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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4

    chapter44


    蒋纹从帐篷出来,陈陷在三米外站着,他的衣服烤干了,重新穿回身上,肩头宽阔,腰部紧收,身形利落端正,挺拔如一棵胡杨。


    她还未走近,他已察觉,转过身来。


    蒋纹说:“走吧。”


    她看起来并无异常。


    陈陷没有多问,只是道:“不管赵远和你说了什么,他不代表我。”


    蒋纹心底一动,低下头,“嗯。”


    **


    湖这边的山路明显比先前走过的更险,再次上路,陈陷一直走在蒋纹附近,有了赵远的事儿在前,所有人心头照了层霾,行路间愈发小心。


    头顶突然逢雨,说下就下,没有一点儿征兆,树林间皆是沙沙的响声,眼前的光线顷刻间就暗下来,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脚底的枯石与落叶上,又湿又滑,蒋纹一路心思都飘忽不定的,一时间没踩稳,身子就要倒下去,被陈陷眼疾手快拉了回来。


    她晃了晃,站稳后道了声谢,陈陷看她眼神含了怒,但忍住没发火,走了两步,把她拽到身后,“踩着我的脚印走。”


    蒋纹去看他,他挡在她面前的背影像座山。


    她就覆着他的脚印走,一大一小。


    队伍行进速度很快,大约五分钟后,爬过一处坡便没有雨了,脚下是干的,草木很蓬松。天色呈出清透的蓝,完全不似刚才的阴沉。


    蒋纹不禁回头看,方才走过的地方竟然还下着雨,上空黑压压的一团,甚至能看到两条雨帘,和她现在脚踩的地方仿佛两个时空,天空被分成两块颜色,黑的下着雨,白的欲放晴。


    蒋纹倒是第一次见,旁边有人给她解释,乌云还没过来,就会出现这种一边下雨一边放晴的情况,山里尤其常见。


    山里尤其常见,她没见过。蒋纹多看了几眼,她分出一种错觉,好像能看到这一路她是怎么从那片黑暗里走出来的。


    **


    到达探测站点时,太阳完全出来了,光从林间穿过,一缕一缕的,拂开迷蒙的雾气。


    蒋纹想说这儿真是一天四季,从早晨到晚上,能把春夏秋冬经历个轮回。


    探测点是几年前建的,架着各项机器,用于监测界碑附近的情况。林间地形复杂,交通不便,大车进不来,很多东西都是纯人力建设,当初的建造是个大工程。


    由于条件艰苦,又是高危职业,驻守人员一直处于稀缺状态,蒋纹从里到外数了数,不超过五人。从何岩的采访中可以大致听出他们平日里负责监视是否有可疑人员,其他时候则是巡山,检查林间树木等等。


    身处高原,空气中紫外线强烈,常年经受曝晒与风吹雨打,驻守人员大多双颊糙红,皮肤皲裂,面部“沟壑交错”,基本看不出年轻的痕迹。但当他们说起工作与任务,一双眼炯炯发亮,蒋纹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隐忍而温柔的力量。


    人这一生会有多少想起就令眼睛闪闪发亮的日子?若有,那一定是一段值得记住的岁月。


    得知她和何岩是专程来采访做专题的记者,他们给他们递水,不断的夸赞和感谢,还问起会不会在电视上播出,想叫家人看,他们不常回家,最久的长达七年,有些孩子三岁了也没见过一面,有些甚至没法赶上亲人的离世,日日与这大山作伴,已经快忘了城市的样子。


    蒋纹看着他们发光的眼睛,心被狠狠的捏了一把。


    他们再次向蒋纹道谢时,蒋纹握住他们伸来的手,纹理粗糙,关节变形,指缝全部发黑,人皮竟如树皮,她低头看着,想说些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陈陷沉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叫她出去,蒋纹如释重负的放下驻守人员的手,踱步而出。


    风终于温柔了些,不再那么锋利,蒋纹眼眶红了一圈,抬头望着天,深呼吸。


    人们常说群体浪潮,却很少关心个人命运,人们只管歌颂,却不知道没有人生来伟大。伟大,必然伴随着一定程度上的牺牲。


    若不是今天她亲眼所见,她不会相信如今还有这样一群人。同为一生,他们的命运是国家边防上的一呼一吸,而她又做了些什么?


    真难堪啊。


    陈陷准备和她说些什么,里面有人叫他进去,蒋纹吸了吸鼻子,说:“你去吧,我没事儿。”


    陈陷看她,语气淡淡的,“你们这些人,矫情完了有几个记得?别这么上头,苦又不是你们吃,倒先把自己感动的不行。”


    字句犀利,在这方面,陈陷总是格外认真,他不需要别人理解,也不需要谁的同情。


    **


    “陈队,这两天一直探测到附近有异常,但是断断续续的,不能确定准确方位。”周正说。


    出发前夜,他们被首长紧急召回,总队带来的消息,x市xx客栈打击走私武器活动中从他们手底下逃脱的嫌犯,为确定他是否还有其他同伙,一直在警方监控中,却在巡逻出发前夜被“自杀”。


    这种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又洗脱的干干净净的手法,这么多年,陈陷还没遇到第二个。


    只是没有证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他”做的。陈陷不能确定,所有人都不能确定。


    近日据线报,有新的走私团伙在边境附近一带活跃,和“他”有没有关系,仍然没有人确定。但他们知道,“他”不会出现一下就此消失,或者“他”一直在,但是没有人抓得到。


    当年轰轰烈烈的两起事件,都因“他”悬在了那里,调查受到各方施压与阻拦,当年成立的小组人员被调去何处,再也没有人知道。不能查,不让查,甚至不允许公开。性质太恶劣,怎能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


    陈陷的拳头越收越紧,这么多年,他哪儿都没有去,荣耀,功成名就,他都不要,他为是等到那一天,等到张霁青死有所因的那一天。别人可以放弃,可以忘记,但他不能。


    他说过,他这条命是张霁青捡回来的,他在别处活不了。


    **


    陈陷再出来,蒋纹已经不在原地了,他叼上根烟缓神,烟灰不知不觉间结了长长一串,忽然一阵风,烟灰掉了,连带着烟头也被刮掉了,只剩烧过的烟壳。


    陈陷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他问路过的小张,看见蒋纹没。


    “蒋纹?”小张一脸疑惑。


    陈陷换了个问法:“那个女记者。”


    “哦,好像朝那边去了,打电话呢。”


    小张指了个方向。


    陈陷看过去,心里没由来的一紧。


    那边两公里左右有个悬坡,坡底下的树丛很密,长得和坡上齐平,很不容易发现,前年有人从那边摔下去,肋骨断了两根。


    陈陷飞快走过去,果然在坡上看到了蒋纹,她在打电话,眉眼间攒着浓浓的不耐与冷漠,他上一次见她露出这种表情,是他应她哥去酒吧找她的那晚,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是这般毫无温度的样子,又冷又决然,


    怎么回事儿?


    陈陷往那边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与此同时,蒋纹的手机里传来傅寻慈的声音:“你身后有人。”


    她没有回头,挂断电话抬腿就向前跑。


    前方没多远便要没路了,陈陷瞳孔皱缩,“蒋纹!”


    **


    蒋纹不记得自己滚了多少圈,她只知道一脚踏空的前一秒,有人抓她的胳膊,没抓住,她还是掉了下去。


    一路天旋地转跌跌撞撞,她被肆意生长的歪脖子树刺穿衣领,悬空挂住了。


    蒋纹在半空中斜挂着,晃了一会儿恢复意识后,感觉后脖湿漉漉的,她伸手摸了把,一手血。


    那树枝刮破了她后脖颈的皮,就差一点点,就能从后脑勺直穿出去。


    操。


    她穿这么厚,都能给刺穿,那后脑勺又有何不可。


    蒋纹一个机灵,从下面往上看,这坡就陡得十分明显,都他妈快成九十度垂直了,踩在坡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自己刚从这上面摔下来,没死,她这算是福大命大么?


    坡到下面幅度变得平缓许多,挂住她的树长在靠近坡底的位置,但离地面还是有四五米。她四下打量,发现正前方有一块凸出来的巨石,巨石下面都有参差不齐的山石,她可以从那边着陆。


    无论如何,这么吊着是不行,她得先下去。


    蒋纹调整呼吸,双手抓住头顶的树枝,运用臂力前后荡起来,荡到第二下,看准角度,两腿勾住了那块石头,整个人拉平,手向前移,然后人慢慢踩了上去,还没等她去拽衣服,“呲啦”一声,衣领不堪重负,被扯成了两半,树枝抖了抖,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而她穿着破了个大口的衣服站在石头上喘气儿。


    她在失去平衡前死死抓住了坡上石缝里的植物,好在这类野植根扎的够深,她借力站住了。


    沿着那几块石头爬下来,结结实实踩在地面上时,蒋纹腿一软,浑身的力量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她瘫坐在地上。


    再去看那棵树,其实离地不止四五米,若是直接跳下来,非得断个胳膊腿儿。


    此刻缓下劲儿来,她才发现自己止不住的在颤抖,衣领碎了,身上的冲锋衣有好几处都被刮开了花,但她不知道自己还伤在哪儿了,巨大的精神与身体冲击下,她感觉不到疼痛,耳边一片“嗡嗡”声。


    蒋纹慢慢挪好身子,侧躺在地上。


    “无病呻吟”真是这世上最残酷的词儿,她无病呻吟了半辈子,在死亡面前被打回了原型。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没摔死,也没残废,但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没有可以自救的东西,掉下去之前有人抓过她的手,她没听错的话,是陈陷的声音。


    她可以等他来救她,自己走的话,山里天黑的很快,她怕迷路,不能离她摔下来的地方太远。


    可她摔下去之前的行为,若他要问,她无从解释。


    脑袋越来越沉,她意识涣散了会儿,乱七八糟就闪过很多人的脸。


    蒋深,陶暮,林之竹,蒋德,陆晏诚,楚惠邻,傅寻慈……


    还有些异国的脸庞,无数次让她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现实比噩梦更恶心的人……


    真他妈的,烦人。


    没有一个不烦人。


    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似乎有人在喊她:“蒋纹——”


    真的假的?


    蒋纹转了转眼珠,却醒不过来,想动也动不了。


    “蒋纹——”


    一声又一声。


    蒋纹想回应,嗓子被封住一般,她怎么着急都没用。


    “蒋纹——”


    声音越来越远,蒋纹拼命挣扎,但是她眼前只有黑暗,她拼尽力气也无法动弹。


    要不就算了……


    反正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惨都不配成为她的人生。


    可是,她不甘。


    如果她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她对不起他。


    她骗过他,她还没跟他坦白。


    算了个屁。


    蒋纹大声叫着,一遍一遍,从开始的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到她终于挣破了那道无形的束缚。


    她哭了出来,一声比一声响,几乎是发疯。


    睁开眼,黑暗散去,有光进来,她看到陈陷寻着她的哭声狂奔过来。


    她流了一脸的泪,哭声嘶哑到仿佛在喉咙里积压了一个世纪之久,放纵的,撕裂的,崩溃的,它们被一压再压,终于,冲破了所有,奔涌而出。


    都去他妈的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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