很直观,在天庭东海梅振衣真的曾崩缺三尖两刃兵。 假如有人去臆想这样一个故事,梦想拥有这一段经历,却又未曾见证其中的仙家缘法,只是按通常的理解在脑海中去编排,那么就会异化出这一段梦境来,梦中呈现这样的场景。 这梦境确实很爽、很拉风,但斩仙台上已历证这一切的梅振衣却没有半点得意,也许除了自己之外没人能理解他此刻真切的心情。 梅振衣不明白,自己为何为拥有那样一场大梦中的大梦?但他却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打落”玉皇大天尊,今天斩仙台上这番斗法,实际上就出自大天尊本人所托。 大天尊修为精进,已将突破有形有神的金仙极致,他要借此机缘破关而去。但是大天尊能不能成功、这场斗法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梅振衣并不清楚,连大天尊本人也说不清。 由金仙极致往上,究竟是怎样一种境界?此刻的大天尊无法言述,也无人能够言述。但梅振衣却知道这求证本身也是一重劫数,比化形天劫更凶险的劫数,大天尊能历劫成功吗? 假如这一场斗法获胜而天庭犹存,大天尊不在又无处不在,究竟会发生什么呢?大天尊并没有说,取决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众仙家。 梦境中有列位菩萨、罗汉、金刚、伽蓝、明母、飞天、诸帝君、天官、星宿、神将、仙童、玉女,各色通灵瑞兽、得道妖王、精奇异怪等等,是想象中的诸天聚齐。但却缺少了天国众天使,这并不是有意忽略,以梦中人“梅溪”的见知,根本就不曾知道。 而此刻的斩仙台周围,只有青帝、波旬、斗战胜、韦驮天以及天庭众仙,看来那番场景可能会在斗法结束后,以另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就是自己发愿所求的“诸天共商”。 一念及此,梅振衣的灵台忽被一物感应所触动,就是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人皇印。刹那间梅振衣的灵台世界前所未有的通透清明,那一场大梦彻底扫去,仿佛散尽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他不再恍惚,抬起明澈的双眼看着对面的大天尊,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大天尊手持玉簪,也正在向他微笑点头,似将梅振衣刚才的恍惚灵台看透,眼中若有恍然大悟的神情,挥手一簪划了过来。 …… 梅振衣灵台恍惚只是拔下发簪的那一刹那,南天门下的众仙家却尽皆变色,在他们看来,梅振衣与大天尊相隔九丈,几乎是一样的动作举止,一样的气度神情,一样的点头微笑。 更令人惊讶的是,梅振衣拔下发簪的那一瞬,灵台神念延伸而开,与整个斩仙台不分彼此,这一微小的玄妙感应,只有求证造化开辟之功才可出现。也就是说,梅振衣竟在此时化形天劫历尽、成就金仙! 魔王波旬的神色既惊又叹,钟离权的神色既喜又忧。青帝似对此早有预料,却望着大天尊微一皱眉,仿佛捕捉到一丝在场其它人看不到的变化。 对于在场大多数仙家来说,这本应该是恭喜梅振衣的时刻,但梅振衣成就金仙的同时,正面临与大天尊之间“斩落不论”的斗法。 …… 梅振衣站在斩仙台中央,灵台神念曼延而开毫无破绽,只要他的定心不动、灵台不乱,就没有任何外来的力量能够击中他,这便是金仙灵台造化之功的玄奇,在人世间是无法施展的。 但大天尊在九丈外摇挥一簪,将他的灵台世界从中划开,立足的百丈斩仙台似延伸开张无限,不论他如何安定不乱,他的“世界”也将延展至失去控制的极限,于消散中斩灭。 梅振衣灵台中“观”的清楚,如同看见了另外两个人,挥舞金矛的天使之王梅丹佐以及笔划天国的清风仙童,大天尊的第一击竟是――命运之匙! 当年天国演法时,梅振衣曾亲眼见证清风仙童挥出这样的一击,以梅振衣当时的修为,还不能尽然领悟其中的玄妙,如今身临其境去面对时,已清楚这一击真正的强大之处。而大天尊手中只是一支四寸发簪,妙用却真真切切在灵台中变化为命运之匙。 命运之匙划出,灵台世界仿佛打开了一扇不可知的门户,无论你的定心坚定无比、世界牢不可破,那袭来却不是任何一种力量,而似不可抗拒的命运,任何大神通法力都无从化解。 梅振衣也没有去化解,而是选择了切断,手中金簪往身前一划。虽然身形未动,斩仙台的边缘却似往后延伸,他在后退,仿佛退入了金簪划出的另一个时空,身前留下了一道无形裂隙,堪堪避开这一击。 以大天尊变化无穷的手段,梅振衣几乎无可应对,偏偏他选择了这样的一击,梅振衣可是见过加百列怎么应对的,还曾在灵台中参悟玄通多年,就支命运之匙他也曾研摩良久。 向身前划簪一切,既是加百列当年以秩序之刃破法的手段,也是大天尊本人面对武则天以发簪使出的变化(注:详见本书125回),梅振衣同样以金簪使出,应对的从容无比。 …… 观战的众仙家神色更惊,比如长庚星君李白,灵台中略作推演,就知道自己接不下大天尊这样的一击。杨戬暗中思忖,自己就算能避开也很狼狈,做不到梅振衣这般轻松自如、丝毫不着痕迹。 而魔王波旬却在推演另一件事情――自己能用一支普通的发簪发出这样的一击吗?大天尊那支发簪以脂玉髓炼成,当然是最上品的天材地宝,但成器时没有赋予任何成形妙用,仅仅能随化身变换而已,就是最单纯、最普通的一件神器。 以这样的神器出手,所有妙用都是灵台化转而成,它在波旬手中也可千变万化,但绝对使不出大天尊这样妙不可言的一击来。可见大天尊的而修为在波旬之上,至于高明多少,波旬竟有些看不明白。 波旬自忖发不出那样的一击,而梅振衣应对的如此从容,居然使波旬产生了一种错觉,假若是他与梅振衣斗法,仅是印证修为与手段高下,也不一定能奈何对方。――不对呀,这小子刚刚求证金仙,而自己的修为也有展开灵台容人依附、延伸开辟造化之功,已接近金仙极致的“大罗”境界,仅一线差异而已。 只有青帝、韦驮天、钟离权等亲身经历天国一战的金仙、菩萨,才多少明白其中的奥妙,梅振衣早就见证与参悟过这一击。 青帝神色凝重,他比波旬更清楚大天尊此时的手段,玉簪在灵台中变化的不是仙家法宝,而是天国的无上圣物命运之匙。看来大天尊的境界已隐然突破金仙极致,几接近于“无差别”的修为。 对于在场其他的多数仙家而言,大天尊与梅振衣的这一攻一守,就似一场绝妙的演法,若仅仅是展示修为与手段的话,已无须再做更多的证明。 不知何时南天门下又凭空出现了数十人,于天庭开辟洞府的所有金仙,不论平时是否理会闲事,此刻都从灵台造化世界直接赶到了斩仙台旁。 更令人惊叹的场景还在后面,大多数金仙灵台中刚刚“看”到从没见过的天国圣物命运之匙,紧接着又“看”见了几乎每人都认识的、寄名受印未来佛的象征法杖。 …… 大天尊一击无功,四寸发簪一转,横夹于中指与无名指之间,立身不动在胸前做了一个双手合什的动作。 斩仙台上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梅振衣方才一簪划出的无形裂隙瞬间消失了,灵台世界中所有变化都被封死了,斗法的战场又成了朴实无华的百丈平台。但另一方面,这一片空间似乎对梅振衣而言似乎不复存在,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大天尊双手合什、四寸玉簪横在指间时,梅振衣灵台中如同看见了另一个人,胸前横端九环锡杖双手合什的小和尚法舟,大天尊的第二击竟是――九环锡杖! “巧合”的是,这一大神通手段居然也是梅振衣曾亲身见证过的。当年众金仙、菩萨在洛阳云端上对峙时,法舟现身施法,将众人笼罩在一片难以形容的移转空间内(注:详见本书236回),若不是众仙家大神通相互克制,当时的梅振衣根本无法立足。 倘若梅振衣瞬间不能应对,斩仙台就会从展开的灵台世界中消失,无路可寻。然而佛法慈悲,这一击并无斩落伤人之意,只是要将梅振衣逼出斩仙台回到南天门下。假如真是这样,这场斗法就结束了,梅振衣虽落败但毫发无伤。 就在大天尊收回命运之匙、变换九环锡杖双手合什的同时,所有灵台变化被封死的梅振衣,动作却毫无一丝凝滞,也顺势双手合什,四寸金簪横夹于中指与无名指之间,面对面,与大天尊的动作一摸一样,立足斩仙台中央一动未动。 修为不论,梅振衣此人悟性超绝,且善用天下各派道法机缘,所见皆有所证,这一点已化入他的行止之中。 他曾借鉴过丹霞派的绝壁丹霞术,观杨天感的寒星阵也特意向徐妖王请教玄机,甚至成名绝技神宵天雷术,也是从龙虎山紫府神雷符变化而来。能做到这些,不仅需要悟性超绝,还要有一以贯之、所见皆有所证的心界,否则他也创不出天下独一无二的神农百草鞭,这不仅仅在于修为高低。 洛阳云端上那一场对峙,梅振衣不可能不参悟玄通,成仙后多有所获。尽管那时的他对抗不了法舟这般大神通,但此刻也知道应该如何去应对,连一丝多余的手段都没施展。灵台世界看似无路可寻,那就收摄灵台无所化转,一片空明融入对方的心法中,孤零零仍站在原地。 大天尊这一击考验的不仅是神通法力,更重要的是悟性与见知,梅振衣化解的从容不迫,且巧妙的不能再巧妙,就像一位老师提问时,胸有成竹对答如流的学生。 …… 南天门下众仙家神念中一片惊叹与惋惜。 惊叹的是梅振衣能化解的如此从容巧妙。与刚才第一击不同,当年洛阳云端上那一场对峙很多仙家都参与了,当然能“认”出大天尊施展的手段。就连提溜转虽看不明白斩仙台中在干什么,神识中也能感应到那是法舟的手段,因为这小鬼在玉门关外曾被法舟拦路。 惋惜的也是梅振衣没有退出斩仙台。尽管已声明“斩落也无话可说”,但大天尊这一击还是给了他认输退出的机会。以大天尊的手段,这样的机会很难再有,梅振衣接下来如何能应对? …… 连续的两击,不是寻常仙家手段,而是梅振衣所知天国与佛国修为最高者曾施展的大神通妙用,玉簪在灵台中先后变化为命运之匙与九环锡杖。 这些都是梅振衣亲身见证并在修行中曾参悟的,大天尊既留情也未留情,他是真的向梅振衣出手了,能不能招架全凭缘法。那么第三击应该也是类似的手段,又会是什么呢? 一念及此,对面的大天尊突然动了,在原地一旋身,动作优雅而逍遥,带着无可比拟的超然气度。一直从容而立的梅振衣脸色突然变了,大天尊的第三击让他始料未及。 342回、灵台玄皇不可见,毁印真人邀诸天 342回、灵台玄皇不可见,毁印真人邀诸天 大天尊原地旋身踏出的步法,梅振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就是他本人自创的神宵天雷踏罡步。当神宵天雷术能收发由心之后,本不必在施展时踏出这套步法,习练神宵天雷踏罡步另有用处,但弟子的平日演练时,这套步法仍是规规矩矩的起手势。 大天尊要施展神宵天雷吗?梅振衣虽然接住了第二击身形未动,但收摄灵台无所化转,此刻已孤零零无所遁形,断然是避不开的。 大天尊踏步的同时,手中玉簪朝天一引,发出的不仅是神宵天雷,梅振衣于灵台中如同看见了自己,大天尊的第三击竟是――三宝合击! 若无灵台化转见知,比如徐妖王,在南天门下观战,只能看见斩仙台中央两人挥动发簪相隔九丈在那里比划,至于斗法的玄机只能猜测,但是大部分前辈高人能“看”清楚。 灵台中所见,一条张牙舞爪的百长金龙咆哮而来,金鳞闪烁电光四射,口吐龙珠似含无边幽冥,盘旋着带动空间奇异的扭曲,霹雳震吼有天刑之威。九丈之距,怎能奔腾百丈金龙?这是常人无法理解的玄妙。 此乃梅振衣本人最擅长的、也是威力最大的一击,他自己能接住吗?也许能也许不能,但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一击,就在不久前,他化解了独孤伸发出的三宝合击。 为了化解这还施己身的一击,梅振衣参悟了好几年,闭关修复天国圣物封印之眼时,终于想到了最佳的应对之策,后来斗法时借助封印之眼的妙用斩开了自己的本尊法身。 但此时的斩仙台上,梅振衣手中只有雷神剑而非封印之眼,他能够施展同样的手段吗?走入斩仙台之前当然不能,但此时呢?不要忘了,大天尊手中也无正一三宝! 所见皆有所证,天天尊的前两击分别变化出命运之匙与九环锡杖,给他做了最好的展示与点化。若是别的天国圣物,譬如命运之匙,梅振衣肯定变化不出来,就算了解修行中有这一层次第境界,他的修为也未到地步,无法与大天尊相提并论。 但是封印之眼不同,梅振衣曾在灵台世界中亲手修复这件神器,相当于诸般玄妙于灵台中领悟后化转重现,不仅仅是使用过它。 从缘法的玄妙之处而论,也算是青帝救了此时的梅振衣,假如当初青帝扔给梅振衣的就是完好无损的封印之眼,梅振衣也达不到炼器之道极致境界,更不能在灵台中“凭空”化出它的妙用。 从缘法的另一层玄妙而论,大天尊的前两击也在点化他,倘若梅振衣不能勘悟其中的玄妙,此时也使不出当初应对独孤伸的手段,那么下场只有一个――被当场斩落。 梅振衣当机立断,雷神剑于灵台中变化为封印之眼,绕到身侧一斩,却不是斩向金龙而是斩向自己。他被一斩而开,一前一后被斩成了两个一摸一样的而梅振衣。 前方那个“梅振衣”,也是按九一之数斩出,挥剑斩落的同时,将那九一之身也给“封印”了。就是这么封印一剑,瞬间切断了对方的神识锁定,虽近在咫尺却像身处另一个空间。 前方的“梅振衣”瞬间灰飞湮灭,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法力波动,大天尊出手,三宝合击的威力收发由心,并不一味追求强大无比。 在旁观者看来,梅振衣这么做也是毫无意义的断尾求生,自削法力却于大天尊无损,虽然勉强接下这一击,却很难再面对继续的斗法。然而就在同一时间,梅振衣动了,前方的“梅振衣”被斩灭,他从后方凭空消失,瞬间又出现在刚才的位置,灵台中所现,他手中挥出了一支长鞭。 这支长鞭为雷神剑所化,似拜神鞭又不是拜神鞭,如凌厉金蛇、如霹雳电光,施展的招式却朴实无华,人间卖艺者打猴鞭中的绝活――昏厥鞭。 “斩仙台上斗法,我既留情也不留情,其中玄妙届时方知。但你一定要击中我,真正凭你自己的手段。”这是当初在东游谷中,大天尊私下里对梅振衣说的话。 斗法前梅振衣曾说礼让三击只守不攻,大天尊三击一过,他立刻还击。三宝合击的玄妙没人比他更清楚,倘若被神识锁定则无从闪避,但对手若趁法术未收之时还击,一样可以在神识中反切灵台,这一鞭能抽中大天尊的形神所在。 这样的一鞭,可以致人昏厥而毫发无伤,但也能杀人,就看如何运用劲力了。若对仙家施展,法力随鞭势而入,可以冲击灵台神识,具体有什么后果,要看各人的修为差别了。 梅振衣这一鞭分明抽中了大天尊的形神所在,却似切入了一片无尽虚空,蓄势而发却丝毫未能着力,差一点把梅振衣自己给震伤了。 大天尊躲开了吗?不可能啊!只要他是有形有神之身,在当时的情况下就不可能避开这一击,除非他真的消失了。 观战的众金仙、菩萨灵台所见,梅振衣变化金鞭抽中的了大天尊,而大天尊的身形随之离散消失不见,就似被一鞭抽灭――这怎么可能! 但大天尊是真的不见了,或者说是“不可见”了。在这斩仙台中,众金仙、菩萨的灵台观照下,激烈的斗法时,不可能施展任何一种潜行法术。那么他被梅振衣斩落了吗?且不说这可不可能,事实上也是没有,因为大天尊灵台造化的天庭世界还是好好的。 南天门下众仙家一时目瞪口呆,只有提溜转不禁想欢呼,却被钟离权扣住了动弹不得。此时神念中听见了大天尊的声音:“我的信物玉皇簪,就赐给梅振衣做个见证吧。” 大天尊的声音不是来自任何一个地方,就似每一位仙家在灵台中自言自语所发出,这是众仙家听见大天尊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再看斩仙台中央的梅振衣,手持雷神剑站在那里神情有几分落寞,大天尊的玉簪不知何时已插在他的发髻中。 有一件事只有梅振衣清楚,当大天尊消失,玉皇簪莫名插入自己发髻中时,他斩开本尊法身损失九一之数的法力也恢复了,就似刚才那一番斗法从未发生过。 此时众仙家也反应过来,大天尊不是被斩落了,而是修为突破金仙大罗之境,成就三生万物、不在亦无处不在的成就。至于此成就的玄妙如何,谁也说不清,只能用“玄之又玄”这四个字来形容。――那么这一场斗法的结果该怎么算呢? “梅振衣连化大天尊三击,反手一斩而中,此番斗法,梅振衣胜。……依前约,梅真人可与众金仙商定天庭新规,若众仙家一致商立,我瑶池圣境也无异议。……诸位仙友下次蟠桃会再见,我先告辞了。” 站在斩仙台另一端铺云长阶上的西王母,打破沉默最先开口,她是这场斗法的仲裁,说完这番话转身离开消失不见――回到了瑶池圣境中。 “恭贺大天尊勘破大罗、恭喜梅真人成就金仙、恭送西王母!”南天门下众仙家一齐行目送,然后都看向梅振衣。 梅振衣清咳一声,出人意料的开口道:“大天尊当年与众金仙有约,依附天庭造化开辟金仙洞府与仙界福地,为众仙家飞升请修之地,在此立足者应放下外界恩怨,不得私扰此地清静,此乃莫大功德。 天庭之规不应也不必另商,大天尊法旨我当领受,此地事毕之后,我将离开天庭下界,二百年内不得飞升而回。 此番邀集诸天共商,非为天庭之规,而是欲引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共定天条,以绝天人大乱,免末法到来……” “慢着!”波旬突然开口打断了梅振衣的话,喝道:“此地只有天庭众金仙与我,佛国只来了两位大菩萨,如何称诸天共商?” 梅振衣淡淡一笑:“自在天之主不必着急,我既然这么说,自有办法邀集诸天共商。” 他取出一方明黄色的印章,看质地与脚下明黄石凿建斩仙台几乎一样,正是上古第一神器人皇印。梅振衣抛出人皇印向斩仙台上一扣,用的竟是毁器之法,这枚印章落地化为无数的碎片消散,仿佛奇异的融入斩仙台中。 与明月、云中子等人相较,梅振衣未必是炼器第一,但他曾毁去自在天第一神器赤炼神幡,借韦昙之手毁去仙家第一神器射日弓,此刻又在斩仙台上亲手毁去上古第一神器人皇印,当真可称“毁器第一”。 人皇印碎灭,梅振衣身后的高台上忽然传来隆隆震撼之声,只见凌霄宝殿瞬间坍塌消散于无形,却出现了一块硕大的白玉碑。此碑有多大,无法以人间的概念形容,总之不论距离多远,仙家神识“看”到这块碑时,恰恰能清晰的看见碑上所有的字迹,但此时碑身上空空荡荡并无一字。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众仙家震撼不已,只有青帝似早已料到这一出,没有望向凌霄宝殿而是抬头看高耸的白玉门坊,众仙家见青帝举止有异,也纷纷抬头,只见门坊上所书的“南天门”已变为“封天台”。 随着凌霄宝殿消失、封天台出现,四周的无边祥云瑞霭中有无尽仙家景象涌现:梵音飘渺无数莲台簇拥灵山,那是佛国世界的化像;伴随佛国出现的是一片形色各异的浊山污水,那是依附佛国另行开辟的自在天世界;耀现永恒虹光的高山下,绿草如茵繁花似锦,那是天国在望。 远方更有花开花谢山头景、云来云去岭上峰,就连欲自求清静的万寿山仙界,接引道路也被奇异的打开,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与封天台相望连接。 周围呈现的不止是这些世界,前文提过,求证他化自在天的仙家不论出自何教,孤辟造化灵台世界未必有所依附,孤悬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他人不得入,此刻也被奇异的接引呈现,虽仍不可引他人而入,却可与封天台相窥。 林林总总不可尽述,真真切切诸天齐聚。 梅振衣是怎么办到的?说实话,不完全是他办到的,他还没有这么得大本事,这是大天尊之功,也是大天尊修为突破金仙大罗之境时求证的“混成”境界。此求证难以形容,以庸俗的理解,勉强可与菩萨求证无量光时的“大宏愿”功德圆满相类比。 大天尊此愿能成,还必须借助一个人与一件法宝。 这件法宝当然就是人皇印,据说动用人皇印必须有人皇地位并修至世间法尽头,此器可定人间山河之序。这些传说不能说全然是错,但只是表象而不是此神器真正的妙用内涵。 人皇印须“合令成威”而发动,比如梅振衣此刻若没有开口发话的资格,就动不了人皇印。此器在人间可化转地气灵枢,但要看施法之人的修为,不到世间法尽头也动用不了。 既为神器,妙用当然不仅可在人间施展,就似梅振衣炼制的青冥镜一样可在仙界动用,至于有多大的妙用,要看动器之人是谁、怎么去使用它?人皇印妙用的极致,可定诸天灵台造化之序,这不是改变众金仙、菩萨、天魔的灵台造化世界,而是从修行路途发端处接引,使之呈现。 这个人未必一定是梅振衣,但须同时符合几个条件:第一,必须合令成威,能发动人皇印;第二,必须有灵台造化开辟之功,修为达到相当于金仙的境界;第三,必须有此宏愿心或化形天劫发愿,欲邀诸天相商;第四,必须历证出入诸天仙界之法,能邀诸天修士相见。 综上所述,梅振衣是最适合不过的。 不是梅振衣存心要毁人皇印,而是眼前一幕已是人皇印妙用的极致,发动之后自然就毁了。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一无所有,甚至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诸天世界各自开辟,可说是近在咫尺也可以说远在天边,但各不相扰。 此刻仍然各不相扰,却奇异的与封天台相望连接,此时的封天台已不仅仅存在于天庭,立足其上,可以面对诸天世界。 343回、无边环天诸世界,孤家羽衣独登台 343回、无边环天诸世界,孤家羽衣独登台 诸天世界环绕封天台都出现在什么方向?没有方向,这里是仙界,无法以常人的概念来衡量,诸天世界所面对的都是白玉门坊,门坊后是一片百丈广场,广场的另一头是铺云长阶,沿长阶可以登上原灵宵宝殿所在,现立着无字巨碑之处。 封天台出现,诸天世界齐聚,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所有修士都被惊动了,看见封天台的时候,无形的仙家妙语弥漫而来,自然就明了事情的始末。 钟离权松开了手,提溜转飘身形向广场中央的梅振衣飞去,然而在门坊下却似遇到了无形的阻隔,这咫尺之距永远也飞不过去,无论如何施展法力,身形仍留在原处。看来如今这个广场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修为不到越不过这道门坊。 进不去也没关系,站在外面看就是了,封天台就在诸天世界的中央,站在长阶下的广场上能以神念向诸天说话,也能听见诸天修士的仙家妙语。 有修为越过门坊的众仙家也没有全进去,众金仙对望一眼,瞬间达成同识,走过去太乙、玉鼎、东华、碧霞、云中子等五人。 青帝与波旬也越众而出,走到了广场中央。 梅振衣朝万寿山世界以神念传音道:“诸天齐聚相商,万寿山何议?” “万寿山求清静无牵,避乱于仙界,诸天齐聚共立新规,若与清静无扰,万寿山众仙家无异议,自当遵从。”镇元大仙的声音自神念中传来,他本人却没有露面。 “镇元子,你无意登封天台吗?”青帝突然问了一句。 “是的,我不登台。”镇元大仙答道。 “波旬为我等见证!”、“青帝为我等见证!”自在天世界以及形形色色的孤辟灵台世界中,诸仙家的神念纷纷传来。 号角声响起,门坊外有彩虹般的光环出现,天使长米迦勒率先自光环中走出,身后有四位大天使跟随,除了乌利尔、拉斐尔、雷米勒之外,最让人吃惊的是,罗含也穿过门坊来到广场上。他就是当年在正一三山为诸金仙、菩萨开讲《一神论》的那位景教修士,没想到如今已有这般成就。 几位大天使来到广场中站定,向梅振衣抚心行了一礼,梅振衣稽首还礼,再向门坊外一招手,提溜转的身形中飞出一柄十字阔剑,穿过广场出现在他的手中。 梅振衣捧封印之眼上前道:“这件天国圣物是大天使沙利耶遗落人间,当时已有损毁,青帝托贫道修复,如今物归原主。睹物思人,这一场天人之乱应当斩断死结,莫再使前事重演不休。” “多谢梅真人,多谢青帝!今日天国愿与共商,只求所立新规莫违天主指引。”米迦勒接过了封印之眼,转身竟把它递给了罗含,意味着罗含将是执掌这一圣物的大天使。 此时传来梵音鸣唱,门坊外祥云中三朵莲台涌现,走出了三位大菩萨,穿越门坊来到广场中,而原先门坊下的韦驮天与斗战胜已经退回佛国本座。佛国来者的是俗称的“西方三圣”,小和尚法舟为首,左右跟随大势至与观自在,与梅振衣都是老熟人了。 梅振衣与众仙家迎面行礼,心中暗道佛国来者似乎少了什么人,念头刚起就见法舟走到米迦勒的面前,取出一柄银色的战斧道:“这是天国尊者米迦勒遗落于佛国,亦物归原主,诚如梅真人所言,望斩断此结莫演末法之乱。” 米迦勒接过秩序之刃,眼中似有悲愤之意,默然片刻却只问道:“不动尊明王何在?” 法舟叹息一声答道:“不动明王与加百列斗法,加百列尊者陨落,明王形神受损亦重,虽不至陨落但也发愿重入轮回见证堪悟,已离佛国本座。” 需要解释一下仙家本尊法身重入轮回的种种区别。 其一是像东华帝君下界托舍为狄仁杰、云中子下界托舍为仰定岩那般,就是为一世见证,在轮回中并不知仙家事,灵台中却有着愿心留印指引,不论修行成与不成,一世尽后仍然回归仙界本座,这其实并不算真正的重入轮回,只是在轮回中走一遭。 其二是像韦昙、玄奘、李太白那般,发愿下界自入轮回,若一世尽宏愿心未证圆满,就算修为再高,仍然托舍轮转,若宏愿心终不可证圆满,甚至永堕轮回之中。譬如玄奘曾轮转九世才证大乘天菩萨果,而韦昙一世能证,则得到了梅振衣的莫大帮助。 但这种轮转之身带着前世的福缘,同时也有愿心留印指引,虽无仙家神识却明晰所欲所求,在世修行其精进超乎想像,不仅仅是指神通法力而已。一旦求证圆满则归天复位,轮转中的见知也是修行。 其三发愿重新修证,就如不动尊明王一般,这种情况很特殊也很少见,拥有灵台造化之功的仙家才能办到,无法一概而论只能具体而言。比如不动尊明王形神受损极重,灵台造化开辟的世界也损毁颇多,他可以选择在佛国修炼而复,但也可以选择再入轮回,而此时灵台造化而成的世界也消失了。 托舍为凡人一切从头开始,仙家见知封印,唯留前世的福缘玄妙。若他能够在轮转中再次超脱轮回的话,仙家灵台见知也会恢复,而重新造化的灵台世界可能会大不一样,甚至连修行发端都会改变。 曾有仙家由金仙变为菩萨,也有仙家由菩萨变为金仙,都是经历了这么一段发愿重新修证,轮转中缘法难言,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据说观自在菩萨就曾是一位金仙,人世间甚至还有她为金仙时留下的道统传承。 其四就是真真切切的被斩落了,就如加百列、沙利耶、乔克力、烈长缨、杨天感、易水等仙家的遭遇。殒身堕入轮回之后,多少世修行尽消,神识重新洗尽,也算彻底的了结。 此时再谈入不入轮回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做为这个“人”来说,等同什么都没了。若所有的神识留印与灵台见知全部被洗净,一缕残神就算有幸化生出现在轮回中,管他是猫是狗,与别的猫狗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从因果缘法论也有些玄妙之处,此“人”修行资质与心性发端可能还有当初痕迹,如此而已。若于轮回中再入修行门径,情况很难预料。但就算超脱轮回再为仙家,也完完全全是另一位仙家,完完全全是另一种修行,根本无法也不能与“以前”相论,而且这种机会十分渺茫。 芸芸众生有幸入修行门径就很难了,超脱轮回则更加困难,不知要经历多少世多少劫才有这种机缘。 那么被“斩落”的仙家,有没有可能“恢复”呢?古往今来只有一位“孤家寡人”做到了这点,就是此刻封天台下广场中的青帝。上古青帝一缕残神随清风而化生,修行成仙、又证金仙,就是闻醉山的清风仙童。 清风仙童在丹溪福至心灵,居然恢复了上古青帝的形容与心境。但要想一想后来“青帝”的修为有多高?他求证了金仙极致、玄妙大罗之境!仙家形神修行的尽头。这种境界不是仅凭修炼能够达到的,对于绝大多数仙家而言几乎永无可能,别说玄妙大罗之境了,一般仙家就连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的愿心都没有。 还有一点奥妙连青帝本人都不清楚,当年上古青帝与后来者清风两次历化形天劫竟是同样的发愿,只是青帝失败了而清风求证金仙成功,这种巧合几乎不可能出现,然而偏偏出现了。 然而即便修为超绝如青帝,也只恢复了上古的形容与心境,恢复不了当年的神识与见知。有没有完全恢复的可能呢?答案是“不可能”,就如太上与无量光的“不可见”一样,对仙家而言也是说不清的。 不动尊明王发愿重入轮回见证堪悟,就是上述的第三种情况,米迦勒见闻后欲言又止,什么话都没再说。 广场众仙家以通明法眼彼此而观,良久之后波旬第一个开口:“梅真人,你邀集诸天共商立新规,究竟是怎样一种新规能止此时天人之乱,免末法到来?” 梅振衣只答了两个字:“天条。” 波旬:“何为天条?” 梅振衣一指高台上的巨碑:“诸位不论所修何道所依何教,这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各人叫天庭也好、佛国也罢、天国也可,只定一名为‘天’。凌霄宝殿不在而此碑现,诸天世界共参玄妙之规,列于其上立愿共守,是为天条。” 这番话与“梅溪”梦中所言非常相似,也有微妙的不同,带着仙家妙语声闻―― 首先明确天条只是超脱轮回的诸仙家所立之规,与论回外的芸芸众生无关,一经确立则不可违背,违者因立愿而自斩堕入轮回,无需他人动手。 梅振衣未成仙时曾向化名随先生的大天尊请教过天条,大天尊当时答了三条“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天刑还一世业力、轮回之外灵台中开辟。”但这三条只是轮回内外的法自然之道,无需何人去立。 此刻谈的天条,是超脱轮回的仙家自我造化之道,需要众人共商共立,它不能违背诸天世界的修行本源,又要能斩断如今的天人之乱。 米迦勒沉吟道:“如此之说,众天使毫无意见,但怎样才能定天条?” 梅振衣:“有此意者可登上封天台,拟天条而宣,诸天修士共证因果缘法,能定事即可。” 观自在环顾四周道:“诸位道友,何人拟天条登台而宣,集诸天共鉴?” 事情已经到了最后一步,需要有人登上封天台。仙家行事讲因果缘法,开口便是发愿,所拟的天条也是证自己的修行,若被诸天世界哄下了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上去的。但另一个角度,若拟天条得立,也是一场大功德圆满。 广场中一时变得奇异的沉寂,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一见这个场面,梅振衣一整仪容就要登台。有这么多前辈高人在场,本轮不到他上去,真正有资格的人应该是法舟、米迦勒、镇元子、波旬、青帝这五位。 但梅振衣是今天的“事主”,他与大天尊一番斗法然后邀集诸天共商,此刻拥有大天尊的信物玉皇簪,论缘法也有资格登台。况且他欲宣的天条早已拟好,见众仙家前辈无人做声,当仁不让挺身而出。 梅振衣刚迈一步,青帝突然闪现在他身边,灵台互感暗语道:“帮我拿一下。”说话的同时已将金击子递了过来。 梅振衣不知青帝何意,下意识的伸手一接,身形突然被一股**力定在原地,手捧金击子一动都不能动,也发不出任何神念来。他竟然在此刻被青帝“暗算”了,青帝此举分明就是要阻止他登上封天台。 外人并不完全清楚其中的变故,只看见梅振衣上前一步捧住了青帝递来的金击子,然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与沉默的大多数仙家一样。 梅振衣不明白青帝为合何这样做?难道他要争这场大功德吗,那为什么刚才不动?当年在洛阳云端上众仙家对峙时,清风仙童曾示意梅振衣站到中间去调解,成就一场功德,却被突然赶来的镇元子抢了先手,此刻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青帝若要登台,梅振衣必不会争,因为他要宣的天条就是青帝所拟。 “金击子出自万寿山,我若回不来,就托你送还,并到芜州代我向绿雪告别。……若真是那样,打猴鞭是一点谢意。”青帝的声音又从灵台神念中传来。 梅振衣疑惑不解,却无法开口询问,灵台中另有所感,青帝的另一件法宝打猴鞭,也莫名到了自己的左袖中。 青帝举步向铺云长阶走去,他一动,法舟也动了,两人几乎同时走到了广场尽头的长阶下。长阶很宽足够数人并行,但两人没有同时登台,而是在长阶下止住脚步对面而立。 “我若不出来,你也不出来吗?”青帝问法舟,金色的眸子里有淡淡的嘲笑之色。 法舟微微一笑:“青帝何出此言?贫僧正欲登台,你我齐步而行,这一问实在多余。” 青帝又转头道:“米迦勒,你也来吗?” 米迦勒摇头道:“我不必登台,不论天条何人所立,若依梅真人之言,不违背诸天世界的修行本源,又能斩断如今的天人之乱,天国自然立愿而守。” 青帝笑了笑,又瞪眼问道:“波旬,你不凑这个热闹吗?” 波旬摇头退了一步:“不必了,还是二位去吧。” 青帝又望了远方的万寿山一眼,神情似很感慨,转头朝法舟道:“有些事,其中玄妙谁也无奈,果然还是你我二人站在此处,你毕竟还是站出来了。” 法舟一指高台问道:“你上去,还是我上去?” 场景有点怪异,镇元子没有现身,米迦勒、波旬都不欲登台,而法舟与青帝却站在长阶下商量谁上去?这有什么好让,又有什么好争的!但事情好似不是这么简单,梅振衣手捧金击子恍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又看见法舟与青帝在玉门关外云端上,那一场奇异的对峙重演。 然而这对峙只是一瞬,青帝答道:“演法论高下方知!”话音未落就出手了。 诸天世界中,两位修为最高的仙家居然打了起来。战场只是长阶尽头那几步之地,而旁观者却很难看清楚他们是如何动手,灵台所见一片恍惚,根本看不见青帝与法舟的身形,也感觉不到一丝法力波动传出,此刻环绕封天台的诸天世界也变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不知他们斗了几个回合,施展了多少手段?时间不太长也不算短。斗法的最后一幕众仙家都看清楚了,青帝与法舟的身形又突然重现,青帝手挥金击子一击正敲在法舟的脑门上,发出“当”的一声响,就似寺庙里的晨钟长鸣。 这响声悠长,带着穿透神念的回音传遍了诸天世界。金击子本在梅振衣手中捧着,青帝怎么又拿出一根?想必是与大天尊斗法时一样的神通境界,灵台变化而成。 这一击之后斗法就结束了,青帝手提金击子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我有狼牙棒你有天灵盖吗?” 小和尚法舟摸了摸光脑门,毫不动怒的反问道:“青帝,看你手中是何物?” 青帝低头,脸色微微一变,他手中灵台变化出的金击子,在转念间竟成了和尚敲木鱼用的棒槌,众仙家都看的清清楚楚,很多人忍俊不禁露出笑意。 “好手段,你当真不弱,但演法论高下,还是你输了!”青帝一挥袖,木鱼槌化为无形。 法舟一摆手道:“是我输了,您请登台!但无论如何,你欠我一叩首。”他又回到了广场中央众仙家之中。 青帝举步登上长阶,这条长阶有一丈八尺宽,形容不出有多高,上面层铺着凝聚不散的祥云,青帝的身形就似在云朵中飘然升起。看他的背影,羽衣银丝之光与雪白的长发伴随祥云飘浮,看不清他登阶的脚步。 当青帝转过身来时,已站在那块无字白玉碑之前,他的身形说不清是高大还是渺小,但诸天世界修士,不论多远,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那没有血色接近透明的脸庞、淡然毫无表情的金色眼眸。 344回、登台此宣当自斩,妄拟天心为己心 344回、登台此宣当自斩,妄拟天心为己心 青帝没有一句废话,甚至连开场白都没有,直截了当开口道:“不可妄拟天心为己心。” 这是天条的第一句,仙家妙语声闻并不复杂,但要把它具体描述出来却很困难,勉强可以这样解构―― 世人经常说的两句话让人觉得很无奈、很悲情甚至可怕,一句是“我这么爱你,你为何不爱我?”另一句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它们可能出现在各种不同的情况下,具体何指、究竟有没有道理,不必一一去做解释。 但超脱轮回的仙家,从修行本源而论,不欲为红尘中的痴男怨女。超脱轮回是自己的福缘,指引世人超脱轮回是自己的功德,世人爱也罢、恨也罢、羡也罢、妒也罢,那是世人的选择,仙家既无法强求,也不可强求。 世间修士或普通凡人,修行发愿坚定不移或者偏执自视,都是轮回中的众生相,做为已超脱轮回的仙家,则不应彼此妄拟他人,否则世间之乱迟早波及仙界,进而返乱众生。 诸菩萨可以说无量光照彻十方世界,这才是真正的觉悟超脱。诸天魔可以说世界就是我的世界,当直指本心证入他化自在天。诸金仙可以说清静逍遥、法自然之造化才是道果所求,镇元大仙也可以跳出来说一句“万流归宗,合光同尘。” 不能说他们错,也许都对,但有一点是不对的。譬如加百列坚信天主的光辉照耀一切,却不能以她期待的方式要求佛国灵山接受照耀,她这种求证之心也许令人钦佩,但却没有意义。 加百列可以说天主的光辉怀抱一切,那就在灵台中怀抱未曾照耀的世界,而不是强求仙界诸天世界都能受其照耀,这便是区别。 诸天世界之中,皆超脱轮回,不得于教外称外教,不得于门外称外道,仙家不论修求只论行止。其实诸教诸派之中,早有类似的戒律,但诸天世界中并非全然如此,而这则天条的含义更广――立环天之戒,诸仙家不得妄拟天心。 妙语声闻送出,青帝又说了第二句:“不可在世显圣自称神。” 这一条就更复杂难解了,妙语声闻中只说了现象如何分别,并没有解释更多的原因,让众仙家自去推演。 众仙家超脱轮回,不是被放逐出轮回,自然可以下界修行见证,这一点谁也不该禁止。有金仙、菩萨化身下界,比如观自在化身为关小姐;有仙家托舍入轮回,比如东华帝君为狄仁杰,大势至菩萨为武则天,地藏菩萨为金乔觉。 有仙家亲身入人间,比如大天尊自古好如此,小和尚法舟也是如此。还有仙家留法诀接引世人、指点弟子、建立道统。凡此种种,皆非在世显圣称神之禁。 众仙家留下法诀引渡众生超脱轮回,或者亲自下界引渡传人,与天条无涉。在人间有道场,受信徒供奉、弟子传人香火祭拜,那是世间之事,也非天条所能止。 那么此天天条何禁?譬如莲华生打落沙利耶之举,且不论他们之间的私斗,但他们那种现身的方式,皆为天条所禁。 回纥伏地匐部与吐蕃之战,虽有摩尼教修士与僧人参与,但争夺的无非是人间的土地、财物、金帛、人口,假借光明尊或无量光护佑之名而已。不能因此世人借神佛之名争斗纠缠,神佛就要现身显圣“护法”。 仙家可以下界,留法诀经卷指引、点化、规劝众生,也可以展示玄妙于传人,留道统修行之途。有缘法之人识你,那就自识你,不识之人,那就不识。比如地藏菩萨下界为金乔觉,梅振衣是清楚的,但芜州百姓并不知,金乔觉也从未以地藏菩萨自居。 至于事后如何,那是世人之事。仙家不得为显圣而显圣,惑弄无知之徒,既入众生中,形容与众生无别,动念下界行于轮回中行事本无超脱可言。若你不能让听闻者证悟各种仙家果位境界,就不要以各种仙家身份自居。 若闻者能见证明悟,那无所谓,这不是犯天条,而是你的功德,此为仙家在世行止界限。 这第二条与第一条相承接,讲的是仙家在世行止之规,明确了界线的分别,常人听起来可能很复杂,种种行止不好分辨。但超脱轮回众仙家心念通透,很自然就明白其中的含义所指。 诸天各派也有类似的戒律。碧桑洞有戒,弟子行走世间,在未得仙家传承的世人面前,不得以仙家自居,所以李元中在市井中只是一名乞丐。还有更严格的,比如小和尚法舟,在人世间就是个和尚,就算在诸天世界面前,也不能自称未来佛弥勒。 未证时不得自称,寄名受印时便受此戒,心念有违则自斩。至于他人谈论弥勒佛,则与法舟无关。这一戒不是约束世人的,而是约束法舟自己的,是无量光留心印所授。 但此天条范围更广,诸天世界所有修士立愿共守,而非一派一教之戒。 第二条宣罢,青帝又说了第三句:“不可欺夺他人之信。” 妙语声闻中解释了何为欺。比如有那么一句话,叫作:“信我者,得永生。”这算不算欺呢?凡人也许分不清,但仙家通透心念自然能分清。 若是阿罗诃面对未明悟众生如此开口,则是犯了天条中的第二条。若是留下传承:“信阿罗诃者,得永生。”这不犯天条也不能算欺,因为此修证之路确可往轮回外,有天国可证。 若命传人宣扬:“不信阿罗诃者,不得永生。”――此即为欺,因为轮回外不止天国。若此句改为“不信阿罗诃者,不得入天国。”――此不为欺。 但有一点,世人未必得真传,什么样的资质、悟性的人都有,也可能说出不信阿罗诃者不可永生的话,但那是世人自取自误自谬,天条管不着他们。但做为天国仙家而言,不得以天使的身份下界显圣如是说,其实这三则天条一体不可分割,违其一往往就是违其三。 那么何为夺呢?“世人必须信奉阿罗诃。”――仙家出此语即为夺。 自古以来,“欺夺他人之信”之徒太多了,人间几乎遍地都是,但天条约束的只是超脱轮回的仙家,它唯一的惩罚就是斩落轮回,世人本在轮回中,天条就算有责,也无所可责。――天条只能约束仙家却管不了轮回众生的道理就在此。 阿罗诃已不在又无处不在,上文提到了他只是举例,否则很难解释这番仙家妙语。不要误会是青帝无礼冒犯天国,因为天国早有此类似戒律。阿罗诃留于人间道统派系林立,互相争执甚至残害不休,众位大天使从未下界插手,只冷眼观人间教众自取。 但今日天条最重要的区别在于,它并不仅是大天使们对待道统传承内部的态度,而是对待世间所有各教传承的态度,这是天国未曾立戒的。它也不仅为天国而立,而是为诸天世界而立。 “上述三则,则是我所拟天条,请诸天世界共鉴。”青帝已经说完了,站在封仙台上背手不言,只等诸天众修士开口相商。 这三条拟的好不好、可不可以拟出另外的三则?这话不好说,因为按照先前的约定,登台所拟的天条应满足两个要求,一是斩断如今天人之乱的死结,二是不违诸天世界修行本源。青帝并未明言这三条能不能达到要求,而是开口向诸天宣讲,让众仙家自行推演。 梅振衣当然知道青帝登台想说什么,他若拟天条应与青帝说的一模一样,刚才法舟也欲登台,不知是否另有所拟?此时法舟在台下闭目垂帘一言不发,诸天世界都沉默了片刻,这种场合谁也不好率先开口驳青帝,但心中还是有疑惑的。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诸天世界中最爱多嘴插话的一位仙家。只见提溜转站在南天门外,摸着后脑勺道:“青帝所拟三则,应符天条的要求,但世人闻之恐生怨望。” 青帝淡然答道:“若不立,则无怨望可言!我曾听梅真人妙语――稚子溺水,邻人救之,主家责问衣何在?” 这曾是梅振衣在方正峰上对心猿悟空说的话,此刻被青帝引用,没有什么仙家妙语声闻解释,但在场的众仙家都听懂了。诸天齐聚是为了斩断天人之乱,避免末法到来,若此时无策则后患无穷,按梅振衣的说法――仙界无尽烈长缨、人间处处青丘山。 假如那样的话,等于儿子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衣服呢?再举个例子,假如有吐蕃族人听闻了青帝所拟的天条,拍着脑袋叫一声:“以后再与回纥打仗,莲华生大士就不能显圣帮忙了吗?这天条太操蛋了!我吐蕃国势之衰,全赖此封天之举。” 他却没有想到一点,当时若不定策让诸天共守,天人崩乱末法到来,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吐蕃、回纥?他哪还有可能说出这番话?他也不明白另一点,吐蕃国势之盛在吐蕃国人,吐蕃国势之衰也在吐蕃国人。 诸天世界皆为超脱轮回修士,苦海早渡,曾于轮回中不知是猫是狗,不知曾往生何乡何国,不知见证多少兴衰更替。于世间法而论,强者一世自强不息,尽世间才智物用,这便是轮回中的因果缘法,诸天神佛只能规劝也无法勉强。 仙家所能指引者,为行止修证,渡世人于轮转中结福缘,最终可得超脱彼岸。而仙家自动念寻业尚有天劫可怖,更有落入轮回之忧。 众仙家几乎都明白了青帝的语意,很多人忍不住笑了,提溜转拍了拍脑门,退到钟离权身边不再言语。 诸天世界一时又无语,没有人反驳也没有立刻拥立,都看着广场上众位高人前辈:法舟、观自在、大势至、波旬、米迦勒、拉斐尔、乌利儿、雷米勒、罗含、梅振衣、太乙、玉鼎、东华、碧霞、云中子。他们才是代表诸天见证之人,尤其是法舟、梅振衣、波旬这三位的意见最重要。 但看法舟的神态分明是不想说话,看波旬的神色似乎有话要说却没开口,不知在等待什么?而梅振衣手捧金击子被**力定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看见这个场景,隐约感到很不安,突然意识到什么,却无计可施。 广场中第一位开口的仙家是观自在菩萨,她轻移莲步仪态万千,上前行了一礼道:“青帝所拟天条第一句――不可忘拟天心为己心,本座同悟。但登台拟天条宣之诸天之举,正合妄拟天心为己心之行。” 青帝眼眸中有深深的无奈,还礼答道:“菩萨所言不虚,但我已拟之宣之。且慢论我之悖妄,只问诸仙家,能否立愿共守?若不能,请法舟另拟。” “若此天条得立呢,那一瞬于封天台上,你当如何?”一直想说话的波旬终于开口了。 青帝对波旬就不客气了,眼中金光凌厉,呵斥道:“废话!我当自斩。”这句话答得决然干脆,就似欲斩一位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罪人,然后望向诸天世界道:“此刻只问,此天条是否当立?” “清风仙童,何不让他人另拟?”米迦勒开口劝了一句,称呼的却不是青帝,随即也感觉自己的话有点问题,摇了摇头不复多言。 “就算此天条不立,让他人另拟,请问青帝,你如何走下封天台?”又是观自在开口发问,这位菩萨的话总是直指关窍,仙家妙语声闻很不寻常―― 若是寻常论道之语,青帝此说并无什么后果,因为他自己没有那么做。但现在的场合不一样,面对诸天世界拟天条,这番大功德是不可随意求证的。仙家行止当合仙家缘法,这不是人间开大会某代表发言,随便怎么说都可以,封天台上开口就是向诸天世界发大宏愿。 “不得妄拟天心为己心”,青帝既然站在封天台上拟此“天条”,那就是自己的“混成心境”所证,他却在做同样的事情。不论此天条是否得立,他也下不了台。 云中子突然说话了,他先对封天台上的青帝长揖及地,神色极为敬佩,然后环顾自周掩饰不住的悲愤,语气也像在沉声低吼:“我们是在谈天条还是在谈青帝?仙家行止与心境相印,青帝既登台拟此天条,自然须证,还需问吗?观自在、波旬,你们也忒废话了!” 话虽说这么说,但云中子也不得不承认观自在所言是实。梅振衣此时已全然明白,若是自己登上封天台,也会是这般处境。但这三条实为青帝所拟,在最后关头,青帝阻止了他,自己去了。 这一座封天台,无论是梅振衣还是青帝,上去下不来。 345回、清风散尽青帝殒,白发银光化羽丝 345回、清风散尽青帝殒,白发银光化羽丝 “诸天世界若有另议,请此刻另议,若不然,请发神念立愿,天条当立。”青帝在封天台上又说了一句话,诸天世界听的清清楚楚。 这句话在有些仙家听来觉得不可思议,诸天世界多少修士,若一齐发神念立愿,青帝言下之意他都能分别,而且也清楚谁未发愿,难道他的修为已经达到灵台中照彻十方的境界吗? 梅振衣看着青帝,突然想起了刚刚突破金仙大罗之境的大天尊,青帝走上封仙台应早知面对的结果,难道他的修为也将突破,进入那玄之又玄的境界?那就无从斩落了。 想到这里,梅振衣心头有几多感慨,也有一丝欣慰。就在此时,魔王波旬说道:“且慢!” “波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青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难以形容的威压,若不是梅振衣的身形被大神通定住,此刻也要忍不住后退。 波旬却没有后退,挺身前走两步道:“若是他人在封天台上自斩,我无话可说,但青帝不同,观自在菩萨,你以为呢?” 仙家妙语声闻中说了一番道理,青帝和别的仙家不一样,已至金仙大罗之境,而且是古往今来第一位被斩落之后还能恢复形容心境之人,修为显然在诸仙家之上,也许只有镇元子与法舟才能窥探其玄妙,连波旬都不清楚。 倘若青帝自斩之后,还能回来呢?这一点还好说,今日青帝已非古时青帝,其实仅是仙童清风的一种修证而已,修为见知已与古时青帝无关,但另一种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假如青帝也与大天尊一样,在自斩的同时破关修证三生万物、玄之又玄的境界,又怎么办?这种境界是不能随意修证的,修为再高也不行,需证混成心境,立天条正是此种大功德,看今日之青帝俨然已在堪破边缘。 假如这样的话,天条甫立,立天条而自违者却破关精进,证入玄之又玄,岂不是个巨大的讽刺与笑话? 一直闭目垂帘的法舟此刻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的瞄了波旬一眼,似有些不悦,又闭上了眼睛。观自在本不想说话,听波旬点名问她,不得不答道:“此言有理,青帝应当言明。” 本来青帝发话,诸天世界一阵感慨,天条也将立下,波旬来了这么一出,事情又起了波折。假如梅振衣此刻能动的话,真恨不能举起金击子狠狠的敲在波旬与观自在的脑门上。诸天世界众仙家此刻都望青帝不言,场面又恢复了僵持。 青帝长叹一声,这叹息声就似清风在诸天世界回旋不止,只听他说道:“大天尊能,而我不能,此刻方知!清风之修行从未入轮回,从清风中所化生,一世求证至,封天台上此方知有缺,未历世间之劫。不破金仙大罗不得了然,此时了然却已无言。 以波旬之腹渡青帝之心吗?那好,我给诸天一个交待。若天条不立,我也下不了封天台,当自斩而去,诸位应无话可说。若天条得立,我则违天条,当为被天条斩落之第一人,且断缘自斩!” 断缘自斩?梅振衣虽已证金仙,却不明白这四个字,但青帝的仙家妙语声闻中已经说清。 前文说过所谓斩落,就是殒身堕入轮回,多少世修行尽消,神识重新洗尽,彻底的了结。一缕残神若有幸化生出现在轮回中,管他是猫是狗,也完完全全是另一种情形,根本无法也不能与“以前”相论。 这本无所谓断不断缘,但波旬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青帝则立誓,若天条不立他将自斩,具体会是什么结果谁也管不着,因为那是他自己的修行心境求证。若天条能立,他应率先维护天条的尊严,成为被天条斩落轮回的第一人。――但怎能保证呢? 青帝将断绝一切缘法,不论是清风还是青帝,所有的形容、心境、修为、见知、神识、法力全部断绝,若一缕残神若有幸于轮回中化生,也永远不会恢复,不论是青帝还是清风,也将永远不在。 说话的同时,青帝从羽衣的胸口处扯出一样东西,看上去是一片翠绿的树叶,表面还有叶脉状纹理,约一寸大小,却比普通的树叶厚的多,有一根黄色的细绳连着。此物质地非金非玉,黄色的细绳与碧色的叶子之间没有穿孔,而是连成一个整体,就像环形细藤上长了一片叶子。 仙家妙语声闻中介绍了此物叫句芒之心,包含清风修行中所有的神识见知,以及所证青帝的形容心境凝结而成,化为一件与形神一体的神器。若天条不立,青帝则带着句芒之心自斩,若天条得立,青帝将抛去句芒之心自斩。 句芒之心包含着青帝修行发端源起,以及最终所证的心境,若自斩时抛去了这些,他不可能证入玄之又玄的境界,绝对会洗尽神识法力再入轮回。 除非与此刻青帝一样求证金仙大罗之境,否则就算得到此物,谁也不知句芒之心中包含着什么?若有金仙大罗之境,顶多也是了解到多年以前有一位叫青帝的仙家所经历的故事,清楚了他当年的大宏愿。 就算青帝有幸于轮回中化生,后来“人”又得到了句芒之心,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那时他已斩落于轮回中,句芒之心只是一件别人的物品,与其它人得到没什么两样。 青帝的仙家妙语声闻中还有最后一句交待,自斩之后连他自己也不知结果如何,若句芒之心不回,就算生而仙身,譬如明月仙童或莲华生大士那般,他也不再有一丝仙家神通法力。 “这些,够不够护天条之威严?若此天条不立,波旬,我自斩之前先斩落你,管他自在天世界崩不崩坏。”青帝手持句芒之心再度说话,此时语气中没有多少威严,淡然如风的柔声细语。 波旬连退三步,脸上竟有惧意,低下头不敢仰面于青帝对视,再也没有言语。青帝的神色莫名有些疲倦,轻声的问了一句:“我已拟天条三则,诸天世界是否立愿共守?” 以仙家心境,此刻若不反对,就必须立愿,诸天世界所有仙家神念一起发出,这其中当然也包含梅振衣的神念。立愿共守天条,等同送青帝断缘自斩,但梅振衣亦深深无奈,他自问――这三则天条,是否立愿共守,答案当然是立愿。 手中的金击子突然一松,那股定住他的**力消失了,不是青帝收了法术,而是青帝已不在,同一瞬间梅振衣立愿的神念发了出去。有一物莫名无形,为仙家形神一体所化,从梅振衣的灵台中自然被斩落,滴落在捧着金击子的手上。 那是仙人泪! 青帝随手抛出了句芒之心,这一物从封天台落到了广场中,正砸在梅振衣的身上,却似无形无质穿仙身而过落,又穿过明黄玉凿建的斩仙台,落入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最终不知落到何方。 看见这一幕,很多前辈高人已经反应过来,青帝的修为确实已经突破了金仙大罗之境,但却没有像大天尊那样证入玄之又玄的境界,他历劫未成被断缘而斩。真仙证金仙需发愿历化形天劫,金仙欲突破大罗之境也需发混成愿心历劫。 这一劫不知何名,众仙家不知何妙,也许一切都是缘法?登上封天台拟天条就是青帝的求证,虽明知结果他还是上去了,断缘斩落轮回,不论是自斩还是被斩,也许并无区别。 青帝是历劫失败还是历劫尚未圆满?谁也说不清。但不论是清风还是青帝,已永远不在,就如这番天人大乱中被斩落的其它仙家。 句芒之心落下,青帝的身形也化为一阵清风散去,封天台上无数银丝飞舞,分不清是羽衣的光芒还是他的长发,散尽之后再无一丝痕迹。 青帝断缘自斩的前一瞬,金色的眸子深深的看了梅振衣一眼,梅振衣竟然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灵台中就似听见一番话语:“在这一刹那,终于看透你,以我全部的神通法力,此刻这一瞬玄之又玄不可思议大神通,和你开个玩笑,也帮你一个忙,否则你很难求证金仙极致境界,难解来处、去处。 你也帮我一个忙,除了此前所托,请你向明月传一句话,清风曾守望明月一千二百年,她若愿意,也可守望一千二百年。一千二百年后会有人登上九天玄女宫,不是青帝也不是清风,我也不知是谁,她若不愿见,那就不必再见……” 通明法眼只能看透轮回外的众生,看不透超脱轮回的仙家,青帝终于看透梅振衣,说明这一瞬修为已在金仙极致之上。他也许对断缘自斩后的事知道些什么,但也不是十分清楚,梅振衣已落下仙人泪,青帝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句芒之心的下落,梅振衣是清楚的,此刻却有无限疑惑一齐涌入灵台,而青帝已不在。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青帝似知道梅振衣的疑惑,灵台中竟传来无量光的一句谒语,这是梅振衣“听”见青帝或清风的最后一句话。 封天台,那硕大的白玉碑上此刻多了三行字,它可以是任何一种文字,仙家所见自然能识―― 不可妄拟天心为己心 不可在世显圣自称神 不可欺夺他人之信 以人间岁月,大唐贞元三年(公元787年),梅振衣求证金仙,玉皇大天尊突破金仙大罗之境求证玄之又玄,青帝断缘自斩,天条立。 …… 当梅振衣仙人泪落尽,转过身来时,波旬、法舟、米迦勒等来自天庭外的众仙家已回归诸天世界本座,但天庭众金仙并未离去,都已退到南天门下看着他,斩仙台广场上空空荡荡只剩下梅振衣一人。 事情还未完,他头戴大天尊的信物玉皇簪,天庭众仙正在待他发话,而诸天世界的显像仍环绕封天台,若天条在,此地就是这般玄妙的景像。 “灵宵宝殿守护神将杨戬,从今日始,为封天台守护神将,所属各部神将司职如常,监察诸天世界。”梅振衣直截了当的下令,气宇之间俨然竟有几分大天尊的风范。 “喏!”杨戬手持三尖两刃兵,躬身行礼领命。 “天庭之规不变,为众仙家清修福地,各金仙洞府中自行约束,外围道场有天庭巡海护法神队维护清静,各金仙洞府指派弟子为护法神将,众位金仙推何人为巡海大神?”梅振衣下了第二道命令,同时问了一句。 “仍为灵珠子。”众金仙齐声答道。 梅振衣朝灵珠子拱手道:“天庭巡海大神,依大天尊法旨,我当远离天庭二百年内不得再回,可否容我回东游谷安顿完门中事务?请巡海大神请随行监视。” 灵珠子摆手道:“监视就不必了,给你三柱香的时间,只能去东游谷不得去天庭别处。” …… 东游谷中,知焰问道:“这二百年,我们将去何地呢?那三大天条只是约束众仙家轮回内外行止,斩断天人之乱,但你与自在天世界的私怨,说不定还会有人纠缠。” 梅振衣淡然答道:“谁要纠缠就纠缠吧,怕也没用,我也不会怕,去昆仑仙境无名山庄,我就呆在人间看着!” 提溜转在一旁道:“怕什么,我家梅公子是好惹的吗?斩仙台上与大天尊一战,相信也没人再敢轻易招惹,就去无名山庄待两百年。” 梅振衣还有些不放心:“东游谷必将成众仙家往来频繁之地,我们都走了,只留刘海一人,他能对应得了吗?” 钟离权摇扇道:“你放心吧,我本想随你一道下界,但此刻又改变了主意,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梅振衣随即起身道:“师父是否要开辟金仙洞府?恭喜您老人家金仙修为已入知常境界!” 钟离权的语气很感慨,甚至有些伤感:“果然是我的好徒儿,为师之事一言即知。但不必恭喜,不知为何,为师此刻总觉惭愧!前些年受镇元子之邀,曾想去万寿山,如今决定就在此开辟金仙洞府,借现成之名,叫东游谷仙府如何?” 346回、法驾终归羲皇殿,镇元设祭万寿山 346回、法驾终归羲皇殿,镇元设祭万寿山 346回、法驾终归羲皇殿,镇元设祭万寿山 梅振衣、提溜转、知焰齐声道:“那当然好了,与东华帝君碧桑洞仙府也做个邻居,二百年后再来时,想必金仙洞府造化规模已大成。” 知焰又想了想,建议道:“既然如此,让刘海也下界罢,玉环、金蟾还在人间。” 梅振衣点头道:“就让刘海去陪道侣,你们先下界去无名山庄等我,离开天庭后,我先去万寿山一趟,将金击子归还,此为青帝遗命所托。” 钟离权眼中似有无限憾色,低头捻须道:“三柱香时间差不多了,为师还有一事要提醒,如今仙界已立天条,但世间修行各派的纷乱未因此而止,你是怎么看的?” 梅振衣行礼道:“弟子已有计较,将往人间一趟,交待应愿去办。” “如今天条已立,你行走人间以何名何身?”钟离权又追问了一句。 梅振衣答道:“为我儿之父、弟子之师,芸芸众生中一云游道人。” …… 万寿山仙界,原先与天庭略有不同,它没有中枢洞府与外围道场之别,皆为镇元大仙所开辟。原先只有万寿山飞升弟子百余人,却有万里方圆之地。当年五观庄法会之后,又有数百名名仙家来往驻足。 镇元大仙立了一座府,门下弟子在仙府中清修,门外仙家则择地建立自己的清修福地,有点像昆仑仙境的格局。真阳金仙来此后,开辟了一座九天玄女宫,规模九百里,于是万寿山仙界也有了类似天庭的格局。 九天玄女宫中的仙家不多,十余人而已,镇元子又延伸造化出近三千里方圆的外围道场,与原先的仙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界线,与散修福地连成一片。 天人大乱之时,镇元子与真阳相商,宣布万寿山仙界为仙界避乱无牵之地,又吸引了大批仙家前来,其中包括五位尚未开辟金仙洞府的金仙。并不是所有的金仙都已依附天庭开辟灵台造化世界,原因各不相同。 游根、野树、西岭、夏茨、是名等五位金仙,已求证金仙果位但知常境界未足,还需历练修行见知,于是一直没有开辟金仙洞府,为避天人乱象,带领门下弟子来到万寿山仙界驻足,计划在此造化开辟灵台世界。 梅振衣穿越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手中拜神鞭挥出如一道银丝大袖,分影流光中有仙家景像显现,他出现在万寿山仙界的外围道场中,这里也是万寿山的门户。 放眼望去风生丘壑、虹映晴林,涧泉曲曲多绕顾、峰峦不断叠周回,不远处有一面山崖,崖前草秀、岭上兰香,崖壁上摹刻着“万寿”二字。 好一片所在,真不愧万寿仙山真福地!梅振衣在心中暗赞了一声,以神念传音朗声喝道:“万寿宗弟子何在?速迎祖师法驾!”同时双手高举金击子齐眉。 这一声喝惊动了万寿山仙界守护仙家,前方不远有数十人现身,其中一人是梅振衣曾见过的九天玄女宫弟子灵极,其余二十七人皆不识。当先一人身着垂绦百结道袍,头戴阴阳双极冠,手持拂尘一指梅振衣道:“梅真人,因封天之举,众仙家皆敬你三分,但你来到万寿山仙界,应守礼数,何故呼喝?” 梅振衣却没理他,又喝了一声:“万寿宗弟子何在,速迎祖师法驾,不得无礼!” 灵极是九天玄女宫弟子,对面还有几人是众金仙弟子,其余大部分是万寿宗弟子。灵极一见梅振衣平端金击子高举眉前,已经下拜行礼。 而刚才那位仙家还没反应过来,神色一沉道:“梅真人与我万寿宗何干?虽于定天条有功德,但并非诸天世界之主,岂能如此昂然无礼?留下清风祖师遗物自请离去,恕万寿山仙界不欢迎!” “你是谁?”梅振衣沉声问道。 那人答道:“万寿山仙界护法见明。” “放肆!”梅振衣一挥金击子就打了过去,离十丈多远,金击子奇异的敲中他的脑门。这一击甚为沉重却不伤人,分明是向下砸,却将见明凌空击飞百里之外。 梅振衣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自从青帝殒身后就没有露过笑容,来到万寿山仙界回想起清风仙童的前尘往事,感觉更是沉重。没成想会碰见这么一位不长眼的万寿宗传人,既然认识他梅振衣也认识金击子,竟然那般说话,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诸位不得无礼,梅真人手捧金击子而来,送清风祖师法驾回山。”旁边还是有明白人的,赶紧出声提醒,却晚了一步,见明已经被打飞了。在万寿山仙界,清风仙童毫无疑问是万寿宗之祖,若无镇元大仙则无万寿山仙界,若无清风也无今日的万寿山规模。 想当年清风仙童以金击子打出闻醉山,今天梅振衣又以金击子打回了万寿山仙界,冥冥之中所发生,竟让人如此无语。 此时整个万寿山仙界已被惊动,镇元大仙座下大弟子雨竹率领门人以及仙界中依附的记名传人现身来迎,以恭迎祖师之礼跪拜。梅振衣双手捧金击子神情肃穆,一言不发的受拜,走入了万寿山仙界,隐然有青帝之威。 沿途仙家纷纷现身行礼,所持礼数不同,梅振衣发现此仙界的女子特别多,想必是真阳金仙在此开辟九天玄女宫,宫中传人尽是女子,前来外围道场驻足依附的女仙家也很多。 …… 在一片开阔千里的广袤山野中,远方望见一座山丘,此山的形状有点像笔架也有点像元宝,两座对称的辅丘簇拥,正面山下有一片湖泊如镜,湖旁是成片的仙家药田,镇元子与真阳在湖泊的对岸相迎,身后还站着五位金仙。 梅振衣脚踏湖波来到镇元子身前,却未行礼,因青帝已无法向镇元子行礼,将金击子递过去道:“清风仙童身后之托,将金击子送还万寿山。” “多谢梅真人!”只拜天地的镇元子,此刻也不得不躬身行礼,将金击子接了过去,梅振衣这才还礼。 “此物应供于封天台。”真阳宫主感慨道。 梅振衣正色道:“此非天庭之物,青帝前身遗愿,送还万寿山。请问它将供于何处,供众仙家往祭感怀?” 镇元大仙回身一展大袖,如乾坤移转造化神奇,身后那座山峰的半腰出现了一座宫阙,额匾上书“羲皇殿”三个大字。 …… 万寿宗的传人、九天玄女宫与万寿山仙界众仙家皆在羲皇殿中祭奠,正殿中没有神像,当中挂的是一副画,画中有一位站在树下的童子,是当年清风的面容身形,银发披拂却是青帝的神态。 画像前的法坛上,供着一件法器金击子。万寿山仙界立羲皇殿为清风设祭,此后众仙家来往络绎不绝,这里也成了诸天修士凭吊青帝与感怀封天之地。 后话少述,镇元子与万寿山众金仙设祭之后,将梅振衣单独邀到了羲皇殿后的主峰山顶,周围并无门下侍立,镇元子道:“梅真人领大天尊法旨,远离天庭二百年,若愿意的话,就在此作客二百年,我欢迎之至。” 梅振衣摇头道:“多谢大仙好意,但我将下界,尚有事情要办。” 镇元子捻须微微点头:“你下界也无妨,据我推演,波旬必当主动化解你与自在天世界之间的纠葛,结二百年善缘,具体玄妙如何,你下界时便知。” 梅振衣:“我的道侣提溜转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却认为是波旬忌惮于我。” 镇元子:“波旬当然有所忌惮,他三日内若不亲来羲皇殿祭奠,若不自行约束好自在天世界,我也不会客气!” 梅振衣:“大仙能料定波旬将主动与我结二百年善缘,此番推演之功在下相当佩服,以大仙的推演布局之妙,仙界亦无人不佩服。” 镇元子似在苦笑,竟有几分愧色:“向时清风能搅乱我的棋盘,后来青帝也能变化我的棋局,见天人大乱,我置身局外观棋不语,封天之后万寿山尴尬难言,又是他解了这一局。” 见天人大乱显末法世象,镇元子做了最坏的打算,独求万寿山清静,就算诸天世界崩坏,也留一片清静无扰的仙界。但最坏的打算并没有成为现实,封天成功天条得立,而万寿山退到棋局之外封盘自固,处境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青帝最后落子,托梅振衣将金击子送到万寿山,在此地设祭,等于让诸天世界与万寿山世界之间又结缘法,算是帮镇元子解了这一局。清风与镇元子同为万寿宗之祖,在外人眼中有诸多恩恩怨怨,但他们之间的事情,恐怕也只有本人才能说清楚。 “梅真人未成仙之时,众仙家高人的通灵法眼竟看不透你,此时已知原因,不知梅真人自己是否明了?”镇元大仙突然又将话题转到了梅振衣身上。 梅振衣答道:“当然已明了,并非因我多高深,亦不敢以此自恃。” 众仙家高人法眼看梅振衣不能尽然通透,推演总有混沌未尽,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也不是梅振衣有多么高明多么特别,而是因果缘法使然。封天之举牵涉诸天世界,哪怕退出棋盘的镇元子也仍然身在局中,虽然最终定天条的不是梅振衣,但他的所为是贯穿始终的缘法。 当我们看不清眼前的世界时,是因为我们自己的眼睛以及身处的位置。若有人以为仅凭自己就能决定一切大势所趋,智珠在握无往不利,那只能是妄想,修为之高、推演之精如镇元大仙者,也是做不到的。 “梅真人,你此番下界要回正一三山吗?”镇元子又问道。 梅振衣反问:“是的,请问大仙有何事相托?” 镇元大仙取出了两枚光华流转的丹药:“这是我借你与清风之手而得的灵丹,还赠梅真人一枚,另一枚请梅真人替我留在人间,留给那位我们谁也不知的人。唉!还不知他是不是人,几世为人?” …… 梅振衣很客气的请求镇元大仙不必亲自相送,从羲皇殿山中告辞,走入无边山野药田正要离开,忽有一位仙家在面前出现,欠身行礼。想必已经是等候他良久了,直到此时才有机会单独说话,此人面带哀戚之色,穿月白色长裙披发无钗身形窈窕,正是九天玄女宫弟子持月。 人间九天玄女宫已成仙弟子,除了现任宫主抚尘之外,余者都飞升至万寿山仙界,而持月得清风仙童之助,如今也飞升成仙。 “为什么会是他?”持月仙子只问了这么一句,仙家妙语声闻中带着无尽的感伤。 诸天世界齐聚定天条,只斩落了一位仙家,在持月看来,他却是最不应该被斩落的。在人间,清风从不伤有灵众生,没有一丝缘法之欠。在仙界,他也没有留下道统传承、没有开辟灵台造化世界,与诸天世界毫无牵连。 “我也在想,为什么不是我?”梅振衣黯然答了一句,仙家妙语声闻中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持月,包括当年与清风在敬亭山中的一番谈话,后来青帝以封印之眼送到天庭的那封信,以及最后关头青帝阻止他登台之举。 两人都只说了一句,却已相对无言,梅振衣长叹一声拱手离去。 …… “正一真人,等等我们!”梅振衣刚刚下界来到昆仑仙境,忽然听身后有人呼喊。 回头一看,是程妖王见仁、孙妖王见智、彭妖王见业、张妖王永均、谢妖王立全、徐妖王胜治这“六”位仙家,其中最有意思的是青牛金仙,此刻又变化法身为龙空三见客。 “你们怎么全来了?”梅振衣在云端上问道。 张妖王道:“龙空山宋妖王、段妖王、姚妖王他们三个尚未成仙,这一世修行不论成与不成,我们好歹也下界陪到底,也在昆仑仙境呆上二百年。” 徐妖王道:“梅真人,我把玉骨扇还给了你徒弟,我的那把扇子,你也应该还了吧?” 梅振衣一愣:“哦?题有徐兄墨宝的那把扇子,无法带入仙界,我留在正一三山随缘小筑了,此番下界就准备回三山一趟,顺便也把徐兄的扇子取来。” 徐妖王呵呵一笑:“不必麻烦你来回跑,你若去人世间,我一道去就是了,你办你的事情,我取我的扇子。” 梅振衣心中明白他们为何而来,龙空山还有三位妖王未成仙,从缘法而论,不论这一世修行成与不成,最后相送也是应该的。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不放心梅振衣,他们应是代表天庭众仙家下界,来关照他以防不测的。 梅振衣也不点破,终于露出了自封天之后得第一丝微笑,点头道:“那就一道前行吧,此去龙空山正好路过无名山庄。” 正在此时,前方风云耸动,似有人疾飞而来,几位妖王面容一肃凝神戒备,梅振衣摆手道:“无妨,应是自在天世界来使。” 347回、结善缘魔王送女,谢慈悲护法离山 347回、结善缘魔王送女,谢慈悲护法离山 “怎么无妨?防的就是他们!”张妖王已亮出法器,三见客合一恢复了青牛金仙的本尊法身形容。 前方祥云铺开来的是一队人马,当先是一男一女两位仙家,男子青面獠牙异常凶悍丑陋,而女子却秀丽娇艳,身着玄衣劲装是一位标准的美人胚子。 在他们身后是一辆车,此车十分奇异,像一张带着轮子的大床,床的四角有柱,挂着薄而透明的纱帐,车身上的装饰尽极奢华精美。拉车的是三头瑞兽,形状如马白身黑尾,额头上长有银色的独角,四蹄却是虎爪的形状,在云端上无声而行。绕是梅振衣见多识广,也认不出是何种异兽? “那是出自昆仑仙境中曲山的瑞兽蛟马,能食虎豹吼声如雷,幼兽极难驯服,若自感成灵有修行方可长成,独角可发出霹雳电光,全身寻常刀枪不入。没想到却用来拉车,真是好大的手笔与排场!”徐妖王以神念暗中解释道。 马车后还跟着近百人,捧盘抱钵、持幡拿杖、提蓝挑箱,一应器物尽极华美,看这架式既像是大户人家搬家,又像是豪门之女出嫁。 走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见张妖王等人手持法器凝神戒备,身着玄衣的美女一举手,所有人十丈外就停住了脚步,人数虽多却没有发出一点杂乱的声响。她上前一步欠身行礼道:“自在天之主使者月之蚀、烛之影拜见梅真人,给青牛金仙与诸位妖王见礼!”她身边那位男子也同时躬身下拜。 仙家妙语声闻中解说了来意,玄衣劲装女子叫月之蚀,青面獠牙男子叫烛之影,他们是自在天之主波旬派来的使者,前来相求梅振衣一件事,为蜜波小姐调治损伤。 梅振衣听过月之蚀的名号,她是魔王波旬的弟子,修为极高,早已证他化自在天成就,绝不在天魔明妃烈长缨之下。此人于自在天世界号令众天魔门人约束彼此行止,使众修士不得触犯自在天之主波旬的威严,其地位相当于天庭的巡海大神灵珠子。 至于那位烛之影,是波旬手下头一号战将,威猛无比,一向镇守自在天世界中央的魔王殿。魔王殿非波旬所居,而是波旬的传人弟子修行之处,也是自在天世界各种争端的裁决之处,烛之影在自在天的地位相当于天庭的灵宵守护神将杨戬。 这两位却不是来打架的,而是恭恭敬敬以礼相求梅振衣。果如镇元大仙所料,波旬会主动结善缘。 有时候向人示好的手段,并不需要端起架子给人什么好处,而是放低姿态向人求助。此时最好的结缘良机,就是请求梅振衣调治波旬之女蜜波,这也是梅振衣早就答应的事。 波旬当然不会白白相求梅振衣,月之蚀的仙家妙语中说的很清楚,为了答谢,魔王殿中的所有法宝以及器物、灵药,只要梅振衣用得着,就尽管取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而为了让梅振衣安心调治蜜波,月之蚀与烛之影部下众自在天众魔将会守护他的清静,不让任何人滋扰。 梅振衣与青牛金仙等人都望向那辆车,透过纱帐可以清晰的看见上面躺着一名女子,她就是波旬之女蜜波。 蜜波的睫毛很长,闭着双眼似在熟睡之中,娇嫩的脸蛋上还有一抹红晕。她裹着一袭霞云般的长裙,衣裙本无色却隐约折射出多彩流动之光。她的形容看上去就似一位早熟的少女,衣裙掩饰不住姣好的曲线,有几分含苞柔弱,却又有几分将熟欲滴,让人忍不住就有玩赏、品尝、既欲温柔呵护又欲纵情蹂躏的矛盾**交缠。 真是人间仙界难得的绝品尤物,沉睡未醒、欲熟未熟的她,比那天魔明妃烈长缨更显无尽含情秀媚。 波旬主动把女儿给送来了,这既是一种的求助,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态。蜜波之伤很难治,也许梅振衣治起来最得心应手,但梅振衣并不相信诸天世界中只有他一人能治,像佛国法舟、天庭广成子那种高人不能指点手段调治蜜波?多费些功夫罢了。 从某种意义来讲,蜜波既是来调治损伤的,也是来当一位特殊的人质。波旬之女在梅振衣手中,谁敢乱动梅振衣就是与自在天之主做对,派那么两位使者下界,也是表明了整个自在天世界的态度。 梅振衣没说话,青牛金仙却似笑非笑的问道:“波旬既然把女儿送来了,怎么还不放心,派这么多人在一旁监视吗?梅真人只是疗伤而已,自会好生调治,能把蜜波怎样吗?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意思,陪嫁呀还是上门作客蹭吃喝呀?” 经过封天之事,青牛也看波旬很不顺眼,此刻有意想找找茬,总之不能让波旬太痛快了,话说的很不好听。 月之蚀就似早有预料,仍然客客气气的解释道:“青牛前辈不必误会,我们只是送蜜波小姐而来,若梅真人有何需要尽管吩咐,若梅振衣不欲让我等滋扰,我们也不打扰。自在天之主有命,二百年之内,不论蜜波小姐何时醒来,就算伤势已复,也留在梅真人门下听命。” 梅振衣曾承诺二百年内能调治好蜜波的损伤,而波旬更干脆,就算梅振衣把蜜波给治好了,蜜波也同样要在梅振衣门下听命二百年。不论梅振衣对波旬是什么态度,以他的心境修为,自不会拿蜜波出气。至于这二百年会发生什么事,一切要看缘法了。 梅振衣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什么都不需要,调治蜜波损伤早有承诺,将蜜波小姐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月之蚀一指身后:“这是蜜波小姐在天魔殿中的仆从以及日用器物,请问梅真人命我等送往何处?” “我已说过,蜜波留下就可以了。”梅振衣一挥袖,拜神鞭飞出化为一片轻雾,掀开纱帐将沉睡中的蜜波托起,再向回一收,已将蜜波抱入自己怀中,言下之意不仅仅这些仆从不必留下,连那辆车也不需要,他自己抱着蜜波走就行了。 一直没开口的烛之影眉头一皱,上前一步道:“梅真人如此不领情,我们很难回去向自在天之主复命。” 梅振衣想了想,也不必把事情做的太绝了,于是点头道:“仆从就不必了,蜜波小姐既然要留在我身边二百年,器物也是该留下的,你们就将这些东西送到无名山庄,然后回自在天世界复命。我还要与几位仙友叙话慢行,你们先去吧。” 月之蚀与烛之影躬身拱手告退,带着那辆车以及后面的人又从云端上离去,前往蛮荒深处的无名山庄,梅振衣横抱着蜜波在云端目送。 青牛身形一晃又化为龙空三见客,程妖王见仁凑过来看着蜜波道:“好一个宝贝尤物,波旬可真大方。” 孙妖王见智反驳道:“什么大方不大方,在梅真人身边待两百年,不仅尽复她的伤势,也是莫大的福缘,自在天世界哪有梅振衣这等人材点化他的女儿?” 彭妖王见业嘻嘻笑道:“梅真人这等人材举世难寻,波旬就不怕女儿被拐跑了?” 孙妖王接口道:“被拐跑了正好,那波旬不就成了梅真人的老泰山,与自在天世界的关系就更近乎了,波旬求之不得。梅真人这样的女婿,上哪去找?” 程妖王摇了摇头:“话别说这么早,也得能看上才行。” 彭妖王把眼一瞪:“谁看上谁呀?” 孙妖王也笑道:“当然是要梅真人能看上蜜波才行。” 徐妖王、谢妖王、张妖王齐声附和道:“三位所言极是!” 青牛金仙化身为三,自己和自己插科打诨,越说越不像话,在有意磕碜波旬。梅振衣明白他为何这样,无非想逗自己一笑,自从青帝殒身后,梅振衣的心境一直很凝重。于是他苦笑不言,抱着昏厥的蜜波在云端上漫步前行,几位妖王在身边顽笑不断。 正在说笑间,前方又有人飞天而来,当先是一名魁梧的黑大汉,身后跟着两名身穿长衫的修士,行止气度皆不凡。梅振衣看清来人,松开了蜜波,让她浮于云端上,遥遥抱拳道:“熊居士,好久不见!” 来者正是观自在菩萨普陀山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也是清风仙童的结义兄弟。熊居士见到梅振衣,两人不约而同都想起了清风,面有憾色抱拳还礼道:“真巧,在这里又碰上了。” “巧什么巧,分明是你迎面而来,是观自在派你来的吗?各乘天熊居士,你在菩萨身边这么多年,是不是也快成熊菩萨了?”青牛金仙又合三为一,有些没好气的以神念问道。 熊居士暗语答道:“青牛前辈莫要取笑,未曾发愿证宏愿心,谈何菩萨果?况且今日我已非佛国普陀山道场巡山护法,自从清风老弟散去之后,我也向菩萨请辞下界了。” “请辞也不必下界,此番所为何事?”梅振衣问。 熊居士一指身后两名修士道:“介绍一下,这二位是李丰居士与一情居士,前世为我故友,修行未成而轮转,我此番为修行接引。听闻梅真人欲在昆仑仙境驻足,不知能否做个伴?” 仙家妙语声闻中解释了那两位修士的身份,就是当年黑风山三居士的另外两位转世,前世他们被心猿悟空打死又入轮回。熊居士下界于人间接引,其中一人渡苦海之后,改用前世法号李丰,而另一人此世法号一情。 众人上前与李丰、一情两位居士见礼,并无仙家之倨傲,就以人间道友之礼。梅振衣以神念道:“既然熊居士要接引两位人间故友一世修行,如愿意欢迎在无名山庄驻足,闲暇时可自游人间。” 众人结伴飞天,熊居士悄然道:“梅真人,能否请你办一件事?” 梅振衣:“但说无妨。” 熊居士用熊掌般的大手挠了挠脑门,有些尴尬的说道:“梅真人此番下界若回芜州,能否设法将翠亭庵山门殿里我的神像给撤了?” 梅振衣能理解他是为什么,也不追问,当即点头道:“好的,一定照办。” 熊居士:“多谢梅真人,你若回芜州,我随你一起去。” 继续前行已入昆仑仙境蛮荒深处,地平线上可望见空桑山谷以及那十座俪玉玲珑塔轮廓。已在无名山庄中的知焰与提溜转飞上云端相迎,提溜转一眼就看见了梅振衣怀中娇媚无限的蜜波,有些不悦的问道:“你怎么亲自抱她来?让月之蚀他们送来不就得了!” 梅振衣笑了笑,将蜜波递过去道:“这一路,诸天世界也看够了,你若不愿我总抱着她,那就替我抱着吧。” 提溜转接过蜜波,又与李丰、一情二位居士做了一番引见。知焰私下说道:“月之蚀与烛之影将蜜波小姐的一应器物全部送到无名山庄,此刻已返回自在天世界复命,只说二百年后再来接。若无名山庄有任何需要,随时可派使者去自在天世界魔王殿。” 梅振衣问:“你打算将她安置于何处?” 知焰:“波若罗摩与韦昙已去万寿山仙界驻足,当年韦昙疗伤的花神苑正适合蜜波疗伤,我已经都安置好了。你在万寿山仙界时,见过韦昙与波若罗摩吗?” 梅振衣喟叹一声:“他们二位不论是去佛国还是天庭都有尴尬,万寿山倒是个好去处,羲皇殿为清风设祭之时,我已见过他们,并托波若罗摩在羲皇殿周围种植仙界灵花。” 提溜转抱着蜜波又说道:“这位蜜波小姐的伤势可不好治,疗伤的过程很特别,等同仙身炉鼎灵台再造,梅公子要亲自为她调治吗?” 梅振衣瞄了提溜转一眼欲言又止,转而说道:“蜜波之伤至少要昏睡百年才能唤醒,这其间须用无形炉鼎炼丹之术修复其仙身,无名山庄中除了我也只有你能办到,我还记得与善无畏斗法之时,你躲在拜神鞭中悄然炼成了一块砖。我若将拜神鞭给你,你会为她调治吗?” 提溜转连连点头:“你只要教我怎么办,我自会尽心尽力,还可以请秋水与立岚来帮忙,若有修为未足的关键之处,再让你亲自指点。” 梅振衣手抚她的肩头道:“那这一百年,就辛苦你了!” 提溜转一挺胸:“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这可是我的真仙物化之境的大成机缘。” 回到无名山庄将一切安置妥当,梅振衣第一件事就是将龙腾、鱼跃、双全、秋水、元充等座下大弟子招来训话,向他们讲解天条。如今这几人皆有出神入化之地仙修为,苦海已渡可称地仙,因为他们虽未超脱轮回却已见证轮回。 天条禁止在世显圣自称神,却不禁止仙家下界点化传人接引缘法。若是飞升前有缘法之人,自然还能以原先的身份下界相见,以对方能明悟或理解的方式。梅振衣飞升前是龙腾等人此世的师父,现在自然还是传法之师,与他成不成仙并无区别。 至于生前无缘之芸芸众生,就算见到了仙家当时也不会知情。对方更不会以仙家身份自居,去号令众生与信徒。 梅振衣与几位亲传弟子把话说清楚,他此番虽下界,但今后的行止所限与以前已有所不同。虽然以前很多仙家下界都是在自觉中这么做的,但如今已有明确的天条所限。 有一个玄妙的细节胡龙腾等人若不成仙是无法清楚的,梅振衣讲述天条时,关于第一句“不可妄拟天心为己心”与封天台上所刻的原文不同,而是“不可妄拟己心为天心”。不仅是梅振衣,后世仙家在人间以不同的身份引述天条,一律皆是这种说法,并非有意改动,而是其中确有玄妙。 当时所处的是一个特殊的时代,天条未立之前,诸仙家曾结缘的传人弟子甚至亲朋好友有许多尚在人世,所以下界相见会刻意讲解清楚。待到数百年后,世上已罕见天条未立时就与显名仙家结缘的凡人,所以天条在芸芸众生中渐渐流传极少,凡人不明白为何自己见不到真正的神仙? 并非见不到,只是不知道,当知道的时候,才清楚与自己打交道的那人是不是神仙,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 波旬将蜜波送来求治,意味着梅振衣已经没什么大麻烦,但几位妖王还是留在无名山庄不走,整天于玲珑塔上斗嘴参玄,不仅如此,还把龙空山未成仙的段、宋、妖三位妖王都招来了,非说在此地清修感觉更好、修为更精进、说不定能早日飞升云云。 这段时间梅振衣很沉静,也很少说话,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他的心境依然凝重。门下弟子自然不敢打扰师尊,只有几位妖王厚着脸皮不嫌自己烦人,经常来找他闲扯淡、开玩笑。 这天姚妖王从龙空山过来,故作神秘的对梅振衣说了最近蛮荒中一大奇闻,龙空山后面的碧落峡出了一位“托始老祖”,自称地仙之祖镇元子在他眼中也不过了了,在蛮荒中定期召开“碧落峡托始老祖法会”,指引蛮荒众妖族修行仙缘,号称足可取代原先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 348回、得意闻醉曾见斥,自鸣妖王碰壁回 348回、得意闻醉曾见斥,自鸣妖王碰壁回 梅振衣皱眉道:“天条方立,怎么就闹出这种妖蛾子?” 姚妖王眨着眼睛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和你一起去。” “人间之事,机缘在两年之后,与其枯坐沉思,不如随姚妖王去散散心。”知焰也在一旁劝道。 …… 远望龙空山主峰毒舌领,,高数千丈如一根巨大的舌头竖起直刺天空,上面却寸草不生。这是一座钟乳石山,阳光照射下呈现各种颜色,黑的、白的、紫的、红的、黄的、绿的,应有尽有。山壁表面并不完全光滑,凸出的岩石分布呈现出各种形状,似狗、似龙、似蛇、似仙女、似怪物,千奇百怪如世间众生百态,都争相折射出各色光芒。 多年未见,走进山中才发现此处已改变了摸样,在奈何渊尽头的毒舌岭山脚下,原先幻法寺的所在,修了一座法阵守护的庄园,绕着庄园立了七座塔,与空桑山的玲珑塔不同,这些塔高台实心形制各异,应是采炼毒舌岭上的钟乳石建成。 近处再看毒舌岭,梅振衣不禁有些眼晕,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凿建了无数的石室,应是小妖们修炼之所,整座山远看象一根巨舌,近看又像一个硕大的马蜂窝。 “去清漪三山学会了凿建通天福地,又在空桑山炼过手,此处经营多年,梅公子,你看气象如何?”姚妖王问道。 梅振衣沉吟着答道:“果然别具一格!” …… 毒舌岭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数百里陷人沼泽,早间多有瘴气,晚间又有白蝙蝠在空中飞舞,不适合穿行,是一道天然的屏障。离毒舌岭八百里之外,蛮荒腹地中又是一片开阔的山野,是适合于修行的自古天成福地。 昆仑仙境地广人稀,为广大天成道场,这种福地很多,蛮荒中就更多了,此地一直无名也无人驻足修行。几十年前来了一位修士自号托始老祖,带着门下一伙小妖,在一道峡谷的尽头建立门户,起名为碧落峡道场。 能在蛮荒中立门户,必然修为不错,姚妖王好多事,曾去碧落峡相邀托始同为龙空山妖王,结果碰了半鼻子灰。那位老祖心胸大得很,怎肯仅仅为一妖王? 其时正值天人大乱,昆仑仙境也是乱象丛生,若没有遇上青丘山那种变故的话,蛮荒中倒是一个相对清静所在。托始老祖于蛮荒腹地立道场、开法会,评点各派、各教争端以及修行之得失,宣讲无上之大道。在他眼中口中,太上、无量光无非如此,已尽皆了然。 不得不说,这位老祖所讲所宣,很对蛮荒中那些自感成灵修行、未得师道传承的朴素妖族胃口。至少那种总论万法而批斥、指点江山无所不智的感觉很爽。于是碧落峡越来越热闹,成了蛮荒中一处众妖族往来聚集之地。 有人是虔心向托始老尊求道、学道;也很有人把托始老祖当笑话看,闲的无聊来凑热闹起哄而已,比如姚妖王之流;还有人更闲,于法会上与托始论道逗乐。镇元子宣布闻醉山法会不再召集之后,托始老祖号称碧落峡法会足可取代,蛮荒中一时也有几分“盛况”。 梅振衣随姚妖王来到碧落峡时,只见一条开阔的山谷,两边有断续削成岩壁,上面有不少摩崖石刻,三三两两的、形形色色的修士在各篇崖刻前指点谈论。远方山谷的尽头有一片高地,上面有殿堂式的建筑,虽然梁柱、斗拱等细节之处草草营造,不能与蛮荒之外的楼阁相比,但在这蛮荒之中也算不多见了。 山谷中各色修士约有数百人,梅振衣皱眉问道:“听说法会就要召开,怎么就这点人?” 法会一般分两种,一种是门内法会,另一种是开门结缘法会,由大威望成就者宣讲,场面往往是各派门人与散修齐聚。梅振衣虽没有参加过昆仑仙境的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但也知其规模气象,碧落峡法会号称可取代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之盛,场面也太寒碜了点。 姚妖王笑着解释道:“不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参加法会者不可能带很多小妖穿行荒野,前方道场中所聚,大多附近的妖类以及依附托始的门下弟子,今日穿行荒野来此的数百人,有一多半是你我这样看热闹凑趣的,剩下的那一半才是真正参加法会所谓求道、论道的。你来此,感觉如何?” 梅振衣不好评价,只得答道:“法会还没开,谈不上什么感受,有点像乡下的集市,此法会多久一次?” 姚妖王:“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六十年一度,讲解万流归宗发端法诀;碧落峡托始老祖法会三个月一次,虽然规模小点、次数也频了点,却号称大道所指无不尽言。” 谷中有一位修士听见了两人的谈话,摇头插话道:“道友此言差矣!大道不论多寡,有缘能悟者得之,老祖之言无所不含于各途接引,只叹闻者不悟。此处摩岩石刻,记述此前各场法会宣讲真言,你们可仔细观摩,否则难解本场法会真意。” 梅振衣回礼道:“大道不论多寡,有缘能悟者得之――道友此言甚是!……姚兄,我们去看看那些摩崖经卷。” 梅振衣来到最近一处石刻旁,第一眼就被上面的内容所吸引,因为上面记述的法会开讲题目竟是《托始老祖解兵法――论碧山潭之失策》。看完之后神情却很古怪,不知该作何评价。 其中的内容很简单,托始老祖站在碧山潭末代掌门元湛的角度事后分析,碧山潭应该如何针对妙法门的逼问之举顺势而为?应借晚谈亭与醉剑客的牺牲,激发各散修小派的同仇之心,居中养成大势,最终灭了妙法群山一派,并趁势一统昆仑仙境云云。 梅振衣没话说,又去看下一面摩岩石刻,发现刚才那面石刻所记法会应是碧山潭灭派之后、众散修围攻妙法群山之前,因为这一片摩崖所记的题目是《托始老祖解权谋――论妙法之围废计》,其中添加了托始上一场**时尚不清楚的情况。 此法会是在妙法群山解围后,托始老祖的指点江山,感叹甚至斥责徐妖王、左游仙、寒山等人无能废计。有那么多人追随他们攻打妙法群山,竟不乘机扩张其势,反而自缚手脚毁大好形势,只斩杨天感而还。 当时应借势遍邀蛮荒妖王、号召各派一举拿下妙法群山,功德大势成矣,再借镇元子携众仙家避乱归天之机,势如破竹灭闻醉山万寿宗一派,则昆仑仙境无人再能御之。其中又回顾了上一场法会,以妙法群山遭围之事印证自己此前所言不需,可惜徐、左等人未能行之,以至最终废计,否则必当一统昆仑仙境云云。 梅振衣又无语,跳过几面石刻再看,有些惊异哑然,有一面摩崖记述的是《托始老祖解大成――论妙法祖师之自弱》。这场法会与刚才石刻记述相隔的时间应较久,谈的竟然是妙法群山祖师西王母如何一统天庭之道,看来随着乱象展开,这位老祖闻知了更多的仙家之事。 在第一面摩崖石刻前梅振衣很惊讶,看的也很仔细,到了第三面摩崖前,略微扫了一眼题目就走了过去。身旁有两位修士正在谈论,其中一人道:“老祖之言,明心见性游刃从容。老祖之心,直指道枢深如渊海。今日方知大道所求!” 另一人道:“老祖之心岂止深如渊海,乃无形无极,尽人间仙界之道,勘举世轮回之本。” 姚妖王在一旁悄然道:“梅公子,你怎么不笑?” 梅振衣反问:“有什么好笑的?” 继续前行,摩崖石刻所记法会内容越来越丰富。有很久以前的,譬如《托始老祖解缘法――论闻醉清风之孤寡》,讲的是清风仙童当年应如何确立万寿宗祖师之威,如何趁镇元子不在的机会控制万寿宗一派,最终架空镇元甚至将之轰杀成渣,必不会落得携明月孤身而去的凄凉下场。 有新近刻成的,譬如《托始老祖解大道――论镇元大仙之休戚》,其中既有对镇元大仙如今地位的嘲笑,也有站在镇元子角度的一番策论。他若是地仙之祖,早已实现真正的“万流归宗”,也应该实现人间仙界万流归宗云云。 梅振衣并未再次驻足细观,向着山谷尽头的碧落峡道场走去,前方有几群修士聚集,通明法眼观之皆妖类所化,在那里似是讨价还价商量着什么。 姚妖王解释道:“蛮荒妖类比不得你们这种修士,法宝灵丹难求,就算有天材地宝与瑞草灵药,也相对单一且缺各类炼制传承,借法会聚集彼此交换,也是很多人的来意,还真像你所说,成乡下的集市了。” 梅振衣终于露出了笑容,捻须点头道:“来此一趟也有所得,这未尝不是善结机缘之道。世间各派法会,如能在宣讲之外,也依缘法做器物交流,将结宗门外善缘更广,我当思之而行,今天没白来。” 说话间已经走到山谷的尽头,两面山壁对出是天成门户,依山势开凿宽阔的长阶通往山坡上殿堂所在,殿堂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台,上面站着不少人在彼此寒喧。梅振衣一指门户左右的山壁问道:“这幅对联是怎么回事?” 只见左右山壁人工削平数十丈,分别刻着两列字迹―― 上联是:太上之上可有道,镇元大仙失语 下联是:万法无法方尽言,龙空妖王碰壁 下联虽然比较牵强,但梅振衣还算能看懂,应指姚妖王曾来相邀托始同为龙空山妖王,结果碰壁而回的事。显然托始老祖颇以此事自得,众门下弟子特意刻在山门上不忘宣扬,只写一个姚妖王不够气派也不对仗,干脆刻上“龙空妖王”四个字。但这上联所写,又关镇元大仙什么事? 姚妖王以神念暗语道:“梅公子有所不知,想当年托始老祖参加过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在会场中大谈‘太上之道’,并在镇元子升座时向他质问‘太上之上,可有道乎,大仙是否能答?’镇元大仙并未回答也未与他相论,只说了一句话。 随后托始老祖门下四处宣扬,老祖论道之妙语惊地仙之祖法会,以致镇元大仙变色失语,后来又特意刻在了这里,不忘时时提起。 梅振衣:“镇元大仙当年究竟说了什么?” 姚妖王:“就一句――你就不知闭嘴吗!” 梅振衣终于忍不住呵呵而笑,打了姚妖王一拳道:“人家门下将龙空妖王四个字刻在山前,为托始老祖添噱头,你竟然还来这个地方,不仅自己来还要拉我来?” 姚妖王也笑道:“我知道那四个字说的其实只是我一人而已,能与镇元大仙并列,我有何可怨?” 梅振衣啐道:“跑这里找与镇元大仙并列的感觉,你脸皮可真够厚的!” 姚妖王仍然嬉笑:“镇元大仙放屁有我臭吗?……那上面写我姚妖王之名实在不好看,但托始老祖尚未扯上别的高人,暂且写龙空妖王四个字聊以自慰,等他有机会扯上更抻头的,会再换门联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法会殿堂前的大平台上,有人认出了姚妖王,上前招呼道:“姚妖王,你又来了?” 姚妖王:“给我留了前排雅座,还能见识蛮荒中各路妖王,为何不来?……哎哟,托始老祖,几个月不见,您的形容更加气派十足啊!” 此时托始老祖在一群修士的簇拥下也走了过来,姚妖王笑着上前见礼。这位老祖身着寒翼阴阳袍,五短身材,身后披着大开襟的天丝斗篷,神情略显矜持又做平和近人状,微笑着拱手还礼:“妖道友特意从龙空山赶来参闻法会,托始欢迎之至!请问这位同来的道友法号?” 梅振衣赶紧拱手答道:“小道姓梅,叫我梅道人即可,此番随姚妖王前来开眼界。请问老祖,今日法会开讲何题?”通明法眼已经看出了托始老祖的来历,是一只成精的鸣蝉,尚在轮回之中。 349回、三山五湖宗门会,物故人非旧时帖 349回、三山五湖宗门会,物故人非旧时帖 “今日法会开讲之题《解大势――论清虚自退之遗祸》。清虚派高手穿越瑶池结界出昆仑,举手灭世间南冥一脉,足见其强,却未占其道场振威势并吞岭南各派收服门下、立足岭南养成大势,反而自退昆仑仙境,否则九州道统归一可成。 若九州道统归一,而如今昆仑仙境各派仍处纷乱,可趁乱分化瓦解,号令昆仑全境,届时人间皆归清虚道统门下亦可唾手而得,此为大势!……此间推演之玄,下士闻之亦不能解,此番法会开讲,不知几人能悟其真意? 然掌大势者,须有居上位之机,匹夫得道亦无所用。梅道友今日参闻法会,乃窥道缘起,若有缘可析世事了然于心,然世上能掌大势之道者,鲜矣!” 托始老祖侃侃开口,口吻全然居高临下还带着一丝惋惜,仿佛对这位来自蛮荒、名不见经传的梅道士说这些,已尽显自己的高人风范,可惜对方未必能理解自己胸中的大道,唉,寂寞呀! 梅振衣吃了一惊,追问道:“昆仑仙境清虚派,竟灭了世间南冥一脉,何时之事?”他对托始老祖所谓的“解大势”不感兴趣,对人间发生的事却很震惊。 昆仑仙境清虚派是天庭金仙清虚真君飞升前留下的道统传承,后来清虚真君成就金仙,是最早依附凌霄宝殿开辟天庭的十二金仙之一,灵台造化紫阳洞仙府。封天台上梅振衣见过清虚真君,也曾与出身紫阳洞的仙家打过交道,就是自在天世界的孤木山庄庄主清风抚丝柳、艾青凤这一对道侣。 而南冥一脉是天庭仙家南冥仙翁托舍下界轮转之时留下的传承,就如当年碧霞元君下界轮转为石玉叶留下的孤云川一脉。南冥仙翁与钟离权是故交好友,与清虚真君也毫无过节。 在洗剑池法会上,梅振衣曾见过南冥派的掌门东来真人,当时的南冥派是世间修行界于岭南的第一大派,在岭南一带的威望也只有佛门南华寺能与之相比。南冥一脉传承七百余年开枝散叶,有不少分支派系,甚至很多深山中的三苗巫蛊也自称有南冥传承,而公认的正传法嗣是南冥派。 昆仑仙境的清虚派竟然灭了人间的南冥派,令人很是诧异,看来天条虽立,而人间修行各派的纷乱未随之而止。而梅振衣离开天庭之后,先去万寿山后回无名山庄,心情凝重一直未问世事,竟然未曾听说。 托始老祖抚须叹息道:“道友居蛮荒之中,不知天下大势,这是半年前发生的。清虚派高人出昆仑灭南冥派之后,大好形势竟然没有收服岭南各派,而是退回仙境青峰山道场,就连南冥一脉世间散传的分支派系也未彻底肃清,岂不是自遗其祸?” 梅振衣还想追问详细情况,托始老祖却有些不耐烦了,一摆大袖道:“梅道友存求道之心来此,不必于门外多问,请于法会中声闻。” 就在这时,旁边走来一人惊呼道:“这不是正一仙人梅振衣吗?您已飞升成仙去了天庭,今天也下界来此参加法会?失敬、失敬!” 碰着成仙前的熟人了,竟然把他认了出来并当众叫破,周围修士尽皆惊诧。梅振衣的修行时日虽不太久,但未成仙之前,在世间修行界以及昆仑仙境早已声名显赫,成仙之后诸般事迹流传更广,几成神异传说。 此言一出,梅振衣的身形当即随风而散不知去向――他立刻潜行遁走,不想当众牵扯什么,只向那位熟人发送神念讲解了新立的天条。 梅振衣就这么走了,在场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姚妖王一抱拳道:“哎呀,抱歉,这场法会我也不凑热闹了,老祖且好生开讲。”他也转身离去。 插述一段后话,三年之后,托始老祖门下终于将山门前右边的字迹铲平,重新凿刻了下联――“万法无法方尽言,正一神君退避”。 又三年,托始老祖入轮回,门下号称老祖已归天复位。再及千年之后,碧落道场早已废弃,但蛮荒深处山壁上斑驳的字迹依稀犹存。 …… 梅振衣离开蛮荒之后,飞天直奔昆仑仙境清虚派所在的青峰山道场,他想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远远望见青峰山并未有什么异状,彼处忽有两名修士飞上云端迎面而来。 能发现他的踪迹,说明来者不是凡人而是超脱轮回的仙家,且有通明法眼,梅振衣不想擅闯道场引误会,远远的驻足,仙家妙语声闻道:“无名山庄庄主梅振衣,拜访清虚派仙友!” “真的是梅真人?点化之恩未及言谢,正想去无名山庄拜上,您却亲自来了!”对面两人来到近前躬身行大礼,竟然也是熟人,自在天世界孤木山庄主清风抚丝柳与道侣艾青凤。 仙家妙语声闻中解释了自己两人出现在此的原由,同时表达了对梅振衣的谢意。想当年梅振衣在孤木山庄未能点化清风抚丝柳回头,后来梅振衣一抖赤炼神幡,自在天世界崩坏多处,孤木山庄也无存,清风抚丝柳却幡然醒悟,携道侣艾青凤返回天庭紫阳洞。 清虚真君并未过多责罚,清风抚丝柳又恢复法号清风,同时加姓为柳,叫柳清风,以示与万寿山清风祖师的区别。紧接着清风散尽青帝断缘自斩,天条得立,而梅振衣离开天庭二百年,诸天世界仙家无不感慨。 天条虽立,但世间修行各派的纷乱未止,就在梅振衣于无名山庄闭门不出时,清虚派也卷入了早已牵扯的冲突,这场大乱的前因后果、谁是谁非已经很难说清楚,就如碧山潭当年的遭遇一样。如今已不是凡人之间的争夺战乱,而是世间修士之间的恩怨纠缠。 由于有瑶池结界的阻挡,来往昆仑仙境与人世间并不容易,要有脱胎换骨知常以上的修为方可。清虚派八名高人一起出昆仑,突袭岭南的南冥派,这件事惊动了天庭的清虚真君与南冥仙翁。 这些轮回中凡人弟子之间的争斗,怪不到祖师爷头上,但清虚真君也深感抱憾,不愿见纷乱不止。清虚真君派使者柳清风与艾青凤下界,见到了清虚派当代掌门寻剑客,向他讲述新立的天条,并传达祖师之意,希望他率门人退回昆仑仙境莫再造业。 寻剑客是柳清风未飞升时的故交同门,率门人返回了昆仑仙境青峰山道场清修,但柳清风还是晚来了一步,南冥派已灭,清虚派出山的八位高手折损了三位,剩下的五位惹业也不小,这一世修行恐难历天刑。 办完清虚派的事情,柳清风与艾青凤并没着急赶回天庭复命,正想到无名山庄拜访梅振衣,却恰好碰见梅振衣亲自来了。故人重逢自有很多话要说,梅振衣干脆将这两位请到无名山庄作客。 在无名山庄中淡及往事以及世间修行界的乱象,众人皆不甚唏嘘。知焰道:“莫说轮回中的众生,就是轮回外的仙家,也难免会有恩怨纠葛,依缘法了断谁也不能不让,但如今纷争已难言因果缘法,当择机斩断。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已定天条,世间修士亦应知自存之道。” 柳清风点头道:“说的极是,按目前的形势推演下去,轮回中各派修士恐要自洗一番,皆难得超脱,各脉传承不知有几家能存?待到这番乱子过后,如今宗门恐大多已不在,众仙家祖师欲留传承者,也只得重新下界点化缘法、另立道场宗门寻有缘人。” 提溜转摇头叹道:“若是这样,未免太可惜了。” 这确实太可惜了,比如东华帝君借钟离权之手,留下了世间传承,几代人数百年之功才有了如今终南山东华门一脉以及根本修行道场太牢灵境。若人间重新再来的话,至少也得再需数百年之功,也未必有今日气象规模。 再比如梅振衣凿建青漪三山,百年之功寻得那么多轮回中根器上佳的传人,留三十六洞天法诀,立正一门一脉。假如这一脉传承断绝,若有心下界重来不知要再费多少心血,有没有那个机缘造化能恢复如初,还两说。 估计到了那个时候,有很多仙家祖师都不会再起这种念头。比如南冥仙翁还有心下界再寻有缘人另留一脉传承,而像寒山仙人那种祖师,便不再过问一切由世人自取了,世间只有一个得到碧山诀的樱宁,那还是易水仙人堕入轮回前特意留下的。 摧毁与破坏,总是比创造与建设来的简单容易。 艾青凤眨了眨眼睛道:“我此番下界,听闻梅真人曾与世间修行各派立下散行戒,这倒是一个斩断乱象的好谋划。但如今世间各派虽愿守散行戒,却已无力抗拒纷乱漩涡,又当如何呢?” 徐妖王在一旁沉吟道:“散行戒虽好,却解决不了两件事,一是阻止不了世行修士与门派之间的恩怨私斗,二是约束不了昆仑仙境。” 按世间修行各派传书共立散行戒的原文:“其一,不得矫众显灵自称圣,惑乱乡里;其二,切勿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其三,禁止仗道术以图淫邪,勒索黎民。此三则,贫道及门下弟子,受之为戒一律护持之。” 它确实阻止不了世间修士与门派之间的恩怨私斗,另一方面,它在昆仑仙境中也不适用。昆仑仙境与人世间不同,是自古天成修行福地,宛如一处广袤无垠的青漪三山洞天,在这里不论是人是妖,凡灵智已开者全是修士,没有什么通常意义上的黎民百姓。 如今世间修行各派乱象丛生恩怨难言,很多门派被灭自身难保,也有不少门派置身事外只求自保,就算有心也无力护持。再加上昆仑仙境的卷入,从仙界来的修士往往并不受散行戒,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 许久没有说话的梅振衣终于开口道:“就算是天条,也约束不了仙家所有的行止,更何况世间凡人所定、需要凡人来守的戒律呢?人间既有私怨争斗,那也是避免不了的,散行戒确实也约束不了昆仑仙境。……例如世间法纪,若战乱废法纪,就不能空谈,而要求平定之道。” 柳清风:“梅真人既能邀集诸天世界商定天条,如今心中可有平定之策?” 梅振衣:“我此番下界,就是想做成这件事,为愿尽力实行而已。柳、艾两位仙友,能否请你们帮个忙?” 柳清风:“梅真人有事尽管吩咐。” 梅振衣:“二位将返回天庭紫阳洞复命,能否给清虚真君与南冥仙翁带个话,两年后的人间夏至,我请两位前辈到正一三山作客,同时也做个见证。” “振衣,我们要回芜州了吗?”一听这话,知焰突然问道。 梅振衣点了点头,目光就似看着远方,怅然道:“是该回去了,完成青帝所托,我却不知该如何怎样告诉绿雪,青帝只交代了一句向她告别。还得派使者去九天玄女宫,传达青帝的遗言,不知明月仙童听了之后又会怎样?” 知焰轻声问道:“你是否觉得不好面对绿雪?不论是谁带这个消息去,心里都不会好受。我去一趟九天玄女宫吧,至于敬亭山,就托熊居士去见绿雪,他要随你一同回芜州,又曾是清风的结义兄弟。” …… 芜州,飞尽峰上,远望敬亭山光失色。山还是那座山,但神识中却有一片悲愁凄然,放眼望去止不住受其感染,却又说不清原因。一阵风扫过,山间有落叶飞舞,不是枯叶而是脆嫩细长的碧叶,就如绿色的雪花却不知落往何处。 “绿雪怎样?”梅振衣问熊居士。 “我将清风老弟的事情告诉了她,绿雪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进了神木林,身形淡的像影子,甚至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恍然觉得那座山就似被掏空一般,变得轻飘飘的,唉――”熊居士魁梧的肩背低垂,硕大的脑袋也是低着的,发出一声长叹。 …… “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明月仙童了吗?”在随缘小筑中,梅振衣问知焰。 “我没见到明月,只见到如今的宫主抚尘,我欲将青帝的遗言转告,抚尘仙子却告诉我既然清风散尽,九天玄女宫中也再无明月仙童。”知焰低首答道,说话时伸手轻轻绾了绾鬓角散落的青丝,语气中含着无尽的遗憾。 “明月仙童哪里去了?”梅振衣吃了一惊。 知焰:“哪也没去,当初青帝离开浮生谷时,明月走回了九天玄女宫,再也没出来。但九天玄女宫门下从此多了一名药园童子,法号天月。” 仙家妙语声闻中表达的意思十分玄妙,清风不在,明月也不在了,九天玄女宫多了一名药园童子天月。她的身份仅仅是一位没有正式入门的传人,有可能她的修为相当高,但是未得九天玄女宫的正式传承,只是月门之下的一位记名弟子,尚无门中辈份排行。 当年明月仙童的身份就很特殊,她在天地灵根枝叶间化生,自感天地灵根妙法,一千二百年后有了金仙修为。但她“本人”确实没有得到过九天玄女宫的传承,若拜入九天玄女宫,也没有门中的辈份排行,甚至只是一位记名弟子,九门之法诀需重头修证。不论她修证的有多快,哪怕是一念之间,也算从起始入门。 天月是不是明月?谁也说不清,但明月仙童真的是不再了。 真阳宫主按九天玄女遗命,前往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万寿山开辟仙界,接引众成仙弟子飞升驻足。而真阳自己也有法旨,若当时山中的众弟子全部飞升或已入轮回,人间将不再有九天玄女宫。 抚尘掌门又告诉知焰,届时人间的九天玄女宫将更名为忘情天宫,上山的那条路更名为忘情天梯,为人间遗迹,或仍有传承法嗣。 梅振衣喃喃自语:“天月?月应是明月之“月”,至于天,却不知是忘情天宫之“天”,还是九天玄女之“天”?” 知焰低语道:“也未必是明月之月,九天玄女宫有九门修行,月门之中弟子法号都带一个“月”字。” 梅振衣长叹一声:“欲置身事外的镇元大仙也没能看清楚,明月仙童却似看的明白,就如早已知道。……青帝前身所托之事已办,该解决眼前的事了,把应愿叫来,命她将那些请帖都送出去。” 知焰微一蹙眉:“那些请帖,是你此前所留,请帖上的人,十有六、七已在大乱中入轮回,不换新的吗?” 梅振衣淡然道:“就用我所留旧帖!若已无人能收帖,比如南冥、连云、世间妙法门等,就把那些请帖都放在五湖山庄门前陈列,让来的人都好好看看!” 五十八年前的洗剑池法会上,梅振衣不仅调解了青城与孤云川两派世代之争,还邀集修行各派前辈观礼,各宗门弟子下场切磋印证,成了修行界一大盛事,也传为一段佳话。当时众高人商定在五十九年后,于正一三山再举行一场规模更盛大的类似法会。 为什么选这样一个时间,因为九连山地气甲子遁环,青漪湖每六十年一涨潮,犹如灵根滋养生发,届时灵气充盈为修炼最佳机缘,也是召开盛会的最好时机。 梅振衣在飞升历天刑之前,就已经留下了请帖,他自己若不能来,就让门下弟子召开,他所能请的门派几乎都留帖了,其中包括昆仑仙境各派。而事到如今,请帖上的人十有六、七已不在,甚至连宗门传承也无存,一场大乱物是人非。 350回、影壁留名皆触目,云板三声再惊心 350回、影壁留名皆触目,云板三声再惊心 大唐贞元七年(公元791年)夏天,青漪湖又迎来了六十年一度的涨潮,数百年前芜州太守谢远扬曾有古训,青漪江沿岸滩涂不可筑圩屯田建造庄园,否则将遭其祸。江南多水患,也不仅仅是六十年一度,数百年来芜州百姓一直遵守古训,这一番涨潮大水倒也没什么大碍。 青漪江平添浩汤,对岸不见牛马,蜿蜒奔流北入长江。形形色色的江湖客、出家人齐聚芜州,皆逆流而上往青漪湖而去。这些人在江边遇见,或拱手作揖结伴而行,或怒目而视一言不发,或冷眼相对就当互相没看见。 有人坐船,江潮涌动时当地船家不敢逆流而行,于是买下船撑长槁稳稳的逆流而上。还有人沿江步行,涨潮时江畔无路,他们却穿行山野如履平地。更有人凌波微步、脚踏波涛飘然而去,隐去身形不为普通人察觉。至于云端上飞天而来者,就更不为凡人所知了。 无论是何方高人,都在青漪湖中某处汇聚,身形就似消失在湖光迷雾之中。 正一三山洞天门户大开,正一门掌门大弟子蓝采和身着盛装,门下近百位小道士在两旁排开以礼相迎,于五湖山庄门前待客。在山庄正厅中,龙腾与秋水这两位前辈护法率领弟子接待往来不断的客宾,指引安置到法柱峰中听松居等处暂且歇息。 梅振衣早年所留请帖,邀请的人非常多,一律有大成真人以上修为。世间修行各派接到请帖的都来了,有人还携门下弟子来开眼界。至于昆仑仙境各派,因为有瑶池结界的阻隔,不可能携太多弟子,人数远不如世间修行各派,但到场的全是修为高超的前辈高人。 众高人以及门下弟子到达正一三山者,总计近五千人之众,也就是这么大一片洞天福地才能安排的下,好在全是修行人,不必刻意招呼。 正一门总共发了八百请帖,来了五千人,还有无法再来的。五湖山庄的格局与世间的道观差不多,进门迎面有一道一丈高、数丈长的影壁,影壁上本有字迹:“三山五湖,天上人间。” 现在这字迹却被挡住了,影壁上拉着一排排的细绳,挂着一张张打开的请帖。红底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本显得庄重而喜庆,但此刻看上去却触目惊心! 现代的婚礼,一进喜堂往往都要在红色的喜帖上留名,类似的一幕在古代也不陌生。但此刻的五湖山庄,一进门看见的不是自己的签名,而是他人留在帖上的名号。这些人于修行界都曾留下响亮的名号,但如今都已经不在了,连门派传承也无。 这分明就是个灵堂。 有人在影壁前扼腕叹息,有人含泪施礼,大多数人见此情景原先的戾气都淡了不少,有望壁止息、罢去纷争之念。也有人见到故交好友的名字,咬牙切齿眼中怨恨之色更盛,却又不便在这种场合公然发作找谁寻仇。 众修士种种反应不一而足,因个人的心性机缘以及际遇而异,这一幕,是正一门当代掌门应愿按师命特意安排的。 当龙腾与秋水在五湖山庄迎接各方宾客时,应愿掌门在齐云观迎来了两位贵客,都已是九旬之人,龙虎山第二十代掌门张湛、九华高僧金乔觉,恭送于结缘草庐中休息。 听松居等待客之所尽管不小,但也容纳不了近五千人,好在这里是洞天福地,来的也都是修行高人,正一三山怀抱的幽谷中时临时加盖了大片的竹棚,还设了斋膳堂,供各位修士驻足与用餐。有不少人就在谷中三三两两相聚,幕天席地盘膝而坐,气氛看似清闲,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形容不出的凝重。 闲话少述,第二天是夏至日,一年中阳极而阴生之时,正午时分,各派修士都在方正峰上大平台周围聚集。 有名望的高人前辈以及各派掌门在两侧回廊下有座位,身后有弟子侍立,更多的人都站到了回廊高台之下。而正中祖师殿前的汉白玉高台就似会场的主席台,上面放着两排座位,前排有三张椅子。 正中坐的是正一门掌门应愿,她是本次法会的主人,如今的应愿不到三十岁的相貌,身姿挺拔容颜秀美出尘,身穿道装,发簪竟是名震天下的雷神剑,正容端坐也有一代宗师风范。她身后有阿斑与金蟾侍立,阿斑捧雪白如玉的盘古葫芦,金蟾手捧金丝拂尘。 应愿的左边坐的是九华高僧金乔觉,乔觉身后有两名年轻的僧人侍立,一捧钵一持杖,持杖者正是神犬谛听所化。 应愿的右边坐的是龙虎山当代天师张湛,张湛身后也有一男一女两个小道童,一人持八卦盘,一人持朱砂笔。 会场的左边大多是佛门修士,右边大多是道家修士,但也有各家各派掺杂其中不一而足,丹霞派当代掌门一行,原悟道掌门的弟子,如今德高望重,率十余名弟子坐在右边首位。 会场中当然也有来自昆仑仙境的修士,太道宗当代掌门,左游仙之子左天长坐在右手第七座,而清虚派掌门寻剑客坐在右手第三,他们都是孤身而来未携其它门人。 龙空山的段、宋、姚三位妖王都来了,应愿破例给这一脉安排了三张座位,这三位妖王也不讲究位次,自己把椅子端到左手最后呆着了。张、徐、谢三位成仙的妖王见他们未带小妖随行,也乔装打扮站在椅子后面,混在众人中充场面。 台上三位“前辈”的后面,还放着一溜十二张椅子,却“空”着的没人坐。按照这场法会的讲究,广邀天下修士相聚,那些空着的座位是留给并未到场的仙家高人,以示虚心礼数。 其实后面那些椅子上有人,只是会场中的凡人看不见而已。十二张椅子除了最中间两个座位以外,其余十张都座满了,从左到右依次是―― 熊居士、佛国灵山守护神将韦驮天、自在天使者月之蚀、天国大天使罗含、关小妹、梅振衣、清虚真君、青牛金仙、南冥仙翁、长庚星君李太白。前面的金乔觉当然能看见他们,但他就当作没有看见,也没有回头说一句话。 午时三刻,各派修士都已到场,法会司仪蓝采和敲响云盘,偌大的方正峰平台上近五千人鸦雀无声。应愿起身走到高台最前方,向四周团团行礼道:“各派道友齐聚三山,正一门欢迎之至!五十九年前先师正一与各派尊长约定今日盛会,实乃天下修行同道结缘之幸事,应愿代表正一门与先师给各位见礼了!” 会场四周各派高人一齐起身回礼,气氛一时很热闹。但是谁心里都明白,如今的修行界已不是五十九年前那种盛况,同在方正峰上的各派修士,有许多人之间有化不开的深仇旧怨,如果换一个场合恐怕立刻就亮出法器相见了,实在谈不上同道结缘之幸事。 也有人在心中暗暗担忧,正一门在如今这种乱局下把天下各派召集到一起,用的还是正一真人飞升前留下的旧帖,究竟想怎样收场?就不怕局面一旦失控,混战中毁了正一门与正一三山吗? 应愿似乎知道众人心中所想,紧接着语气一变,叹息着问道:“先师飞升前留帖邀集天下各派高人,只可惜一番大乱未止,请帖上的高人十有六、七今日已无法到场,所遗之帖都陈列在五湖山庄门前,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吧?” “我看见了,看的很清楚,仇家就在今日的方正峰上,正一门广邀各派相见,我无意得罪诸位道友,若想在此做个了断,请问应愿掌门能否点头?若嫌我扰了这场法会,那就在离山之后了断。”此时忽有一人开口,正是孤云川太上掌门屡归尘,这位冷面道姑一向脾气很冲。 台上的金乔觉起身答道:“此番法会依前约召开,然世事时局已不同,各派仇怨纠缠不休,大多已难究其因果缘法,甚至都不是在场众人之间的结怨,而是牵连卷入难以自止。今天这场法会,就是希望诸位道友能够止息杀业纷争,寻归修行正途。” “大师的话虽不错,但有些恩怨是不能放下的,也并非全然难究因果缘法。”屡归尘仍然昂首挺胸而言,目光穿过广场死死的盯住对面廊下独坐的某人。 台上的张湛也哼了一声,起身断然道:“今日劝诸位止息纷争,若实在放不下,那就在此了断完毕,往后莫再牵扯不清,各派道友共为见证。” 此言一出,台下有点乱了,众人议论纷纷,原来真的可以在这里打架,正一门想干什么,不怕把这处洞天福地毁了吗?还有不少人像屡归尘一样开口喝问,有的已经亮出法器盯住了仇家。 此时应愿发出一声长啸震动三山,把众人的嘈杂声都压了下去,随着啸声有二十八名青衣道士鱼贯入场,每人背一柄长剑,手捧一盏青玉莲花灯,列成阵势把整个大平台的演法场中央给围住了。众人不解其意,纷纷住口看向台上。 应愿面有愠色,呵斥道:“诸位都是求超脱的修行高人,非市井寻殴之徒,岂能不知修于行止?若了结恩怨,便出场交待清楚,断缘了结,莫要无端自乱心境,若有人趁机扰乱法会滋事,正一门与在场众前辈绝不会客气!” 说完这句话应愿转身走回坐下,金乔觉与张湛也回归本座。又听云盘一声响,蓝采和走上台前抱拳道:“五十九年前洗剑池法会,各宗门弟子出场斗法印证高下,为各派交流切磋之福缘幸事。本次法会亦从斗法始,各位修士若欲了断恩怨,便出场代待清楚,到场中自寻了断,可演法论高下也可放手一斗。 如此可谓愿心直指,若能断缘则请出场,莫起混乱纠缠,事后莫再纠缠不休。本场法会连开七日,谁也不必着急,云盘响后请下场发愿,依次了断。” 有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道正一门今日手段真狠,把大家都聚到一起,众目睽睽之下一家一家了断,既不起混战又给一个放手相斗的机会,如此一来,这方正峰上七日之间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在高台的后排,南冥仙翁以仙家妙语问道:“方正峰上这一场杀伐,真能了断世间修行各派的恩怨吗?” 梅振衣答道:“人间仙界自有恩怨,千古以来谁能尽然了断?但如今不同,此法会只是斩断一番乱象死结而已。方正峰上宗门法会之后,各派修士当然还有恩怨纠缠,但那只是彼此的私怨余波,自古难免,不再是今日天下揪扯不清的大乱。” 关小妹叹了一口气道:“众人自在乱局死结中纠缠不得脱,这一番杀业了断,也是在场众生愿心直指自取,梅真人手段了得,只叹冷眼悲悯啊!” 梅振衣的语气有些不善:“若轮回皆得脱,若悲悯非冷眼,观自在菩萨向何处普渡众生?” 关小妹仍叹息道:“地藏菩萨,也愿地狱皆空。”然后再也没说话。 此时云盘响了第三声,蓝采和向场中拱手道:“斗法已可开始,请问何人下场,要与何人了断?先将因果缘法解说清楚,然后动手,在场众高人共鉴。……”他的面容甚为白净,平时待人接物一片祥和,涵养自是极好的,现在说出这番话仍然面色如常,只是眼神中流露一丝不忍。 蓝采和的话还未说完,屡归尘就出场了,她走入演法场中央向两旁行礼毕,面对高台说道:“贫道与青城剑派前掌门四季书的关系,就不必多言了。当年大军平永王之乱,四季书也在军中,见事不可为战败而走,混战中曾斩世间妙法门掌门。 此事牵连甚广,后来世间连云派被灭、昆仑仙境碧山潭被灭、妙法群山遭围,都与此有牵连,因果缘法已难解。 但就四季书而言,回山途中遭遇伏击,我检验过他的致命伤势,是王屋派掌门行芸生的铁藜杖独门法术所留。自古修士战阵不计私仇、私斗不牵师门,青城与王屋素无恩怨,四季书与行芸生也向无私仇。此番伏击害命之举,此生我不能忘,执念不能放也不该放。 四季书临终之时,曾求我莫要打听是仇家是谁,我答应了,所以虽心知肚明也未去寻找。但我若遇见了行芸生,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除非是我死了,否则就算法会上不能动手,离开正一门之后,我也不能让他走出青漪湖。 请诸位同道共鉴,此时此地,我要与王屋派掌门行芸生斗法了断前缘,生死不论!” 351回、冷视悲悯直寒透,冲腾戾血竟凝冰 351回、冷视悲悯直寒透,冲腾戾血竟凝冰 蓝采和话被打断了,他很有涵养的并未发作,待屡归尘说完后才重新开口道:“归尘道友,请稍安勿躁,方才说的清楚,今日法会是断缘了结各方纠缠不清之乱,而非市井寻殴,有几句话要说……” 蓝采和介绍了今日法会的四个讲究: 第一,出场先解说清楚因果缘法,有非动手不可的理由,虽死无悔。 第二,要能够断缘了结,交代清楚后事,斗法的目的是为不再纠缠。 第三,若做不到以上两点,执意要纠缠,对方可请在场所有人相助。 第四,今天在场的人若旧怨未清,就当场了结,事后追究将受众责。 这四个条件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特别了一些,但在场的都是修行人,接到请帖的一律都有大成真人以上修为。蓝采和说话时自然没有仙家妙语声闻,却带着耳神通中的声闻智慧,有大成真人修为的自可以听明白其中的特殊含义,神念中别有一番解释。 如换一种场合这四个条件可能过分了,但今天招集法会的目的并不是行一番杀戮争斗,而是劝大家止息纷争。如果实在放不下,那么就当场了结。 前两个条件很公平,你要向人寻仇,得说清楚有何仇何怨,有没有动手的理由?在坐的并不是世间衙门里的堂官,各派尊长都有大成真人的心境,合不合因果缘法一念便知。而且斗法是为了断前缘,不是展开新一轮纷争循环,出场之前必须对门下弟子交待清楚,请修行各派共同见证。 如果不符合前两个条件,一定还要出手生事的话,等于要将这场乱局继续纠缠到底,那么是与在场所有人为敌,因为如今的大乱已导致修行各派皆难独善其身。另一方面,如果你想出手就在这个场合出手,场中人此时不出手,法会后仍继续生事,也是与在场所有人为敌。 说完之后蓝采和问屡归尘道:“你听清楚了吗?” 屡归尘脸色铁青的点头:“当然清楚,也应该约定这四条规矩,因果缘法我已解说,请问我能不能与行芸生了断?” 蓝采和提醒道:“你还未交待如何断缘了结。” 屡归尘回身冲着孤云川众弟子道:“不论我是生是死,一战斩断前缘,孤云川弟子不得再追究前事。” “若是如此,家师之事,应由我出手。”回廊下的青城剑派掌门云飘渺,起身持剑插话。 屡归尘摇头道:“四季书遗言由我转达,他命你与青城剑派门下不得寻仇,否则如今哪还有青城剑派?”云飘渺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长叹一声,深施一礼回归本座。 “行芸生!你若不愿或不敢下场,也可留在那里,但须发誓终身不得再涉修行各派事,法会后隐逸而去独自清修,见孤云川与青城剑派弟子退避。”蓝采和冲左侧回廊下叫了一声,面无表情点了行芸生的名, 王屋派掌门行芸生是孤身而来,独坐在右侧廊下一堆僧人中间,此刻长啸一声提铁藜杖大步走到场中,向四周行礼毕,又冲屡归尘道:“修为至此,岂能不懂缘法?天下同道面前,我做的事我应承担,否则难免自损此生修行所证。……我率王屋派卷入这场大乱,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如今举派弟子散灭而尽,只留我这么一位掌门,无颜面对历代祖师,也该亲身了断。” 台上的蓝采和仍然不动声色的又问了一句:“请问行芸生道友,如何断缘了结?” 行芸生的语气低沉而悲凉:“不论是胜是败,再无追究。” “既然如此,我最后劝一句,二位就此罢手如何?”虽明知不可阻止,蓝采和还是尽最后的责任相劝。 屡归尘与行芸生盯着对方都没有说话,同时摇头祭出法器。蓝采和一摆手,只说了三个字“动手罢!” 屡归尘娇叱一声,手中拂尘舒卷而开,化为万道带着锋芒的丝雨,如春雾中洒落如梦如烟,然而这温柔美妙的场景却带着无声的凌厉杀意,刹那间已笼罩行芸生的身形。 行芸生发出一声悲壮的低喝,竟然不躲不闪也不招架,铁藜杖化为一道乌黑的光芒,冲向丝雨直击屡归尘。这一招是不要命的打法,攻敌所必救,若屡归尘不想受伤就必须收回攻击招架。 换一种场合她也许会这么做,而此刻屡归尘也豁出去了,烟雨飞丝竟未收回,就像沾湿的飘雾全部落在了行芸生的身上,没有发出半点响声,行芸生无声萎遁于地。紧接着一声巨响,屡归尘挥拂尘的手柄击中飞来的铁藜杖,娇小的身体被震飞了出去,落地咳血不起。 话说了半天,真正动手就一招了断,行芸生死,屡归尘重伤。 孤云川弟子将屡归尘接下场疗伤,行芸生的尸身也被抬走,方正峰上一片死寂。高台中央端坐的应愿看不清表情,金乔觉微闭双眼默诵经文,张湛轻轻拍了拍膝盖叹息一声。这时只听蓝采和又问了一句:“何人再下场?” 有一年轻的后生提剑下场,冲四面抱拳道:“落苍山晚辈洛加欢寻延龄门护法居思了断,我父洛有恬隐居山中与世无争。因好友白山派长老王长卿战乱中遇难,出山吊唁,却在白山派遇袭混战,死于居思之手。”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多述,蓝采和不厌其烦的寻问双方,又最后相劝,最终的结果还是动手了,洛加欢死而居思受伤。延龄门护法居思虽杀了洛加欢却丝毫未显得意,反而伤感难止,当众发誓从此隐逸。 接着又有人下场斗法,过程大多类似,方正峰上斗法断缘了结,各派修士纷纷出手,连斗了三天,死伤共一千二百余人。每天从日出到日落,所有人都在广场四周看着,越看感觉越冷,那种形容不出的寒意深深的沁入骨髓!哪怕入山时曾沸腾的热血,此刻也变得一片冰凉。 有的人可能身经百战,并不畏惧在千军万马中冲杀,当身处混战之中时,许多人也许来不及思考就已卷入,或热血一冲拔剑而起。但在场的众人尽管修为高超,却谁也没有经历过这一幕,静静的旁观修行同道一个接一个的下场,说出各方的仇怨,然后动手了断,或死或伤。 死伤的人,大多都有亲朋好友在场,他们这一世都拥有普通人难得的机缘,入修行门径得神通法力,并在一场大乱中幸存至今,已是世上罕见的幸运儿。然而却斩不断纠缠之念,今天仍要下场了断,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旁观的人也不禁在心中自问――我们,真要这样斗下去吗? 应愿本很担忧,按如今这场乱局的牵连程度,近五千人上山,能回去两千人就不错了,心中着实不忍。结果只斗了三天,便无人再下场。这时她也反应过来,深深赞叹师父指点的手段高明。 划好场子让各派放手斗法了断,依次出场各见死伤,而让所有人就这么看着,好似冷酷到了极点,却是一种最好的劝阻方式,无声的让大家渐渐止息纷争之心。 斗法的过程没有出太大的意外,或死或伤或有人放弃,也有人出场之后并未见死伤,只是演法论高下,互相做出承诺的条件。只有第二天下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应愿掌门出手斩杀了一名生事者。 当时有一名来自昆仑仙境的散修出场,自称胡不归,点名要与龙空山的姚妖王了断。蓝采和问他原由,他们三兄弟原先在昆仑仙境散修场道中驻足,寒山与诸妖王攻打妙法群山时,三兄弟也前去相助,并趁夜潜入妙法群山,结果大哥胡不往与三弟胡不去都殒命敌手。 胡不归当然要报仇,但镇元大仙现身斩了杨天感之后,诸妖王就退兵了,全然不顾攻打妙法群山时相助之人的仇怨,胡不归发誓要报复。 蓝采和问了一句:“昆仑仙境围攻妙法群山时,谁邀请你们三兄弟去的?” 胡不归:“无人邀请,我大哥与姚妖王有旧,我们三兄弟是自告奋勇前往。” 蓝采和又问了一句:“夜入妙法群山,是谁指使的?” 胡不归:“无人指使,我们三兄弟受过妙法群山弟子的欺压,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蓝采和最后问了一句:“何人杀你兄弟,因为何故?” 胡不归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昂首答道:“姚妖王虽未杀我兄弟,我兄弟却因他而死,我发誓要斩这背信弃义之徒。” 蓝采和摇头道:“胡不归,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请你退下莫要纠缠,请问你退不退?” 胡不归断然道:“只要我未死,必与姚妖王了断!” 以姚妖王的神通,胡不归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却不想与故友的弟弟斗法,正要说话却被身后的张妖王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只听张妖王朗声道:“胡不归无端生事,以法会约定,我家姚妖王可请在场所有人帮忙,那就请法会主人处置吧。” 话音未落,高台上的应愿就冷哼一声,围住演法场的二十八名道士一齐发动青玉莲花灯,光芒照射之处胡不归动弹不得。应愿拔下发簪朝天一引,一道金色的霹雳落下,从天而降威势无匹,落处却只是轻轻的一点。胡不归倒地而亡,只见眉心淡淡的一丝焦痕。 有人将尸身撤去,应愿收回发簪一言不发,张湛将已掏出的紫府神雷符又揣了回去,金乔觉微闭的睫毛颤了颤,张妖王也松开了手。 姚妖王面露痛惜不忍之色,以神念暗道:“胡不归死的不明不白啊!” 张妖王:“今日丧生者皆死的明白,唯他除外,但大多陨落再入轮回皆是无辜,你有更好的办法阻止吗?既然来了,有平定乱象纠缠之心,就须维护这场法会。” 姚妖王:“还有五天呢,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张妖王:“谁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你不要着急,绝不会斗满七天。” 果如张妖王之言,法会过了第三天午后,便无人再下场。最后一场斗法,在南冥派离山弟子新芙与昆仑仙境清虚派掌门寻剑客之间展开。 寻剑客率门中八位高人出瑶池结界灭了南冥一脉,自己一方也折损了三位。新芙当时已离山,她的未婚夫却死于南冥派琼崖道场。 寻剑客的修为高出新芙太多了,举手就可以杀了她,但却没有下杀手,新芙尽展手段仍然伤不得他分毫。 最后新芙悲愤中欲举剑自刎,寻剑客把她的剑打落道:“何苦如此呢?你此时修为不如我,可以再去修炼,我答应与你了断不复牵扯他人。我就在昆仑仙境青峰山道场等着,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直到你能报仇的那一天,或者这一世已尽。” 寻剑客这番话听上去似乎违反了法会的约定――“今天在场的人若旧怨未清,就当场了结,事后追究将受众责”。但在诸位修行高人看来却没有问题,因为他确实做到了断缘了结,不论今后再怎样,已与他人无关了。 插述一段后话,新芙终其凡间一世没有再见过寻剑客,更没有去找他去寻仇。法会之后南冥仙翁人间现身,托名玄冥老人点化她再传仙家法诀。新芙在琼崖道场又立宗门传承,为与前事有别亦警示后人,改名为玄冥派。 当日方正峰上新芙掩面而去,寻剑客也行礼退回本座,从这一场斗法后就再也无人动手,大家只是静静的坐在演法场两边。修行人的法会和普通人开大会不一样,普通人开会如果无人发言就可以散了,但是法会不可以。 譬如佛门的辩经法会,如约定好时日,就算无人发问,升座者也应该在台上等着,等候有人随时问论。玄奘法师当年在天竺辩经时,曾经就这样空坐了十几天,四围僧众哑然。 方正峰上的天下宗门法会,从第四天开始,大家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从日出到日落,一连沉寂了三天。偌大的方正峰上数千人一言不发,都在默默的沉思,又似在缅怀着什么。 法会初始时那种化不开的浓郁戾气早已消散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悯感怀,它就像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睛,却无处不在。众人看不见高台上后排肃容端坐的十位仙家,只看见金乔觉闭目垂帘,一直在默诵经文。 到了第七天正午,云盘声再一次敲响,蓝采和宣布斗法结束。 352回、一战善谋千秋计,三规划定两昆仑 352回、一战善谋千秋计,三规划定两昆仑 斗法终于结束,所有人都莫名松了一口气,就像搬开了压在心头一块看不见的大石。这些天的经历,旁观一番杀伐、三日无言静坐,胜过千言万语相论。 蓝采和退到一旁,金乔觉起身道:“各派宗门斗法不幸殒命者,过半数已无人料理后事,正一门既为法会主人,应依礼安葬,天下修行同道当共祭之,贫僧为其超度。” 众人皆点头称善,张湛也站起身来道:“今日断缘了结前因,为后来者结福缘,但还有一事未了,贫道有一议,请各派道友共商。” 张湛一句话略过了这七天的斗法,众人也不想再过多提起,但他又说了另外一件事,关于世间修行各派曾传书共立的散行戒,或称人世间红尘内外三大戒。 其一,不得矫众显灵自称圣,惑乱乡里; 其二,切勿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 其三,禁止仗道术以图淫邪,勒索黎民。 这三条并不复杂,很多修行门派原有的戒律中就包含类似的内容,但既称散行戒,同时约束江湖散修以及行走人间的精怪共守,得到世间修行人的一致拥护。但这一番大乱以来,散行戒已名存实亡,由于昆仑仙境众修士往来人间,彼此之间的争斗混乱不堪,谁也无法**护持。 散行戒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缺陷前文已经提过,它不适用于昆仑仙境,因为修士所处的环境不同。张湛此刻重提散行戒,并不是要在昆仑仙境推行,愿不愿意护持它是各派自觉,但他有一个提议,各派修士无论是来自昆仑仙境还是海外远域,在昆仑九州之地都应守散行戒。 至于有人不愿守,在人间就要承担后果,因为散行戒很特别,梅振衣当年留了最后一句话――“此三则,贫道及门下弟子,受之为戒一律护持之。” 在人间立道场的各派将一体护持,不愿守者,自可去昆仑仙境,但若穿越瑶池结界来到昆仑九州行走,应守此戒。若有违反,见者共责;若情由恶劣,天下各派共诛。 张湛最后问道:“今日修行各派同道齐聚,不必再传书,我只问世间立道场各派,是否共持此戒,立于传人?” “共持此戒、立于传人、一体护持!”世间修行各派,凡有大成真人以上者,齐声赞同。 方正峰上这简简单单的一问一答,在后世影响很大,被称为“划分两昆仑”。张湛只问世间修行各派,并没有问来自昆仑仙境的修行人,他是为人世间重新确立散行戒真正的效力。假如在法会刚开始就如此说,可能会引起更大的纷争,但此时开口,已是水到渠成。 关于这三大戒的传闻很多,很多人有不同的理解,或者对未入门之弟子有意另解,但散行戒的原文就是上述那三则,为梅振衣百年前在彭泽张榜所书。 张湛回归本座,应愿走到台前向两旁拱手道:“既断缘了结,但法会不应到此为止,否则有违先师正一与当年各派尊长的本意,它本应是天下同道结缘盛会。当安葬殒身同道共祭,离去之前,正一门还会发帖邀请诸位,于今年冬至日重聚……” 正一门还要召开另一场法会,时间定在今年冬至,一年中阴至而阳生之时。众人离去前正一门会送上请帖,接到请帖的人凭自愿而来。但应愿提了两个要求―― 来者不论门派大小,每派尊长最多只能携十名晚辈弟子,这是为了防止有的大派来的人数过多,不符各派之间广做交流的本意,各派尊长可挑选门下最得意的传人、欲重点栽培的弟子。 来的人要送“礼”,带多少名晚辈弟子,就送多少件礼物,总之是修行所用,天材地宝、法术道诀、灵丹妙药、各类法器都可以。这些礼物不是送给正一门的,而是送给天下修行同道的,你带了多少名晚辈弟子来,就可以拿回多少件东西。 届时正一三山法会上专门有一场“机缘大会”,各派送来的礼物都会以隔空符封在袋子里,各派晚辈弟子凭机缘而取,一人取一样。正一门保证,届时机缘大会上准备的东西,一定会比寻机缘的各派晚辈弟子多,每人都必有所得。 应愿还讲了另外一件事,此番斗法很多人殒身,其中不少人已没有身后传人弟子,留下了许多无主遗物,比如行芸生的铁藜杖就是一件很不错的法宝。正一门无意留为私有,都会在机缘大会中封于隔空袋内,让天下同道弟子凭机缘而取,正一门的晚辈弟子也可在机缘大会上取用,至于能得到什么就全凭缘法了。 人已逝,而物用无辜,留于后人结善缘,隔空袋里会附帖说明来历,供后人感怀。 除了上述两个要求,应愿还有一个提议,届时参加正一三山法会的各派,挑选一种宗门特产带来,不必是很珍贵的东西,但需有宗门特色,别处不容易遇到。在“机缘大会”的前一天,正一三山中还将举行一场“善结大会”。 这是一个特别的集市,各派可以将携来的特产摆摊出售,每件只售一文钱。至于准备什么、准备了多少,全凭各派自觉自愿,正一门并不勉强。 还有一句潜台词应愿没有说出来――假如有人就是脸皮厚,什么都不愿意拿出来,还要每家花一文钱挨排买东西,徒招天下同道耻笑也随他的便,但此非真正的修士行止,恐怕下一届法会正一门也不会发帖请他了。 正一三山的法会将成定例,每六十年招集,当年分为两次。第一次定在夏至,天下宗门弟子切磋印证,为天下宗门大会;第二次定在冬至,接到请帖的各派往结福缘,为正一三山会。 应愿的提议实在很高明,为修行界千古以来所未遇之盛事,在抚平纷争创伤的同时,又给天下同道创造了一个重新广结福缘的交流机会。有很多人经过方正峰上这一番惨烈的杀伐,已经意兴阑珊无意再参加法会,听见了应愿的提议,又重新来了兴致。 有了这种法会的定例,就算各派尊长不好凑热闹,门下弟子也会攒动长辈准备好礼物来参会的。它的周期间隔也不短,六十年时间,足够各派做好各种准备了。 这些当然是出自梅振衣的指点,行事要善始善终,不能仅仅行一番杀伐止息纷争大乱,自古法会的内容也不应仅仅是宣**诀或斗法切磋,修行同道做各种交流广结福缘也许更重要,要创造这样一个机会。 梅振衣在昆仑仙境碧落峡托始老祖法会上,见到蛮荒妖类趁聚集之机交换器物,一时受到启发,用更高明的手段借鉴于正一三山法会上。 …… 法会之后,身后已无传人的殒身修士,都由正一门料理后事,焚化后的骨骸共同安葬于正一三山外留陵山的朝天洞中。修山为冢遍植松柏,以二十八盏青玉莲花灯为阵符,借青漪涨潮时地气灵枢的涌动,长庚星君李太白亲手布下了一座伏魔大阵,以镇压杀伐戾气。 李太白为了报答轮转求证时在芜州所结的福缘,还给正一门留下了一件礼物――周天伏魔大阵的阵图。此事极少为凡人所知,众人只道正一门修山为冢安葬殒身修士,金乔觉亲为诵经超渡,天下同道共祭。 留陵山共祭之后,众修士告辞离开芜州,应愿、蓝采和等率众弟子于江畔相送,并送出了当年冬至正一三山会的请帖,此帖已非梅振衣所留的旧帖,换成了应愿亲笔写的新帖。应愿下帖很有讲究,大多是立誓共护散行戒的世间各大派,至于那些不愿守散行戒而去昆仑仙境自寻逍遥的修士,便没有再请。 …… 众修士暂且离开正一三山,其中不少人今年冬至还会再来。梅振衣将三个人叫到了承枢峰中的随缘小筑,另有话要交待,分别是亲传弟子正一门掌门应愿,他的儿子现菁芜山庄梅氏家主应行,舅舅柳直之孙,现柳氏家主,也是三山修士应修。 天条已讲述,他把青冥镜与黑如意分别交给了应行与应修,叮嘱道:“这两件神器是我亲手炼制,留于人间不欲带走,传给你们,望善用之。” 又特意吩咐应行道:“为父还要在人间驻足一百九十六年,将去昆仑仙境清修,你与樱宁若了断尘缘,可来无名山庄找我,也可自在人间逍遥。但你身为梅氏家主,应将诸事安排妥当,青冥镜也应传下。一世修行不易,惜之慎之!” 他还交代梅应行去办另外一件事,花一笔重金施赠翠亭庵,借重塑庵堂菩萨金身的机会,把山门殿里的熊居士神像给撤了。 说完这些,命应行与应修退下,单独留下应愿道:“我的亲传弟子中,教授胡春所用心血最多,他也飞升最早。而你的根基是最好的,前世修至世间法尽头,飞升失败轮转重修,已见证轮回与天刑,无需多余的点化。你如今修行亦至世间法尽头,不久将可飞升,此世成仙有望,不论你是到昆仑仙境追随为师,还是自去天庭东游谷皆可,但在此之前,为师要交待你几件事。” 应愿欠身答道:“这一世有幸得师尊指点,能再结仙缘,乃应愿之福。若飞升成仙,我并不想立时在天庭驻足,届时请求与阿斑一起到昆仑仙境追随师尊。听说刘海师兄也想带着金蟾和玉环,到无名山庄清修。……师父有什么吩咐,弟子一定尽力完成。” 梅振衣一指她的发簪道:“雷神剑我已传给你,但不是为你所私有,与金丝拂尘一样,它将是正一门历代掌门的信器。正一三宝皆留人间,我还要传你一段法诀,将来传给正一门历代掌门,以雷神剑为引、发动正一三宝合击之术。” 梅振衣将正一三宝都留在人间,并且给正一门历代掌门留下了三宝合击的法诀,又掏出两枚大罗成就丹说道:“这两枚仙家灵丹,是镇元大仙所赠,我托付给正一门历代掌门……,另外还有一件事要你亲自去办。” 梅振衣交待应愿去办两件事,第一件事手笔很大,去九天玄女宫外的浮生谷,开采一整块当地特有的白离石,在青漪三山中凿建一座祭坛,高七尺,宽一丈八。 这座祭坛建在承枢峰随缘小筑的左侧,后方不远就是梅振衣留下的牡丹园,周围种植洞天斑竹,祭台上空空荡荡,只有淡淡的清风拂过。 这里是正一三山的禁地之一,后世晚辈弟子不明白祖师爷为何会留下这样一座祭坛,也不知所祭是何人?只有当弟子突破大成真人境界,受大成戒可以再传授弟子时,尊长才会将他领到这里,讲述一位名叫清风的仙童传说,并向祭坛焚香叩拜。 梅振衣拿出两枚大罗成就丹,还交待了应愿另一件事,并要求正一门掌门要代代传下去,至于是何事,密室私语外人并不得知。 一切已交待完毕,应愿领命之后又问道:“师尊打算何时去昆仑仙境?” 梅振衣:“再留半年,待到今年冬至的正一三山会后离开,这段时间,你陪为师四处走走吧,我想看看这芜州人烟。” 应愿本来很忙,有很多事要办,但师父有命,只得将门中事务都托给蓝采和打理,跟随梅振衣在芜州一带四处行走,今天到某家酒楼喝喝酒,明天到某处园林赏赏花,后天再去游玩山水,还时不时逛逛各种集市。道侣知焰、龙空山三位妖王、龙腾秋水等亲传弟子,也时常一起行游。 梅振衣似是在思悟什么玄通,定坐中不得解,于是在他从小长大的芜州一带行游,游历中常常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天应愿随师父到文昌乡去“赶集”,徐妖王也晃着扇子一起凑热闹,在路上遇见了两个人,其中一位是二十出头的后生,模样很端正,举止从容儒雅,他身边跟着一位十几岁的孩子,长的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目光清澈透着一股机灵劲。 若以通明法眼观之,这二位不过是轮回中普普通通的凡人,但梅振衣一眼看见却有恭谨之色,很客气的迎上前去行礼打招呼,应愿和徐妖王都吃了一惊。 353回、舍利子即非枯骨,省身心是名灵山 353回、舍利子即非枯骨,省身心是名灵山 书中暗表,那位年轻的后生姓韩名愈字退之,就是被后人尊为“文起八代之衰”、“百代文宗”的昌黎先生。若谈诗,太白冠绝千古,若论文,昌黎为百代文宗。而韩愈身边的那位少年,是他的兄长韩会之子韩湘。 韩愈三岁成孤,由长兄韩会抚养,韩会是韩愈异母的大哥,比他大了二十多岁。韩会曾在长安为京官,后被贬韶州,韩愈十二岁那年,韩会去世。当时战乱不止,兄嫂郑氏带着小叔韩愈与儿子韩湘来到江南芜州,置办产业定居。 韩愈在芜州渡过了少年求学时光,由于与梅家有产业上的来往,他与侄子韩湘都曾在梅氏私塾中就学。十九岁那年,韩愈离开芜州去长安考进士,一连三试未中,又回到了芜州看望嫂子一家,收拾心情准备再去长安赶考,这一年他二十三岁。 韩愈很年轻也没有显赫的声名背景,此时未中进士也很正常,但三试未中回乡心情自不会太好,侄儿就陪着他四处散散心,这一天刚从文昌乡庙会看热闹回来,叔侄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谈。 韩湘问道:“方才在庙会集市上,几个和尚做圣僧模样化功德缘,叔父不施舍也就算了,为何要当众呵斥呢?那些乡民看你如此,都给吓坏了。” 韩愈摇头道:“非我欲呵斥,而是他们自寻。那些乡民礼佛虔诚,争相解囊供奉,如此也就罢了。更有甚者父母妻子居寒庐,却散财物于佛门,另有人伤身供养,殊为不仁不孝。……那几位肥僧到我面前,见我未虔诚躬身,竟斥我不敬佛事,我非向佛之人,这不是找骂吗?此等人不斥,天下何人可斥?” 韩湘笑了笑:“叔父真是犀利,竟能将那几位肥僧斥退无言以对。但他们临去之时咒你将遭报应,乡民皆惊惧不已。” 韩愈淡然道:“佛如有灵,能做祸祟,凡有殃咎,尽管加于我身,上天可鉴,我无惧无怨。” 韩湘又笑了:“佛若有灵岂能作祸祟,作祸祟者是妖邪不是佛,所谓殃咎多为世人自取,与佛何关?叔父对如今天下佛门靡风很不满啊?” 这几句话是他们走出集市时所言,被梅振衣远远的听见了。需要介绍一下当时的社会背景,天下刚刚经历战乱,人的心境往往也随环境而变,眼见一片荒芜心也荒疏,往往是最需要寻找精神寄托去填补空虚的时候,天下疲弱而佛门香火大盛。 前文也说过,唐代的寺庙不仅是礼佛的道场,还有很多其它的社会功能,比如庙会也是集市,寺院还相当于如今的金融机构,向信徒发放无息贷款,但需要房产田契做抵押,也可视作一种特殊的当铺。 有人手头缺钱时,寺院提供无息借款,这当然是行善,至少从佛家教义的出发点是如此。当太平盛世时隐患不大,但天下动乱时,老百姓因为逃难、抛荒等原因还不起借款,大量的房产田地就归寺院所有。 寺院放贷看似不收利息,但是百姓的抵押之物在动荡荒年是不值钱的,寺院等于趁灾荒战乱低价收购了大量的庙产,若碰到会钻营牟利的庙主,这一手玩的会更狠,有许多房产田地到手简直和白拣一样。唐中期均田制的破坏,一个因素是战乱,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土地兼并。 按当时的律令,寺院不交税赋,寺僧不服徭役,这给地方民生和国家财政都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而普通百姓一般看不清这些,上寺院供佛的人却更多。天下佛门靡风大盛,有修行的高僧寥寥,脑满肠肥作威作福的和尚不少。像韩愈这种人,自然看不惯。 其实梅振衣早年就有这种预感,如今预感成了现实,听见这一对叔侄言语,自然就留意了。(注:详见本书249回) “功德在行,不空言凭信!若失行谈信,所谓舍利佛指,不过冢中枯骨。”韩愈叹息答道。 韩湘又摇头道:“舍利佛指就是舍利佛指,而世人灵台所见若为冢中枯骨,那么坛上所供也无异冢中枯骨了。……叔父谈如今佛事,以冢中枯骨言之,但昨日教我做文章,为何又言复古?” 韩愈正色道:“此古乃朴,并非枯骨。自古诗言志、文载道,后汉以来文风靡丽专事工巧,求形之奇诡而略神之所寄,文章千古事,应求凝练直达载道解惑。”他此刻所谓的“文”,并不是狭义的文学或文章,而是指广义的学风。 韩湘点头道:“先秦诸家之说,太史公之文,有此朴风,难道真是今不如古吗?” 韩愈沉吟道:“今确有不如古之处,但不能言今不如古,应究思学之风,圣人无常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世事日新,世学亦日新,有万年之师道,却无万年之师学。” 韩湘也沉吟道:“浑成之道先于天地恒存,而物用格致后天地而知,待人之学、待人之究、待人之取、待人之用。” 这一番对话淡的是世风与文风,甚至提到了历史的演进。要清楚此刻的韩愈并不是后代尊崇的昌黎先生,只是一位普通的年轻学子,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相当不简单。而韩湘这位少年所言,竟谙合悟道。 叔侄正在说话间,迎面走来一位头戴玉簪的道士,上前拱手行礼道:“小道姓梅,芜州人士,方才听二位之言,有证我所思,特此现身道谢!……若不嫌唐突,能否请到茶肆小叙?” 不记得来时道边有茶肆啊?韩愈叔侄望旁边一看,还真有一间。两间屋子几座草亭,迎风挑着幌帘,草亭中摆着桌椅,屋门前放着长案,案上煮茶的器物一应具全。有一秀美出尘的女子站在茶肆前迎客,还有一位摇扇的文士正在草亭中喝茶。 应愿扮作茶娘,徐妖王扮作茶客,梅振衣变化出一间茶肆请韩家叔侄相坐小叙。见这道士气度不凡,茶肆也干净雅致,茶娘还很漂亮,韩愈叔侄正好走累了口渴,当即也没有推辞,就到草亭中坐下了。 韩家叔侄做了自我介绍,其实梅振衣已知他们是谁,很客气的寒暄一番,应愿捧上煮好的茶和茶点。品了数口,韩愈连声称赞好茶,而韩湘一双眼睛好奇的不住打量四周,对这间茶肆似有异乎寻常的兴趣。 “请问主家,这茶肆何时开张,我以前路过怎没有印象?”趁应愿上茶的机会,韩湘问道。 应愿微微一笑:“这确是新开张的茶肆,你以前没见过也是自然。”韩湘闻言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继续追问。 “这少年根器与悟性极佳,正合修习你所传丹道,没想到啊梅真人此番下界,还能再结传法之缘,他若是个小妖怪,我就要和你抢徒弟了。”另一张桌子上喝茶的徐妖王以神念暗道。 “徐兄若有传法之心,就亲自点化仙缘,我不与你争。”梅振衣以神念答道。 徐妖王:“论修为见知,我不如你,论传承严谨渊源深厚,也无法与正一门相比,好苗子还是你来栽吧。……但我见你对那韩愈更感兴趣,甚至有几分恭谨,他此世却非有修仙缘法之人。” 梅振衣:“人间论事,不能仅以修为高低、法力深厚相较,譬如我已证金仙,却不敢在先师孙思邈面前论修为成就,与这位韩愈先生也是如此。” 徐妖王:“能得梅真人如此评语,看来他绝不简单,你们慢聊,我喝我的茶。” 梅振衣一边喝茶,一边以请教的语气对韩愈道:“贫道少年时曾读前辈真人孙思邈的《会三教论》,深以为然;今日又听先生‘舍利无非冢中枯骨’、‘有万年之师道’等语,亦有感念。但先生之言,若不解真意者闻之似有互悖,又如何看待前人会三教之说?” 韩愈连忙摆手道:“韩某一介书生,道长切莫以先生称之。……会三教之学,为今人所用,择其可师之处阐微,为后人所鉴。……但后人不因赞道而升仙、供佛而成佛、捧儒而通圣,反之亦然。若执此,莫说会三教之论,哪怕会百教之论,亦无所得。” 梅振衣笑道:“先生莫谦虚,有一言可证,即可师我。然孟子有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请问先生何解?” 韩愈:“患在‘好为’,非在‘人师’,人之过在耻于师学。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此为此为君子之行,前人留荫于后世,而后来者自得之省于身心。不学之、思之、修之,行之,进之、益之,则事无所成。” “韩湘,你在芜州梅氏家塾读过书吗?”邻桌上的徐妖王突然转过身来,问一直没说话的韩湘。 “您认识我?是的,我在梅氏家塾已就学三年。”尽管是陌生人,韩湘仍很有礼貌的回答。 “省身心**调摄,你应该学过喽?”徐妖王又问道。 韩湘不无遗憾的答道:“此为梅氏私家之学,我能就读梅氏私塾已是沾荫,欲求却未能得传。” 所谓“省身心**调摄”,就是梅振衣所创“三十六洞天”丹道的前六层洞天显学,后来梅应行结合祖师爷孙思邈所传的“省身之术”加以改进,更适合未入修行门径的普通人习练,作为一种平日调摄身心的养生之法。若是资质、悟性上乘,从此道可窥入修行门径,到那时就需要上师指点了。 然而听韩湘的语气,梅家后人有藏私自重之意,韩湘在梅氏家塾中没学到。 梅振衣当年让弟弟振庭立家塾,使族中子弟能读书当然是功德善举,一家之善不可能尽庇芜州,他是给当地的各大望族做个表率。随后芜州各大望族只要有条件的,纷纷效仿梅家立了家塾,其中条件最好的当然还是梅氏家塾。 梅氏家塾所教不仅仅是文章经卷,还有当时各种经济、律法、数术之学,请了很多位专门的塾师。以当时的条件,就算是家境不错的人家,自己也很难请来这么多老师,韩湘非梅氏族人虽能入梅氏家塾,自然是沾荫。 但“省身心**调摄”应是公开显传,梅家后人藏私自重不是梅振衣本意,也不可能是梅应行指使。梅应行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身为梅氏家主不可能亲自照看家塾日常琐事,这是下人们的过失,但也是他的疏忽。 这不能责怪梅应行的师父李元中教导的不好,当年孙思邈门下的梅振衣自己也有疏忽,还是被程玄鹄先生点醒。 梅振衣立即化出显形分身悄然前往菁芜山庄,教训儿子注意立下家训,往后不要再出这种事情,本尊法身还坐在原处陪韩愈叔侄喝茶。只听韩愈道:“韩湘,人立于世自省身心,非止此徒。……然此道非专利营生技艺,而是修养身心显学,自重之举殊无必要。我等不可责之,莫效之即可。” 梅氏家塾不外传“省身心**调摄”,在韩愈看来殊无必要,但也不能责怪人家什么,他只是告诉韩湘,自己不必去效仿。 韩愈又朝梅振衣拱手道:“道长姓梅又是当地人士,我此言若有失敬之处,还望见谅!” 梅振衣赶忙还礼:“先生所言甚是,有何失敬之处?……不瞒二位,贫道就出自芜州梅氏,这一卷《省身心**调摄》是传世显学,即有缘就赠与韩湘,否则我有违先师教诲。” 梅振衣随手取出一本卷册送给韩湘,韩湘推辞不过,连声称谢收下。喝完茶韩愈叔侄告辞离去,徐妖王笑道:“韩湘起疑心了,迟早要回来找这间茶肆。” 梅振衣捻须道:“他若寻来,便有缘法。” 应愿问道:“师父收了这间茶肆,我们还要去赶集吗?” 梅振衣微笑摇头:“此来已有收获,你也不必再随为师四处游逛了,回山!” …… 回到正一三山随缘小筑,知焰见到梅振衣的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你了,证悟又有进益!” 梅振衣:“你怎么看出来的?” 知焰:“这些日子你一直若有所思,在芜州一带游少年时故迹,今日回山面带微笑若有所得,我怎会看不出来?你究竟证悟了什么?” 354回、童心不识来归路,浮生初见三梦峰 354回、童心不识来归路,浮生初见三梦峰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梅振衣莫名诵出无量光的三句偈语,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是青帝断缘自斩前一瞬的遗言,似欲解我心中大惑,而我思悟良久终不可得。今日偶遇韩愈先生,问论古今之道,忽然明白了另一件事,原来青帝所说的就是‘不可得’三字,那么就不可得罢!” 仙家妙语声闻中讲述了今日在文昌乡路遇韩愈叔侄的经过,知焰笑道:“韩愈与你有道缘,韩湘与你有仙缘,而你今日明了不可得,此番来芜州,还要停留多久?” 梅振衣:“不必太久,正一三山会后便离去,以我今日修为,来处去处尚不可得证,那就于立足处修求。” 正在这时,有两位“长辈”到访正一三山,没有惊动晚辈弟子,但龙腾、鱼跃、双全、秋水、应愿、阿斑、金蟾、玉环等人全部迎到齐云峰下。将这二位迎至山中的结缘草庐,还未来得及去随缘小筑禀报梅振衣,梅振衣与知焰已经亲自登门了。 来的是张果与星云这一对神仙眷侣,张果早已历天刑成仙,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参加天庭东海一战,一直在乌梅山庄陪伴星云,如今儿子思恩早已长大成人,连孙子辈都有了。这一世总算没有白等,星云终于修至世间法尽头,历天刑超脱轮回。 星云超脱轮回后没有在仙界驻足,与张果一道来正一三山找梅振衣,结缘草庐中相见,梅振衣自然是一番恭喜。 先聊了乌梅山庄的近况,梅思恩现为庄主,而梅五中的后人也开枝散叶,成了一个世外桃源似的所在。梅振衣心中清楚,那里应是千年之后的梅家原。在自己幼年大梦中,共和国四十年(公元1988年),有一个婴儿戴着句芒之心出现在梅公河滩。 青帝在封天台上抛下句芒之心砸中了梅振衣,竟若无物穿过的金仙的身体,消失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不知何处。 青帝断缘自斩的前一瞬,梅振衣灵台中就似听见了他的一番话语:“在这一刹那,终于看透你,以我全部的神通法力,此刻这一瞬玄之又玄不可思议大神通,和你开个玩笑,也帮你一个忙,否则你很难求证金仙极致境界,难解来处、去处。” 究竟是什意思?他已看透梅振衣那一场大梦,或者清楚千年之后句芒之心会出现在何处?是看清楚还是他故意如此,将句芒之心扔到了那个时间地点? 千年之后的某个夜晚,真会有那么一个婴儿出现在梅公河畔吗?假如没有,梅振衣还会有那一场大梦吗?若没有那一场大梦,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似乎会有所不同,但天上人间的发生的事情也可能不会改变。至少有一点梅振衣很清楚,自己不是在梦中改变了世界。 这段时间梅振衣一直在思悟这些问题,但以他的修为见知尚且回答不了,今天才忽然开朗,青帝遗言就是“不可得”,明确的告诉他回答不了。那么就不用去勉强回答,不必去空想,于立足处修求便是。 众人又聊到张果与星云打算去何处驻足清修,张果想带着星云一起去昆仑仙境无名山庄陪伴梅振衣,梅振衣却说不必。 仙界当然比人间好,身心存在状态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仅用仙灵之气充盈、逍遥自在之类的语言是形容不出来的,超出人间美好山河所蕴含的一切,实际上也无法形容。要让梅振衣自己选,他也愿意在仙界清修,有必要时才会下界行走。 远离天庭二百年不得涉足,确实是一种惩罚。道侣知焰、提溜转、弟子刘海,随梅振衣一道下界也是应为。而张果与星云不同,虽然张果自称老奴,但梅振衣一直把他当做长辈看待,对星云的态度也是一样。 晚辈有过,让无关的长辈陪着受罚,于情于理于缘法都说不通。梅振衣劝阻道:“钟离师父在天庭东开辟东游谷洞府,仙家来往事务还需有人协助,请二位去天庭关照,我最放心。……但此去之前,我想托张老再回乌梅山庄一趟,帮我办一件事。” 梅振衣取出青帝所赠的打猴鞭交给张果,并私下交待了一番话。第二天,张果带着打猴鞭赶回乌梅山庄叫来儿子思恩,秘嘱一番,并留下了打猴鞭。做完这些,张果带着星云飞升仙界,而梅振衣并未立时离开芜州。 …… 回芜州看望嫂侄并游历散心,年轻的韩愈再度远赴长安,韩湘在青漪江边目送船帆远去。见天色还早,韩湘没有立刻回家,想起了那天在文昌乡路边所见的茶肆以及茶肆中奇妙的几人,心有忽有感念,于是赶往芜州郊外的文昌乡。 韩湘的记性非常好,他清晰的记得茶肆所在的道旁有一株香樟树,连枝桠的形状都似印在脑海中。但到了地方一看,树还在,可原茶肆的所在却是一片水塘,长满青翠荷叶与粉蕊莲花。 韩湘愣住了,他早就猜测此地有玄机,但证实之后,仍然感到震惊与意外。他没有失声惊呼,恍然间却有几番朦胧的喜悦,就这么傻傻的站了半天。 身后有路人经过,脚步声沉重异常,就似从地面传入身心的敲击,将韩湘从恍惚中震醒。回头一看,一位黑面大汉从西边走来,虎背熊腰身材甚是魁梧。韩湘迎上两步,很礼貌拱手问道:“请教这位大叔,您是本地人吗?” “算是吧,你有什么事?”黑大汉说话声若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韩湘下意识的退了半步:“请问这处水塘,是何时、何人开挖?” 大汉扫了水塘一眼,又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韩湘道:“天雨汇流,此塘天成,无人开挖,只是你看见了。” 韩湘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一转念间却没有多说什么,施了一礼道:“谢过,打扰了,您请!” 大汉见他不再多问,反而不走了,饶有兴致的看着水塘问道:“莲花荷叶,能见大千世界否?小子,你在找什么吗?” 咦,这大汉话里有话,难道了解此地的玄机?韩湘不禁抬头仔细打量,懵然间又吃了一惊,张口结舌道:“你,你,你,我见过你吗?好生眼熟!” 大汉:“众生轮回往来,世间过客匆匆,你见过我也不稀奇。” “不,不,不,芜州城中翠亭庵,山门殿原有一座护法神像,上个月重修时才撤去,看见你,我差点以为那座神像下来行走了,简直是一摸一样。” 大汉熊掌般的大手一拍胸脯,瞪眼道:“一样吗!你看我是泥塑木胎?” “不,不,不,大叔当然不是,晚生一时失语,请您勿怪!”韩湘赶忙道歉。 大汉沉着脸瞪着韩湘,瞪着瞪着突然露出了笑意。他一笑,东边也有一人笑道:“熊居士不要为难小孩,人家说的是实话。” 转头一看,梅振衣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韩湘此时如梦初醒,明白了眼前两位都是深不可测的高人,连忙长揖道:“见过梅道长,请问二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梅振衣一指大汉道:“他叫熊居士,我就是梅道人,不必问我们是谁。你既然回到这里寻找,便是有缘,请问我送你的那一卷《省心身**调摄》,看了没有?” 韩湘:“已熟读成诵,正求甚解,多谢道长!若有缘,还想多请指点。” “你若真能体悟卷中所述之境,持此卷去齐云观,自会有人见你。若不能,也就不必去了。”梅振衣留下了一句话,同时在韩湘的神识中留下心印。 一阵风吹来,荷叶舒卷,莲花摇曳,韩湘不由自主一眯眼睛,再向四周望去,熊居士与梅真人已经不见。然而他的脑海深处就似听见了一番话,梅振衣不仅留下了修行心印,还向他讲述了天条。 以梅振衣的身份,在世间指引仙缘本不必亲自出面,他已留下正一门道统传承。但韩湘是他自己碰到的,而且质资与悟性都非常出色,所以亲自现身指点仙缘。 …… “这孩子心性很出色,凡人中罕见,既然认出我了,举止并无失常。”离去之后,熊居士暗中向梅振衣赞道。 梅振衣:“我师孙思邈曾教诲,你莫管他是人是仙……这孩子的行止,无意中与之谙合,我很欣赏。” 熊居士点头道:“未受惊骇就很不简单,心里明白了之后,并不穷究只是随缘,这更难得了。” 梅振衣笑道:“他若不是这种人,我们也不会这样现身,他也就没有今日缘法。” …… 这年冬至的正一三山会后,梅振衣在芜州祭玉真公主,然后携众弟子返回昆仑仙境,应愿身为正一门掌门并未随行。龙腾、鱼跃、双全、秋水、阿斑、玉环、金蟾等人全部去了无名山庄,而刘海、元充早在无名山庄中等候。 又过了三年,应愿飞升在即,将掌门之位传于蓝采和,也来到昆仑仙境无名山庄,给师尊带来了三个消息。 其一是韩湘已在一年多以前去了齐云观,入修行门径,如今即将成就大成真人。其实梅振衣早已知晓,他当然很高兴,韩湘是迄今为止他亲自点化的最后一位传人。 其二是九华高僧金乔觉已于上月圆寂,确切的时间是大唐贞元十年(公元794年)农历闰七月三十日,这一世人间享寿九十九岁,与善无畏人间一世的寿数一样。 梅振衣心中感慨颇多,他已知道地藏菩萨带着神犬谛听归天复位,不论是金乔觉这位高僧还是地藏这位菩萨,行止都堪称修士立足人间、仙家行走红尘的楷模与典范。 第三个消息应愿却有些吞吐,神情犹豫道:“还有一件事,弟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梅振衣一皱眉:“你已是待诏之地仙,不必这样说话,若游疑不定,那就不要开口。” “师父教训的对,为敬师尊,弟子不言。”应愿果然住口不再说,但却用无语观音术告诉了师父,有修行的高人之间交流,果然既玄妙又方便。 方正峰上一番杀伐,了断修行界混乱前因、重伸散行戒划定两昆仑,当时的场景事后回想,仍让人不寒而栗。梅振衣虽然没有现身,但修行界众高人不乏心念通透之辈,众仙家知情者也不少,明白这是梅振衣的手段。 所以人们谈论评价的时候,提的不是应愿与张湛,而是正一门的祖师梅振衣。传来传去,不知从何时起,梅振衣在修行界得了一个公认的“尊号”――神君! 神岂有君乎?这不是任何一种修行果位,听上去很威风,但含义褒贬却很复杂。表面上主恩威杀伐之意,既体现了一种敬畏,也隐含着一种怨忌,对于超脱轮回的仙家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好听的称号。 后世之人谈及梅振衣往事,往往都以一代神君称之,而梅振衣本人当时获悉,只是摇头一笑而已,笑容中有几许无奈。 …… 光阴荏苒、转眼穿梭,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三十九年,公元一九八七年,距青帝于封天台上断缘自斩整整过去了一千二百年。 出芜城市往西南方向行走三百公里,千里的丘陵地带中有一片险峻的山区,突起沟壑峰峦。这一片山区绵延数百里,大小山峰层层环绕分布像一个天然的法阵。在群山环抱的最中间,有一片极幽深的空谷,空谷中央坐万人也绰绰有余。 周围群山上都是原始森林,乔木高大灌丛茂密,山谷中却不生长树木,奇花异草星罗棋布。在这片谷地的正北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山峰,山势险不可攀。然而山壁上却像被开天巨斧劈出了一道裂缝,有一条笔直而陡峭的山路插入山峰向上直入云间。 这片深山空谷,叫作浮生谷。这座山峰,就是忘情天宫所在的三梦峰。而那条山路,就是千年传说中的忘情天梯。忘情天宫是如今**于东、西两昆仑之外的道场洞天,除了传承千年的修行各大派的前辈尊长,极少有人知道它的所在。 据说忘情宫中的众修士早已飞升,如今只有一人,就是现任宫主天月大师。没人清楚她在三梦峰上渡过了多少岁月,也没人见过她的容颜,天月从未走下过三梦峰。天月大师在修行界的辈份如何?人们只知比如今修行界辈份最高的正一门掌门守正真人还要高。 时间是夏天,正是学生放暑假的日子,这一天刚擦黑的时候,寂寥清悄的浮生谷却来了一个人。 他拨开树丛来到浮生谷的边缘,脚上穿的凉鞋已经湿了,胳膊与小腿上被树丛划出一道道红色的浅痕,表情很是忧虑焦急,撅着嘴一直想哭。他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 这孩子迷路怎会闯到这里?说来有些奇特―― 周围山区有一处国营大矿,小男孩的二姨父在矿上工作,今年上完初一放暑假,他跑到二姨家来玩。这孩子很调皮,早上吃过饭跑到附近山中采野生的草莓,跑着跑着就走远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置身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四面山林都差不多,也记不清来时的方向。小孩有点慌了,还好他在山坡下找到了一处山泉,又顺着泉眼找到了一条山涧溪流。 根据常识,在山中顺着溪流走一般很快就能走到有人烟分布的所在。小男孩就顺着这一条溪流走了,小小年纪有如此举措已经很不容易,他很聪明。 这条溪流在山中不知流淌了多远,小男孩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凉鞋也被湿了,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一天怎会走出这么远。最后这条溪流没有到达人烟,尽头消失在一片山谷边缘的水潭中。小孩终于惊慌,跌跌撞撞的分开树丛,到达了浮生谷中。 放眼是一片广阔的深山幽谷,远处是高耸入云的三梦峰,四野不见人迹。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小孩没有心情去欣赏美景,越来越害怕。 小时候大人们所讲的那些吓唬小孩的故事,故事中那些吓人的形象,花斑豹、大灰狼、猫头鹰、土拔蛇、民间传说中的鬼魅黑老爷、白老爷……此刻全都想了起来,越想越怕。他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很自然的做了一件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天已经完全黑了,四面山林幽森,谷中的草叶摇影都像是鬼魅在跳舞,小孩不敢往周围看,闭上了眼睛。哭了半天声音未哑,倒也是中气十足。 仙家洞天外围道场浮生谷,怎会有害人的毒虫猛兽,小孩纯粹是自己吓自己。但无论谁身处这种无助、无知的环境,都会感到害怕的。 哭泣间,小孩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以无比轻柔的动作,正在拭去他脸蛋上的泪珠。 换一种场合,这感觉也许很温柔,但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此刻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独处黑暗的山野中,四面阴森心中恐惧,吓得闭上眼睛直哭,不知从何处突然伸来一只手摸你的脸,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别说小孩,胆大的成年人都有可能被吓死。 355回、玄光指月藐故射,忘情移足凌仙山 355回、玄光指月藐故射,忘情移足凌仙山 然而奇异的是,小男孩竟然没有受到惊吓,这感觉不仅像抚摸在他的脸上,更像心灵深处的一种安抚,那些胡思乱想的杂念无影无踪,他止住了哭声也忘记了害怕,抬头睁开了眼睛。 眼前没有人,他的泪珠还挂在脸蛋上也未曾被拭去,但眼前的山谷变得不再阴森黑暗,远处高大的山峰上有一轮明月升起,如雪毫光洒落,是那么的静谧、安宁让人神往。 月光就像无声的招唤,小男孩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向前走去,突然一皱眉意识到不对劲。他虽调皮贪玩却不糊涂,能记住日子,今天应该是阴历的月初,绝不可能看见满月。 山上是灯光吗,怎能照射出这么远?山上有人家吗,谁会住在那个地方,难道是传说中的神仙?无论如何他也得上去,既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只有找人去问路了。 小男孩向着月光照来的方向走去,却没有注意到一何细节,月光下的他并没有影子。不仅是他,如果贴在地面上仔细看,谷中的瑶草在月光中也没有影子,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异的光辉。 穿过浮生谷,来到忘情天梯前,这是一道劈入山中笔直而陡峭的长阶,每一阶都如用尺子量过一般的整齐画一,不知已经开凿了多少年,看上去仍是“崭新”的,没有一丝杂草甚至青苔生长。 这显然是人工凿建的,小男孩的第一反应就是――山上有人!嗯,上面很可能有座大庙,庙里应该有和尚,可以找和尚问问,自己该怎么回家?在当时一个孩子的概念里,山上最常见的人工建筑就是庙。 那一轮圆月光就静静悬浮在长阶尽头,照亮了登山的路,小孩此刻已能肯定那不是月亮,因为月轮中没有桂树状的斑影。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或者他已经忘记了疲倦,沿着长阶爬了上去,不停的向上攀登。 忘情天梯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终年祥云环绕,有云门雾阵守护,此刻却在月光下云开雾散,其中种种障眼、迷踪、卷行、涌动等法阵,小男孩的视若无物穿行而上。他爬忘情天梯爬了整整一夜,登上三梦峰时已是天光大亮,再抬头那一轮圆月已经隐去,天边的朝阳正喷薄而出。 三梦峰顶上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原野中奇花异草丛生、清泉怪石罗布、亭台楼阁点缀、瑞气祥云环绕,不似人间景象。远远看去,哇,果然有一座好大的庙,九门重重隐约有彩光环绕。 小男孩张大嘴愣在了原地,神色不知是惊叹还是震撼,因为那座“庙”并不是坐落在平地上,而是凌空矗立在一片凝聚不散的白云堆垛中,朝霞映衬祥云,似有无数细碎的彩虹交织,太漂亮了! 这庙是怎么建造的,谁造的,难道是外星人干的? 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发出轱辘一声响,突然觉得很饿,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还走了这么远的路爬了这么高的山。一想起这些,同时又感到深深的疲倦,全身都泛着酸痛,回望一眼山下,自己也惊讶一夜之间竟能爬这么高,当时还不觉得累! 小男孩早就不害怕了,置身这种仙家景象中,人们只会觉得神清气爽,但他此刻确实是又累又饿。看看远处那座大庙,走过去还挺远,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上得去,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影,却突然发现不远处有满树诱人的果实。 三梦峰顶部的边缘,千丈悬崖边生长着十几株树,主干有碗口粗细,分叉不高很容易爬上去,树叶如跳动的火焰形状,叶面是翠绿色的,叶脉却如火红的丝线。树上结着果实,明黄色还带着淡淡的粉红纹路,看形状就是杏子,应该已经成熟。 小孩子找了一棵离峭壁较远的树,摘下一枚杏浅浅的咬了一口,伸出舌头尝了尝流出的汁液,味道真不错。他摘了一大把扔下树,又跳到树下都拣起来,在附近找了一眼清泉洗了洗,狼吞虎咽的全吃了。 这杏仁的外壳很特别,白里透粉很好看,小孩子在水中一粒粒洗净,都揣在了上衣兜里。 书中暗表,三梦峰上生长的可不是普通的杏,而是培育千年的仙家灵药生元杏,本是昆仑仙境妙法群山的特产,扬天感在正一三山的方正峰上也没有培育成功。以它炼制成的生元丹大补元气,能够辅助恢复施法消耗的神气,是修行人定坐调养时服用的饵药良方。 它最重要的药性不是在果肉中,而是在杏仁里,生元丹也是由杏仁所炼。生元杏是不能随意生食的,俗话说虚不受补,普通人的身体相对于修行高人确实很虚弱,想拿它的果肉当水果吃,至少也要五气朝元以上的境界,炉鼎腑藏没有缺陷。 普通人如果只吃一、两枚生元杏,感觉可能只是燥热口渴并没什么大碍,身体很棒的人吃个三、五枚也没关系,只要不直接服用杏仁就行。但这孩子可是吃了个满饱,三、四十枚也不止,他可能会肝火大旺、神情亢奋、四肢麻痹、呼吸心跳急促超过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以至衰竭送命。 但奇怪的是,这孩子好像没什么太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身上热烘烘暖洋洋的,生元杏果肉的药力应该起效了,却没有激发他的经脉神气运行。 吃饱了之后,他打了个嗝又伸了个懒腰,向着远方的大庙走去,走着走着忽然一皱小眉头,用手一捂肚子,肚子里又传来轱辘一声响。这回可不是饿了,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空腹吃了这么多带汁的水果,不闹肚子才怪呢。 他的黑眼珠乌溜溜乱转,瞅了瞅四下无人,不远处有几株茂盛的含蕊调神花,他钻进花丛间过了好一会才出来。 此刻轻松了不少,他不再觉得又累又饿,一边走一边欣赏起四周的美景来,越看越是惊叹,越看越觉怡神,嘴角眉梢都微微挑着,还哼起了跑调的歌。哼着哼着突然又一皱眉,与这仙家美景唯一不相称的就是他自己,他闻到了一股汗酸味。 盛夏的天气很热,如果换一个地方在阳光下走一会儿就会满身大汗,而三梦峰上却很奇特,似乎一直是令人感觉最舒爽的温度,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炎热。但小男孩是从山下爬上来的,昨天又在茂密的山林里钻了一整天,身上早就汗透了,此刻汗迹已干。 他觉得不舒服,尤其走在这样美妙绝伦的“世外仙境”中,他甚至觉得自己很肮脏。想什么就有什么,前方转过一个小山坡,恰好看见一座似是玉石雕造的凉亭。 凉亭中是个池子,池子中央竟然有一株莲花,这莲花看上去是真的,花茎就从池底的中央生长,花朵浮在水面上轻轻荡漾,却从花心中不断汩汩涌出清泉。 这池子大概有七尺方圆,三尺深,环绕着三阶台阶,池水没过第三阶的一半。池水是流动的,小男孩只看清从莲花芯中流出来,却不知道水流到哪里去了?这座凉亭四柱八角,三面有栏杆,在一片丘陵山凹中,来的路上是看不见的。 小男孩第一眼看见它,立刻就想起三个字――澡堂子。 “嗯,比小时候我家对面的九龙池漂亮多了!就是有点露天,没关系,反正也没人看。”小男孩很高兴的点头自言自语。九龙池是芜城市最大的澡堂子,就在当地最大的国营芜城旅社的对面,小孩上中学前曾在芜城旅社住过很长时间。 再抬头看见亭上有匾,匾上三字是古篆,他居然能认出来,又自言自语道:“浣草泉?我要是下去洗澡,不也成草了吗?……洗衣服总可以吧?” 小孩又看了看四周,脱下鞋,穿着衣服就进了池子,池水微温竟不凉不烫,正适合洗澡,而且触手一片爽滑还带着荷叶清香,似能将身上洗的特别干净。小孩在池子里脱下衣服,搓洗了一番,拧干了挂在栏杆上晾着。 洗衣服的时候兜里的杏仁全部掉了出来,却不下沉,浮在流动的水面上打着旋。小孩觉得有趣,泡在池子里摆弄这些漂浮的杏仁,玩了半天身上洗干净了,晾在栏杆上的衣服也干透了,他这才捞起杏仁穿好衣服。 此刻再看那些杏仁,外壳有了微妙的变化,呈晶莹如玉的月白色微微带点粉红,小男孩并没有太注意,随手就揣回了兜里。 洗完了澡,觉得身心俱净,再往前走他突然打了个哈欠,一股倦意袭来,他困了,毕竟昨天一夜都没睡觉。 山坡下的草地就像一张舒适柔和的翠毯,小男孩找了个树荫坐了下来,想稍微休息一会再走,坐着坐着不由自主就躺下了,睡梦中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小男孩登上三梦峰走向忘情天宫,居然在半路上睡着了,这一觉睡的异常香甜,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今夜与昨夜完全不同,睁眼看见的场景不再阴森可怖,甚至可用美轮美奂来形容。 远处云堆上的那座“大庙”的上方,静静的悬浮着一轮“明月”,柔和的月光笼罩着整个三梦峰顶端,四野一片宁静祥和,中充满神秘的气息。这轮“明月”似乎知道小男孩怕黑,于夜间又无声的出现。 小男孩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突然愣了片刻,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月光下的自己没有影子。 难道一觉醒来,自己变成了鬼?传说中的鬼都是没有影子的。但他只是惊诧并未恐惧,那月光就是一种安抚,无形中让他忘记了害怕。再看看周围,他突然意识到并不是自己有什么不对,玄妙在于那月光。 他本是在一株树荫下睡着,而身边的这棵树在月光下也没有阴影,周围的花草树木也是一样。这月光似无形而有质,它的照射之处,能将一切包容。 小孩按捺不住的好奇,撒腿就向忘情天宫跑去,月光并不耀眼,却恰恰清晰的照明了道路。来到那巨大的白云堆垛下,小孩伸脚试了试,发现这奇异的祥云凝聚不散似有实质,踩上去形容不出的轻柔,却不陷脚。 真好玩!小孩欢呼一声在上面翻了个跟头,连滚带爬的顺着云堆进了忘情天宫,此时天边射出第一线旭日光芒,那一轮明月在当空隐去。 …… “你是鬼吗?”小男孩吓了一跳,蹦到刻满铭文的一面墙壁下,缩着身子喝问,手里还拿着一根透明的棒子做警戒状。 这根“棒子”约三尺长短竹节状,仔细看又像一把细长的如意,两端是一大一小略带弧起的造形,完全的透明无色没有一点杂质,正是当年九天玄女宫镇宫九神器之一的呈风节。 这已经是他登上三梦峰的第六天了,这些天来除了忘情宫最中枢的祖师殿没有找到路进去,他已转遍了九门宫阙,发现这里不是一座庙,神坛上没有菩萨,也连一个和尚也没看见,不仅没和尚,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像一处远古的遗迹。 一个人置身于这么大一座宫阙中,他却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不能用富丽堂皇、高雅精致、舒适整洁这一类形容人间殿阁的词汇来形容忘情宫,也很难形容出来。若勉强描述只能用“玄妙”二字,而小孩的感觉接近于“适志”。 只说一点,忘情宫中没有灯光烛火,也没有传说中的夜明珠之类的东西照明,身处其中能知到宫外白天黑夜的交替,却一点没有黑暗的感觉,只要目力所及之处,你总能看得清楚。 不仅这里的温度不冷不热恰好是最舒适的状态,就连“亮度”也是不明不暗,似乎随着你的眼力自然有玄妙的变化。假如闭上眼睛睡觉,一点都不觉得有光芒刺眼,睁开眼睛想看东西,在光线最理想的情况下是什么样子,眼中所见就是什么样子。 小孩进忘情宫首先走入的是风门殿,见到了祭坛上的呈风节,一眼就看中了,爬上祭坛拿了下来,感觉爱不释手,一直带在身边。 忘情宫中法宝、器物、灵丹、典籍无数,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在孩子眼里都是稀奇好玩的东西。环绕忘情宫一共有九座大殿,每间正殿中都有一座祭坛,高出地面约九尺、长宽各一丈八,要搬东西架成梯子垫脚才能爬上去。 在每一座祭坛的正面,都刻着一篇铭文,铜钱大小的上古文字,没有断句标点,密密麻麻的刻满了九尺高、一丈八尺宽祭坛的一面前壁。照说一个刚刚上完初一的孩子,是不可能看懂这些的,然而他偏偏看懂了,而且看完之后“明白”了,用了差不多三天时间。 当时他盘腿坐在一个吉祥软草垫上,身姿也是端端正正像模像样,周围散放着一地的器物,那是他搬来架梯子爬祭坛取呈风节用的。现在为了看清祭坛正面的铭文,又把这些东西都给搬开了。 只听他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道:“风流**,原来如此!” 正在这时,心中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应,清晰的感觉到背后有人。他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从坐垫上蹦了起来,手持呈风节转身靠在法坛上喝问道:“你是鬼吗?” 这是他唯一一次在忘情宫中被吓着,也是他第一眼看见天月。 …… 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看形容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很难像想一个人的容光也可用“皎洁”二字来形容,她的肤色白皙纯净没有任何瑕疵,却也没有半点失去血色的苍白感。黑发很随意的披在肩上,却让人感觉胜过世上最精心的雕琢与修饰。 她的容颜不能仅仅用“美丽”来形容,如果没有见过她,闭上眼睛很难去想像这样一幅容颜,其明媚以至于让人忘记了去惊艳,其秀丽一丝不染。 她黑色的眼眸看着小男孩,莫名似曾相识。见到她,可能会有一种错觉,她一直就在那里看着你,既不疏远,又似可望不可及。她穿着一件月黄色的长裙,分辨不出是什么质地,就似凝练的月光,却并不发出光芒。 小男孩为什么会被吓一跳?因为他没有听见脚步声,突然就感觉到有一个人“来”了,凭空出现在身后,转身后果然看见了她。 小孩:“你是鬼吗?” 少女答非所问:“我是天月,这里是忘情宫,你登上的这座山,叫作三梦峰。”她的声音很柔和,脆而不腻,就似黑夜里安抚那孩子的月光。 听见她的声音,小男孩突然笑了,放下了呈风节道:“我不怕你,哪怕你是鬼,我也不怕。” 吓一跳的是他自己,说不怕的也是他自己。少女没有说话,但眸子里的神情让人自然就能懂,她在问――为什么? “人怕鬼,不是因为鬼可怕,而是对未知的恐怖。你一点都不可怕,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不怕。”小孩挺起胸脯扬着脸,装作大人的模样答道,神情很有些滑稽可爱。 少女仍然没有说话,但眸子分明又在问――谁告诉你的? 356回、借用神通须修证,入眼道法境自成 356回、借用神通须修证,入眼道法境自成 小孩自顾自的答道:“我在书上看见的,《不怕鬼的故事》你看过吗?你这里有很多书,我小时候也看过很多书,都是在大仓库纸堆里翻的……” 也没人问他这些,小孩一开口就说了一大堆,也是,面对这位不爱说话的神秘少女,他只有没话找话了,毕竟已经好几天没和人说话了。 《不怕鬼的故事》是文革早期的出版物,其中编撰了从古代到近代很多民间传说与名人轶事,包括“宋定伯捉鬼”、“苏东坡月夜斩鬼头”、“鲁迅先生踢鬼”等等小故事,表面上就是讲述妖魔鬼怪如何不可怕,也是一部隐含着传统知识介绍的少儿读物。 这本书的封面上还有大字批语――“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在它出版的那个年代,很多著作很难刊行,这本书也要打着这种旗号才得以出版。 文革末期,批林批孔破四旧,四处抄家倒斗,芜城一带居民家藏的古卷古册甚多,有许多都被送到了造纸厂做为回收造纸的原料,堆放了满满的一个大仓库。这小孩是在芜城造纸厂出生的,父母当时都是厂里的技术员。 小孩从小喜欢乱跑,不像其它的孩子一样在草堆里拣蘑菇、到河沟里抓螃蟹,而是喜欢溜进大仓库的纸堆里打滚,随手翻各种书看,有各种古籍也有当代出版的中外读物。没有人教过他,但自从他懂事时起,就自然认识那些书上的字。 《不怕鬼的故事》也是在等待回炉做纸浆的废书堆里翻到的,几天前的夜里,他在黑暗幽森的浮生谷中,想到的全是大灰狼、猫头鹰、黑老爷、吊死鬼等吓唬人的形象,现在不害怕也不必害怕了,倒想起不怕鬼的故事来了。 小孩在说,天月一直在听,她并不好奇,却很有耐心。小孩说了半天见天月只看着自己不接话,终于提到了正经事:“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吗?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天月:“我从未走下三梦峰。” “这样啊?那这里有没有别人认识路,我是从……”小孩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神情忍不住焦急起来。 这些天他没下山回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根本不认识回去的路,在山林中乱钻到了黑夜很可怕,不得不留在了这里,虽然着急也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而且这里很好玩。 “你既能看懂这些法诀,那就去印证。不论你是什么人,若真能印证这法诀所述,就能找到回去的路。”天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指法坛前壁上铭刻的法诀说道。 小男孩很为难的挠了挠后脑勺:“这得多长时间啊?不知道暑假够不够,还能赶上开学吗?” 忘情宫九门法诀,最终的印证都是历苦海出神入化,这小孩对修行之事完全懵懂无知,竟然想着在剩下的暑假内,将风流**修炼印证完毕。若是让内行人听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但天月未哭也未笑,只是说道:“想要找到回去的路,你只能如此。” 小孩子看了看满壁的铭文,又扭着脑袋看了看天月,忽然想起了什么,眨着眼睛问道:“我上山时看见了一盏月亮一样的大灯,是你点的吗?” “这是指月玄光,与你手中的呈风节一样,是忘情宫镇宫九神器之一。”天月一招手,一轮盘子大小的圆光凭空出现在身前。几天前在三梦峰顶那么遥远的地方,它发出的光芒能清晰的照亮浮生谷,如今近在眼前,却一样的柔和皎洁,一点都不强烈刺眼。 小孩嘴张的老大,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手指却从圆光中划了过去――光只可以看得见,怎能摸得到呢?他微微一皱眉,似乎灵觉中感应到什么,再次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过去,这次情况不同了,看他的手势,是真真切切的触摸到这一轮圆光。 天月看着小孩的手,并不掩饰眼中的异色,但小孩并没有注意到天月的眼神,他用既惊叹又夸张的语气问道:“它太漂亮了,什么是神器?” 天月:“忘情宫中有各种典籍,你能翻到《器物谱》,就自己去看。” 小孩彻底被这一轮圆光吸引了,感觉简直匪夷所思,又问道:“你是神仙吗?” “我是天月。”刚才小孩问她是不是鬼,少女也是一样的回答。 小孩抬起头,发自真心的问了一句:“我叫你仙子好吗?”天月没有答话,但眼神分明没有拒绝。 …… 很多人孩提时代都有搞“收藏”的爱好,并不是收藏什么珍贵的古董,而是孩子眼中好玩的东西,比如香烟盒、小画片、火柴贴之类。小男孩在三梦峰上喜欢攒生元杏仁,一周过去了,他已知道那不是一般的杏子,而是修行灵药生元杏。 每次他吃完生元杏之后,都喜欢把那些杏仁拿到浣草泉中,让它们飘浮在水上玩。小孩也穿着衣服下水,等他玩够了上来的时候,手中呈风节一挥,身上的水就自然干了。 这天他坐在土门殿中,拿杏仁玩跳石子,玩着玩着自言自语道:“书上说此物为炼制生元丹所用,可不可以烤着吃呢,就像烤白果?” 话音未落,就听面前的杏仁劈里啪啦一阵脆响,壳都爆开了口,里面的仁已经被烤熟了,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小孩却一点都不吃惊,欣喜的叫道:“哇,爆米花呀!……仙子,是你干的吗?” 假如炼药大宗师梅振衣见到这一幕,可能会受到启发,也能炼制出一模一样的“爆米花”来。生元杏仁经过了浣草泉的洗炼,药性已被提纯,但天月化去了其中大部分修行饵药之力,把它变成一种可以服用的零食,能补凡人元气却不伤身。 但若这样炼制生元杏的话,太浪费了,它在修行人眼中最珍贵的药力都被化去。 随着小孩的叫声,天月出现在面前,不说话却一指小孩脖子上挂的东西。天月仙子不爱多嘴,可自然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小孩已经习惯了,抖了抖脖子上挂的一串大念珠似的东西笑道:“像不像鲁智深?一百零八个串起来的,芜城就这么卖山楂。” 他脖子上挂着一串明黄色的果子,很像野生的山楂,芜城九连山一带多有生长,每年到了成熟的季节,山里人采来用纳鞋底的粗线穿成一串,就像戏台上鲁智深挂的大念珠,拿到集市上去卖。大人给孩子买来,挂在脖子上慢慢吃,一串可以吃一整天。 三梦峰上生长的这种果子,是罕见的瑞草灵药凤翎结,一株瑞草上生长五到七枚,细长的果茎成扇面形分布,顶端果实一溜排开,远看很像孔雀头上的翎毛。小孩一开始就拿它当山楂摘,后来才知道它叫凤翎结,此时成熟的不多,好不容易才凑齐一百零八枚。 忘情宫中当然没有纳鞋底的线,他找了一条长穗须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已经啃了好几口。 天月没有问他谁是鲁智深,只是说道:“吃完了,别忘了把凤翎结籽撒回原处。” “知道了,我已经学会如何种植。”小孩点头答应,又捧起一把“爆米花”问道:“仙子,你吃不吃?很香呢!” 天月:“我不用人间烟火。” 小男孩:“噢,这是爆米花,不是生元丹,还是我自己吃吧。” 天月突然问了一句:“辟谷之术,有上中下三品,你都明白了?” 小孩嘴里嚼着杏仁,有点含糊不清的答道:“明白了。……嗯,真好吃!” 天月看了他一眼,一挥衣袖,一个小玉瓶滑落在小孩面前:“今夜定坐行功时,服了这瓶瑞玫蜜,有助你安稳形神。” …… “这是怎么回事?”小男孩于定坐中睁开眼睛,天月就静静的坐在他的对面,他伸手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这与刚才的定境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天月静静的答道:“破妄而已,世间法各种心境,就算你入眼自成,也需在修行中求证。” “仙子,抓着你的手,你猜我明白了什么?”小孩眨着眼睛,神情有几分狡狯。 “你有何领悟?”天月难得反问了一句。 小孩的回答足以让世间各大派的修行上师吐血,他嬉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怎么炒的爆米花!” 天月却只说了似毫无关联的四个字:“至人无梦。” “至人无梦?嗯,我好好想一想,将来可以教人怎么跑到梦里面玩!”小孩有点耍赖,仍然抓着天月的手不放。 “将来应该可以,但现在不到火候,你仍需修证。”天月看着小孩说话,眼神中有很少见的赞赏之色。 小孩有些奇怪的问道:“干嘛这样看我?” 天月:“世间修行讲究性情、资质、悟性,自古凡人分九流,三者皆上品才可入修行门径,有破妄机缘。” 小孩好奇的追问:“都是上三流才可以吗?那我算几流?” 天月:“你的资质与悟性不入流,不在凡人九流之中。” 小孩:“那么性情呢?” 天月:“那要问将来的自己,你现在尚难断言。” 小孩一时没听明白,手稍微松了松,天月在眼前消失不见。 …… “仙子,仙子!典籍上都说,渡真空劫感同息缘再造心,我怎么没感觉呢?”小孩追问天月,又是七天过去了,此刻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号的弹弓,是将呈风节与瞄日鹊两件神器绑在一起。 天月反问:“参悟风流**以来,你动过神通法力吗?” 小孩的回答一语双关:“没有啊,我没有。” 天月:“那么真空劫对你而言,当然没什么,就如迈出一步而已。” 小孩:“我想问为什么?” 天月望着他,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缓缓道:“你既然问了,我就告诉你,世上每个人都有所不同,这是你的福报。” 小孩不解的问:“什么是福报,福气的报应吗?” 天月给了一个最简练的、连小孩都能听懂的回答:“不,就是你来到这世上,与别人的相同与不同,是祸是福在你自己。”然后讲述了自从见到这孩子以来,最长的一番话。 小孩闻言有些发傻,坐在那里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他想追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这天他一夜没睡,躺在忘情宫外的云堆中翻来覆去。一会自言自语呵呵笑:“世间道法入眼,解之境界自成。难道我不是人,是化生之仙吗?那可太牛了,比我们班上的男生都牛!” 转念间又思忖道:“仙子还说了,就算境界自成,也须在修行中求证,但这有什么用啊,一点神通法力都没有,跟别人有什么两样?还不如别人呢!”又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你一夜未睡,也未行功。”天色微明的时候,天月突然出现在身前说道。 小孩爬了起来,唉声叹气的说:“仙子啊,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欲知欲解,需自明修行所证为何?”天月答了这一句,似乎又觉得太为难这孩子了,他一时恐怕听不懂,改口安慰道:“只要你在三梦峰上,我的身边,自可无分别,诸般神通皆施展无碍。” 小孩一听这话眼神就亮了,抓住天月的一只手道:“怎么办到?” “其实你已经办到了,但还不能自觉,待到求证出神入化之后,方能了悟。”天月的回答玄之又玄,小孩虽然没完全听懂,但已不再愁眉苦脸。 …… 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云堆上的忘情天宫都微微颤了颤。土门殿中小孩手拿大号的弹弓,缩着脖子低眉顺眼,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这一弹弓打出去,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我弄坏的东西,我赔,我一定赔。” 土门殿的祭坛被蹦缺了一尺见方的一角,天月的脸上却没有怒色,只是问道:“你能将息壤神珠拿起来?” “是的,我见它的大小正好可以做弹子,想拿来试试,一失手就打出去了。”小孩今天闯的祸可不小,心中不知天月会怎么责罚他。 天月却没有责罚什么,一指祭坛的缺损处道:“土门殿中这座祭坛,水火不侵、刀兵难伤,是以炼器之法加工五色土筑成,你仔细看一看,将来下山之后,找来同样的五色土将它修补好。” 小孩连连点头答道:“一定,我将来一定把它补好,哪怕比女娲补天还难。” 天月的脸色似乎微微变了变,但小孩没看见,低着头想起了另一件事,天月刚才提到了“下山”,他已经在三梦峰上待了大半个月了,家里人一定急坏了,看来将风流**修证圆满之后,就要立刻回去。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也愈加恋恋不舍,他心中暗道以后一定还要再回来,下山之后一定去找五色土。 天月走出了土门殿,片刻功夫后又现身,递给小孩一把晶莹剔透的珠子,似是弹珠大小的水晶球,嘱咐道:“息壤神珠不能这么动用,想打弹弓,就用这些白离石珠吧。” …… “书上说苦海能见前世轮回种种,我却没有见到,但我真的想起了回家的路,仙子没有骗我。”小孩站在天月的面前说话,他已修证风流**所述各次第境界,历苦海证出神入化成就,时间距登上三梦峰刚刚过去一个月。 “我从未教过你什么,对吗?”天月说话总是那么让人意想不到,似乎对这孩子历苦海劫并不惊讶,甚至提都没有多提一句。 小孩想了想:“好像是真的耶,仙子没有教我什么。” 自从这孩子登上三梦峰,自己看懂了风流**,天月没有教他一句法诀,都是让他自行去修证,忘情宫中各种经卷典籍,也是随小孩自己去翻。天月有时会提醒他去找什么东西看,但从来没有直接传授。 “你尚非我的门下弟子。”天月突然又说了这样一句,像在解释什么又似是一种提醒。 小男孩一点都不笨,年纪虽小却很机灵,一听这话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当即跪下恭恭敬敬行三拜九叩大礼,口中道:“请仙子收我为徒!”在他登上三梦峰之前只是人间一个普通的初中生,但在忘情宫中过了一个月,已明白很多修行界的礼仪与讲究。 开口请求的同时,他已经以师礼叩拜。天月并没有侧身避让,很坦然的受礼,然后伸手把小男孩拉了起来,牵着他的手问道:“我说过,你若成就出神入化,便能了悟玄机,明白了吗?” 小孩瞪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了世上最稀奇的事情,张着嘴半天才答道:“明白了,我可以借仙子的神通施法!……仙子刚才做了什么?” 天月:“你既为我门下弟子,我给你下了修行心印,你不必记起也不会忘记,既受师礼叩拜,我传你一种法诀,其实只有一句话,你要听好。” 小孩使劲的点头:“我听着呢。” 天月直接以神念告知,就是一句话――“借神通一用。” 神念中还伴随声闻智慧――这法诀只依这孩子独特的福报而修,他无法再传弟子。此诀千变万化妙用无穷,最高明处可总摄世间万法,不仅仅是借用神通这么简单。但它并非能一步功成,需要在修行中去历证。 “你不必总拉着我的手,只要在这三梦峰上,就似我无处不在,一念缘起,便可借我的神通法力。”见小孩抓着她的手不放,天月又柔声解释道。 小孩松开手再度下拜:“多谢仙子师父!”他已经改口叫师父了。 天月却微微摇头道:“此非我所能传授,我所做的只是点醒你。……你虽有此福报,但须亲身见证修为境界方能施展,否则也是无用。……欲借神通一用,须于修行中先了悟所借神通境界,虽玄妙却不凭空而来,也非全然与生俱有。……你虽无神通法力,但等同有之,所‘失’之法力越广,可‘借’之神通越大。” 天月平日说话很少,难得有这么一番长篇大论,都是在讲这个孩子的修行―― 不论这小男孩世间法修为有多高,都没有一丝神通法力,看上去修行无用却也等同有用,因为他可借神通一用。但这种手段并非无限制,它服从一个假设的前提,假设这个小孩可以修成神通法力,那么他在修炼中应该得到却没有得到的法力越广,所能借的神通就算大。 此时小男孩在三梦峰上只修行了一个月,虽已达到出神入化境界,但所能成就的“法力”还很弱,所能借的神通也十分有限。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福报,他为何会有此福报,天月没有解释,也无法向小孩解释。三梦峰上这一幕,她只是“点醒”了这个迷路的孩子,并将他引入修行门径。 小孩听的直眨眼,甚至忘记了答话,一时之间他也不能想明白这么多玄妙,看来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感悟消化。天月说完之后又问道:“你来找我应该有事,就说吧。” 小孩就似从梦中被惊醒,低下头道:“我舍不得仙子师父,也舍不得忘情宫,但我要回家了。” 天月:“你的家――在哪里?” 小孩:“在山下的人间,一个叫芜城的地方,我叫风君子。” 小男孩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告诉天月,因为天月根本没问过。在这三梦峰上,似乎人间的一切都很遥远,无形之中就觉得连名字都不必再提。而且这里除了小男孩并没有别人,假如天月说话,那一定就是对小孩说的,从来不需要什么称呼。 天月此时仍然没有多问,只是说道:“你从忘情宫风门入修行,我赐你法号风君。” 小孩连连点头道:“这法号起的真好,一听就是我的名字。” “风君,你在这三梦峰上,诸般修行神通无碍;你若下了山,泯然众生无别。”天月看着小孩,眼眸纯净无比,简简单单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孩一撅嘴:“是的,我也清楚,但我走了这么多天,连个招呼都没打,我全家人肯定都急坏了,一定正在到处找,我既然想起了路,就必须回去。” 天月:“你还愿意回来吗?” 小孩:“那是当然,我是忘情宫弟子,请师命离山,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经常来拜见仙子。” 天月点了点头:“我受你师礼叩拜,点醒你法诀,师徒名份已定。但此刻你还不是忘情宫的正式传人,且辟谷心斋三日,三天后为你举行入门仪式,你就是风门弟子了,到那时你再离山,好吗?” 她第一次以商量的口吻与小孩说话,小孩哪能不答应,反正已经待了一个月,也不在乎再多留三天。 …… 三天后,忘情宫风门殿,天月为传人“风君”举行入门仪式,那把大号的弹弓已经拆开,呈风节供在法坛上,等待仪式的最后赐器给他。 小孩挺高兴,恭恭敬敬祭拜祖师之后,他就有了正式的风门弟子身份了。而且这寂寥无人的三梦峰上,昨天难得来了访客,是一位来捣乱的修行高人,被他一顿弹弓打跑了。拜入师门之前就做了一件守护宗门的事,小孩觉得暗暗得意。 修行大派的入门仪式自古很繁琐,但忘情宫中只有天月与风君两个人,也免了很多过程,进行的倒也顺利。祭祖拜天之后是受戒,天月先让风君受了散行戒,完毕之后才开始讲诵忘情宫的门规戒律,这时却出了一个重大的意外。 跪在地上的男孩突然抬起头,惊愕的问道:“仙子难道不知,我是个男孩子吗?”他听见了忘情宫的门规――忘情宫九门,只收女弟子入门。 天月没有回头,看着祭坛答道:“你一直没有告诉我。” “仙子没问啊!我也不知忘情宫门规,而您直到此刻才说。实话告诉仙子,我就是男的,现在怎么办?”小孩明显有些慌了。 天月向着祭坛跪了下去,似是自言自语道:“如此,我已违反门规,虽身为宫主也不能自免责罚。” 小孩却站了起来,很着急的问:“仙子要怎么罚自己?” 天月很平静的答道:“依忘情宫门规,受七情分伤之罚。” 小孩喊道:“怎么可以这样,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罚你?” 天月答非所问:“依忘情宫之规,你亦应受风刃裂神之罚,但这不是你的错,你若不愿我也不能罚,你可立即下山,不必受罚。” “我已经叫您师父,也祭祖拜天,此刻就是忘情宫风门弟子。我虽然年纪小,但在三梦峰上这一个月,也知道了很多事。我们都没有错,违反门规是因为我的原故,若因弟子之故而让师父无辜受责罚,弟子可请求代受,对吗?” 小孩越说越激动,上前两步去拉师父。天月站了起来,转身看着他,形容不出是什么神情,声音传到耳中就似柔和的月光在抚摸心灵:“你可以不请求,若请求代受,须先自受风刃裂神之罚,事毕之后,我仍要将你逐出师门。” 357回、当年相思如明月,曾经可望不可攀 357回、当年相思如明月,曾经可望不可攀 这算什么事?崩缺了土门殿的祭坛,天月都未曾有一句责罚,现在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缘故,却要受这么奇怪的惩罚,而且还将被逐出师门。 小男孩鼓着腮帮子,眼圈都红了,最后一跺脚道:“无论如何,仙子都要逐我出师门,我也没办法。我从来没有求过仙子什么事,下山之前,只求这一次。七情分伤或是风刃裂神,我都不怕!” 天月第一次主动伸手,抚摩着小孩的头顶问道:“你怕黑,却不怕风刃裂神?你知道受罚之后,在三梦峰上所得的一切修为都将被洗尽,修行需重头再来吗?” 小男孩:“洗尽就洗尽,那就重头再来!” 天月点头,柔声道:“那好,我答应你。” …… 这一天,小男孩终于走下三梦峰,不是请师命离山而是被逐出师门。他是空手上山的,却不是空手下山,天月让他带走有缘法之物。忘情宫中有三本卷册他正在翻阅还没看完,揣在怀里带下山去看,入门仪式前泡了一壶茶还没喝,连着茶壶一起端下山。 下山时脖子上挂着一串穿好的“山楂果”,那是天月亲手所摘,让他带在路上吃的。 小孩走下忘情天梯,小心翼翼的将茶壶放在地上,转身行师礼朝三梦峰跪拜,默默道:“仙子多保重,我走了,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看你的。” 穿过浮生谷再度进入密林,这条路很长,渐渐的天色又暗了下来,夜幕再度降临。周围却一点都不黑,柔和的月光从身后照来,恰恰照亮了身前的道路。回头望去,远远的天空上有一轮明月静谧的浮现。 天色微明的时候,穿过山林,远方已经可以看见炊烟,再回头,天空的那一轮明月光已经隐去。短短一个月时间,却恍若隔世,也是这孩子一生中最美好、最难忘的经历。 …… 转眼人世间又过去了二十一年光阴,到了公元二零零八年,国庆黄金周,芜城市郊外的昭亭山风景区游人不少,三三两两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轻声的谈笑。 芜城市境内有一条九连山脉,地图上却只能看见昭亭、飞尽、白莽、妙门、留陵、齐云等六片断续相连的山区。极少有人知道在一千三百多年前,远方的青漪湖中,还有法柱、承枢、方正三峰,如今那里早已成为隐于红尘的洞天福地正一三山,是东昆仑第一修行大派正一门的根本道场。 正一三山承枢峰中,随缘小筑西侧的正一门禁地祭风台前,站着两个人。 一位银发老者面容如婴儿般红润细嫩,神情和蔼,看上去就像尘世中一位坐堂的老中医。老者身边站着一位形容约三十多岁的道士,一身紫青色的道袍隐约有紫电青光流转,胸前却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白色补丁。 名震天下、被当代修行界尊为第一神器的雷神剑,就插在道士的发髻中,它是自古以来正一门掌门的标志与信物。这道士就是昨天刚刚即位的正一门当代掌门泽仁,而老者是正一门前任掌门守正真人。 守正真人这一世已有一百四十六岁春秋,为世间修行界德高望重的长者,他座下最出色的弟子是和锋与和曦两位真人,各有所长难分伯仲,外界都曾猜测守正真人究竟会传位于谁?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守正真人传掌门位于隔代弟子、徒孙辈中最出色的修士泽仁。 这是泽仁即位大典后的第二天,恭送两昆仑盟主、新一代神君石野以及各修行大派观礼祝贺的前辈高人离山之后,守正真人单独把泽仁叫到了祭风台前。泽仁一直没说话,他明白师祖一定要交待什么,而且是历代掌门才能获悉的秘传。 “泽仁,这就是九转紫金丹的丹方,本门祖师之师孙思邈真人所传,轩辕派也有同样的一张,是正一祖师亲手抄录赠送。轩辕派千年之前古称丹霞派,但轩辕派的那一张丹方上,却没有正一祖师后来的批注。” 守正递给了泽仁一张丹方,上面有两处朱砂笔批注:一处是在草还丹后面,写着“可用温玉髓替”;一处在药引仙人血后面,写着“可用千年灵血替,只成丹一枚”。在丹方的最后,正一祖师还加了一句注解:“此为副方,仙界另有正方,吾别称为大罗成就丹。” 守正真人讲述了九转紫金丹与大罗成就丹的药性—— 服用大罗成就丹之后在千年之内,只要定坐运转周身神气,法力增长即可精进无碍,如同身处仙灵洞天。另有一样奇效,如果本尊法身被毁,只要神识未散就可以重新凝聚法身,相当于多了一个真正的渡劫法身,不必转世托舍重修。 此仙丹神奇不可思议,但也有一个缺点,普通人甚至一般修行弟子根本无法服用。修为不到地仙境界,服用此丹等于消融炉鼎血肉的致命毒药。 正一祖师留下的九转紫金丹方,药力当然不及仙方大罗成就丹,却两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其一是普通人也可以服用,虽然过程很凶险,但只要小心护法,还不至于一定毙命。二是炼制虽异常艰难,但在人间还是有可能成功的。否则就算有仙方,人间炼不成,也只是废纸一张。 大罗成就丹“改方”后的九转紫金丹,有移换炉鼎之功,对于有修行根基的人相当于脱胎换骨、炉鼎新成之妙,就算对普通人,也等于拥有全新的、毫无缺陷身体,有生之年青春永驻。对于那些化为人形的妖物来说,服用此丹可以拥有真正的化形之身,还可不失去原有的特异神通。 它还有一样奇效,那就是对有出神入化修为者来说,假如因为各种原因陨落重入轮回,只要神识未散,不论轮回为何人,服用九转紫金丹之后,虽不能立即恢复前世的修为,却可以恢复与前世一样的身体炉鼎——只要你愿意的话。 前些年轩辕派高人丹霞生夫妇,为救先天不足的儿子,欲炼制九转紫金丹,却发现万难成功,于是拿着丹方到正一三山向守正真人求助。守正告之改方的玄妙,并赠送了一枚正一门所藏的温玉髓。 忘情宫风门弃徒风君,在市井中收了一名弟子石野,这位小真人石野因故欲求九转紫金丹,风君指点徒弟去帮助丹霞生夫妇炼丹,并赠送了药引。后来石野的道侣韩紫英炼制成功,据说一炉成丹不止一枚,此事十分隐秘,具体的内情极少有人清楚。 这一切,也是正一祖师留下丹方给后人的余荫。九转紫金丹是当年正一祖师首创炼成,改方得到了清风仙童的指点,所以守正真人在祭风台前讲述这段往事。 讲完丹方的典故,守正又问道:“九转紫金丹有如此神效,而丹方却从不示人,除非有必然相求之缘法,就连我正一门中也不向弟子公开,只是历代掌门亲手秘传。此非藏私自重之举,你可悟其中缘故?” 泽仁答道:“灵丹无辜,而世人自堪忧。欲练此丹,须费精力浩大,最终也万难成功。对修士而言,无缘法不可强求,不若以此精进心印证修行。对凡人而言,若有凭权势者驱人寻药,妄求自享灵丹,不仅难成,且不知牵累祸乱几许。” 守正很满意的点头:“明白就好,你将丹方收下,将来传于下代掌门。如今石野重新安定两昆仑,可称新一代神君成就。他的三梦宗也有此丹方,同时得自正一门与轩辕派,传承也应依此缘法,后人若有不慎之处,你莫忘提醒。” “后人若有不慎之处?”泽仁突然意识到什么,跪下去问道:“师祖将要飞升而去吗?” 守正真人不动声色的回答:“不早不晚,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我的修行已至世间法尽头,迟早要面对这一世的天刑雷劫。” 泽仁:“天刑?十六前,风君前辈在昭亭山上一场大战引发天刑,不是以青冥镜尽收天刑砺雷吗?” 守正微微摇头:“欲超脱轮回之外,谁也免不了天刑,其中缘故你尚未解,我也不想明言。至于风君所收天刑砺雷,其中另有玄妙,非止飞升时有天刑,修士留世日久而修行未成,不飞升也有天刑自来,自古有五百年天刑之说。 修行各大派传人所见此天刑极少,但自感成灵的山野妖王最惧。风君此举,等于多给了它们百年修行时间,若不得飞升,只要不自我造业引发,百年内也不会有天刑砺雷主动来临。 昆仑仙境中非止各派修士,蛮荒尚有诸多山野妖王,但它们并未参与入世间推翻散行戒之图谋,石野重定两昆仑之举,才会进行的更顺利。” 泽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您老人家历天劫,有把握吗?” 守正微微苦笑:“若不历,我也不知。” 泽仁:“方才听祖师讲述大罗成就丹之妙,若有此仙丹,为历天劫绝佳相助。” 守正解释道:“大罗成就丹并不能助人成仙,也不可尽解天劫,但你说的也不错,只要神识未散,它可相助修士重塑本尊法身,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泽仁叹息道:“可惜人间未闻有此仙丹。” 守正突然笑了,微笑着反问道:“你怎知人间无此仙丹?此刻,你眼前就有两枚。”他一伸手,身前凭空出现了两枚紫气光华流转的灵珠,以神识感应,这两枚丹药竟然也是神器,此刻以御器之法祭出。 “大罗成就丹!”泽仁吃惊不小,他心念通透旋即反应过来,又问道:“这也是正一门历代掌门秘传吗?” 守正点头道:“不错,九十八年前就在此地,前任掌门将这两枚仙丹传给了我,今日我再传于你,并交代它们的来历……” 这两枚大罗成就丹,是一千二百多年前,镇元大仙交给梅振衣的。其中一枚是表达相托的谢意,而另一枚托正一门留在人间,留给当时谁也不知的未来之人。青帝断缘自斩之后,若有幸于轮回中化生,此人已经与当年清风无关了,但镇元不忘缘法,将一枚大罗成就丹留于此人。 而正一祖师将两枚仙丹都留在了人间,另一枚是留给应愿的。身为正一门掌门,在修行界身份虽然尊贵,但责任也不轻松,尤其在当时大乱初定尚须守护的环境中,比不得那些清修不问世事的高人,难免会牵扯各种意想不到的业力。 若面对天刑没有把握,可借大罗成就丹之助历劫,若应愿自己不用,就传于下任掌门蓝采和。 应愿未用,传给了蓝采和,蓝采和亦未用,又传给了下任掌门。千年以来正一门历代掌门,不论一世修行成与未成,都没动用这枚仙丹,一代代传到了守正真人手中,如今守正又传给了泽仁。 泽仁本想劝师祖留下这枚仙丹相助历天刑,但听说了历代掌门故事,守正真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也就没有开口相劝。他收下两枚丹药问道:“正一门世代传此仙丹,留给那位未来之人,可我们并不知他是谁,他自己也不会知道,怎么给他呢?” 守正:“祖师未明言,只说届时自有玄妙,只需待他来取。” 泽仁:“千年之托,总得有所交待吧?” 守正:“交待倒是有一句,此人福报特异,若入修行门径,世间法不论修为多高,可能也无一丝神通法力。” 泽仁失声道:“那不就是……”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守正真人的神念阻止,没有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守正似笑非笑道:“若有神通法力,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出神入化却无一丝法力,那一定就是他。” 当年青帝于封天台上断缘自斩,曾公开交待:“此番堕入轮回,世间已无清风与青帝。不仅如此,若句芒之心不回,再来者就算生而仙身,譬如明月仙童或莲华生大士那般,也不再有一丝仙家神通法力。” 世上若真的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就应是镇元大仙当年所说的那位“未来之人”。 358回、应有神龙腾云变,一逢春满到人间 358回、应有神龙腾云变,一逢春到满人间 泽仁沉吟道:“明知是他,但十六年前他已封印神识忘却修行事,自甘为凡人行走红尘,这枚灵丹不好送上啊。” 守正微笑道:“其人之玄通非能测,他若来取,就让他取,他若不来,就待他取,你自守好历代祖师之托即可。” …… 守正与泽仁在祭风台前对话的同时,昭亭山腰的翠亭庵旁,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游玩路过,正在庵堂前驻足,给儿子讲述这一座庙的历史。她叫柳菲儿,是芜城中学高中语文老师,儿子随母姓叫柳言成,今年十一岁,长的非常乖巧可爱。 这座翠亭庵,原先是芜城市区中的一座送子观音庵,前几年由于大规模的城市建设,芜城市将观音庵所在的状元路改造为文化一条街,扩建后的大街恰好穿过寺庙原址,于是那座庵堂被拆了。 提起那座送子观音庵,芜城的老人们没有不知道的,它的历史已经有很多、很多、很多年了,历尽风雨沧桑已重建了很多次。在近几十年遭遇的两次“劫数”,人们还记得很清楚。 一次是在文革后期破四旧运动中,庙里的菩萨被搬走了,庵堂改造成了一家幼儿园。大约过了十年,随着改革开放落实宗教政策,八十年代中期幼儿园又变成了观音庵,重塑了菩萨。 但是好景不上,到了二十一世纪,因为经济的发展推动城市改造,这座观音庵最终被拆除,从芜城市区消失。 围绕着这座小庙的去留,当时还有很多不同的声音。佛教协会和史志办的工作人员都指出,这座小庙看上去不起眼,它在芜城的历史地位却很重要,记载可以追溯到唐代初年。 据说唐初之时,芜州百姓见到观音菩萨在昭亭山中显灵,当地世家之主柳伯舒就在菩萨显灵的山腰捐造了这座庙。到了高宗年间,山中又有绿雪仙人显灵,一夜之间这座庙凭空出现在芜州城中,以便四方百姓供奉。 这些当然都是神话传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但芜州地方史志中有明确的记载。据说当时掌权的武则天听闻此事,下诏册封绿雪为山神,并懿旨敕令芜州府建造佛门九林禅院。 传说不仅有文字记载,也有古迹实证。在昭亭山脚的野桃林中,有一座山神祠,原已废弃破败,里面有一尊彩绘塑像,底座上刻着一行字:“昭亭山神绿雪之位”。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它又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经考古学家鉴定是珍贵的唐代文物。 后来当地政府和旅游部门修茸了山神祠大殿,又新建了三重院落、东西配殿,将神祠后面山壁上的雪溪泉眼也围到院中,成了旅游局下辖的一个风景名胜点。现在的野桃林叫神树林,雪溪泉叫神水泉,请名家题字刻石立于当地。 有关的古迹不止这一处,芜城市西北郊的旧城区中还有一座九林禅院,寺名是武则天凤笔亲题,门前一株龙柏据说是唐代国师善无畏亲手所植,考其树龄也确实接近一千三百年。 根据史志传说以及古迹考证,芜城市文化部门最终决定“还原”千年之前的历史原貌,在昭亭山腰一处相对的开阔的缓坡上重建翠亭庵,便是柳菲儿与柳言成母子现在看见的这座庵堂。 观音庵的城中拆除与山中重建,都是已退休的芜城前任市长风怀远任内发生的事。据说当年风怀远听了文化部门的意见,也曾想保留城中的观音庵,但看了新城区规划图,文化一条街的建设倒是其次,还牵涉到交通改造与道路拓宽、城区下水道及管网的铺设规划。他的意见也是拆除,同时建议按历史传说在昭亭山重建。 “现代城市建设,以人为本,就请菩萨上山吧!按古代传说,观音菩萨是重归故地,谈今天的事情,也能给昭亭山风景区做点贡献。”——这是风怀远在讨论会上,说的一句半开玩笑的话。 这座观音庵历史虽悠久,但其建筑是近代重修的,没有什么文物价值,就地拆除了,然后在昭亭山中重修,名称也从“送子观音庵”恢复为史志记载的“翠亭庵”。 寺庙选址是非常有讲究的,就算不公开宣传,暗中也要考察风水。芜城最大的实业家、荣道集团的董事长张荣道,是新建翠亭庵最大的捐资人,当时也是他负责选址。张荣道对翠亭庵“点坛基”没有十足的把握,请了一个叫风君子的人来看,最终确定了正殿法坛的位置。 一千三百多年前,小仙童清风施法移庵出山,芜州百姓以为神迹。一千三百多年后,翠亭庵又回到了原处,这回没用什么移转空间的大神通,就是一纸文件。 千年之前的传说看似遥不可及,但与当代人却有着千丝万缕、无形中割不断的联系。芜城中学的语文老师柳菲儿,就是唐初建造翠亭庵的柳家后人。 柳菲儿的丈夫石野也是芜城一位实业家,捐建翠亭庵时也曾出资。风君子是风怀远的儿子,与石野曾是高中同班同学,而他们的班主任,就是那时刚刚大学毕业的柳菲儿,这种情况很少见。 借着国庆放假秋游的机会,柳菲儿带着儿子言成来到昭亭山上,在翠亭庵前实地讲述这一段故事。这段历史的承载很多很复杂,柳菲儿对孩子讲的内容,既谐趣又不失厚重,言成小小年纪尚不能完全明白,但记住了这些,今后随着岁月成长,会有越来越多的理解。 小言成听完之后,却问了另一个问题:“进山的时候,山门石坊上刻的是‘古昭亭’三个字,但是妈妈教我背的那些唐诗中,都写成敬亭山啊?” 柳菲儿解释道:“这座山自古以来就叫昭亭,晋代初年为避文帝司马昭之讳,改称敬亭,后世多有沿用。” 小言成眨了眨眼睛追问道:“避什么讳呀,为什么呀?” 这个问题三言两语可说不清,柳菲儿正在很耐心的向儿子讲解,从山上走来了一对夫妇。 男子就是风君子,三十多岁,穿着紫绣黑底唐装,从容漫步面带微笑,相貌甚为端正俊朗,但两鬓已染霜雪之色。女子叫萧云衣,看上去二十五、六,穿着浅色休闲服,模样秀丽可爱,神情中透着几分俏皮活泼。 他们新婚不久,趁着十一假期出来玩,到了风君子的家乡,这一天也来到昭亭山上。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萧云衣道:“风景区也去过不少,见得多了,山水草木与别处也没什么两样,但听你一讲,有那么多典故出处,哪怕一块石头都大有故事,简直是变活了,再看一眼石头还是那块石头,感觉却大不相同,真有趣!” 风君子微笑道:“文有韵成诗,山水有韵见风情。若人心中无韵,那眼中也无风情,所见无非草木土石、平淡无奇。这座江南千年诗山所蕴含很多,你不了解她,当然眼中无物,看山也如看人,观形而知神。” 萧云衣也笑了,晃着风君子的手臂道:“我最喜欢听你讲这些了,你们芜城还有什么名胜古迹?” 风君子一指山下远方:“在文昌乡有一座文昌阁,是纪念昌黎先生韩愈的,你若不知韩昌黎,所见无非是一座古旧老楼,什么感觉都没有。……深山里有仙姑坛,更远的地方还有丹溪台,据说是仙人遗迹,你若无知无觉,走过去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无非是陵地成坛、丹丘台穴。……白莽山还有潜龙渊,我小时候摸进旁边的山洞,见过宋代人的亲笔提诗,几百年了,墨迹如新。” 萧云衣:“你还记得那首诗吗?” 风君子吟道:“层层怪石几千年,曲折通幽趣自然。应有神龙腾云变,一逢春满到人间。” 萧云衣瞪大眼睛夸张道:“哇,有神龙啊!” 风君子:“那地方就叫潜龙渊,身临其境,怀神龙之思。” 萧云衣:“你记得清楚吗?最后一句有点不对劲,也不如你刚才介绍的那几首。” 风君子又笑了:“哪能谁都和李白比?……前面就是翠亭庵,过了翠亭庵就是太白楼了,传说李白一生九次到访敬亭,史料上明确记载了七次。” 萧云衣:“翠亭庵?就是你小时候上的幼儿园,现在搬到这里了?” 风君子答道:“是它也不是它,那时候叫送子观音庵。要不,我们也进去烧个香?” 萧云衣脸红了,指着进出庵门的游客,岔开话题问道:“依你刚才说的,这些上山来烧香的,真能看见菩萨吗?” 风君子淡然道:“若心中不见无量光毫,佛坛上所见,也不过是泥塑木胎。” 萧云衣:“话也不能这么说吧,那些人很虔诚的,我能看出来。” 风君子摇头道:“世人常说信则灵,这句话也不全对,菩萨行观人如我、冷眼悲悯,信不信是自己的事,若只见心中所求不知所行的话,菩萨就如那香案前的青烟。” 萧云衣拍了他一下:“瞧你这话说的,烧香只能看见香,还看不见菩萨了?” 风君子露出几分顽皮的神情:“那也说不定呀。” 萧云衣:“说不定什么?” 风君子呵呵笑道:“说不定菩萨就是庙门前卖水果的大妹子,认识不认识,那就另说了。” 萧云衣微微皱眉道:“老公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这些话的态度语气,有人可能不会愿意听,甚至会反感。” 风君子不笑了,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说的不错,我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所以既招人喜欢,也有人看不顺眼,到了三十岁才渐渐明白该如何自省。” 萧云衣:“那你怎么还这样?” 风君子一眨眼:“你问我,我就这么说,而你也愿意听,至于在外人面前就不必了。而你,是我的内人嘛!” 萧云衣被逗乐了,挽着风君子的胳膊追问道:“庙门前有个大妹子带个小孩,那也是菩萨吗?” 风君子望了一眼,松开萧云衣道:“你什么眼神?哪是什么大妹子,是我的高中班主任柳老师!”萧云衣也认出来了,前天在芜城知味楼吃饭时,见过石野夫妇和他们的孩子。 风君子快步迎上前去,离老远就低头问好:“柳老师好,您带着言成来秋游吗?” 柳菲儿看见风君子,也笑着打招呼:“带着小萧来游山吗?到芜城一趟,别的地方可以不去,但不能不来昭亭山,虽然有很多人认为没什么好看的。” 萧云衣赶紧道:“挺好的,真应该来,听风君子路上一讲,真是一座好山。” 几人聊了几句,风君子逗言成道:“言成,叫舅舅。”柳言成很听话,比这个年纪的大多数男孩乖巧多了,真的叫了他一声舅舅。 风君子与萧云衣是从山上下来的,打完招呼之后,柳菲儿带着小言成继续上山。风君子很有礼貌的侧身站在庵门前目送,萧云衣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对老师很尊敬啊,但她也没看见。” 风君子:“尊敬是应该的,与她看见看不见有什么关系?” 萧云衣好奇的问:“你怎么逗言成叫你舅舅,不叫叔叔呢?” 风君子咧嘴答道:“叔叔是论婆家的辈份,舅舅是攀娘家的亲戚。言成不仅是柳老师的儿子,也是我同学石野的儿子,名字还是我起的呢。” 萧云衣仍然很好奇的问:“柳老师有四十了吧?怎那么年轻,看上去真像你的大妹子。” 风君子:“她比我大八岁,比你大十七岁,真是驻颜有术,简直让人怀疑她吃过什么仙丹灵药?” 萧云衣打趣道:“你喜欢翻道藏,看到过什么驻颜术吗?” 风君子半开玩笑道:“当然有了,想学吗?我现在就可以教你。” 萧云衣:“当然想学,你快说!” 风君子故作神秘的一摊双手:“世上最好的养容妙术,就是我们的空空妙手,驻颜从搓手心开始,我教你一种最简单的采日餐霞之方。” 他讲了一套法门,谈笑之间也不知真假,据说人人都可以习练—— 晴朗无风的清晨,洗净双手与面部,选择一个环境清新的地方,面对日出时的朝霞站立,放松身心,屏去杂念调息入静。怎么衡量已经达到先“入静”再“入境”的状态呢?有一条标准。 眼帘似闭非闭,既像是睁眼看见了霞光又像是闭眼感觉到了霞光,若已经忘了自己是睁眼闭眼,眼帘微闭却能真切的“观想”霞光升起,达到“无差别”的状态,就说明已经入境。 在这种状态下,霞光温暖带着生发之气,不仅能沐浴全身,且无形中仿佛能照透周身。意念轻柔聚身中霞光不散,凝练与炉鼎一体,这就是“采日炼形术”。如果开口吞朝霞,舌下生玉液,随之送服,就是“餐霞辟谷术”。 这是最简单、最基本的入门法,至于炼完有什么效果、是否能入门径?只有炼习的人自己清楚,但它没有坏处,谁都可以习练。收功之后可以再加一段动作,手心相对轻轻的搓,搓到微微发热感觉有些滑腻即可,不必太久太用力。 然后以双手轻轻揉脸,也是揉到微微发热感觉有些滑腻即可,这就是养容之方。——若坚持习练自有奇效! 萧云衣听完之后将信将疑:“说的跟真的似的,你自己有没有炼过?” 风君子:“有啊,上大学的时候炼过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不敢说,但一般人只要习炼有成,十天半个月不吃饭没问题。” 萧云衣扑哧一笑:“你那时是把生活费花光了没饭吃吧?现在怎么没见你练?” 风君子瞪了老婆一眼:“你明知道我爱睡懒觉,哪有功夫去看日出?” 萧云衣的笑声咯咯不止:“以后再和别人吹什么驻颜术,先把你自己的白头发变黑了再说。” 风君子伸手一撩鬓角:“不是你说的嘛,有白发,显得我更帅。” 萧云衣抿嘴点头:“嗯,是挺帅的,也不看看是谁老公?” 风君子:“你不信是不是?据说大唐玉真公主当年驻颜有术,也曾习练采日餐霞术。” 萧云衣反问:“你还能见过玉真公主不成?” 风君子:“本人当然没有见过,但玉真公主墓就在昭亭山脚,离山神祠不远,今天上山还路过了。” 萧云衣啐道:“大白天说鬼话!”转念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扯住风君子的袖子道:“你刚才说的那套,很合适哄骗女孩子呀!告诉我,这么多年拿它哄过多少女生?” 风君子:“我可谁也没骗过!就是上学的时候,出于同情心,教过班上的女生,而她们都不信。” 萧云衣一瞪眼:“同情心?我看是别有用心!前天在知味楼聚餐的时候,你们班那个叫田玮的,瞅你的眼神很不对,老实交代,你和她是怎么回事?” 风君子略显夸张的叫道:“老婆大人明鉴,我和她没什么关系!你也忒爱多心了,我什么没见过?早已定心不乱。” “哦,那你都见过什么?”萧云衣攥着衣袖的手更紧了,语气明显在质问。 风君子也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话中大有问题,赶紧往回兜:“有你这么才貌双全、温柔可爱、贤惠能干的夫人,我还有什么可见的?” 萧云衣忍不住被逗乐了,没有再追问什么,感叹道:“世界真奇妙,我在那么远的地方认识你,后来才知道,你的同学石野还曾经是我哥哥萧正容的战友。” 风君子:“有时候世界很小,而小小一座山却很大,譬如在昭亭,就是一山一世界,对吗?” 萧云衣仍然在笑:“昭亭山是很大,听你妈妈说,高中时有一年你竟然在昭亭山走丢了,后半夜才摸黑回家。” 风君子一皱眉:“有这么一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可能是迷路了吧?” 萧云衣:“迷路?就这么一座山,有什么好迷路的?听说你小时候迷路可不止一次,看你也不像不认路的人啊?” 风君子用小指尖挠了挠右眉:“可能是运气不好罢。” 萧云衣:“胡说,你运气不好还能娶到我?我看你就是小时候太淘气了!……嗯,老公,你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风君子的神情不知为何起了莫名的变化,忽然变得很飘渺,望着远方山谷深处沉默不言。听见她的问话,风君子似是自言自语的答道:“我看见了一棵树。” “哪一棵树?山里面全是树!”萧云衣很诧异。 风君子悄悄的抓住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指向远方道:“看见了吗,就是那一棵。” 萧云衣惊呼道:“是的,我也看见了!好漂亮的一棵树,离这么远,一眼看见居然这么美,简直分不清是这棵树在点缀一座山,还是整座山在映衬这棵树?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真不敢相信!……好像没有路耶,过不去。” 夫妻两人站在山路旁望了很长时间,风君子一直很沉默,山间拂过的清风仿佛带着一种淡然的伤感,萧云衣非常敏感的察觉到丈夫的变化,忍不住又问道:“你怎么了?” 风君子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秋风中有感叹。” 萧云衣有些惊讶,但是转念间便没有再追问,柔柔的一笑:“山上玩了大半天,我也累了,我们回家吧。” …… 离山脚不远处的竹林间,山路有两条分岔,一条向上通往太白楼与翠亭庵,另一条通往旁边谷中的山神祠与玉真公主墓。 有一个老和尚从山下走来,他看上去很老很老了,长长的眉毛如霜没有一点杂色,然而眼神却明亮清澈,充满孩子般的天真。他扛着一根九环锡杖,步履轻盈的沿路登山而上。 老和尚刚刚走到岔道口,却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面前有人问道:“这山上只有尼姑庵,大师,您要往哪里去啊?” 开口说话的是一位身穿古典式碎花长裙的年轻女子,容颜俏丽,眼神有几分狡慧,女子身边站着一位头插玉皇簪的道士。虽然在风景区看见出家人并不意外,但道士拦在和尚的前面,旁边还站着一位美女,这种场面实在少见。 359回、仙凡妖异一山尽,人鬼神灵几卷书 359回、仙凡妖异一山尽,人鬼神灵几卷书 老和尚抬头一笑,反问道:“山上也没有道观,这位道友从哪里来?” 那道士也笑了,稽首行了一礼道:“请问大师名号?” 老和尚放下九环锡杖,柱地立单掌答道:“贫僧芜城九林禅院法澄,你呢?” 道士似是开玩笑的说:“我叫吕阳纯。”那女子笑道:“他叫吕阳纯,我就叫何姑仙。” 法澄点点头:“好名字,很有趣,名我非我即是我。” 何姑仙提醒道:“法澄大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法澄一指昭亭山巅:“彼处离西天更近,贫僧往悟佛法。” 何姑仙眼珠一转又笑道:“那你下山之后呢,不离西天更远了吗?” 法澄呵呵一乐:“贫僧若远佛,是为引世人近佛。” 何姑仙没问住老和尚,吕阳纯一指九环锡杖道:“这种三耳九环锡杖,要么引法渡众生,要么渡众生往净土,总之有接引之意。别的和尚若是得到这支锡杖,不是得小心翼翼的捧着就是得供着,你怎么就这样扛着它大摇大摆走路呢?” 一千三百二十三年前,在洛阳城外的西行的官道上,梅振衣曾经拦住小和尚法舟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法舟只说了一句“我不告诉你!”就一溜烟跑掉了。(注:详见本书128回。) 老和尚法澄却没跑掉,反而很高兴的说:“原来道友也是近佛之人,懂得这些讲究,但我要是捧着它,就会挡住上山下山的路,道友你就过不去了,扛着它,与人方便。” 吕阳纯又问道:“此杖按佛门依轨不可轻易持之,请问法澄大师,您究竟是什么来路?” 法澄似乎很好奇有这一问,像个孩子般的答道:“道友没看清楚?我是从山下来的。” 吕阳纯摇了摇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明知我在问什么。” “我听闻真人言出则必诺,而既行可不必言。君子不可欺之以方,真人不可欺之以信,通达不仗机巧亦不讳机巧,是为不诳。你这般刁问,才是诳语。”吕阳纯身后突然有一人朗声喝道,转身望去,风君子与萧云衣走下山来,开口说话的是风君子。 一千三百四十七年前,在大庾岭上,六祖慧能就曾这样反驳过小仙童清风的戏语。(注:详见本书158回。)这么多年后,在芜州的昭亭山上,又有人说了同样一句话。 法澄认识风君子,笑眯眯的打招呼:“风施主,你回来了?” 风君子点首道:“我回来了,明天还想到九林禅院去看看。……萧云衣,这位就是我从小认识的法澄大师。” 法澄:“风施主去九林禅院,别忘了香火钱。” 风君子挽着萧云衣已经走了过去,回头问道:“香火钱送到庙里,是给菩萨花,还是给和尚花?” 法澄一摸光脑门,想了想答道:“佛法僧三宝一体,若无僧护持佛法,后人近佛则难。” 风君子夫妇渐渐走远了,身形消失在山道转弯的竹林深处,吕阳纯与何姑仙,哦不,梅振衣拉着提溜转在道旁一侧身,对法澄道:“大师,您也请上山吧。” 法澄扛着锡杖上山了,梅振衣却望着山下暗语道:“听闻法舟菩萨斩历世修行化身下界,我来看看究竟,却遇到了他。” 提溜转一眨眼:“他是谁呀?” 梅振衣:“不是谁,就是他。走吧,我们去山神祠。” 他们沿野桃林中的山道向山神祠走去,这里的游客比山上更多。有不少人趁着节假日专程来拜山神,信不信倒是其次,烧烧香多拜几处神反正没坏处,顺便还可以到风景区踏青,——大多数人的心态无非如此。 “这座昭亭山,往来仙凡各类,尽聚人鬼神灵。”走着走着,提溜转突然感叹了一句。 “仙家凡人各路神灵倒是都有,鬼在哪儿呢?”梅振衣看着提溜转笑着开口。 提溜转却不说自己,一指前方道:“你没看见那个人吗,光天化日之下,抱着个鬼在走路。” 前面走着一个男人,穿着西装,大约三十左右的年纪。如果你善于观察的话,在一条路边注意去看,会发现每个人走路的姿势都有微妙的不同,有些人无意中带着独有的特征。这个人走路时双臂并不自然的前后摆动,而是微微曲肘前伸,就像无形中横抱着什么。 路人们只能看见这些,连那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在梅振衣和提溜转眼中,却能看见另一幅景像——这男子抱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人身穿白色长裙,应是夏天的服饰,脚穿一双红皮鞋,看身材应该很年轻,长发披散遮住了脸庞,仰面躺在男子的怀中一动不动。以仙家通明法眼观来,这不是常人所理解的“真实”景像,而是一种奇异的“心像”。 一方面说明这男子曾经历过这一幕,心中一直放不下,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的的确确被阴神缠身。 梅振衣微微皱眉道:“已经三年了,此人当真精气完足、髓强骨壮,天生好福报。” 那男子大白天抱着个鬼放不下,梅振衣居然夸他天生好福报,是另有所指。他被阴神缠身已经三年了,如果换作一般人,早已气虚体弱。但此人坚持了三年身体还很正常,没什么明显的伤痨之症,说明天生精气完足、髓强骨壮。 提溜转也皱眉道:“天生好福报,也不能这样消受,这段时间他也快受不了了,此番上山,应该就是来拜神求菩萨的。” 书中暗表,那男子名叫穆森,是芜城第三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刚刚升任院长助理。他三年前从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京华医院辞职,南下来到芜城市,为什么要离开北京到南方,是因为一段伤心往事。 他怀中抱的“女鬼”叫唐红,曾是北京一家外企的白领,一次住院看病的机会认识了英俊大方的医生穆森,随后是一段都市中的常见故事,她主动展开了追求。两人时常约会,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过夜,现代都市男女交往大抵如此。 这段交往持续了大约半年,最终还是分手了,至于分手的原因外人也说不清楚,男女感情的事本身就很复杂。 穆森在唐红主动而热情的攻势下,一度投降展开这段恋情,但最终却发现唐红并不是自己想找的、今后共同生活的另一半,她太主动、太奔放、太自我,生活也太时尚、太追求潮流与超前消费享受,有些承受不了,是穆森先提出分手的。 分手之后不久,医学院的一位老师又给穆森介绍了一个对象,见面后感觉还不错,也渐渐开始了交往。一天晚上他正在陪新女友吃饭,突然接到前女友唐红的电话,唐红在电话里说:“十点钟之前你不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穆森吓了一跳,坐在那里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找了个借口哄女友先回家,自己打车赶往唐红住的小区。他却来晚了一步,到了楼下刚过十点,恰好看见唐红从三楼跳了下来,穿着一身白裙,长发在空中乱舞。 穆森将唐红送到了最近的京华医院抢救,也是他亲手将她抱进了急诊室。三楼不算很高,唐红体表没有什么太明显的伤痕,却有大面积的内出血,最终死在急诊室里,临死之前一直睁眼紧紧盯着穆森。 这一幕让穆森大受刺激,他当初与唐红分手,一方面是感觉两人不合适,另一方面也是认为唐红为人太奔放、太随意了,他们两人之间只不过是一场现代男女的都市游戏而已,却没想到唐红会这样。发生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穆森深为遗憾与自责,没法继续在京华医院待下去。 他辞职离开了北京,也与新女友分了手,在校友的介绍下来到了芜城三院。穆森学历高,又在大城市的大医院有过工作经验,为人善交际,业务水平很好,三年后不仅成了外科主任,也被提拔为院长助理,只是一直没结婚。追求他的人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交往之后却没有人继续接近他。 这三年来倒也没什么其它的异常,但穆森最近却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肩背以及双臂总是莫名的酸麻僵硬,晚间睡觉时从胸腹蔓延到全身一片阴寒,恶梦连连时常打冷战。这种情况渐渐恶化,连白天都有些恍惚,双手不由自主的发颤。 他可是一位外科医生,这在手术台上是最忌讳的,有一次差点引起了医疗事故。在医院里检查身体很方便,用各种仪器却查不出什么毛病来,有人说他可能是撞邪了,穆森将信将疑。这一次国庆放假,他也来到昭亭山想拜神求菩萨试试。 …… “你叫什么名字?”一位少女站在山神祠的后院,眼若清澈神情很淡,开口问面前的穿着白裙披头散发的女子。夜色中的这一幕,凡人难窥,云端上的梅振衣和提溜转却看的清清楚楚。 穆森早拜完了山神又去翠亭庵里给观音菩萨烧过香,白天时就已经下山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上山时一直微端的双臂已经放下,感觉也轻松了不少。缠身的阴神在山神祠中时,就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摄了出来,这力量竟然来自坛上的山神像。 “我叫唐红,怎么到了这里?……我一直在做梦,梦中一直在他的怀里,偶尔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急诊室,于是我继续做梦。……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白裙女子非常迷惑,望着面前的少女喃喃问道。 少女答道:“这里是芜城昭亭山,我是山神柳依依,你这三年其实未曾醒过,也不欲自醒。既然见到我,你应该醒来了。” 那少女竟然自称山神,她的样子大约十六、七岁,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容颜甚为秀丽,给人感觉却很冷淡。此处山神已不是当年绿雪,而是这位柳依依。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唐红突然掩面哭泣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山神淡然道:“你执念不消,他也放不下,所以才有这三年。这样对他对你都不好,而且已经够了,他快消受不了却不自知。此事本与我无关,但你们进了我的道场,他发愿望你往生安息,此愿精诚惊动了我,一念之间你被摄到我面前,所以才会唤醒你。” “我该怎么办?”唐红在山神前跪下了。 山神一指山下的芜城:“你只是一缕执念不消的阴神而已,放下执念便可往生,那里有一座九林禅院,自己去。” “不,不,不。”唐红就似受了什么惊吓,连连摇头。 山神叹息道:“你无修行福缘,终不可留形于世,一缕孤魂无依无行,待天年尽也将往生,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唐红抬起头惊恐的问道:“你想将我怎样?” 山神:“你是人是鬼,与我无分别,我只是将你摄到眼前,告诉你这些。你若执念不消不欲往生,将自回阴神来处去,以待天年尽,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其实,你等不到那一天的,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明白。” 说完话柳依依一挥手,唐红的身形凭空消失在夜色中,不知去往何处。这位山神对唐红的处置很有意思,出乎很多普通人的想像,没有降妖捉鬼,只是把无知无觉的唐红从同样无知无觉的穆森怀中摄了出来,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再多做什么。 云端上的提溜转连连点头道:“这位小山神也是阴神出身耶,有如此修为很不简单,看见她就想起了我当年,不容易啊不容易。”语气中很是欣赏,越看越是满意。 梅振衣知道她在想什么,挽住提溜转道:“以阴神之身入修行,能得今日成就,定有修行上师指点,手段高绝超不在你之下,你就不要节外生枝了。……下界一趟见证已毕,我们该回天庭了。” …… “振衣,你此番下界而回,就坐在垂柳下沉思不言,是否修行又有证悟?”这是在天庭东游谷洞府,知焰问道侣的话。 梅振衣抬头答道:“我在想两个字——断缘。” 关于新书的预告 《灵山》只剩最后一回,转眼就要完本结局,按我的惯例,在此做个小结。从《神游》到《灵山》,我已在起点写了四本书,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的经历、成长、以及悲欢爱恨。尽我这支笔所能,描述了一个从仙界到人间的完整体系,一个既杳不可及又似就在身边的神话世界。 故事要讲完了,我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同时也有一点疲惫。这个构架下的系列在起点连载了三年半,但我的构思积累过程接近二十年。倒谈不上什么厚积薄,少年时的天真遐想、年轻时的浪漫情怀、成年后的感慨神思,我想每个人都曾经或正在拥有。 这个构架下的故事,不同的题材、各个层面的表达,我已经写完了。 关于新书,很多热心的读希望我继续写下去,但文章,不能为赋新诗强说愁,不必为了编故事而编故事。我需要一段时间,定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尽量充实所须积累的资料与知识,回顾曾经的思考。 书已有大概的设想轮廓,但以我的习惯,整体构思不完整是不会动笔开篇的。而且最近家里私事很忙,客观情况也不允许我立刻开新书去每日更新,那样对家人、对读、对自己、对作品,都是不负责任的。 开新书大约要等到明年春节后,在这里交待一下大概的轮廓,我已有的构思是两部,还没决定先写哪一部。 第一部是现代都市题材,带灵异传奇色彩的故事。我原本是想以《灵山》当今卷中的“游成基”为主角,以江湖八大门为设定背景,讲述一段传奇。老读所熟悉的张先生、风半仙、梅溪、付小青这些人物还能出场跑跑龙套,有些亲切的感觉,但背景体系完全切换了。 后来又一想,既然背景体系完全切换,那就干脆脱离其他作品的任何线索罢,只说一段江湖八大门人物的传奇。这一部新书暂时代号为“地”。 第二部是完全架空的故事,讲述一个异世大6,一个波澜壮阔的动荡时代,惨烈、冷酷与温情、希望同在的历史。这样的背景较少受各种现实因素的限制,下笔可以挥最大的回旋勾勒余地,能尽情描述与表达自己想写的东西。 它与我以前写的仙侠、修真故事可能有很多的不同。怎么形容呢,在起点我很喜欢“知秋”的一部《历史的的尘埃》,背景有些类似,而设定与故事当然不同。这一部新书暂时代号为“天”。 至于先写“天”还是先写“地”,我现在还没完全考虑成熟,但这没什么关系,到开书时自然见分晓,肯定有新书。 另外提醒一句,由于起点作品设定完本之后,vip章节就无法再更新,届时我只能在老书的公众版中布新书消息,望留心注意。 躬身多谢! 360回、月照黄昏青莲子,风扶人间树梢头(结局) 360回、月照黄昏青莲子,风扶人间树梢头(结局) 青帝于封天台上断缘自斩,天条得立;应愿在正一三山招集世间修行各派断缘了结,两昆仑安定。缘法本身不可断,此断非彼断,断缘也是了缘。听闻法舟菩萨斩历世化身下界见证一世修行,梅振衣也下界一观究竟,却遇见了风君子,心有所感却不可言述。 最了解梅振衣的莫过于知焰,闻言立即问道:“一缘已起,你欲斩金仙化身吗?”仙家妙语声闻别有含义—— 发愿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修为到此境界,上师已无法诀可直接传授,一切都要靠自己的见证与感悟。斩历世修行化身之道,说起来简单,其实深奥玄妙,并不是通常理解的变换一个分身行走人间而已。 它有各种各样的缘法,与金仙菩萨动念发愿有关,到了这种修为心境还会动念发愿,当然不是开玩笑的,也不能随随便便。 梅振衣虽已成就金仙千余年,但在他的修行历程中,却缺乏这一方面的见证。对他修行影响最大的几个人,传法上师钟离权从未斩化身入世,大天尊下界为随先生却无分别,而清风仙童更特殊,他几乎就是一位在世仙家,本尊行走人世间极少到仙界。 梅振衣若有所思道:“却有一人指点我良多,就是斗战胜尊者。” 知焰反问道:“你欲斩心猿,还是欲斩化身?” 这世上除了心猿悟空之外,如果还有人对斩心猿之法领悟更多,那就是梅振衣了。但斩心猿之法并非金仙斩化身之术,斗战胜尊者不是无量光,后来的韦昙也不是韦驮天菩萨,这完全是两个人,是本尊法身应舍弃的外在躁动心念所化。 梅振衣却无心猿之缘法可斩,幼年时的那一场大梦本就与他的灵台见知一体,不是应舍弃的外在躁动心念,斩也斩不掉。 梅振衣答道:“所以我在思悟‘断缘’二字,欲有所求证。” 知焰想了想,微皱眉头缓缓开口道:“我无金仙成就,只测言,你欲斩心猿化身吗?” 清风仙童当年在落欢桥头,曾向少年梅振衣讲解金仙、菩萨的历世修行化身。这种化身并不相当于另一个自己,而是一个独立的人。本尊法身与这个化身五官八触一体,化身所见所闻,本尊法身都能见能闻。但本尊所见所闻所感,这个人间化身是不知道的。 人间化身玄妙,有很多种,甚至你能想到有多少种,就有多少种。看上去可能类似,但都有各自的独特玄机。化身若有法力修为,要么是从本尊法身中化出来的,要么他自身修炼所得。假如人间化身被灭,也等于自损修行或这化身下界这一世见证的修行白费。 化身不是变换分身,由于本尊法身与人间化身五官八触一体,相当于金仙或菩萨本人在人间行事。若发愿斩化身下界尚未功德圆满,没有被斩灭也没有斩尽收回,那么本尊欲下界行事只能与化身一体。 到了这个时候,化身与本尊无差别了,本尊再下界也只能与化身合一。比如说梅振衣若斩化身下界修行见证,未收回之前,人间却出现了搞不定的事情,必须本尊法身去办,那么就只能以此化身出现,在人间就是此化身。 一般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依缘法斩出的化身,不论成与不成,一世修行要么斩尽要么斩灭了。 但也有例外,比如落欢桥头的那位关小妹,功德未圆满被困在人间一千多年,观自在菩萨却要下界行事,那就只能以关小妹的身份,于是观自在到人间就是关小妹,这一切都是拜吕祖所赐。到了二十一世纪,人间还有一位卖水果的关小妹,落欢桥头泼水之果。 修行从来不简单,境界越高越不容易,就算金仙或菩萨本人,也不能完全预期人间化身会惹上什么样的意外因果,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梅振衣边想边答:“非心猿化身,而是断缘化身,此乃我所证悟,此化身名叫梅溪。” 知焰笑了:“如此,倒是梅真人独创之金仙化身。” 梅振衣:“所谓金仙化身,皆为独创。” 知焰打趣道:“名为断缘化身,莫不如称续缘化身或了缘化身。” 梅振衣:“佛说断缘者,即非断缘,是名断缘。佛说梅溪者,即非梅溪,是名梅溪。” 知焰愣了愣:“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你是在解说这偈语吗?” 梅振衣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既不可得,是非常道,无所谓解说。” 知焰见他站了起来,点头道:“一念化身斩成,祝你修证圆满,祝他世间平安。” …… 2008年11月14日,下午四点半,北京中医药大学西门外,靠近集贸市场的一条街边。风公子伸手去拉关小妹,笑着说道:“走走走,先去**广场转转,再到前门楼附近找家饭店,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错的。” 说着话拣起了落在地上的打猴鞭,拉着关小妹施施然走去。 “这位大姐,你的水果不卖了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小伙子的声音。 两人都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来,只见梅溪仍站在原处,就似什么都没发生。看见他,两人的神情都变得很古怪,怎么形容呢,假如有人在市政府门前裸奔跳舞,而执勤的民警却视而不见,路过的旁观者大概就是这种神情吧。 “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劲吗?”梅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 风公子突然呵呵笑出了声,推了关小妹一把道:“生意上门了,继续卖你的水果吧。……咦,你的水果摊呢?” “刚才有综合执法车路过,我把小车藏街角了,这位同学,别着急,这就推出来,你要买些什么水果?”关小妹古怪的神色一闪而没,旋即恢复了正常,从街道转弯处变戏法似的推出一辆小车。 车斗上面垫着木板,木板上摆的水果是秋梨与香蕉,个个明黄色鲜艳欲滴毫无瑕疵,在水果的旁边,还放着一根杨柳枝,就像从春天的柳树上刚刚摘下来,嫩绿的细叶上还挂着新鲜的露珠。 “若是登门结缘,送秋梨不合适吧?关小妹,你就没什么新鲜货色吗?”风公子一直在笑,还不忘多嘴。 关小妹不答话,低头从车斗里拿出两个小箱子,对着梅溪打开道:“这是新橙与莲子。” “哇,这个季节,也能见到新鲜的莲子?别说秋天,就连夏天也很少在市场上卖。”梅溪很惊讶,只见一个箱子里放的是金灿灿、圆满满的新鲜橙子,另一个箱子放的却是未剥的莲子,带着莲蓬与长长的绿茎,就似刚刚从盛夏的荷塘中采摘。 “北京当然见不到了,这个季节没有,但各方世界气候不同,这些绝对是空运进口的,新鲜的很!……同学,你真有眼光,附近这么多卖水果的你不找,偏偏一眼挑中了这里,就多买点吧。”风公子抱着胳膊在一旁充当义务解说员,就像一个帮着打广告的托。 一个躲着城管的街边水果摊,居然还有不知从何处空运的新鲜莲子,这话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但梅溪也没想那么多,一见这两样东西就动心了,暗道曲怡敏与曲教授在这个季节尝到新鲜莲子也会挺高兴的,连忙点头道:“我就要这两样,一样来点吧。” 关小妹搬出来一台电子秤:“你要多少?” 梅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只有五十块,一共就买这么多钱的。”他手头并不宽裕,平时省吃俭用,这五十块钱还是从生活费里挤出来的。 关小妹给他拿了七个橙子,又用一根细绳将一把莲蓬扎好,上秤一看加起来正好五十块,装好袋递了过来。梅溪接过袋子交完钱,刚准备转身,衣兜里突然传来悦耳的铃声,是曲怡敏昨天送他的新手机响了。 接起手机,耳边传来曲怡敏的声音:“梅溪啊,你在哪里?可别忘了过来,姐姐正在给你做好吃的呢。” “我在路上,正往家走呢,一会见!”梅溪答话时,脸上不由自主带着一抹温柔神色。 收起电话刚要走,风公子突然拦在面前,手中拿着一支金黄色半透明的长鞭说道:“同学,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梅溪看见那支长鞭,左手一摸右袖,连忙点头道:“这确实是我丢的,刚才不知为什么恍惚了一下,就像做了一场白日梦,东西丢了都不知道。” 风公子:“你这小伙可真有趣,刚才梦见什么了?” 梅溪:“想不起来了……幸亏是你拣到了,实在是太感谢了!” “是你的,就拿回去吧。”风公子将打猴鞭还给了梅溪,又一指他右手提的塑料兜:“你若真想谢,就送我一个水果尝尝吧。” 梅溪提起袋子道:“您自己拿。” “好了,一个就够了。”风公子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一个橙子,抛了起来又接住,神情似是很高兴。 梅溪刚想走,身后的关小妹又喊道:“同学,你是不是还丢了什么?” 他身上除了衣服之外,只有五十块钱、一个手机、一张食堂的饭卡外加一支打猴鞭,钱已经花了,而手机和饭卡还在,梅溪转身好奇的说:“没有啊,我没丢什么东西了。” 关小妹一指胸口:“你从小戴的一件首饰,像一片绿叶状的翡翠?” 梅溪有些摸不着头脑:“有吗?我不记得,只记得我从来不戴首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会清楚,别开玩笑了。” 风公子在一旁看着他,收起了笑容,眼神就似要把梅溪整个人都看穿,突然扭脸冲关小妹道:“他说的是实话,你就别逗了。” 梅溪还着急有事,没有多纠缠,提着新橙与莲子离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水果摊与那两位莫名其妙的人。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三个小混混,一脸惊诧的揉着自己的眼睛,面面相觑似是看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一时忘了跟过去。 …… 梅溪虽然第一次到曲教授家登门拜访,单元楼上有楼号,找起来也不难。楼道门没关,他上了楼还没按响门铃,房门就开了,曲怡敏系着围裙笑道:“我在厨房里老远就看见你来了,请你吃饭表示感谢,又是你过生日,还拎什么东西?” “这些橙子金灿灿的,很圆满很漂亮,我看着喜欢就买了。还有这些新鲜莲子,在北京可不容易看见,尤其在这个季节。”梅溪一边答话,一边腼腆的微笑。 “哇,新摘的莲蓬啊,我以前还没吃过!”曲怡敏很是开心,伸手就把袋子接了过去。这东西一般只在夏天的荷塘边零卖,正规市场中很少见,如果不凑巧的话,没有吃过新鲜的带蓬莲子也很正常。梅溪的家乡也没有,但他中学期间暑假时曾随卖艺班子去过不少地方,在乡下倒是摘过不少。 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笑呵呵的走到门前,在鞋柜拿出拖鞋打招呼:“快进来吧,先在书房坐着喝杯茶。”她是曲老头的老伴姜奶奶,以前见过几次面。 “小敏,不用假装勤快了,把围裙解了吧,领着梅溪到我书房坐一会,开饭还早。”曲正波也笑呵呵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梅溪进门换好鞋,挽起袖子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打打下手也行。” 曲教授笑道:“你是今天的主客,哪有下厨房的道理?等着上席就行。……嗯,二十岁生日,在古代男子二十冠而字,那是成人礼,过了今晚,你就是大人了。” 曲怡敏解下围裙,拉着梅溪的胳膊道:“去洗个手,跟我来,带你看看我爷爷的传家宝。” 传家宝?前不久曲教授刚被人用一个假药鼎忽悠过,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传家宝,难道最近又有江湖骗子上门了?曲教授这种人,应该不会上两次同样的当啊? 带着疑惑来到书房,曲教授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的书香人家,家中的布置很是精致典雅,乡下孩子梅溪自然未曾见识过。两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转角处有一个挂着纱帘的书柜。屋子的一面放着书桌,书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书桌前面还有一个小茶几,旁边放着三张休闲藤椅。 这书房可真大,也是一个私人会客室,朋友之间喝茶、下棋闲谈的地方。曲怡敏让梅溪在茶几前坐下,转身出去倒茶,梅溪正在打量间,她已经端着茶还有几茎莲蓬进来。 “商场和药房都有晾干的莲子卖,我也喝过莲子羹,但新鲜的没吃过,怎么剥呀?”曲怡敏摆弄着一个莲蓬问道。 “我来教你。”梅溪拿过莲蓬剥出一枚莲子,再将外面的那一层青色的软皮撕去,揭开表面薄薄的一层白膜,递过去一枚鲜嫩的果实。 曲怡敏拿过去正要往嘴里放,梅溪又伸手挡住道:“别这么吃,把两瓣分开,中间的青芽去掉,莲子心是苦的。” 莲子像花生那样也是两瓣合在一起的,但中间却很密实不太好分开,曲怡敏看了一眼干脆放回到梅溪手上道:“你帮我去芯。” 梅溪分开莲子瓣,将中间的青芽摘去,递给曲怡敏时却发现她没有伸手接,而是张开樱唇在那里等着,分明就是让他喂,神情却很自然毫不做作。 这个辅导员姐姐啊,对他是越来越不设防了,这种无形中越来越接近的亲密,让梅溪觉得很温暖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得将莲子递到曲怡敏的嘴边,却小心翼翼的没有触碰她的嘴唇,离着一寸远手指轻轻一弹,两瓣白色的果肉恰好落到曲怡敏的舌尖。 “嗯,真好吃,又嫩又脆,味道真特别!……梅溪,你也吃啊,别只看着我。”曲怡敏一边尝着莲子一边说话。 梅溪也剥了一枚放进自己嘴里,曲怡敏却瞪大眼睛好奇的问:“你吃莲子,为什么不去芯?” 梅溪答道:“这么吃,虽然感觉有些苦,却带着特有的清香。” “是吗?你再帮我剥一个,我也要连着心吃。” 梅溪又剥了一枚完整的莲子递了过去,手心向上刚伸出一半,曲怡敏突然一低头,就像一只可爱的小云雀,从他手心将莲子衔了过去。人的行止是受环境影响的,在爷爷奶奶的家中,曲怡敏的身份不再是学校的辅导员,就是个调皮的小孙女。 “嗯,你说的真对,是有些苦,但有特别的清香。”曲怡敏很满意的点头。 梅溪却忍不住脸上微微发烫,呼吸也变得不太自然。曲怡敏温软的嘴唇刚刚“吻”过他的手心,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莫名蔓延全身,很舒服又有些让人羞涩,总之形容不出来。 “你刚才不是说,要让我看看你爷爷的传家宝吗?”梅溪转移了话题。 “只顾着吃莲子,你不提我差点忘了,快来看!”曲怡敏站起身来走到屋角,打开了那书柜门前的纱帘。梅溪一眼就被吸引了,透过玻璃门,他看见了一件东西,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那是一只秘釉青瓷水著,不知是隔着玻璃门的反光还是别的原因,它就像浸泡在水中,表面有一层奇异的波光。梅溪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伸手打开书柜的门,没有了玻璃的阻隔看的更加清晰,那水著上带着神秘的古色波光。 在大多数外行人眼中看不出很多东西的差异,但在一个江湖册门高手眼里,有一些古物是无法仿造乱真的,再高明的赝品也没有真品的那种特殊感觉,或因为早已失传的工艺、或因为沧桑的历史沉淀。 “这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据说药王爷当年还用它喝过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爷爷说了,不论是真的假的,也是家传的纪念珍藏,将来还要给我呢!……你懂行,看看这是真正的古董吗?”曲怡敏在一旁介绍道。 古董?这可不是一般的古董,而是一件国宝级的文物,难得保存的如此完好!哪怕打碎了再粘起来它也是宝贝,与一般的古董意义完全不同,它的价值简直是无法估算的,因为在古玩拍卖市场中根本就没见过同类的东西可以比较,它太珍稀了,传世的物件都在各大博物馆中陈列呢。 梅溪做了一个深呼吸,尽量平静的答道:“这是一件传世真品,它非常珍贵,甚至超出你的想像力。” 他没有对曲怡敏解说太多,怕惊吓着这位大姑娘。但在江湖中闯荡过的梅溪却考虑到另外一件事,这东西太珍贵了,曲教授自己不知情也不懂江湖门道,假如有人上门看见了,很可能以研究、鉴定的名义借走,再换个外行分辨不出的高仿赝品回来,那就谁也说不清了。 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梅溪既然想到了,心中暗自盘算,待会儿就找个机会和曲教授私下说清楚门道,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么夸张啊?一会儿在饭桌上就告诉爷爷。今天请你来,爷爷也想要你顺便鉴定一下。……看来它真是传家宝!这个水著的来历,还有一段故事呢,我讲给你听。” 曲怡敏站在书柜前,很自然的挽住了梅溪的一只手臂,身体轻轻的依在他的肩侧,讲起了家传水著的故事:很多很多很多年前,她们家的祖上是药王爷孙思邈身边的药童,那一年跟随药王爷去了江南,给老人家一位故友的后人治疗失魂症…… 梅溪静静的听着,眼神却变得有些朦胧,并没有看着书柜中那件稀世珍宝,而是低下头凝视曲怡敏的侧脸。一缕发丝披散在她的额前,长长的睫毛是那么美,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是那么近、那样温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神秘的、看不见的萌动情怀。 窗外已是黄昏后,温柔的晚风拂过树梢,一弯月牙浮现半空,悄然凝望着百态人间、万家灯火。 ——《灵山》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