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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9

    chapter39


    “蒋纹姐?”


    一群迷彩绿里,周正认出后来上车的人是蒋纹,略微激动的叫她,乐呵呵的,“你怎么来了?陈队……”


    眼睛一转,落在陈陷那边,乌云密布的,周身空气可结冰。


    周正咽了口唾沫,把话止住了。


    倒是旁边有人捡着周正没说完的话,“陈队咋了,和这姑娘认识?”


    周正胳膊肘怼他两下,使了个眼色。


    那人很懂的做了个“噢”的口型,压低声音凑过去问:“有情况啊?”


    周正不好解释,道:“你等着看吧。”


    有人问:“这两位是记者同志吧?”


    何岩站起来做自我介绍,“我叫何岩,虽然是个东北人,新疆是我跑的最多的地方,这次行程不免要给各位添麻烦,还请大家多担待,配合我做几个采访,这话说了实在矫情,但还是说一嘴,你们辛苦了。”


    何岩态度诚恳,说完鞠了一躬,不知谁带头鼓起掌,车上的氛围一下就燃起来了。


    蒋纹起身,一车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或许是军人自身的气质,他们都有一双纯粹而赤忱的眼睛,亮晶晶的。


    蒋纹的自我介绍很简单:“我叫蒋纹。”


    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问:“没啦?”


    蒋纹:“没了。”


    “……”


    那人很给面子,“好!鼓掌!”


    大家轰然笑起来,哗啦啦的给她鼓掌。


    这是来自集体真诚的善意,蒋纹没有感受过,她调整不出来适当的表情,下意识的去看陈陷,他还绷着脸,都给她鼓掌,就他不动弹。


    何岩开了一台小型摄像机,问蒋纹:“能拿稳么?画面别太晃就行。”


    她出行的身份是何岩的同事,什么都不做似乎说不过去,蒋纹点头,把摄像机拿过来放在眼前,从镜头里看出去,“要录什么?”


    “我采访几个问题,你把画面给回答的人就可以,随意一点,后期我会对人脸进行处理。”


    她学过一些摄影,起码的拍摄应该没问题,蒋纹配合着举起摄像机,对准何岩采访的第一个士兵小刘,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就是气候条件原因,面庞黝黑的能反光。


    “问问您今年多大?”


    “22。”


    何岩笑了,“参与过几次巡逻?”


    “这是第一次。”小刘也跟着笑,两颊上的高原红圆鼓鼓的。


    “紧张吗?”


    “不紧张,已经训练好久了,我报名过两次,第一次没通过,这次终于过了,当边防军人哪能不参与一次巡逻?”


    小刘脸上的兴奋之意压根掩盖不住,他为此次的行动感到骄傲,旁边有人笑说:“你丫就是太年轻。”


    何岩转问说话的人,“听您这口音是……”


    蒋纹将镜头挪向他,那人大大方方道:“北京人儿。”


    蒋纹在镜头后勾唇,巧了。


    她原本对家乡是没什么感觉的,可在这一刻,听到熟悉的腔调,心底不可避免的被触动了一分。


    老王来自北京,一张口就透着“不羁”,就差加粗放大写脸上了。当初全凭一腔热血来到大西北,是从野战部队调过来的精兵,三十三了,身体各项机能不在最巅峰的状态,不能保持时刻冲一线的机警,就到了边防部队,虽是如此,仍然是极优秀的一员,出过十余次巡逻任务,身上功绩满满。


    “巡逻的过程中有特别的经历么?”


    “有。”老王缓缓道来:“零下四十多度,那路车走不了,只能过河,腿往那冰水里一走就是三公里,水底石头也滑,必须人搭着人走,保持平衡,不然一摔可就要出大事儿……”


    “下过雨的路不好走,上山下山得特别注意,还有山里那些虫,树上的蚂蟥,毒舌,咬过之后腿上留的疤有我大拇指那么大,特容易感染。”


    “过崖的时候前边带路的必须是熟悉地形的,可能一转弯就没路了,可能是长着草的地,脚踩上去就空了。”


    老王语气轻松,内容却不轻松,哪怕何岩对此是有了解的,也一时没接话,老王语调不变,继续说:“这在巡逻里都是常见情况,特别在哪呢,特别在每种情况都有战友牺牲过。”


    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承载着多么沉重的意义,没有人不知道。车厢里安静下来,大家伙互相看看,又给彼此一个笑。


    何岩说了声“谢谢”,让蒋纹先停止拍摄,他作为记者,采访时不能带入个人情绪。


    心态平稳下来,进行最后一个人的采访。


    陈陷,服役于喀什地区边防武警部队,二次入伍,曾为特战队队长。2007年派兵入疆,边防守卫十一年。


    何岩问:“边防不但要克服环境上的艰苦,更要扛得住心理压力,是什么让您选择再次回到这里?”


    陈陷:“部队的命令。”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答案,何岩再接再厉:“有没有坚持不住的时刻,或者想要放弃的时刻?可以和我们聊聊吗?”


    陈陷不看镜头,“没有。”


    何岩吸气,东北腔都快飚出来了,“众所周知,边防生活有时也是枯燥的……”


    这回陈陷倒是打断的很快,他一字一句道:“边防无小事。”


    旁边很快有人接:“事事连国防。”


    每位边防军人铭记于心的一句话。


    何岩深呼吸,他没想过采访到陈陷这儿会进行的这么艰难,他竟是最不配合的那个。


    蒋纹从镜头里移开视线,看向何岩:“还拍么?”


    何岩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但陈陷那样儿摆明是不会好好配合,他分明是最值得被采访的那个,能感受到他对这片土地的十分忠诚,可他不表达,一分也不。


    何岩还琢磨着从哪切入才能有效果出来,举着摄像机的蒋纹突然开口:


    “陈队今年多大了?”


    她的眼睛藏在镜头后,但她能看到他,他的眼神有穿透力,可以穿过机器设备,笔直的降落在她身上。


    他不说话,她就一直举着,也不再问,好像非要等出一个回答。


    空气中多了一丝不明不白的较量意味。


    在陈陷即将打破紧绷的氛围时,蒋纹又换了一问:“在这儿多少年了?”


    为避免争吵,陈陷配合了,“十一年。”


    “成家了么?”


    “……”


    “家人不反对么?”


    “……”


    一踩一脚雷。


    陈陷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又降低几度,何岩见状要阻止,蒋纹不动,头却从镜头后抬起,她盯着他:


    “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回去?”


    ……


    两个月前,陈陷回京,当天晚上陆晏斌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介绍完蒋深找人帮忙的事儿后,看他反复翻开茶几上那堆资料,在旁边问:“算过没,咱俩多少年没见了?”


    谈及时光的话题,气氛总是沉重。


    房间安静了半晌,唯有烟雾一缕一缕腾升。


    “三年吧。”陈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睁眼时,眼皮深深窝进去,带有倦怠之色。


    “你今年有30没?”


    陈陷有一搭没一搭的磕着烟灰,“快了。”


    “还不打算回来?”


    他把烟叼进嘴里,两臂随意的搭在沙发上,“回哪儿?”


    “别跟我装。”陆晏斌早猜到他这幅德行,直接问:“什么时候回北京?”


    陈陷笑了一声,“不在这儿呢么。”


    陆晏斌想锤他,“你知道我问的意思。”


    “我不知道。”


    无论陆晏斌说什么,陈陷都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气氛僵持了几秒,他一根烟抽完,“没事儿赶紧走人。”


    和三年前一样,陈陷这人,刀枪不入。


    陆晏斌叹了口气,有点恨铁不成钢,“你真打算在新疆守一辈子?”


    陈陷垂眼,道:“没准儿。”


    “你是不是还惦记三年前那事儿呢?那不是你的责任,谁都有错。你耗了十一年,也该够了。”


    “陆晏斌。”


    陈陷看他,目光沉了几分,又黑又深,涌着一种难以撼动的坚定。


    “我这条命是张霁青给的,他死在新疆,我在别处活不了。”


    ……


    十一年前,陈陷和陆晏斌十八岁。


    少年时代,狂妄自大,仗着家里财势雄厚,为人处世嚣张跋扈,成天惹是生非。


    高考那年,俩人被家里人送去当兵,本意是想在军队里好好灭灭他俩的气焰,磨炼出意志,好在今后的商战中站稳脚根。


    从那以后,高强度的训练如恶鬼一般折磨着二人,陆晏斌收敛了,陈陷却变本加厉。


    他一身反骨被捶打的又坚又硬,不羁和狂傲全部融进血液里,谁也不放在眼里,谁也不能让他低头。


    恰逢那年部队派兵驻疆,陈陷和陆晏斌连续申请了一星期,加上俩人体能达标,成绩优异,于是签了协议,随那批兵一并出发。


    来到中国大西北,才知道男人应该什么样,如狼凶猛,似虎雄壮,对这片大漠爱的深沉,有血有肉,铁汉也柔情。


    他体能优秀,又能吃苦,先天足后天更足,在部队里表现极佳,风评一传,即刻被挖去特战队,那几年边界局势不稳定,急缺像他这样的人才,陈陷几乎没有一个缓冲的过程,直接由训练场转上了战场。


    那年的特战队队长,叫张霁青,用尽各种“卑劣”手段,终于连哄带骗抢来了陈陷,一来,就把人往最前线推。


    他看得起陈陷,陈陷也没让他失望,他就是遇强则强的人,放在真枪实弹上,能被激发出更强大的作战能力。


    六年前,陈陷随队拦截一伙准备从喀什出境的武器走私团伙,枪林弹雨中,他心脏偏五毫米处被打出个血窟窿。


    中弹的同时,对方的司机被他爆了头。


    陈陷失血过多,已经出现走马灯的现象,他想就这么着吧,一命抵一命,也没亏多少。


    对面是最近新起的武器走私团伙,背靠大山,交易方式不露一点儿痕迹,与警方纠缠也十分狡猾,那次行动,除了对方司机死亡,其余人全跑了。


    几个人在车里围着昏迷的陈陷,二十出头的军医也束手无策,这是无人区,最近的医院都一百来公里,陈陷失血过多,命已去了大半。


    张霁青驻守无人区几十年,刀口上舔血的人,怀揣一身绝技,他拎开那瑟瑟发抖的医生,极其简陋的环境下,捡回陈陷一条命。


    陈陷当时只觉自己痛的撕心裂肺,他狠命盯着张霁青那张黝黑的脸,他妈的,没打麻药就取子弹,当他铁做的?


    张霁青倒是笑的乐呵,“我看你追着人打的时候真没把自己当人看。”说着,把子弹塞进他手心,“这玩意儿不长眼,以后别拿你那肉头往上撞。”


    ……


    回忆就停在这里。


    往后的日子,陈陷很少再去想。


    他不敢,只要想起,就是蚀骨的恨意。


    谁能想到那伙人有多胆大妄为,回来报仇,张霁青替他挡了两枪。


    张霁青是队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他不光是最优秀的兵,他对这里是真正的热爱,他不去那些可以让他大显身手的地方,愈是知晓的人少,愈是艰苦,是绝境,愈是需要有人守护,把自己当成一座界碑。


    帕米尔高原上的风雪好像从未停过,漫长的边界线,再也勾不出一个人的名字。


    陈陷开始沉默,无尽的沉默,众人哭张霁青的离去时,他沉默,众人从悲伤中解脱,他亦是沉默,众人把张霁青与英雄故事挂在一起时,他仍然沉默。


    后来,他成了“陈队”,走他的老路,守他未守成的地方。


    再后来,众人以为陈陷不再沉默时,他退出了特战队,同年底,特战队解散,他们的工作转交给其他军区,有人随之调动,重组一支战队,陈陷不肯走。


    他是边防军人。


    称呼也就没变,一直跟到了今天。


    那是他最痛苦的日子,住宿条件差,气候恶劣,命拴在裤腰上和走私团伙激战,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亦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让他真真正正磨炼成西北男人,为正义打击罪犯,为国家驻守边疆。


    当一个男人经历了战争,生死,杀戮,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继续从前奢靡的生活,与朋友讨论美女与豪车。


    并非不想回,而是他回不去了。


    他早已不属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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